【[精品]金谷二十四友】
(上)贾谧 金谷二十四友的邪恶"领头羊"“金谷二十四友”是个文学社团,是个文学成就为政治声名所累的社团。
这个社团,几乎垄断了西晋文坛所有的“泰斗级”人物,如左思、潘岳、刘琨、陆机等。这些人的名字即使称不上如雷贯耳,至少也能令听者为之一振。可是这个社团的历史地位却与其“豪华明星阵容”不相称,大多数人对“金谷二十四友”的了解仅限于顾名思义——结缘于金谷园的一个文学社团,共有24名成员。至于这个社团因何诞生,缘何解散,有什么功与过,向来少人问津。
这倒不能怪人们的求知欲不强。人们对“金谷二十四友”的关注度不高,是因为像左思、潘岳、刘琨、陆机这样优秀的成员在“金谷二十四友”中所占的比例太小,还不到四分之一。更重要的是,“金谷二十四友”曾做过一些不光彩的事,政治名声很臭,这就不免令它被后世的文学评论家刻意忽略,即便有人偶尔提及,言辞中也往往掺杂着不屑。
可“金谷二十四友”毕竟在中国文学史上存在过,以客观的眼光来看,它甚至算得上是西晋文坛的一个缩影,总是忽略它,不是明智之举。
中国当代文化学者余秋雨曾说过,必须提防人们对于文史知识的沉溺……必须在文化的群峰间标画一些简明的线路,在历史的大海中铺设一些浮标的缆索,使人们既能领略山水之胜又不至于沉溺其中。通俗一点儿来表述,就是人们对历史及文学知识不必知道得太多、太杂、太碎、太滥,只须“知道点儿”,有个粗浅、大致的了解。
我个人很赞同余秋雨的说法。现在,就让我们从“知道点儿”这个角度出发,简单地勾勒一下“金谷二十四友”的轮廓,大概认识一下这个西晋时期的重要文学社团吧。
看,大幕已经拉开,灯光聚焦处,一个身披华服、獐头鼠目的家伙趾高气扬地出现了……
“偷香窃玉”窃出的贾谧:出现在我们眼前的这个家伙,名叫贾谧,是“金谷二十四友”的发起人和“领头羊”。可以说,没有贾谧,就没有“金谷二十四友”这个在历史上独一无二的社团,也就不会有我们今天的这篇文章。先说说贾谧是谁。“偷香窃玉”这个典故大家知道吧,贾谧就是这个典故“制造”出来的人物。
据《晋书》记载,贾谧的父亲叫韩寿,是西晋权臣贾充手下的一个幕僚。韩寿办事能力强,人又长得英俊,风度翩翩,因此深受贾充器重。贾充在家里宴请宾客,韩寿总在被邀请之列。贾充的小女儿名叫贾午,当时正值春心萌动的年龄,暗恋上了父亲的这个幕僚,常躲在内室偷偷地注视韩寿。贾午的丫环中有一个人原是韩寿的奴婢,这个丫环了解小姐的心思,就暗中相助,让韩寿半夜跳墙进入贾午的闺阁和贾午偷情。此乃“窃玉”的由来。
韩寿与贾午相好的时候,他闻到贾午身上有股奇香,便询问缘由。贾午答道:这是西域进贡的奇香,香气袭人,经月不散。因为韩寿对此香表示了浓厚的兴趣,于是,贾午就从父亲的房间偷出这种奇香送给情郎。此乃“偷香”的由来。
自己最亲信的幕僚竟然“窃玉”又“偷香”,让贾充非常头疼。眼看女儿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他只好面对现实,准了韩寿与贾午的婚事,不过有个条件,韩寿得入赘贾家。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贾谧姓贾,而他父亲却姓韩了。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连他父亲都“过继”给贾家当儿子了,他不随母亲姓贾,难道还能有第二个选择吗?
还好他没姓韩,韩姓在贾谧所处的时代实在是不吃香。多亏托了自己姓贾的福,贾谧才得以平步青云,春风得意数十年。
“金谷二十四友”者,贾谧之友也。
贾姓在西晋那可是不得了的,西晋能够在短时间内迅速灭亡,贾家人出了不少力。当然,天下姓贾的人很多,咱们此处所说的“贾家”,专指贾充一家。
贾充在中国历史上可是个人物:第一,他本人被晋武帝司马炎宠信得一塌糊涂;第二,他的大女儿贾南风是晋武帝的大儿媳妇,晋武帝死后,他的大儿子司马衷(晋惠帝)上台,贾南风理所当然地成了皇后娘娘。女儿能干,父亲跟着沾光,贾充的一生风光无限,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贾谧是贾充的亲外孙、当朝皇后贾南风的亲外甥,有这两层关系,贾谧走遍西晋无敌手,不说像他外祖父一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至少也是要权有权,要钱有钱。没出息的人往往会“饱暖思淫欲”,人家贾谧可没有此等低级趣味,人家玩儿的是高雅。啥叫高雅?舞文弄墨呗!贾谧爱好文学,以文学倡导者自居。他开阁延宾,召集了一大批文人墨客吟诗作赋,家中终日门庭若市。
别看贾谧对待下人像冬天一样冷酷无情,他对待会写两句诗歌的朋友,可是像春天般温暖,管接管送,管吃管住。皇后娘娘的亲外甥对自己如此客气,自然令有些文人受宠若惊——文人多容易心软,李白多有骨气,“天子呼来不上船”,可一旦唐明皇李隆基亲自邀请他入朝一游,他不也照样屁颠儿屁颠儿地赴宴,写诗来讨杨贵妃的欢心?被贾谧感动了的文人们发誓一辈子不负贾谧的情义,唯贾谧马首是瞻。贾谧大喜,遂提议成立一个文学社团。
贾大人这个主意好啊,有什么比抱成一团更能表达文人们对贾大人的忠心呢?潘岳、石崇等23人相继投了赞成票,支持贾谧组织成立文学社团。之后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贾谧与左思、潘岳、陆机、陆云、郭彰、刘琨、欧阳建、杜斌、邹捷、崔基、周恢、刘讷、缪征、挚虞、诸葛诠、和郁、牵秀、许猛、刘舆、杜育等23人在西晋巨富石崇的私家别墅——金谷园中举行了规模盛大的剪彩仪式,宣布“金谷二十四友”文学社团正式成立!
所以说,“金谷二十四友”者,其实是贾谧之友也。这些人大部分是“贵游豪戚浮竞之徒”,出生背景相似,人生态度一致。他们攀附贾谧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追求政治上的发达。为了讨贾谧的欢心,他们集体“著文章称美谧,以方贾谊”。陆机赠诗称颂贾谧还嫌不够,又将贾谧的外祖父贾充也狠狠地歌颂了一番。潘岳、石崇做得更绝,这俩人抓住一切机会巴结贾谧,就连贾谧乘着马车外出,他们都不忘对着车轮扬起的尘土膜拜,也不怕弄脏了脸面。
如此卑躬屈膝以求政治上的发达,严重折损了“金谷二十四友”的人格魅力。若仅是逢迎献媚倒也罢了,令人痛心的是,“金谷二十四友”最终被西晋的掌权者所利用,成了政治倾轧中的一把屠刀。
从文学社团到杀人不见血的刀。
中国历史上最荒诞不经、最耸人听闻的事情几乎都发生在西晋,譬如人与猪同饮,譬如文人打铁,譬如白痴也能当皇帝。
晋武帝司马炎有一大群聪明儿子,可他偏偏挑其中最笨、最蠢的一个当了他的继承人。这还不算,他还千挑万选,为这个笨蛋儿子娶了一个心肠与相貌一样丑陋的女人——贾南风。贾南风入朝之后,到处煽风点火,无恶不作。司马炎死后,白痴皇帝司马衷成了“摆设”,贾南风专权独断,她先是消灭了自己的婆婆杨太后的势力,紧接着又开始筹划谋杀皇太子司马。
司马的母亲是晋武帝司马炎的才人谢玖。在贾南风进宫前,晋武帝考虑到司马衷年幼,不解房中之事,便让谢玖到东宫侍寝,不料谢玖竟怀了孕。贾南风入宫后,谢玖回到西宫,生下了司马。司马衷一直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直到后来,他去觐见晋武帝,无意中撞见了正在玩耍的司马,晋武帝这才告诉他:“这是你的儿子。”
司马浮出水面,大出贾南风的意料。她自己不会生孩子,这就意味着, 司马极有可能被封为太子,成为西晋皇位的继承人。事实也的确如此,聪敏的司马年纪稍长即被大臣们拥立为太子。
别人的儿子当了太子,自己的皇后之位岂不是岌岌可危?急着除掉司马的贾南风想到了外甥贾谧。贾谧曾受司马冷落,对司马怀恨在心,经常到贾南风那儿告司马的黑状。这俩人一拍即合,当即开始了谋杀皇太子的秘密行动。这一行动的主要实施者,就包括“金谷二十四友”的头号笔杆子——潘岳。
公元300年的某一天,潘岳被贾谧唤入宫中,面见贾南风。贾南风让潘岳以司马的口吻写篇谋反的文章,准备把司马灌醉后让他依样画葫芦,以此嫁祸司马。潘岳本来人不坏,但面对好友贾谧殷切的目光及贾南风凶巴巴的目光,他掂量再三,还是写下了内容为逼司马衷及贾南风“自行了断”的文章草稿。之后,贾南风以司马衷生病为由,遣人唤司马入朝,将他灌醉,又诱骗他将潘岳所写的草稿抄写了一遍。
可怜司马命苦,摊了个不明事理的白痴老子,最终被贾南风迫害致死;可怜潘岳及“金谷二十四友”交友不慎,选了贾谧这种心胸狭窄、心狠手辣的人当“领头羊”,以致误入歧途,玷污了自己的名声。
当然,事物都有两面性,我们不能光注意到猴子的屁股红,还得看到它们腿脚麻利。如果忽略政治因素,单从文学角度来看,“金谷二十四友”是个精力旺盛、创作颇丰的文学社团,其存诗数量占了西晋文士诗歌总量的一半;他们的文学活动——“金谷雅集”是西晋文学繁盛的象征;他们当中几名精英分子的作品至今仍在中国文学史上闪烁华彩。 (中)
西晋文坛的盛事趋之若鹜的“龙门”
翻阅史料,有关“金谷二十四友”的记载并不多,近代文学中偶有提及也是简单地予以否定。然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研究员徐公持先生却说:“这是一重要文学集团,甚至可说是西晋文坛的一个缩影。”
想来,古时的文学社团和现在的各级文联性质相似,即使这个社团最初成立的目的是为了攀附权贵,它也是打着相互交流文学创作体会的旗号成立的,加之有左思、潘岳、刘琨、陆机、陆云等文坛名将闯出的名声及留下的不朽诗篇,还有石崇做东时经常举办的“金谷雅集”之类的文学活动,我们不能不说,这是个精力旺盛和创作颇丰的文学社团。
一、读过洛阳八大景之“金谷春晴”篇的人,对石崇的豪华别墅金谷园不会陌生。那是西晋文人渴望参与的大规模集会活动的举办地。文人们在那里昼夜宴饮,赋诗吟唱,实在是畅快!“回溪萦曲阻,峻阪路逶迤,青柳何依依……灵囿繁石榴,茂林列芳梨……”常在此做客的名士潘岳曾发出这样的感慨。
贾谧、左思、潘岳、刘琨、陆机、陆云等,这些抱成一团的“金谷二十四友”或为贵戚,或为名门子弟,或本人就是名士,且几乎个个有才气,人人好长相,他们的作品几乎占了当时文坛作品数量的一半。这些人聚在一起,真是快哉!既沟通了感情,还能游玩畅饮,享人生极乐。于是,每逢晴朗的春日,才子们便携佳人同游金谷园,或谈论国事,或相互吹捧。有时他们还漫步郊外,或欣赏美景,或与美人追逐嬉戏,在洛阳城内的景点几乎都能听到他们的欢声笑语。
三月,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沉浸在淡淡的花香中,才思敏捷的西晋文人便按捺不住创作的冲动,于是,贾谧出题,潘岳附和,陆机、陆云两兄弟低头沉思,郭彰、刘琨、欧阳建、杜斌、王碎等大声喝彩……泉水叮咚的金谷园便成了当时文人们吟诗作赋的好地方,更成了当时所有的文人向往的地方,似乎参加了这里的集会,自个儿的身价就提升了。有点儿身份、有点儿才情的文人都争抢着与“金谷二十四友”同游、同乐、同吟、同唱。
于是,元康六年(公元296年)的“金谷雅集”,便成了当时文坛的一大盛事。据史料记载,参加这次聚会活动的文人约有30人,是石崇为送王诩前往长安而召集的一次聚会,“金谷二十四友”中的大部分成员都参加了。在这次盛会上,才子们纷纷咏物言志,借景抒情,日日欢饮,夜夜笙歌。为纪念这一盛大的聚会,活动结束后,召集人石崇将大家的作品汇集成册,编成《金谷雅集》。然而,不知是何原因,该诗集并未“发行”,其中的作品也没能很好地留存下来,现仅存潘岳的一首诗,还有一些残句。
“金谷雅集”聚会活动中留下来的诗篇不多,能让今人记住的就更少了,从这个意义上讲,“金谷雅集”这种文学交流活动于后世并无多大价值,但作为当时重要文人都参与的大规模的群体活动,它却是西晋文学繁盛的象征。因此,一直到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还因有人把他的《兰亭集序》比美于石崇的《金谷诗叙》而感到特别高兴呢!
此外,“金谷雅集”还在两个方面留下了深远影响:一是士族阶层流连山水的心态;二是创作活动作为宴饮雅事所具有的文化意义。这种心态所带来的后果,就是士族阶层完全垄断了文化。于是,在他们的把持下,文学创作摒弃了“建安风骨”的文风,很少反映社会现实,多是表现士族阶层的狭隘思想和不健康的趣味。为了掩盖其作品内容的空虚,他们开始刻意地追求文章形式的华美,把文学创作推上了讲究形式主义的道路。
二、 想想“金谷二十四友”的“豪华明星阵容”,可知在当时能加入这一社团是件多么让人自豪的事。然而,既然称为“金谷二十四友”,就表示名额有限,多少人争破了脑袋,却“不得预焉”。
青年刘琨是个幸运儿,是“金谷二十四友”中让今天的年轻人感觉最“酷”的一个。刘琨祖籍河北,生得“豪雄俊朗”,在当时洛阳城里名声很响。可他对这些根本不放在心上,能跻身“金谷二十四友”之列才是令他感到最惬意的。你想啊,“金谷二十四友”里都是些什么人?那可是个“贵族”集团,其中有潘岳、陆机、陆云及左思这样的文学大家,还有石崇这种侠义豪爽的巨富,更有权力通天的贾谧。在当时,这一社团可是令文人趋之若鹜的“龙门”。刘琨在弱冠之年,凭借其文学成就和名声入选,真可谓早年得志!
排在石崇、潘岳、左思等“大腕”后面的刘琨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单说其名,自是知之者甚少,若提起“闻鸡起舞”这个成语,大家便不会觉得陌生了吧?对!“闻鸡起舞”的典故就出自刘琨和祖逖。作为贵族公子哥儿的刘琨,在西晋末年民族矛盾日益尖锐时成了一名爱国志士。他和好友祖逖都是性格开朗的侠义之人,两人时常在一起讨论国事,聊到兴奋之处常常感慨万千。
一天夜里,祖逖和刘琨躺下后又开始长谈,祖逖高谈阔论正说得兴起,刘琨却很不配合地睡着了。沉浸在兴奋中的祖逖无法入睡。这时,雄鸡开始打鸣了,祖逖叫醒刘琨说:“听,这雄鸡啼鸣多么振奋人心啊,快起来练剑吧!”于是,两人执剑来到高坡上对舞。从此,他俩每天清早听到鸡叫,定会精神抖擞地来到荒原上练剑。
“枕戈待旦”这一成语也与刘琨有关,显示了刘琨报效国家的决心。一次,他在给家人的信中写道:“在国家危难之际,我经常‘枕戈待旦’(枕着兵器睡觉一直到天明),立志报国,常担心落在祖逖后边……”
有了这两个成语,想必大家的脑海里已经勾勒出了一幅刘琨的素描。正因如此,刘琨有别于“金谷二十四友”其他成员的地方也显现出来。看来,当时的“金谷二十四友”,也不全是攀附权贵、只会吟诗作赋和附庸风雅之徒,比如刘琨、陆机,除了吟诗,他们还走向了战场,成为“带刀”的文人,而刘琨更是升到“大将军”之职,成了一代名将。这给“金谷二十四友”这个文学社团多少增添了些强悍和刚烈的意味。
提起陆机,人们首先会想到他是形式主义文风的始作俑者,可在“金谷二十四友”这个社团里,陆机的贡献还真不小。他在文学理论方面的建树历来被后人所称颂。《文赋》是中国文学批评史上最早采用“赋”的形式写成的文学理论专著,系统地论述了文学作品的创作过程,对于构思中的想象和灵感等方面的问题,有许多精辟的见解。陆机还是骈文(用骈体写作的文章,全篇多用对偶句,对仗工整,声韵和谐,词藻华丽)的奠基者。他的《辩亡论》论述了吴国兴亡的原因;《吊魏武帝文》评价了曹操的功过,这两篇文章气韵流畅,典故繁密,形式整饬,成为西晋骈文中的佼佼者。
与刘琨和陆机相比,名士左思的出身就相对寒微一些,说实话,人家才是凭着真才实学跻身“金谷二十四友”之列的,其资本便是十年磨一剑的《三都赋》,令京城士人争相传抄,留下了“洛阳纸贵”的佳话。贾谧欲成立“金谷二十四友”社团,缺了这块金字招牌怎么行?再说,左思还是太康时期少有的继承和发扬了“建安风骨”文风而写出具有现实意义的作品的作家。他以富有浪漫主义色彩的诗歌抨击了当时腐朽的门阀制度,“高瞰邈四海,豪右何足陈。贵者虽自贵,视之若尘埃”、“悠悠百世后,英名擅八区”等诗句便表达了他的心声。
左思、陆机、刘琨都是凭着自己的才学成为“金谷二十四友”的成员,可美男子潘岳首先凭的可是长相,这多少让身材矮小、貌不惊人的左思有点儿自惭形秽。关于左思与潘岳的故事,去年,《经典洛阳》之《“洛阳纸贵”背后的故事》一篇已经进行了解读,在此不再赘述。不过潘岳也绝非“花瓶”,其文才在“金谷二十四友”中也是一流的。钟嵘在《诗品》中将他列为上品,有“陆才为海、潘才为江”的赞誉;刘勰的《文心雕龙·体性篇》对他评价道:“安仁轻敏,故锋发而韵流。”
三、头上笼罩着金色光环的“金谷二十四友”,是才学的象征,更是地位的象征,若想加入,必得有过人之处,若不能有所作为,岂不有损“金谷二十四友”的面子?这也成了他们努力奋进的动力。依附于权贵门下,不干出点儿名堂、写出点儿像样的文章,岂不要被别人取而代之?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金谷二十四友”是有别于同时代的其他文学团体的,比如人所共知的“竹林七贤”。
在西晋,与“金谷二十四友”有着本质区别的文学社团“竹林七贤”,是司马氏集团与曹魏集团斗争激烈时期的产物。当时,司马氏集团重权在握,先后诛杀了曹爽、何晏、丁谧、邓飏、毕轨、李胜、李丰、夏侯玄等曹魏集团的重要成员。不少名士都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一部分名士对自己的前途丧失信心,对拥护司马氏集团统治的名教也产生怀疑,于是便过起放荡不羁的生活,企图以此逃避严酷的社会现实,“竹林七贤”是这类文人的杰出代表。他们崇尚老庄,高谈玄理,不愿做官,不与当权者合作。因此,对比一下这两个文学社团,“金谷二十四友”有才气,没骨气;“竹林七贤”既有才气,又有骨气,其分量要比“金谷二十四友”重得多!
然世事终有定数,正如一切肮脏丑恶的东西注定不会长久,“金谷二十四友”最终也没能逃脱依附强权所导致的悲剧,随着皇后贾南风倒台、贾谧被杀,这些文人也受到牵连,或悲惨地了却一生,或从此深居简出。正如繁华散尽的金谷园一样,在市井的喧嚣中,在行人匆匆的脚步里,他们,渐渐地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下)陆机、陆云:才如海命如烟
入 洛
西晋太康末年——公元289年的一天,陆机、陆云两兄弟出现在京都洛阳城外的郊野。俩人骑着两匹马,“ 一前一后地朝前走着。”
陆机身长七尺,坐在一匹病恹恹的瘦马上,看起来非常不谐调。可能是坐骑不如陆云的好,陆机一路都落在后面,不住地长吁短叹。只见他用袍袖擦了一把汗,愁眉苦脸地对陆云说:兄弟呀,你觉得咱们此次进京前途如何?司马炎那老皇帝会不会设下陷阱,一刀将咱们“咔嚓”了?陆云回头一笑,安慰他说:老兄啊,你实在是多虑了,听说张华大人很爱才,咱先去拜访他,求他在司马炎那儿替咱说说情,以咱俩的才华,肯定能在洛阳城里吃得开!
兄弟俩的这段对话意味深长:陆机和陆云原是东吴人,他们的爷爷、爹爹都是东吴的大官。因为家庭条件优越,陆机、陆云从小吃穿不愁,身体发育得极好,头脑也发育得极好,俩人一个比一个聪明,都能诗擅文。
本来,陆氏两兄弟是可以接他们的先人的班,继续当大官的,奈何世事多变,公元280年,晋武帝司马炎出兵灭了东吴,强迫陆机、陆云更换国籍,做了西晋的子民。陆机、陆云从“显臣后代”变成了“敌国遗民 ”,地位一落千丈。
两兄弟当时都在20岁左右,他们接受不了这残酷的现实,抱头痛哭一场后开始闭门修学、苦读诗书,写出了不少锦绣文章。陆机还深刻地总结了东吴灭亡的经验教训,写出两篇《辩亡论》。这一行为的动机是自娱自乐,结果却超出了他们的预料,他们的文章,尤其是《辩亡论》,惊动了西晋的掌权者,朝廷命陆氏两兄弟即刻进京。
朝廷的意思是要笼络人才,为西晋效力。可你想,陆机、陆云毕竟是亡国者,以亡国者的身份投奔征服者,心情怎么能不复杂?又如何能不忐忑?
话说陆机、陆云进了洛阳城,来到大臣张华的府上。这张华因支持晋武帝灭吴,在朝中有很高的威望。他曾读过陆机、陆云的文章,对二人的文才非常佩服,听说陆氏两兄弟求见,非常高兴,急忙召见。
不料进来的只有陆机一人。张华问陆机:你兄弟呢?陆机很不好意思,说:我弟弟有笑癖,我怕他的笑声吓着你,让他在门外等着呢。张华一听,觉得很有趣,说:怕什么,让你弟弟进来见我。于是,陆云也进来了。陆云一进来就对着张华大笑,因为他看见了张华的胡子。张华的胡子有啥可笑的吗?当然可笑,你没见那胡子上竟缠着细绳吗?陆云直笑得泪花四溅。这一笑,把当时的气氛笑活了,一场本来可能很拘谨的谈话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展开了。
陆机、陆云才思敏捷,妙语连珠,张华与他们相见恨晚,谈得十分投机。最后,张华说:陆氏兄弟是真正的人才,伐吴之战最大的收获就是得到了他们哥俩。
得到张华的赏识,也就相当于得到了出入西晋上流阶层的“通行证”。在张华的推荐下,陆机、陆云先后入朝为官,走上了从政之路,在洛阳扎下了根。这一扎根不要紧,洛阳城有三样“东西”立马掉价了。
扬 名
西晋时期有“二陆入洛,三张减价”之说,说的是陆机、陆云一到洛阳,张裁、张协、张亢就不吃香了,就掉价了。张裁、张协、张亢都是文人,本来很为洛阳人看重,可陆氏兄弟一露面,他们立马相形见绌。
“三张减价”,张华功不可没。张华是个“大喇叭”,他心里喜爱陆氏兄弟,于是到处宣扬,使陆氏兄弟的知名度迅速提高。不过,张华自愿地进行宣传是以陆氏兄弟的才能为基础的。陆机、陆云究竟才华几何,现从以下几个方面试论之——
首先请看陆机所著的《文赋》。陆机的赋有27篇存世,《文赋》是其中文学价值最高的一篇。这篇赋是中国文学批评史上最早采用“赋”的体裁写成的文学理论专著。在赋中,陆机将文学作品的创作过程分为瞻物、耽思、考辞三个阶段,系统、全面地阐述了文学艺术创作的特征和规律。在陆机之前,文人们或以诗言志,或以文载道,主张将抒发个人感情与鼓吹政治教化一分为二,陆机则主张物、意相对称,以求得文章的和谐。这一观点深刻地影响了后世的文学批评理论,促成了“意象”、“意境”两词的产生,更启发近代著名学者王国维总结出了“人生三境界”的文学创作理论。
再看陆机所著的《拟古诗》十二首。《拟古诗》十二首基本上是模拟《古诗十九首》创作的,除了语言由朴素趋向华丽,描写由简单趋向繁复,内容基本上沿袭原作。有人因此讥笑陆机,说他创造性不强,只会“束身奉古,亦步亦趋”;说他境界空虚,舍本逐末,只知讲究形式主义。我要替陆机喊冤。其实,每一种文学形式的出现都是有其时代背景的,唐诗衰而宋词盛,宋词末而元曲始,从文学发展的规律来看,由质朴到华丽,由简单到繁复,是必然的趋势。以陆机、潘岳为代表的太康文学对南朝山水诗的发展及声律、对仗技巧的成熟,都起到了促进作用。再说,陆机并非只讲形式主义,他的《赴洛道中作》还是写出了内在感受的,无论是“顿辔倚嵩岩,侧听悲风响”,还是“抚枕不能寐,振衣独长想”,感情是很真挚的。
请再看陆机所书的《平复帖》——一幅不太有名的书法作品。虽然知道这一书法作品的人比知道《辩亡论》的人要少,但这并不影响陆机在中国书法史上占有一个特殊而重要的地位——他是中国历代名人中墨迹保存至今的第一人!陆机很幸运,中国古代有许多书法成就远胜于他的人,可这些人的作品大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灰飞烟灭了,连辗转翻刻的摹帖能保存到今天的都是凤毛麟角,而陆机的这幅《平复帖》,却完好地流传至今。
《平复帖》属于章草范畴,但跟我们在其他魏晋刻帖中所见到的章草完全不同。有行家评论:《平复帖》“笔法圆浑、高古奇伟,翩翩自姿、连属无端”。已故国画大师张大千更是对《平复帖》推崇备至,说此帖“为天下‘墨皇’,无上珍品,非熏香更衣不能随便一见”。
言及此,相信各位对陆机的才能已有了大致的了解。至于陆云,他著有文章349篇,对玄学也颇有研究,文采飞扬,与其兄不相上下,此处不再赘述。
祸兮,福兮?福兮,祸兮?陆氏两兄弟因文才盖世得到了西晋权臣的青睐,并“光荣”地加入“金谷二十四友”文学社团,在政坛上也一度飞黄腾达。可纵览古今,文人近政治却能全身而退者毕竟极少,故事的最后结局是:陆机、陆云双双毙命,成了西晋“八王之乱”的牺牲品。
殒 命
西晋“八王之乱”祸及的文人很多,潘岳是其中一个。这个美男子在西晋权臣贾谧的指使下参与谋杀当朝太子,结果被赵王司马伦抓到把柄,潘岳和他的好友石崇一起被砍了脑袋。陆机比潘岳聪明,他看到贾谧要倒台,马上投靠了司马伦。后来,司马伦掌权,陆机成了其心腹,很是风光了一阵。
“八王之乱”不是有八个王爷吗?司马伦“乱”过了,齐王司马开始兴风作浪。这个人好大喜功,陆机看不惯,写了篇《豪士赋》提醒他要戒骄戒躁。这下可惹恼了司马,他借口陆机曾帮司马伦伪造诏书,下令逮捕陆机。所幸成都王司马颖为陆机讲情,这才保住了陆机的小命。
没过多久,我行我素的司马下台了,成都王司马颖当了政。陆机认为自己的救命恩人必能“康隆晋室”,遂投靠司马颖,成了其手下大将。
公元303年,司马颖举兵讨伐长沙王司马,派陆机督率王粹、牵秀等多路兵马20余万人出征。一开始,陆机的头脑是很清醒的,他觉察到了王粹、牵秀等人对他的嫉恨,谢绝了司马颖的委任。可他很快又昏了头,觉得成都王对自己信任有加,如果自己犹豫不决,推脱重任,会被成都王认为是惧敌而招致祸端。于是,他答应率军出征。
临行前,为了坚定成都王对自己的信心,陆机撂下几句话:过去齐桓公信任管仲而建立了大业,燕惠王任用乐毅而又怀疑他导致功败垂成,今日之事,在公不在机。不料,此话被一个叫卢志的人听见了,这人与陆机有过节,遂对司马颖说:陆机自比管仲、乐毅,却把大王您比作昏君,自古以来哪有轻视君主的臣子可以打胜仗的?这一番挑拨,使司马颖对陆机的信任度大打折扣。
祸不单行。由于王粹、牵秀等人不听从陆机的调遣,陆机大败,他率领的士兵“赴七里涧而死者如积,水为之不流”。与陆机不和的卢志、孟玖等人又借机跑到司马颖那儿使坏,说陆机心有二志,要叛变投敌。司马颖闻讯大怒,命人抓捕陆机,陆云也因此受到牵连。
司马颖的属官江统等人同情陆氏兄弟的遭遇,上书为之据理力争,可司马颖已被谗言迷惑了心窍,他认定陆氏兄弟有谋反之意,最终仍下令诛杀了陆机、陆云。那一年,陆机43岁,陆云42岁,正当壮年,所有的雄心壮志都化作了一缕轻烟。据说两人辞世当天,“昏雾昼合,大风折木,平地尺雪”,可见那冤情真是堪比窦娥。
说冤也不冤。回顾“金谷二十四友”多数成员的悲惨下场,潘岳得势时,其母劝他要“知足”,“而岳终不能改”,所以才会掉脑袋;陆机的好友顾荣看到天下将乱,劝陆机、陆云还吴,两人不从,所以才会一命呜呼……有人说:性格决定命运。“八王之乱”本无是非可言,陆机、陆云、潘岳等人为之丧命,是混乱的年代造成的悲剧,也是他们热衷功名这一处世态度酿成的苦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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