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8]【子龙讲史堂-杂闻篇】【古代文人与妓女的非常情谊】
正因为柳永把妓女视为知己,倾心相交,因而赢得了妓女的尊敬、爱戴。相传柳永“死之日,家无余财,群妓合金葬之”;“每寿日上冢,谓之吊柳七”……一、 柳永与“吊柳会”
柳永,字眷卿,初名三变,祖籍福建崇安,大约生活于987年至1053年。他是北宋前期著名的词作家。妓女在阶级社会,是有权有势者剥削、玩弄、损害的对象,封建统治者根本不把她们当做人来看待。然而,柳永的词,却写出了对她们的深切同情、真挚的感情、美好的祝福。他置身于妓女、乐工中间,同她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时人记载:柳永还是个年轻举人时,即常与妓女交游,为她们写歌词,“教坊乐工每得新腔,必求为词,始行于世,于是声传一时”。他甚至为此作出了牺牲。在进士应试之前,他曾写过一首《鹤冲天》: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变,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将相。
柳永画像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这首词不胫而走,传到了宋仁宗(1010—1063年)的耳朵里,以致在柳永考进士临发榜时,特地把他的名字勾掉,说:“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133]后又有人向仁宗推荐柳永,希望朝廷任用他,仁宗说:“得非填词柳三变乎?……且去填词!”由是不得志,日与儇子纵游娼馆酒楼间,无复俭约。自称云:奉圣旨填词柳三变。虽然仕途断送,他与妓女、乐工间的友谊却更深厚了。他写妓女的离愁别绪,留下了堪称千古绝唱的《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方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哪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而在《蝶恋花》(即《凤栖梧》)中,更写出了他对妓女的一往情深,无怨无悔:“……似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正因为柳永把妓女视为知己,倾心相交,因而赢得了妓女的尊敬、爱戴。相传柳永“死之日,家无余财,群妓合金葬之”;“每寿日上冢,谓之吊柳七”[135]。甚至每遇清明节,妓女、词人携带酒食,饮于柳永墓旁,称为“吊柳会”。后来的话本还据此传有名篇《众名妓春风吊柳七》,影响深远。柳水把自己大半生的真情实感献给了妓女,妓女们把他当做亲人对待、怀念,他们的友谊是永恒的。
二、 苏东坡与琴操
琴操是苏东坡(1037—1101年)做杭州知府时所认识的妓女中的才子。她的轶事甚多,包括与苏东坡交往的种种趣闻。
东坡的好友秦少游(1049—1100年)有首著名的词《满庭芳》: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饮离樽。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漫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有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这首词用的是门字韵,是写给他所眷恋的某歌妓的,情意悱恻而寄托深远,是宋词中的杰作。有一天,西湖边上有人闲唱这首《满庭芳》,偶然唱错了一个韵,把“画角声断谯门”误唱成“画角声断斜阳”。刚好琴操听到了,说:你唱错了,是“谯门”,不是“斜阳”。此人戏曰:“你能改韵吗?”琴操当即将这首词改成阳字韵,成了面貌一新的词: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斜阳。暂停征辔,聊共饮离觞。多少蓬莱旧侣,频回首烟霭茫茫。孤村里,寒烟万点,流水绕红墙。魂伤当此际,轻分罗带,暗解香囊,漫赢得青楼薄幸名狂。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有余香。伤心处,长城望断,灯火已昏黄。
经琴操这一改,换了不少文字,但仍能保持原词的意境、风格,丝毫无损原词的艺术成就,若非大手笔,岂能为也!苏东坡读了琴操的改词后,非常欣赏[138]。后来,东坡在湖畔与琴操开玩笑说:“我作长老,尔试来问。”琴操说:“何谓湖中景?”东坡答道:“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琴操又问:“何谓景中人?”东坡道:“裙拖六幅潇湘水,鬓巫山一段云。”再问:“何谓人中意?”答曰:“惜他杨学士,憋杀鲍参军。”琴操又说:“如此究竟如何?”东坡答道:“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琴操“大悟,即削发为尼”[139]。这也许是东坡惜琴操之才,指给她一条早脱苦海、能得善终的路。
三、 严蕊与唐仲友
严蕊(1163年前后在世),字幼芳,南宋时天台(今属浙江,当时为台州属县)军营里的一位妓女。宋人周密的《癸辛杂识》称她“善琴弈、歌舞、丝竹、书画,色艺冠一时。间作诗词,有新语。颇通古今”。可见是一位沦落风尘的才女。由于她的才名远播,又善于交际,四面八方的士人,有不远千里而登门求见的。台州(今浙江临海县)的地方长官唐与正,字仲友,以字行,很欣赏她的才华,有次饮酒时,要严蕊赋红白桃花,严蕊很快就吟成《如梦令》一首: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
唐仲友赞扬此词写得好,赏给她两匹细绢。七月七日是乞巧节,民间相传,这天晚上牛郎织女将在天河渡鹊桥相会。唐仲友在府中设宴应景。来宾中有位谢元卿,为人豪放,久闻严蕊的大名,请她即席赋词,以自己的姓为韵。正在饮酒间,严蕊已填成《鹊桥仙》一首:
碧梧初出,桂花才吐,池上水花微谢。穿针人在合欢楼,正月露玉盘高泻。蛛忙鹊懒,耕慵织倦,空做古今佳话!人间刚道隔年期,指天上方才隔夜!
谢元卿对此词赞不绝口,留严蕊同居了半年,倾囊相赠。道学家朱熹和唐仲友本来有私仇,恰好巡查到台州,想打击唐仲友,便罗织罪名,诬蔑严蕊和唐仲友有不正当关系,把严蕊投进监牢一个多月,严刑逼供。严蕊虽然一再被拷打,但没说一句不利于唐仲友的话。后又将她移籍绍兴,继续关在狱中审讯,严蕊始终未改口。狱吏花言巧语地诱导她说:“你何苦不早点认罪,也不过是杖罪,何况已经断罪,不会再加刑,何必受这样大的苦?”严蕊答道:“我被人看成是下贱的妓女,即使是与唐太守有不干不净的关系,按刑律也不至于判死罪。但是非真伪,岂可妄言,我就是死也决不诬告!”她的话说得这样坚决,于是再一次被毒打。两个月内,一再被杖打,人已经奄奄一息。但她的坚贞不屈的精神,感动了很多人,名声更大了。不久,朱熹调离,岳霖继任。岳霖很同情她,叫她写词申诉,严蕊不假思索地口占《卜算子》一首,要求脱离妓女的苦海,自由地生活,辞意委婉,但意志坚定。全词是: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
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岳霖看后,当即下令释放从良,后来严蕊嫁人,得其善终[140]。明末凌初编的《二刻拍案惊奇》卷一二《硬勘案大儒争闲气甘守刑侠女著芳名》,写的就是严蕊故事,称颂她是“真正讲得道学的”,是一位铁骨铮铮的侠女。
四、 义娼高三与杨俊
明朝北京的妓女高三,论其侠义精神,比起严蕊有过之而无不及。高三自幼美姿容,昌平侯杨俊一见倾心,遂成相好。后来杨俊捍卫北部边疆数年,远离高三,高三闭门谢客,等待杨俊归来。天顺元年(1457年),英宗复辟,杨俊为奸臣石亨(?—1460年)所忌,上疏诬称英宗被瓦刺围困陷土木堡时,杨俊坐视不救,朝廷命斩杨俊于市。临刑之日,杨俊的众多亲朋故旧,没有一个人到场,只有高三穿着素服,哀痛欲绝,并大呼“天乎,奸臣不死而忠臣死乎!”[141]候刑毕,高三亲自用舌将杨俊的血污舔干净,用丝线将他的头与颈缝好,买棺葬之,自己也就上吊而死[142]。她以悲壮的行动,表明了青楼女子也有知情义者,为了不忘与杨俊的恩爱,她甘愿献出一切。
五、 冒襄与陈圆圆
冒襄(字辟疆)与陈圆圆都是明清易代之际带有传奇色彩的人物。冒襄与董小宛的生死恋情、陈圆圆与吴三桂的悲欢离合,三百多年来常常被人们提起。其实,冒襄在与董小宛结缡之前,也曾与陈圆圆一见钟情,并私订终身。
那是崇祯十四年(1641年)的初春时节,冒辟疆由家乡如皋动身,去湖南拜见在宝庆府做官的父亲冒起宗,与他同船的有到广东惠来赴知县任的如皋籍进士许直。途经苏州,停船暂歇。有天许直赴宴归来,眉飞色舞地对冒襄说:“这里有位陈圆圆,很会演戏,不可不见。”冒襄便请他带路,坐小舟前往拜访,经过几次折腾,才好不容易见到时龄十七岁的陈圆圆。后来,冒襄描述这次初见面的情景说:
其人淡而韵,盈盈冉冉,衣椒茧时背,顾湘裙,真如孤莺之在烟雾。是日演弋腔《红梅》,以燕俗之剧,咿呀啁啾之调,乃出之陈姬身口,如云出岫,如珠在盘,令人欲仙欲死。
冒襄和陈圆圆彼此都一见钟情,言谈之间,不觉已是四更时分。无奈风雨骤至,陈圆圆急着要回家,冒襄拉着她的衣角,相约金秋时节再会。转眼间已是桂子飘香万里时,冒襄奉母从湖南回来,舟抵苏州,他急切地打听陈圆圆近况。想不到有消息说,她已被虐焰熏天的大恶棍绑架走了!冒襄非常失望。所幸没过几天,有位好友告诉他,被绑架的是假陈圆圆,真的已经躲入深巷,并由他带路,前往会面。陈圆圆看到冒襄,不啻喜从天降,感慨万千地告诉他,她每天躲在房里不敢露面,寂寞凄凉,非常想和冒襄做彻夜长谈,向他倾吐自己的满腹心事。但冒襄却惦念老母在舟,运河很不太平,宦官争夺河道,飞扬跋扈,他很不放心地连夜返回舟中。
第二天,陈圆圆便赶到船上,拜见冒襄的老母亲,并坚邀冒襄再去她家。冒襄踏月往见,陈圆圆深情地表示,决心嫁给冒襄为妾,终身与他为伴。开始,冒襄还顾虑重重,以老父正陷于农民起义军包围、处境险恶为辞,但两人毕竟情投意合,终于订下婚约,冒襄当场写了一首八绝句赠给陈圆圆。但迎娶之日则需在冒起宗能由襄阳兵备道调职至安全地区之后。因襄阳是农民军经常活动的地方,守土大吏随时都可能因失守封疆而被治重罪,冒家此时正千方百计打点活动为冒起宗调差,在没办成此大事前,冒襄没有心思,也不敢纳陈圆圆为妾。
星移斗转,到了次年的二月,终于传来消息,冒起宗已有希望调离襄阳了。冒襄这时正在常州,得信后便立即赶往苏州,想尽快告诉陈圆圆这一喜讯。但遗憾的是,十天前,陈圆圆已被崇祯皇帝宠妃的父亲老色鬼、恶棍田弘遇抢走了!后来,她又被送给吴三桂,开始了渺渺茫茫,却牵动着整个国家政局的动荡一生。对此,冒襄只有跌足长叹。直到他的晚年,他也没有忘记与陈圆圆的短促、并以悲剧告终的恋情。他在回忆录《影梅庵忆语》中,写了与陈圆圆相恋的前前后后,只是慑于吴三桂的权势和其他一些政治因素的考虑,他没有写出陈圆圆的名字,而以陈姬代之,真可谓“伤心人别有怀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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