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0][中国通史]
第一编再版说明本编出版后,承史学工作者来信指教,并在刊物上发表文章,予以批评。综合提出的问题,第一类是史料问题,主要是在西周以前的史料方面。西周以前史料本较缺乏,解说又多纷歧,再加上本人对考古学、甲骨文、金文、经籍训诂之学等专门学问所知甚浅,写出来多有缺陷,是势所必然的。第二类是关于观点方法的问题。因为本人对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学习十分不够,说明事理未能深入浅出,有些甚至说错了(也有一些我并不认为自己是错误的)。读者提出疑问和质问,对本人是很大的帮助,在这里谨向读者深致谢意和歉意。
已经提出来的问题,拟不专函或专文奉答。问题有些已在书中照改,有些是在书中随宜答复了,还有一些在这里作说明如下:
(一)《中国通史简编》是本人在学习古代史时,企图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和方法给中国古代史画出一个基本的轮廓来。这个轮廓,第一,要说明中国古代社会的发展规律,与世界上别的许多民族同样(同样不等于一个公式),曾经经过了原始公社制社会、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诸阶段,并无亚细亚特殊之说。第二,要说明在明、清两朝,中国资本主义的萌芽是存在的,但远不曾发展到足以破坏封建社会的程度。鸦片战争以前,中国还是完整的封建社会,其中并无封建制崩解之说。资本主义萌芽对封建制起崩解作用,在鸦片战争以前的大量史实中是没有根据的,而且也不可能在近代史上和革命理论上找到任何根据。使古代史与近代史联结起来,近代史上一切问题(革命的和反革命的)从而得到说明,即从社会性质上得到说明,编写本书的主要目的在此。古人说“椎轮为大辂之始”,本书正是椎轮式的写作,粗疏之咎,在所难免,至于随时修正,则有待于批评与自我批评的开展。
(二)本编采取史料,避免墨守旧说,但也不敢率意而谈或穿凿附会以求新奇。所用史料,一般是以著作年代较早和较完整的书籍如《尚书》、《毛诗》、《春秋左氏传》、战国诸子、《史记》等为主体,其他概作辅助材料。经传等书的解说,一般也以著作年代较早或代表性较大的解说为主体。如《尚书》多采司马迁和其他汉儒说,《诗》多采毛亨、郑玄说,《三礼》多采郑玄说,《左传》多采杜预说,《墨子》多采孙诒让说,《荀子》多采王先谦说,甲骨文、金文多采王国维和郭沫若说。至于近世一家之言,未定之论,不敢率尔采录,以免此是彼非,使读者不知所从。有些好的著作,因不曾遍读而致遗漏,尚待随时搜集,摘取要旨,使本编得到更多的补充和修正。
(三)凡给予本编的指教,本人无不欢欣接受,即一字之教,也不敢忽视。例如第一章中考古材料与神话传说混为一谈,牵强附会,毫无意义;此次修改将第一章完全改写,借补前愆。其他错误处,既经指出,自然即予改正,即使说有所据,但读者提出了疑问,也尽可能予以修改或添加解释。
(四)不同意见,经认真考虑后,有些仍不拟采用。例如城子崖遗址,在夏遗址发掘获得实证前,假设为夏文化遗址之一,我认为是可以的。又如《豳风·七月篇》,记载当时农夫衣食仰给于周君,没有自己的经济,依据《小序》说,定为西周人追述周先公居豳时诗,我认为也是可以的。
(五)神话、传说、甲骨文、金文作为专门研究,学者们自可深入探讨,各抒己见。本编既非专门著作,一般新说,拟等待有公认的定论后,再行采取。
(六)古书中较难读的篇章词句,本编一般都译成今语。在不失或不很失古语原意的情况下,往往从一篇一章中摄取大意,或摘引一两句,或摘引一句中的某部分。不取直译法,以免依然难懂。其中有不少欠斟酌处,仍希望读者多予指教。
(七)本编插图此次颇有增删。读史必须辅以详细的地理沿革图,但本编所附春秋、战国两简图和《禹贡与职方氏九州合图》,本意仅在说明当时重要国家所在的方位和大一统思想在地理学上的反映,所以都只是略标大概,明意而止,远不能当作地理沿革图来使用。
本编出版后,中国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第三所诸同志曾开会讨论,特别是王崇武同志认真校阅,提供意见,帮助我修改。蔡美彪同志也提供不少具体意见。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北京历史博物馆、故宫博物院诸同志热心地供给古器物图片。我在这里谨向他们和所有帮助我期望我的同志们表示感谢!
范文澜
一九五四年
重版说明
十卷本《中国通史》现已出齐。其中,第一至四册由范文澜著;第五至十册由蔡美彪等著。为使全书统一,这次重版,第一至四册增补了人名索引。第五册在内容上作了较多的修改;其他各册也作了文字订正。
一九九四年十月
目录
中国通史第一册
中国通史第二册
中国通史第三册
中国通史第四册
中国通史第五册
中国通史第六册
中国通史第七册
中国通史第八册
中国通史第九册
中国通史第十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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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编原始公社到中央集权的封建国家的成立——远古至秦统一
第一章原始人与原始公社时代
第一节中国境内的原始人
北京西南周口店山洞里,一九二九年发见生存在约四、五十万年前的猿人头骨、牙齿、下颚骨和躯干骨化石。这种猿人被命名为“中国猿人北京种”(或叫“北京人”)。他们已经知道选取砾石或石英,打击成为有棱角的石片,当作武器或生产工具来使用。他们居住在石灰岩的山洞里,用木柴燃火,烧烤食物。按照人类漫长的进化过程,“北京人”已经超过了一般动物的阶段,而且也脱离了人类的婴儿期。
一九五四年,山西襄汾县发见三个人类牙齿化石和大量石器。这种人被命名为“丁村人”。从石器里显示出人类初步使用石器的现象,不过比“北京人”已经有些进步。内蒙古自治区萨拉乌苏河与宁夏回族自治区水洞沟等地,曾发见过约二十万年前的人类门牙一枚及许多旧石器。门牙与“丁村人”牙齿极为相近,旧石器中有尖状器、长刮器和各种刮削器,也比“北京人”所用的进步些,考古学上称它为“河套文化”。这时候的人,身体上的结构与现代的人类很相接近。石器已进到旧石器中期。
甘肃庆阳县,陕西榆林县油坊头及准噶尔河流域,山西河曲县、保德县,甘肃中卫县,四川资阳县都曾有旧石器的发见。考古学上认为这种遗物,有些属于“河套文化”,有些比“河套文化”年代还要早些。
在周口店猿人洞穴的山顶上洞穴里(因此叫做山顶洞),发掘出约五万年前的人骨化石、石器、骨器和装饰品。石器中有火石制、石英石核制的刮削器、尖端刮器,与西欧旧石器晚期的制作大致相似。骨器中有兽骨磨成的骨针,似乎已有简单的缝纫。装饰品中有穿孔的兽齿、鱼骨、介壳和海蚶壳,还有用赤铁矿染红的石珠,似乎已有爱美的观念。人骨化石旁散布着赤铁矿粉粒,似乎已有饰终的仪式。“山顶洞文化”比“河套文化”又前进了一步。这时候的人,身体上的结构,可以说,已经到了现代人的阶段。石器已进到旧石器晚期。
在内蒙的札赉诺尔(呼伦池附近),黑龙江的顾乡屯(哈尔滨附近)等地,曾有中石器时代遗物的发见。札赉诺尔的石器,有的已经研磨过。顾乡屯的骨器,有些器体很整齐可观,制作技术超过了“山顶洞文化”。这些出土的器物中有石器、骨器、角器、牙器、火烧骨和人骨化石,估计年代约在二万到四五万年前。
中国境内西北、华北、东北、西南都已发见旧石器、中石器及其逐渐进化的遗迹。虽然材料那样稀少,有待于今后考古学者的继续发见,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中国境内四五十万年以来,即有人居住并在各个地区创造着自己的文化。
古书籍里记载着不少有关远古的神话和传说。如《韩非子·五蠹篇》有所谓“构木为巢,以避群害”的有巢氏时代,有所谓“钻燧取火,以化腥臊”的燧人氏时代,《易·系辞传》有所谓“作结绳而为网(音古gǔ),以佃以渔”的伏牺氏时代,有所谓“斵(音酌zhuó)木为耜,楺木为耒”“日中为市”的神农氏时代。又有一些有关婚姻的记载,《列子·汤问篇》载有杂乱性交的“男女杂游,不媒不聘”。《白虎通·号篇》载有母系氏族的“但知其母,不知其父”。这些记载虽然不是真有什么根据,但也反映出古代学人对人类社会的进化观,是值得珍重的。
第二节原始公社的遗迹
第二节原始公社的遗迹
在漫长的旧石器中石器时代里,人们慢慢地学会制造磨光的、比较精致的石头工具,这就先后参差地开始了新石器时代,畜牧业及最原始的农业逐渐代替了狩猎经济,由于后来农业的发展,游牧生活又逐渐转向定居生活。在畜牧业和农业中,男子劳动与妇女劳动的比重起了变化,男子的经济地位逐步提高,以女子为中心的母系氏族社会因而转化为以男子为中心的父系氏族社会,当然,这种转化是经历很长过程才完成的。
依据地下发掘,新石器时代大概开始于近一万年内,在此以前都是旧石器时代。
中国新石器文化的遗址,近几年来在全国范围内有大量的发见,但对地下的史料说来,还只是很少的一部分,更多的史料仍待继续发见,兹就现有的主要材料,略述其分布情况于下:
一仰韶文化
在河南渑池县仰韶村,曾经发见新石器时代晚期的遗址。遗址中器物有石器,骨器,陶器多种。石器有刀、斧、杵、镞(音族zú,箭头)及纺织用的石制纺轮。骨器有缝纫用的针。陶器有钵、鼎等形制。仰韶陶器多数是粗陶,其中有一种彩陶,以表面红色,表里磨光,带有彩绘为特征。考古学上命名为仰韶文化或彩陶文化,当作同系统文化的代表名称。
仰韶文化散布在广大西北地区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和甘肃、青海、陕西等省以及华北、中原等地区。从这些遗址和多量的遗物里,可以推想当时人们的生活状况。
(一)农业在生产部门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各遗址多有石斧的发见,石斧是用来进行农业生产的一种工具。遗址多在河谷里,那里土地肥沃,便于种植。山西夏县西阴村遗址,东西约五六○公尺,南北约八○○公尺,面积很不小。遗址中有长方形土坑,四面有壁,象个小屋。许多小屋相互接连,形成一个村落。如果当时居民不是从事农业,不可能有这种相当巩固的定居生活。近年来陕西西安半坡遗址的发见,有力地证明了农业在生产中的重要地位。半坡遗址提供出丰富的资料,说明当时居民的生活情况。生产工具有石斧和骨锄,农产物有粟。一陶罐粟在居室内发见,一陶钵粟是作为殉葬物放在墓葬里,足见当时人生活已经离不开农业,粟尤其是重要的食物。
(二)畜牧业也是重要的生产部门仰韶遗址中有许多猪、马、牛的骨骼,其中猪骨最多。猪的大量饲养,也说明当时居住地已相当安定。
(三)手工业陶器、陶片发见最多,西阴村遗址发见的多至数万片,制造技术和纹饰,一般说是很精美的。西阴村和大赉店(河南濬县)遗址都有纺轮,骨针、骨锥各遗址都有,足见纺织与缝纫已是一种普遍的手工业。石刀、石斧是各遗址常见的器物,有了这些工具,可以进行多种生产。
(四)弓箭的使用弓箭是中石器时代后期或新石器时代早期出现的工具。有了弓箭,狩猎生活逐渐过渡到原始畜牧业。仰韶文化各遗址多有石镞、骨镞,可见当时已普遍使用弓箭。
(五)货物交换在甘肃各遗址的墓葬中,发见磨制的玉片、玉瑗和海贝,据推测,玉可能是从新疆来的,贝是从沿海地区来的,想见甘肃居民对沿海地区已经有了交换关系。列宁说“遗产制度以私有制为前提,而私有制则是随着交换的出现而产生的。已经处在萌芽状态的社会劳动的专业化和产品在市场上的出卖是私有制的基础。”[①《列宁全集》第一卷第一三三页]由于交换关系的继续发展,氏族内部逐渐分化了,而且开始有奴隶,也就在这种情况下,阶级开始了它的胚胎状态。半坡遗址有公共墓地,埋葬本氏族的死者。死者一般是仰身葬,带有殉葬物,主要是陶器等日常生活所用的器皿,也有些是装饰品。还有一些死者是俯身葬,都没有带殉葬物。这是死者身分不同的表示。春秋时晋国大夫子犯说,仰的人叫做“得天”,俯的人叫做“伏其罪”(《左传》僖公二十八年)。俯身的人是罪人,奴隶是被看作罪人的。
(六)艺术仰韶文化遗址的陶器,一般是美观的。发展到了属于铜器时代的辛店遗址的陶器,纹饰较为复杂,纹饰间还点缀着犬羊的图形,有的还涂有人形纹。
根据上述当时人们的生活状况,农业、畜牧业已经是重要的生产部门。陶器、武器和一般工具,种类颇多,说明手工业也在发展。氏族内部开始有某种程度的分工,私有制度萌芽了。
仰韶文化是中国先民所创造的重要文化之一,距离现代约有四五千年。据传说,神农氏时代完了以后,黄帝、尧、舜相继起来,那时候制作衣裳,“刳木为舟,剡(音演yǎn 削)木为楫”,“断木为杵,掘地为臼”,“弦木为弧,剡木为矢”(《易·系辞传》)。这些传说在仰韶文化遗址中大致有迹象可寻,因之推想仰韶文化当是黄帝族的文化。
二后冈下层的仰韶文化
河南安阳县后冈地方,曾发见累叠着小屯、龙山和仰韶三种文化的遗址。小屯文化在上层(商文化),龙山文化在中层(夏文化),仰韶文化在下层。仰韶层陶器一般是红色陶片上画简单的红色花纹,与其他仰韶文化遗址所见陶器红地或黄地,缀以黑色或紫色花纹,显然有些区别,因此,这种陶器也叫做赤陶。传说中炎帝又称赤帝(《大戴礼记·五帝德篇》),炎帝族先于黄帝族自中国西北部进入中原地区。后冈下层的仰韶文化可能就是炎帝族文化的一个遗址。
三细石器文化
长城外有一支细石器文化,它的特征是用燧石制成细小而锐利的锋刃,嵌在骨刀或骨枪上,黑龙江省昂昂溪,热河省赤峰县,内蒙古自治区的海拉尔和林西县以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的三道岭子等地方都曾发见过细石器文化,其中最重要的是昂昂溪遗址。
昂昂溪遗址有锛、刀等石器,有大小枪头、鱼镖、锥等骨器。石器中没有发见石斧,骨器多属渔猎工具,陶器全用手制,多是棕色,花纹简陋,数量极少。依据这些器物,推测当时农业生活正在开始,主要还是渔猎生活。这个遗址的年代现在还不能推定。
林西遗址陶器有灰、黑、褐、黄、红五种,多是轮制。有细石器,又有斧、犁、铲、手磨盘等石器。说明当时已过着农业定居生活,比昂昂溪文化前进了一步。
赤峰遗址和河北省张家口遗址,有彩陶,又有细石器,当是仰韶与细石器两系统的混合文化。
四南方文化
中国南部广大地区,新石器文化遗址的发见比北方少些,但也在逐渐增加。依据零碎的发掘报告,江苏安徽湖北浙江等省,都有新石器遗址,较远的地方也有一些:在福建曾发见石斧、石镞、石环、石杵和有几何花纹的陶片,香港也发见过同样的陶片,在广西武鸣县曾发见用粗石打制的有孔大石环,在四川广元县曾发见磨制甚精、直径逾三尺的大石环。这些文化遗址中器物稀少,不能作较具体的说明,但可以推想当时已有农业。
上述新石器文化遗址,相当普遍地分布在全国各地区,说明中国境内各民族的远古祖先,在全国地面上,以不同程度的文化,为发展生产,艰苦地向自然界作斗争。仰韶遗址数量最多,表现的文化程度较高,发展也较速,成为最重要的一支文化。
第三节传说中的中国远古居民
第三节传说中的中国远古居民
远古时代,在中国领域内,居住着许多不同祖先的氏族和部落。它们彼此间经长时期的相互影响和相互斗争,有些逐渐融合了,有些发展起来。从传说和神话里,推测远古居民分布的一般情况如下:
居住在东方的人统被称为“夷族”。太皞(音号hào)是其中一族的著名酋长。太皞姓风,神话里说他人头蛇身(一说龙身),可能是以蛇(或龙)为图腾的一族。陈(河南淮阳县),相传是“太皞之墟”。春秋时期,山东还有任、宿、须句(音勾gōu)、颛臾四个小国,说是太皞的后裔。相传伏牺画八卦。按伏牺与太皞向来被当作同一个人的名号,事实上伏牺是指远古开始有畜牧业的一个时代,太皞则可能实有其人。如果八卦确是一种记事符号的话,按照传说,当是出于太皞或太皞族。八卦是“—”(阳性)“--”(阴性)两种线形凑成(乾)(坤)(坎)(离)(震)(艮)(巽)(兑)八个卦形,每一个卦代表当作同一属性的若干事物。如乾为天、父、玉、金,坤为地、母、布、釜,这种记事方法,比结绳进了一步。后来黄帝族发明象形文字,借它作卜筮的符号,失去了原来作为记事符号的意义。
居住在北方、西方的人统被称为“狄族”、“戎族”。其中“犬戎族”自称祖先为二白犬,当是以犬为图腾。薰鬻族(薰鬻音熏育xūn yù即秦汉时匈奴的祖先)是北方强族,相传与黄帝族曾发生过冲突。
居住在南方的人统被称为“蛮族”。其中九黎族最早进入中部地区。九黎当是九个部落的联盟,每个部落又各包含九个兄弟氏族,共八十一个兄弟氏族。蚩尤(蚩音痴chī)是九黎族的首领,兄弟八十一人,即八十一个氏族酋长。神话里说他们全是兽身人言,吃沙石,铜头铁额,耳上生毛硬如剑戟,头有角能触人。这大概是以猛兽为图腾,勇悍善斗的强大部落。九黎族驱逐炎帝族,直到涿鹿(涿鹿或说在河北怀来县或说在涿鹿县),后来炎帝族联合黄帝族与九黎族在涿鹿大械斗,蚩尤请风伯雨师作大风雨,黄帝也请天女魃(音拔bá)下来相助。这些荒诞的神话,暗示着这一场冲突非常激烈,结果蚩尤斗败被杀。九黎族经长期斗争后,一部分被迫退回南方,一部分留在北方,后来建立黎国,一部分被炎黄族俘获,到西周时还留有“黎民”的名称。
炎帝族居住在中部地区。炎帝姓姜,神话里说他牛头人身,大概是牛图腾的氏族。姜姓是西戎羌族的一支,自西方游牧先入中部,与九黎族发生长期的部落间的冲突。最后被迫逃避到涿鹿,得黄帝族援助,攻杀蚩尤。后来炎黄两族在阪泉(据说,阪泉在河北怀来县)发生了三次大冲突,黄帝族统率以熊、罴(音皮pí)、貔(音皮pí)、貅(音休xiū)、貙(音区qū)、虎为图腾的各族打败炎帝族,黄帝族势力进入中部地区。
黄帝族原先居住在西北方,据传说,黄帝曾居住在涿鹿地方的山湾里,过着往来不定迁徙无常的游牧生活。后来打败九黎族和炎帝族,逐渐在中部地区定居下来。黄帝姬姓、号轩辕氏,又号有熊氏。古书中有关黄帝的传说特别多,如用玉(坚石)作兵器,造舟车弓矢,染五色衣裳,嫘祖(黄帝正妻)养蚕,仓颉造文字,大挠作干支,伶伦制乐器,虞、夏二代噘(音帝dì)祭黄帝(尊黄帝为始祖)。这些传说多出于战国、秦、汉时学者的附会,但有一点是可以理解的,即古代学者承认黄帝为华族始祖,因而一切文物制度都推原到黄帝。
《国语·晋语》说,黄帝有子二十五人,其中十四人共得十二姓。所谓得姓,大概是子孙繁衍,建立起新的氏族来。《山海经》、《大戴礼记》等书记载古帝世系,不论如何分歧难辨,溯源到黄帝却是一致的。历史上唐尧、虞舜以及夏、商、周三代,相传都是黄帝的后裔。
传说中黄帝以后帝尧以前,黄帝族著名的首领,有以下诸人:
少皞姓己或说姓嬴,名挚(音至zhì),居曲阜(山东曲阜县),号穷桑帝。黄帝后裔或在中国,或在夷狄,少皞族可能是黄帝族向东发展的一支。与夷族杂居,接受了太皞族的文化,因此称为少皞,成为夷族文化的继承者。春秋时郯国(山东郯城县)自称是少白皞的后裔。
颛顼(音专需zhuān xū)相传是黄帝子昌意的后裔(《山海经》、《国语·楚语》有此说),居帝丘(河南濮阳县),号高阳氏。被黄帝征服的九黎族,到颛顼时,仍奉巫教,杂拜鬼神。颛顼禁绝巫教、逼令顺从黄帝族的教化。当时南方苗族又逐渐向北发展,自颛顼到禹,传说中常见苗族、黎族与黄帝族的不断冲突。
帝喾(音库kù)相传是黄帝子玄嚣的后裔,居西亳(河南偃师县),号高辛氏。传说帝喾有四妻、生四子。姜嫄(音原yuán)生弃(周祖先),简狄生契(商祖先),庆都生尧,常仪生挚。《左传》文公十八年,季文子说,高阳氏有才子八人,号称八恺(音凯kǎi),高辛氏有才子八人,号称八元。这十六族世世有声名,尧不能举用。舜举用八恺,使主管后土,地平天成;举用八元,使主管教化。八恺指以禹为首的各族,八元指以契为首的各族,契距离帝喾既不只一世,尧、弃、挚年代相近,距离帝喾当然也不只一世。如果弃等四人确是同出帝喾一系,应是同族的后裔,决不是同父异母兄弟。卜辞中证明商朝认帝喾为高祖,祭礼非常隆重,帝喾可能是实有其人。
《国语·鲁语》说:“有虞氏噘(大祭祀)黄帝而祖颛顼,郊尧而宗舜。夏后氏噘黄帝而祖颛顼,郊鲧(音滚gǔn)而宗禹。商人噘舜(喾误作舜)而祖契,郊冥而宗汤。周人噘喾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礼记·祭法篇》说:“有虞氏噘黄帝而郊喾,祖颛顼而宗尧。夏后氏亦噘黄帝而郊鲧,祖颛顼而宗禹。殷人噘喾而郊冥,祖契而宗汤。周人噘喾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不论《鲁语》和《祭法篇》所说是否有据,汉以前人相信黄帝、颛顼、帝喾三人为华族祖先,当是事实。
黄帝族与炎帝族,又与夷族、黎族、苗族的一部分逐渐融合,形成了春秋时称为华族、汉以后称为汉族的初步基础。
远古时代就居住在中国南方的苗、黎、瑶等族,都有传说和神话,可是很少见于记载。一般说来,南方各族中最流行的神话是“盘瓠(音互hù)”。三国时徐整作《三五历纪》,吸收“盘瓠”入汉族神话,“盘瓠”成为开天辟地的盘古氏。
第四节关于尧、舜、禹的传说
第四节关于尧、舜、禹的传说
《尚书》有《尧典》等篇,叙述尧、舜、禹“禅让”的故事。春秋战国时人,尤其是儒墨两大学派,都推崇取法这三个古帝,因此关于他们的传说,比黄帝以下诸帝更多些,真实性似乎也大些。
据传说,尧是帝喾的儿子,距黄帝五世。舜是颛顼的七世孙,距黄帝九世。禹是颛顼的孙子,距黄帝五世。三人世次,显然有很大的讹误。《竹书纪年》说黄帝至禹三十世,也是无可稽考的一种传说。
传说中,尧号陶唐氏,都平阳(山西临汾县),居地在西方。舜号有虞氏。《孟子·离娄篇》说“舜生于诸冯(音平píng 山东诸城县),..卒于鸣条(河南开封附近),东夷之人也”,是舜居地在东方。禹父鲧居地在崇。崇就是嵩。禹原住阳城(河南登封县),在河南西部。后都阳翟(音狄dí河南禹县),也略偏西部。他们先都是部落酋长,后来被推选为部落联盟的大酋长。大酋长有权祭天,巡狩,处罚有罪的酋长,率众攻击敌对的部落。《尧典》说尧死时,“百姓如丧考妣”,善良的酋长,受到这种不因威迫而发出来的社会的敬意是可能的。
《尧典》等篇,大概是周朝史官掇拾传闻,组成有系统的记录,其中“禅让”帝位的故事,在传子制度实行已久的周朝,不容有人无端发此奇想,其为远古遗留下来的史实,大致可信。据说,尧在帝位,谘询四岳(姜姓、炎帝族),四岳推举虞舜作继位人。舜受各种试验后,摄位行政。尧死,舜正式即位。舜也照样谘询众人,选出禹来摄行政事。舜死,禹继位。禹在位时,众举皋陶(偃姓、夷族)作继位人。皋陶死,又举皋陶子伯益作继位人。禹死,子启夺伯益位自立。“禅让”制度从此废弃。
氏族制度已经经过了若干万年,神话和传说中出现了黄帝,意味着氏族制度已向解体时期发展了。尧、舜、禹是部落联盟解体前最后的三个大酋长。由于攻黎攻苗的战斗胜利,俘虏逐渐被用到生产部门,成为奴隶。恩格斯指出:在畜群完全转归家庭所有以后,“家庭并不象牲畜那样迅速地繁殖起来,现在需要有更多的人来看管牲畜;为了这个目的,正可以利用被俘虏的敌人”。[①《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十一卷第六十六页]《尧典》有所谓“群牧”,就是以畜群为私有财产的部落酋长。俘虏首先被他们使用在畜牧业上,是很自然的。部落酋长拥有畜群和奴隶,自然要实行传子制度。部落的传子制度确立以后,部落联盟的“禅让”制度也就不能持久。禹私有财产较多,势力较大,所以启敢于破坏惯例,废弃“禅让”,世袭大酋长的权位。
禹做大酋长时,对苗战争获得大胜利,苗族被压迫退到长江流域。《墨子·兼爱篇》载禹《伐苗誓辞》说“你们听我讲话。不是我喜欢打仗,是那苗人前来攻掠,我现在率领你们众邦君长,去惩罚他们”。《尚书·立政篇》,周公告诫成王说“整顿你的军队,踏着禹的遗迹,走遍天下,直到海外(指非同族的居地),没有人不降服”,足见禹的武功,为后世所推崇。不过苗也是大族,退到南方以后,势力还很强盛,占有土地西起洞庭湖,东到鄱阳湖,与北方黄炎族对抗。禹建都阳翟,阻止苗族再北上进入黄河流域。从此黄炎族在中原地区的地位愈益巩固。黄帝以下诸帝,以攻黎攻苗为主要事业,到禹才完成了这个事业。
《诗·大雅》说丰水东流(《文王有声》篇)、梁山巨大(《韩奕篇》),都是禹治水的功绩。《尚书·吕刑篇》说禹平水土。春秋时人说,如果没有禹治水,我们这些地方只有鱼,那里还有人呢!铜器铭文里也说禹是平水土定九州的人。足见禹治洪水是一个很悠久很普遍的神话。禹是古帝中最被崇拜的一人。许多古老民族都说远古曾有一次洪水,是不可抵抗的大天灾。独在黄炎族神话里说是洪水被禹治得“地平天成”了。这种克服自然、人定胜天的伟大精神,是禹治洪水神话的真实意义。考洪水的有无或禹是否治洪水,都是不必要的。战国时人作《禹贡篇》,系统地说明山川土壤物产贡赋,治水神话发展成为一篇珍贵的古代地理记载。孔子说禹“尽力乎沟洫”(《论语·泰伯》),大概禹在原始灌溉工程上尽了力,大有益于农业,因之为后世所歌颂并夸大为治洪水的神人。与禹同时的伯益,《世本》说他是凿井的发明者。有了井,人可以离开河流两旁,到远处进行生产。《世本》又说禹时奚仲造车。有了车,人可以节省很多的劳力。《左传》说禹铸九鼎。《越绝书》载风胡子说,神农时用石做兵器,黄帝时用玉做兵器,禹时用铜做兵器,战国时用铁做兵器。依据这些传说,想见禹是远古生产力大跃进时代的代表人物。
生产力的提高,生产关系也将受到影响而发生变化。城是阶级社会开始的标帜,谷物造成的酒也是标帜之一。传说中的禹恰恰是开始造城的人(一说鲧作城),旨(甜)酒也在禹时开始出现(仪狄作酒)。如果上述各种传说多少有些真实性的话,可以设想禹时阶级社会已在形成,大酋长世袭制度也就要起而代替“禅让”制度。
黄炎夷三族的联盟,是由一百个(数字不必拘泥)氏族组合而成的。属于一百个氏族的人统称为百姓(后世也称百官、百工)。与黎族苗族冲突,所得俘虏称为民、黎、苗,或称黎民、苗民。甲骨文中还没有发见民字,但《尚书·盘庚篇》有民字。金文民字象一人(露两乳,与母字形相似)足上挂器械的形状。陆次云《峒(音洞dòng)溪纤志》说,苗人捕获汉人当奴隶,给他着上木靴再加木锁,一辈子不得逃走。民字形体正显示这一种人是衣不掩体、足上挂器械的,很象陆次云所说的奴隶。金文民字从最初的民字沿袭下来,并非周人所新创。民字义训为瞑、为盲、为冥,都含有恶意。古书称百姓与称黎民苗民,显有贵贱的区别。舜命契教化百姓,命皋陶用刑法制苗民,命弃播百谷养黎民,实际当是用刑法强迫苗民黎民耕种来养活受教化的百姓。百姓与黎民苗民的区别,意味着奴隶主与奴隶的区别。禹时生产力跃进,攻苗又大胜,使用多量的俘虏到生产方面,自然会加速奴隶主与奴隶两个阶级的形成。
第五节原始公社制度
第五节原始公社制度
中华民族的历史也和世界各古旧民族的历史一样,遵循着社会发展的规律,存在过原始公社制度。黄炎夷三族在“禅让”制度崩溃以前,正是实行着这个制度。
什么是原始公社制度?就是原始人类对于生产资料的社会公有制。那时候,生产力非常低微,人们借以生活的工具,仅仅是石器以及后来出现的弓箭。那时候,没有生产资料私有制,没有剥削,没有阶级。
原始公社到了末期,生产资料私有制逐渐形成起来。奴隶最初被使用在畜牧业上,后来也被使用在手工业上。因农业生产工具和技术的改进,最后奴隶才被使用到农业生产方面来。奴隶参加农业生产,是社会生产力大进一步的标志,原始公社制度也就开始向奴隶制度转变了。
《韩非子·十过、五蠹》等篇说,尧的生活是茅草屋,糙米饭,野菜根不加调味,饮食器是土缶,粗布仅掩身体,冬天披鹿皮,衣履不到破烂不换。舜比尧进化一些,木制饮食器上涂漆。禹更进化,祭器外面涂漆,里面涂红。《论语·泰伯篇》载孔子说,“禹不讲究饮食却讲究祭祀鬼神,不讲究衣服却讲究礼服礼冠,不讲究房屋却讲究沟洫水利。”尧舜禹时候的生活资料是贫乏的,但也显示出逐步在提高,禹时礼服礼冠的讲究,已含有区别贵贱的意义。
从《尚书·尧典》等篇看来,姜姓部落的酋长,称为四岳,有大酋长继承权也有很大的议事权。皋陶是夷族的酋长,被选作禹的继承人。皋陶死,子伯益代皋陶作继承人。舜举十六族(颛顼帝喾后裔各八族),扩大联盟的范围。“禅让”时代,大概是以黄帝族为主体,炎帝族夷族为辅助的部落自由联盟。联盟的主要目的,是对抗黎族和苗族。相传禹攻三苗,夷族不出兵援助,也许夷族对联盟比炎帝族要疏远些(夏代与东方九夷不断战争,春秋时期淮水流域很多小国,是皋陶后裔,但被称为蛮夷)。黄炎族与夷族在联盟中可能存在着种族歧视,启夺取伯益的地位,经济原因之外,这或许也是一个原因。
依据上面所述材料,生产工具仅仅是石器和弓箭,生活资料仅仅是糙米饭、粗布衣,大酋长由部落公选,没有什么特别权利。这样的社会形态,恰恰就是原始公社制。《礼记·礼运篇》讲禹以前的社会情况说: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尊重)能(酋长公选),讲信修睦(和平)。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养老),壮有所用(工作),幼有所长(抚育),鳏(老男无妻)寡(老女无夫)孤(幼儿无父)独(老人无子)废疾(残废)者皆有所养。男有分(职业),女有归(婚姻不失时)。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生产品共同所有)。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各尽所能)。是故谋闭而不兴(不欺诈争利),盗窃乱贼而不作(不掠夺),故外户而不闭(没有私有财产,不用关大门),是谓大同。”
产生在封建社会而又极端拥护封建制度的儒家学派,如果不是依据古代传闻,不可能产生“大同”的思想。原始公社制度确在中国远古存在过,这也是一个证据。
中国古代史书里,记载国境内外落后诸族的史料,有很多可以作为旁证,说明汉族的祖先也曾过着同样或类似的生活。例如《三国志·魏志·乌丸传》注引《魏书》叙述乌丸(乌桓)的习俗说:“乌丸人选举勇健能战、公平解决争讼的人做大人。部落各有小帅。大人和小帅都是选举,不世袭。数百千落自为一部。大人有呼召,..各部落不敢违犯。..大人以下,各自畜牧治产,不相徭役。..敬鬼神,祭天地日月星辰山川,也用牛羊祭祀有勇名的先世大人。没有正式的法律,他们只相约:违大人命令,死;抢掠不止,死。部落间有仇怨,得自相报复,报复不止,请大人评判,理屈的部落出牛羊赎罪。”黄帝以至尧舜禹时社会和乌桓社会当相类似,因为凡属原始公社制度大体是相同的。黄帝、少皞、颛顼、帝喾、尧、舜、禹,就是有勇名功业的大人。古人祭祀有“神不歆(音欣xīn 受祭)非类,民不祀非族”(《左传》僖公十年),“鬼神非其族类,不歆其祀”(僖公三十一年)的信条,所以上列古帝应是黄帝族的著名大人。
简短的结论
四、五十万年前,中国已有原始人居住。虽然远古遗物,迄今发掘所得还不够多,可是旧石器中石器新石器的逐步进化,线索已很分明,再参考古代传说和神话,大体可以说明从蒙昧中期到野蛮末期的全部发展过程。当然,中间还留着许多空隙,必要材料的补充,尚有待于地下遗物的继续发见。
中国境内一向居住着文化系统不同、所奉祖先不同的各族,他们各在所居住的土地上,和自然界作斗争,发展自己的文化。他们相互间经常有冲突,也经常有经济上文化上的相互影响以至于融合或部分融合,这在地下遗物和传说中留存着不少的痕迹。
从传说中看来,居住在南方的统被称为蛮族。居住在东方的统被称为夷族。居住在北方的统被称为狄族。居住在西方的统被称为羌族或戎族。
被称为蛮族的黎族和苗族,先进入中原地区。其次进入中原地区的是羌族中的炎帝族。
黄帝族散布在中国西北部,仰韶文化所在地,当是黄帝族的文化遗址。仰韶文化在当时是较高的文化。
黄炎两族曾经冲突过,后来炎帝族被黎族压迫,向黄帝族求助。黄帝族击败黎族,又击败炎帝族。黄炎两族开始联合和融合,共同对抗强大的苗族。
黄帝族一部分入山东境,与夷族杂居,相互影响。颛顼据濮阳,自东向西发展,他的一支后裔鲧、禹在嵩山成立大部落;帝喾据偃师,自西向东发展,他的一支后裔契在商邱成立大部落。黄帝族在东西方兴盛起来,造成攻击黎族、苗族的有利形势。
尧舜禹时期,存在着以黄帝族为主,以炎帝族夷族为辅的部落大联盟。禹武力最大,压迫苗族退向长江流域,黄炎族占有了中原地区(主要是黄河中游两岸),从这里孕育了后来发展起来的伟大灿烂的华夏文化。
禹时农业进步和军事胜利,部落中财富增加,奴隶成为一种重要的财产,原始公社制度开始解体,向奴隶制度发展了。
从黄帝到禹的社会制度,是原始公社制度。当然,这并不是说,黄帝以前没有原始公社的存在。马克思说过,“虽然希腊人是从神话中引伸出他们的氏族的,但是这些氏族比他们自己所造成的神话及其诸神和半神要古老些。”①这个原理,同样说明了中国历史上原始公社的存在远比黄帝要古老些。①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十一卷第一一六——一一七页。
[ 本帖最后由 sky30002001 于 2007-12-20 14:25 编辑 ] 第二章原始公社逐渐解体到奴隶制度时代——夏商(殷)——前二○三三年(?)——前一○六六年(?)
第一节夏朝传说——前二○三三年(?)——前一五六二年(?)
照《礼记·礼运篇》所说,禹以前是没有阶级,没有剥削,财产公有的大同社会;禹以后是财产私有的阶级社会。禹不曾废除“禅让”制度,是大同时代最后的大酋长。小康时代应从启开始。《礼运篇》说:“今大道既隐(原始公社制度解体),天下为家(变公有为私有),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货力为己(财产私有),大人世及以为礼(子孙继位,认为当然),城郭沟池以为固(保护财产),礼义以为纪(制定礼教和法律),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妇,以设制度(阶级制度),以立田里(划分疆界,土地私有),以贤勇知(养武人谋士作爪牙),以功为己(谋个人利益),故谋用是作而兵由此起(争夺及革命不可避免),禹汤文武成王周公由此其选也(统治阶级的圣人)。..是谓小康。”原始公社里,由于生产部门的分工,交换关系的增加,以及奴隶的使用在生产上,私有财产逐渐滋长起来。这也意味着原始公社已经在分化,有少数人成为富有者、剥削者、有权者。这些人早已实行继承遗产制,于是发生部落酋长的世袭制。部落酋长早已实行世袭制,于是发生部落联盟大酋长的世袭制。启可以废“禅让”制,说明私有财产制度在禹时基本上成熟了。《礼运篇》说禹时财产公有制度转变到私有制度,这是比较可信的传说。不过,禹、启和夏朝,虽然确立了私有财产制度(主要是土地和某些生产工作者为少数人所占有),产生了阶级社会,百姓(奴隶主)与民(奴隶)两个阶级继续在扩大,百姓群中贵与贱、富与贫继续在分化,原始公社制度继续在解体,但这些都是渐渐地进行的,因之原始公社制度所占的地位也是逐渐缩小的。不能把夏朝看作奴隶国家已经完全成立,只能看作原始公社正在向奴隶制度国家过渡。在过渡期中,国家也就不知不觉地发达起来了。(龙山文化遗址里,也有俯身葬,俯身者很可能是奴隶。)
由于夏朝实行帝位世袭制度,自禹至桀十七帝(十四世)世系分明,制度益趋巩固,形成了一个高出众小邦之上的原始政治机构,也就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朝代。《尚书》有不少篇说到夏朝和商朝,周朝人确认夏、商是“受天命”的正统朝代,商以前有一个夏朝,是不容置疑的。夏朝世袭制度的创始,是社会发展过程中划时代的大进步。因为私有财产制度开始破坏了原始公社制度,从而产生了帝位世袭的上层建筑,它反过来又加速了私有制度的发展。
夏启袭位以后,召集众部落酋长在钧台(河南禹县北门外)大宴会,表示自己正式继位。夷族当然不满意,启放弃阳翟,西迁到大夏(汾、浍流域),建都安邑(山西安邑县西)。与夏同姓姒的部落有扈氏(陕西户县)起兵,反对启破坏“禅让”旧制。启战败有扈,罚有扈氏做牧奴。后来启的儿子们争夺继承权,启放逐小儿子武观到黄河西岸,武观反叛,启派彭伯寿出兵平乱。启喜欢饮酒、打猎、歌舞。启死后,儿子太康继位。太康比启更荒淫,带着家属到洛水北岸打猎,接连几个月。夷族酋长后羿利用夏民(奴隶)的怨恨,夺取安邑,拒绝太康回来,自己做了君长,号称有穷氏。羿是最著名的射手,专喜欢打猎,亲信人寒浞(音浊zhuó)收买羿家奴杀羿,继承了羿的妻妾和全部家业。
太康失位,逃到同姓部落斟鄩(音针寻zhēn xún 河南巩县西南)。羿灭斟鄩,立仲康。仲康子相逃到商丘(河南商丘县),被夷族攻伐,又逃帝丘(河南濮阳县),依同姓昆吾(濮阳县西)等部落。寒浞攻杀相。相妻从墙洞爬出,逃归母家有仍氏,生子少康。少康做有仍氏牧官,被寒浞追逐,逃到舜后裔有虞氏(河南虞城县)做厨官。少康很有才能,纠合同姓,攻灭寒浞。太康失去的帝位,经过几十年,又被少康恢复,古史称为“少康中兴。”
帝位世袭是一种新制度,经数十年混乱争斗以后,终于战胜了传统旧制度“禅让”,有扈氏是这个旧制度的牺牲者。后世称他“为义而亡”,其实适合时宜才叫做义,违反时宜便是不义,有扈氏的亡,不是因为“为义”而是因为为不义。
少康灭寒浞,建都禹旧都阳翟。少康子帝杼(音住zhù)北渡黄河,都原(河南济源县),又南渡,都老丘(河南陈留县附近)。《世本》说杼发明甲,加强了兵力,夏势力又向东发展。杼有功业,夏朝用报(答谢)祭礼祭他。帝泄时夷族受夏爵命,大概启夺取的帝位,此时才被夷族所承认。帝胤甲时夏又衰弱,退居西河(河南洛阳到陕西华阴通称西河)。帝皋都渑池附近,帝桀都洛阳。帝胤甲以后,商在东方强盛,夏不敢向东方竞争,终于为商汤攻灭。
战国以前书,从不称夏禹,只称禹、大禹、帝禹;称启为夏启、夏后启。这种区别,还保存两人时代不同的意义。开始居大夏的是启,子孙虽然迁居,夏的名称仍相沿不改。
夏都经常迁移,或东进或西退,说明姒姓势力与东方夷族势力的消长。姒姓部落或国分布地面颇广,据《史记》说有十余国。姒姓国最著称的是昆吾国,为东方霸主。《史记·夏本纪、越世家》说禹死后葬在会稽(浙江绍兴县),少康封庶子于越,掌管禹的祭祀。《史记》说当是依据战国时人所作的《禹本纪》。甲骨文有戉国,疑即越国。《吴越春秋·越王无余外传》载无余始受封及子孙兴衰等事,似有所据。按照这些比较可信的传说,中国东南方广大地区的越族,远在夏朝与华夏文化就有接触了。
从启至桀十六帝,十三代。据《竹书纪年》说,从禹到桀四百七十二年,《三统历》说四百三十二年。《史记·殷本纪》所记殷王世系,经卜辞证明是正确的。《夏本纪》所记夏帝世系,可信也有所本。夏朝世系表第二节假设的夏朝遗迹
夏朝文化遗址,迄今还没有得到确实的证明。但龙山文化层在仰韶之上,殷商之下,却是确然无疑的事实。本节所说,只是一种假设,合事实与否,有待于更多的地下发掘。
山东济南附近龙山镇的城子崖,曾发见大量古文化遗物,其中有石器、陶器、骨器、蚌器及角器。陶器有白、灰、黑、红、黄等色,以漆黑发光(亮黑),形制精美,陶片薄如蛋壳而又坚硬为特征。凡与城子崖遗物同一系统的文化,统称为龙山文化或黑陶文化。
龙山文化分布的区域很广,东起山东,西至陕西,北至辽东南部,南至浙江,已经证实确为龙山文化的遗址约有二十余处,日后可能有更多的发见,特别是夏朝作为根据地的西部地区。
据传说,有虞氏、夏后氏都尚(上)黑。墨子行夏道,衣服用黑色布。韩非子说,舜和禹都在木制饮食器、祭器外面涂漆,当是尚黑的意思。应用在陶器上,就有黑陶的创造。相传舜陶于河滨,制陶器远在舜以前,舜以制陶器著称,可能有些新的创造。《韩非子·十过篇》说禹作祭器,外面黑色,里面红色,城子崖遗物中正有一种表面漆黑,里面红色,叫做亮黑红的陶器。传说夏有城郭叫做邑,城子崖遗址环绕着长方形的板筑城墙,南北约四百五十公尺,东西约三百九十公尺,住房多在城内。夏朝在东方有不少与国和同姓国,同姓昆吾就是其中最强的一国。东部地区有比较发展的龙山文化,与传说似相符合。
从龙山文化遗物推测当时的社会情况如下:
农业 相传《夏小正》是夏朝的历书。夏帝有胤甲、孔甲、履癸等名,当是农业知识提高了一些,发明节气和干支纪日法。龙山文化遗址里只有石斧、石刀、石铲及蚌锯、蚌刀(蚌刀形状近似镰刀),还没有发现铜器。夏朝铜器可能因太贵重,不轻易遗弃在普通器物中,也可能因最重要的遗址,现在还没有发见,据郑州发掘,商朝早期已有高度的制青铜器技术,似不可断言夏朝只有石器,没有铜器。
畜牧业 城子崖遗址积有大批零整的兽骨,其中以狗骨猪骨为最多,马骨牛骨次之。当时农业工具还没有显著的改进,想见畜牧业在生产中仍有较重要的地位。
制陶 黑陶多为轮制。陶器常见的有盆、盘、碗、罐及豆形器、鼎形器、甗(音献xiàn)形器、甑形器、鬲(音利lì)形器、鬶(音规guī)形器等。陶器种类的繁多及制陶技术的精工,说明龙山文化显然高于仰韶文化。
纺织 城子崖遗物有骨梭与陶制纺轮。骨梭的应用,对纺织是一个进步。
卜骨 城子崖遗址发见十六块卜骨,都带钻痕。推想当时可能有一种叫做巫的人,脱离生产劳动,从事祭祀与文化事务。
文字的发明是人类社会由野蛮时代转移到文明时代的一个重要标帜,城子崖遗址发见了文字,虽然还不能肯定它是夏朝文字,按照殷墟文字已经达到的程度,上推夏朝已有原始的文字,似乎也是有理由的。
考古学上按照遗址的器物主要是陶器的某些特征,为便于说明起见,定出仰韶文化、龙山文化、小屯文化等名称。这是完全必要的,但不可夸大它们的差异性,抹煞它们的共同性,不适当地说是三种不同的文化或三个不同的“民族”。因为它们是一种文化的逐次进展,某些特征表现出它们年代、环境和条件的不同,并不减少它们共同性的显著存在。仰韶、龙山、小屯可以说是一脉相传的华夏文化。第三节商朝事迹——前一五六二年(?)——前一○六六年(?)
商国王姓子,据说是帝喾后裔契的子孙。相传契母简狄吞燕卵生契,尧舜时期做司徒,掌教化百姓。契部落居商丘。卵生的神话,在东方诸族中分布很广。如秦(嬴姓,伯益后裔,周孝王时封于秦)祖先女脩吞燕卵生子大业,清朝祖先布库里雍顺,说是天女佛库伦吞神鹊的红果所生。大概卵生是东方诸族流行的神话,居住东方的黄帝族,也有同类的神话。
自契至汤凡十四代,迁居八次。汤祖先有的用天象作名号,如昭明、昌若、冥、恒;有的用日干作名号,如上甲、报乙、报丁。夏帝胤甲等用日干为名号,在商君上甲以后,想见商人的历法比夏人进步,也就是农业知识比夏人较高。传说汤十一代祖相土发明马车,八代祖冥治河溺死,七代祖王亥发明牛车。《管子·轻重篇》说,“殷朝的先王,..用牛马驾车,有利民众,天下都学他们的制作。”
相传夏朝奚仲造车。相土造马车,王亥造牛车,大大提高了车的功用。王亥驾着牛车,用帛和牛当货币,在部落间做买卖。大概要扩大商业,曾迁居到黄河北岸。后来被有易(狄)族掠夺杀死,王亥弟王恒战败有易,夺回牛车。王亥有这样大的功业,所以子孙祭他用牛多到三百头,礼节很隆重。汤灭夏以前,商已是一个兴旺的小国,随着商业的进展,交易的货物必需增加其数量,夏后氏早已利用奴隶,商应有更多的奴隶从事生产。商国的农业手工业商业都比夏朝进步,因此造成代替夏朝兴起的形势。
祖先有功德的才用报祭,上甲微到报丁四代都用报祭,想见这四代建立了商的强大基础。
汤从商丘徙居亳(山东曹县),作灭夏的准备。他用伊尹做右相,仲虺(音灰huī)做左相。伊尹是汤妻陪嫁的媵臣(媵音映yìng 奴隶),仲虺是夏车官奚仲的后代,仲虺居薛(山东滕县南),是个旧部落的酋长。他得伊尹、仲虺的辅助,国力愈益强大。在伐夏前,商征服了附近的许多小国。
夏桀居洛阳,是夏朝最后的一个暴君。夏民指着太阳咒骂他:“你几时灭亡,我情愿跟着你一起灭亡!”夏在东方有昆吾、韦(河南滑县)、顾(山东范县)三个与国。汤灭韦、顾,战败昆吾,乘势攻桀。桀至鸣条迎战,士兵败散,桀不敢回洛阳,逃依昆吾。汤灭昆吾,桀逃南巢(安徽巢县)。夏贵族仍被任用做官。依俘虏当奴隶的惯例,夏民至少有一部分做了商的奴隶。商战胜夏,奴隶制度得到进一步的发展。
汤回到亳都,自称武王。传十代到盘庚,中间迁都五次。从第六代中丁到第十代阳甲,众兄弟之间争夺王位,政治衰乱。国王大造宫室,贵族奢侈腐化。阳甲死,弟盘庚立。墨子说盘庚想稍抑奢侈恶习,借以缓和阶级斗争的激化,强迫贵族和民众渡河迁殷(河南安阳县小屯村),茅草盖屋,减轻剥削,称为中兴贤王。盘庚以后,商又称殷,又称殷商,本名仍称为商。
盘庚传到纣凡八代十二王,只有武丁和祖甲比较贤明。武丁在位五十九年,祖甲在位三十三年,其余多是昏乱的国王,不知道稼穑的艰难,不留心民众的劳苦,一意讲究享乐淫逸。他们的在位年都短促,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三四年(《尚书,无逸篇》周公说)。最后的国王叫做纣,是个有文武才能的人,凭着他的武力,多次攻伐东夷,获得大量俘虏。纣用兵是要增加奴隶,结果却更增加国内的不安,牧野(河南汲县)一战,被周武王攻灭。
武丁是盘庚以后最好的国王。他要用奴隶傅说(音悦yuè)做宰相,即位后三年不管事,自称梦见圣人,名叫说,画出说的面貌,令百官到处去寻找,终于在罪徒中找着了。殷俗信鬼,说做宰相,贵族们不敢反对。当时贵族已经腐败不中用,武丁举傅说做宰相,政治上有些改善,借以缓和奴隶的对抗,商朝因而复兴起来。武丁死后,被称为高宗。
从契到汤凡十四代。从汤到纣凡十七代三十王(汤子大丁早死,不计在内),其中兄死弟继的十四王。商朝年代不可考,《竹书纪年》说四百九十六年,《三统历》说六百二十九年。第四节商朝的生产方式
历史学者王国维说,“夏商间政治文物的变革,不象商周间那样剧烈,商周间大变革,..是旧制度废而新制度兴,旧文化废而新文化兴。”(《观堂集林》,《殷周制度论》)王氏虽然不了解历史发展的一般规律,商周间有大变革这一点确被他敏感到了。夏朝世袭制代替了“禅让”制,也就是财产私有制度破坏了公社制度。私有制度在数量上逐渐增长,公社制度依反比例逐渐解体。商经济发展比夏快,力量比夏强,在一定条件下,发生所谓商汤革命。这个革命是私有制度进一步的完成,与夏朝的发展方向,并没有什么根本的不同,因而历史没有留下象商周间那样剧烈斗争的遗痕。
继原始公社制度而起的是奴隶制度,在中国,商正是奴隶制度占主要地位的时代。
《史记·殷本纪》说,中丁迁都于隞(音敖āo)。近年来郑州发见很多商朝早期的遗址,据考古学者考证,当是隞都或隞都附近的居地。遗址中有制陶场、制骨场、炼铜场。出土器物有青铜制的礼器和工具(镞、刀、钻、鱼钩等)、陶器及釉陶、骨器、蚌器、玉器、象牙梳、编织物、陶埙(音勋xūn)等。墓葬中殉葬品有金饰、青铜器、玉石、玛瑙、贝壳等。又有殉葬的人和狗、猪。此外,还发见卜甲卜骨数百片,其中一片刻有文字。在卜甲卜骨上钻孔的青铜钻,同时发见,推想城子崖卜骨上有钻孔,可能也是用的青铜钻。郑州遗址说明,商朝早期已经出现了高度的青铜器文化,从发展的观点看来,商以前的夏朝文化,应该比现在设想的水平高得多。因为任何一种文化,都是由较低级向较高级积累而成的,决没有突如其来的文化成就。
商朝生产工具,主要的已经不是石头工具而是金属工具。大多数石器都非平常用的东西,有的是一种艺术的创造,有的是一种宗教的寄托。又殷墟中发见许多铜器,有矢镞,有勾兵,有矛,有刀与削,有斧与锛,有觚(音孤gū),有爵,有制铜器的范。铜器中以矢镞为最多。金属原料,只有到了最便宜时,才能用作箭镞。且矢镞的形制也完全一致,铜范技术,确已臻至纯熟境界,没有长期的培养,决不会达到这样的境界。
商朝农业工具不一定用金属制造,因为奴隶缺乏劳动兴趣,奴隶主不肯给较好的工具使用,怕被他们毁坏。但是;商时农业生产者还有一部分是自由民身分的农民,这些人的生产工具自然会好一些,生产量也自然会高一些。这个表现进步性的生产力,配合奴隶的阶级斗争,最后将破坏奴隶制度并引导社会进入封建制度阶段。
畜牧业在商朝已发展到很高的阶段,后世所有家畜,当时种类全备,而且还有象用于战争和工作。祭祀或殉葬所用牲畜,有时多至数百头,数量可惊。箕子讲《洪范》,第八条叫做庶征。庶征是雨、旸(晴)、燠(闷热)、寒、风五种气候,五种合时,众草茂盛。畜牧业在生产部门中占有重要地位,所以草盛算是好现象。庶征以外,又讲到“岁、月、日、时无易(节气不错误),百谷用成(有收获)”。卜辞中关于农政,如“王呼小臣令众(各种身分的农人)黍”、“王往以众黍于冏(音窘jiǒng)”之类;关于祈年,如“商受年”、“大邑受禾”、“东土受年”、“南土受年”、“西土受年”、“北土受年”之类,记载甚多,足见农业的重要性超过畜牧业。
商朝农业的状况,可从农业产物以及土地名称看出来。文字中谷类有禾、麦、黍、稷、稻等字,与农业有关的土地有田、畴、井、疆、亩、圃等字。畴字作等形,象牲畜犁地时拐弯的犁纹(《说文》所谓耕屈之形),象牛蹄。犁,甲骨文作又作,象牛拉犁发土形。《山海经·大荒经》说周祖先叔均始作牛耕,被称为田祖。商时有牛犁,似颇可信,但一般农业工具仍是用木制的耒耜。
手工业种类很多,而且分工颇细。殷墟曾发见石工、玉工、骨工、铜工场所。这四种手工业,铜工主要制造兵器和礼器,骨工制造骨镞和其他骨器,大量卜骨都极光滑,当是经骨工磨制。石工玉工主要制造艺术品,玉器是贵族赏玩的珍宝,石器多数也是当作艺术品来赏玩。此外如皮革、酿酒、舟车、土木营造、饲蚕、织帛、制裘、缝纫等,均见于甲骨文,商手工业的颇为发达可以概见。百姓是百工的首领,他们掌握制器材料并占有工作者的身体,因而百姓也称为百工。百工制造各种物品供国王贵族享用,现在殷墟所见大量精美的文化遗物,都是当时手工业奴隶的智慧和劳力所创造的。
商朝早有商业,贝产在海滨,玉产在西方。盘庚称贝玉为“好货”、“货宝”,想见商用手工业制品和外方交易。周公允许商遗民牵牛车到远方做买卖,得利来孝养父母,想见小人(自由民)中有一部分人经营商业谋生。
进行生产和占有生产资料的人,在《盘庚篇》大体可以看出来。《尚书》有《盘庚》三篇。《尚书·多士篇》载周公对商顽民(周称呼所俘获的商贵族为顽民)说,“你们都知道,你们殷先人,有册有典传下来,说殷革夏命。”足见商确有史官所藏的文篇,《盘庚》三篇是无可怀疑的商朝遗文(篇中可能有训诂改字)。盘庚要迁都到殷,遭臣下反对,盘庚召集臣下到王庭讲话。第一篇是对众劝告,第二篇是对民威胁,第三篇是到殷以后对众慰劳。第三篇盘庚说,今天我掏出心腹肾肠,把我的真心话告诉你们百姓。第一篇所说的众就是第三篇所说的百姓。百姓是怎样一种人呢?盘庚说他们是共同掌管政治的旧人,是邦伯、师长、百执事(百官、百工)之人,他们的祖先,立有功劳,商王大祭先王时,他们的祖先配享商先王。他们有货宝。他们与商王一心,民就得顺从;他们与商王离心,民就会变乱。显然,百姓是贵族。民是怎样一种人呢?盘庚把民叫做畜民,又叫做万民,畜民是说民贱同牲畜,万民是说人多,数以万计。盘庚告万民说:你们的生命,是我替你们从上天保留下来的(《盘庚中篇》“予迓续乃命于天”),如果不服从我,你们的祖先在天上请求我先王,大大降罚你们。那时候,我把你们杀光,不让你们留下种子,休想到新都去。去罢,你们跟我走,我让你们活下去,还要保护你们的家室。显然,民是生命毫无保障,与百姓完全不同的一种人。
这种万民是从商已久的老奴隶。他们既有家室,就自然要求过着小私有经济的生活。他们是农奴的前身。他们要养活妻子,自愿提高生产力,可是生产关系迫使他们徒劳无所得。这个基本矛盾继续在发展,到了商后期特别是到了纣时,正象《大雅·荡篇》周文王所说,商国内部“如蜩(音条tiáo)如螗(号呼),如沸如羹(沸腾)”,已经迫近革命爆发点了。商朝奴隶制度的崩溃,正是封建制度的周国与要求封建制度的商万民合力冲击的结果。奴隶也有分别,如耤(音吉jí)臣是管农业奴隶的头领,牧臣是管畜牧奴隶的头领,宰是手工业和厨下奴隶,其余大都是一般的家内奴隶。数量最大的奴隶是万民,主要用途是从事农业与畜牧业生产,没有万民,不但王和贵族不能生存,其他种类的奴隶也不能生存。
商朝生产比夏朝进步,特别是手工业,比夏朝有更大的进步,并且有更大的重要性。在屋下作工的罪人(奴隶)叫做宰,宰是手工业奴隶。管宰的大官叫做冢(大)宰,是百官中权力最大地位最高的一个官。商亡国后,周分商遗民六族给鲁,分七族给卫。十三族中至少有九族是工:索氏(绳工)、长勺氏、尾勺氏(酒器工)、陶氏(陶工)、施氏(旗工)、繁氏(马缨工)、錡氏(锉刀工或釜工)、樊氏(篱笆工)、终葵氏(椎工),这大概是百工的一部分。百工各占有一批技术奴隶,生产各种手工业品。百工率领工奴,冢宰率领百工,所以冢宰能辅佐国王管理国政。周公教康叔杀戮饮酒的商人,独百工犯酒禁可以免死。百工有世传的专门技术,周人农业胜于商人,手工业却远不及商人,周人俘获商百工以后,文化开始作飞跃的发展。百工有技术,为周人所重视,因而农业奴隶可释放为农奴,手工业奴隶直到春秋时才有一部分得到自由,经营私人生产。春秋以前,作工匠的照例是“皂隶之事”。
商有一种人称为小人,也称为庶人或庶民,武丁曾同小人生活在一起,祖甲亲自做过小人的事,因之他们做国王后,知道稼穑的艰难,号称贤王。小人是百姓中分化出来的穷人。他们有身体自由。他们领得一小块土地从事稼穑,同时有义务在国王土地上助耕,作为对国王贡纳租赋。他们犯罪或负债就沦为奴隶。这种人可称为自由民,身分比奴隶高,是百姓的最下层。
地下发掘证明,殷墓有仰身葬俯身葬两种葬式。一般情况是俯身葬的人,有一个小墓,尸体下铺草席。仰身葬的人,大墓有棺椁,有多量殉葬人和贵重器物;中墓有棺无椁,有殉葬幼童一人(有的中墓无殉葬人),器物若干件。两种坟墓和两种葬式的区别显然就是两个阶级的区别。
商社会由百姓(包括贵族与自由民)与民(包括宰与各种类奴隶)两大阶级构成,可以确定为奴隶制度的社会。
殷墟宫室、大墓葬的规模,手工业品、艺术品的造诣,都说明奴隶主、奴隶两大阶级确实存在,也就是奴隶制度的国家确实存在,因为原始公社决不能创造出那种高度的古代文化来。不过商朝奴隶社会是在它自己具有的条件下发展出来的,和在不同条件下发展出来的其他奴隶社会作比较,当然有发展得充分与否的区别,商朝决不是发展充分的典型,但也不能因此否认商朝实际存在着的阶级社会。
从夏朝起,发展中的私有财产制度逐渐改变了原始公社的性质。公社成员在分化。少数人成为生产资料所有者和统治者,他们的利益主要是发展奴隶制度。大多数人成为自由民,耕种一定数量的田地,并向统治者纳贡。这样,在原始公社的外壳里,除了日益削弱的公社残余以外,还包含着一个日益增长的奴隶制生产关系和一个封建生产关系的萌芽。当然,这个萌芽也是增长着的。到了商朝,出现了助法,封建制度事实上已经形成了,不过比起奴隶制度来,它只是处于次要的地位,还不能改变奴隶社会的性质。至于商朝末年才兴起的周国,原是一个受戎狄压迫、奴隶制度很薄弱的小国。因为奴隶制度很薄弱,所以社会的衰朽力量也较薄弱,而自由民的反抗力量却相对地强壮起来,这就使得周国统治者,比商朝更不能完全剥夺自由民的身分及其生产资料,而只能实行较轻一些的剥夺,这也就使得在商朝已经形成但不占主要地位的助法,在周国取得了主要地位,成立了封建制度的先进国家。东方斯拉夫人在原始公社瓦解后,直接产生封建制度,中间没有经过奴隶制度阶段,周国情形是颇有相似之处的。夏商奴隶制度发展而不发达,周奴隶制度更不发展而封建制度却发展较快,把夏商周联贯起来,可以看出封建社会的形成过程。《孟子·滕文公篇》的简括叙述,也可以当作这个过程的一种说明。孟子说:“夏后氏五十而贡,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亩而彻,其实皆什一也”。夏商田亩不能大于百步的周亩。夏生产力低,一人能耕的田亩少,商周生产力逐步提高,一人能耕的亩数也逐渐增加。这种继续上升的生产力和很少促进生产力发展的奴隶劳动是相反的,按照生产力是生产中最活动最革命的要素的原理,它必然要打破衰朽薄弱的奴隶制度,引导社会到较高的阶段上去。贡、助、彻是表现封建生产关系的地租名称。所谓贡,就是自由民耕种土地,统治者依据耕地上若干年的收获量,定出一个平均数,从平均数中抽取十分之一的贡物。遇到凶年,耕种者便有饿死或沦为奴隶的危险。夏朝的贡法,可以说是封建生产关系的最原始形态。所谓助,就是自由民的耕地,所有权被统治者占有了,因此必须替统治者耕种所谓公田(孟子说“惟助为有公田”),公田上的收获物全部归统治者所有。商朝的助法,显然已经是力役地租。周国和周朝也行助法,大抵自共和以后,王畿内助法改为彻法,即实物地租代替了力役地租。贡、助、彻的逐步变化,说明封建生产关系的逐步发展,这和自由民的阶级斗争是分不开的。这个斗争配合奴隶的阶级斗争,就推动社会进入西周的封建时代。
商朝后期是奴隶制度临近崩溃、封建制度开始形成的社会。第五节商制度与文化思想
经地下发掘,证明商社会里确实存在着极为明显的两个阶级,这是绝对不容否认的事实。既有阶级,也就有国家,周人称商为大邦、大国,商无疑是一个国家的称号。
甲骨文国字写作,字义是用武力保卫人口。国字的出现,意味着国家是存在了。国家的存在,足以证明阶级矛盾是不可调和的了。国家是一个阶级压迫别一阶级的机关。它的基本特点是社会政权的建立,构成这个政权的,不仅有武人,而且还有物体的附属品如监狱以及其他种种强迫的机关。商朝有军队与监狱,甲骨文已有明证。又有刑法,周公称为“殷彝”(常法)。《荀子·正名篇》说“刑名从商”,意谓法律应取法于商朝。《韩非子·内储说》上《七术》说商朝法律在街上弃灰的要斩手,刑法如此残酷,当然有一个被残酷统治着的阶级,这个阶级主要是奴隶阶级。
夏是国家机构逐渐形成的朝代,商是国家机构已经形成的朝代,它们有政治制度,所谓夏礼殷礼,到春秋时孔子还能讲述。《论语·为政篇》载孔子说,殷礼是沿袭夏礼的,周礼是沿袭殷礼的,只是有的改革了,有的增添了。《八佾篇》又载他说,我能讲夏礼,也能讲殷礼,可惜文字记载和故老口说太缺乏,无法证明讲得对不对。孔子比较夏商周制度,说周朝制度最文明,愿意从周制。从孔子的话看来,周制比夏商进步,但也沿袭夏商制,并非全出新创。例如:
王位继承制 夏帝和商先公都是父子相继(兄弟相继是例外)。商汤子大丁早死,孙大甲年幼,大丁弟外丙、中壬相继立,创继统法的变例。中壬死后,王位仍归大丁子大甲。汤以后王位兄弟相继凡十四人,其中弟传位给自己的儿子凡六次,还位给长兄的儿子凡三次(《史记·殷本纪》说祖乙是河亶甲子,王国维说祖乙是中丁子,兹取王说)。还位给次兄的儿子一次也没有。这些事实,不能断定商朝继统法以弟继为主,而以子继为辅,相反,商朝继统法是以长子继为主,以弟继为辅。不然的话,中壬死后,伊尹为什么立汤长子大丁的儿子大甲。大庚传自己的儿子小甲,破还位长兄子的例,大戊传自己的儿子中丁,又破一次例,这是在王位的弟,凭借权力自私其子,不还给长兄的儿子。两次破例特别是第二次破例,当然要引起长兄子的不满,所以《史记·殷本纪》说,中丁以后,废嫡而立诸弟子,诸弟子或争相代立,殷有九世之乱。中丁到武乙凡九世,九世之乱就是长兄的儿子和弟的儿子争位之乱。自武乙至纣凡四世,废除了兄终弟继制,确定传子制。周代传子制度,应是承袭商制而更加严格。
嫡庶制 如果说商朝以前无嫡庶之制,那末,夏帝和商先公世系,不是虚构便是他们都只生一个儿子(仅帝泄、冥有二子),这是讲不通的。商王婚姻是一夫一妻制,实际是多妻制,自汤至纣三十王,从无一人生过五个儿子(仅祖丁有四子),这也是讲不通的。正因为商有嫡庶的区别,嫡子继承王位,庶子不得继承(多妻制的嫡妻生子不多并非怪事),所以有兄弟最多不过四人的现象。周制嫡长子代代相传,比殷制更加严密。
同姓通婚制 商朝同姓在一定限制以外,可以通婚姻,周制凡同姓,不管如何疏远,就是相隔许多代也不得通婚。“男女同姓,其生不蕃”(《左传》僖公二十三年)是长时期积累起来的经验,不能看作殷人不知道,周初人才突然发见。而且周人同姓不婚制,主要还在联异姓为甥舅,政治意义大于生育意义。说周以前“无女姓之制”(王国维《殷周制度论》),理由似不够充足;说男女之别,周较前代为严,则是事实。
分封制 商王嫡子有王位继承权,某些庶子则有分封权。商末有微子、箕子,相传微、箕是二国名。《史记·殷本纪》说“商子孙分封,以国为姓,有殷氏、来氏、宋氏、空桐氏、稚氏、北殷氏、目夷氏”。《世本》有时氏、萧氏、黎氏。周初大封兄弟和同姓国,是商分封制的扩大,并非新创。同姓或异姓国中,有侯爵国,如侯虎、侯喜、侯光、侯来甲及攸侯、犬侯、周侯、杞侯、亚侯等;有伯爵国,如兒(同郳
í)伯、(同有)伯;有子爵国如箕(山西榆社县)子、微(山西潞城县)子。他们都服从商王命令,或奉命出征,如呼雀伐猷(命雀国伐猷国);或互通聘问,如往雀,戉(疑即越国)来归;或助祭宗庙,如井方(国名)用彘(音至zhì猪)来祭汤;或做王官,如鬼侯鄂侯周侯为纣辅佐。这种制度为周所承袭,并进一步确定诸侯对王室的关系,即大小封建领主对最高领主周王的隶属关系。
周朝废除商朝的用人殉葬制和用人作祭品制,是有重大进步意义的。在奴隶社会里,奴隶被当作牲畜一样来屠杀,周朝废除这种制度,表示人和牲畜有区别了。
在阶级剥削的基础上,商朝文化比夏朝有极显著的进步,庶民(下层百姓与万民)劳动,培养出拥有较高知识的人物巫和史。巫史都代表鬼神发言,指导国家政治和国王行动。巫偏重鬼神,史偏重人事。巫能歌舞音乐与医治疾病,代鬼神发言主要用筮法。史能记人事、观天象与熟悉旧典,代鬼神发言主要用卜(龟)法。国王事无大小,都得请鬼神指导,也就是必须得到巫史指导才能行动。《尚书·洪范篇》,据说是周史官记录箕子所说殷政治文化的纲要,大体可信。《洪范篇》说“你(国王)有大疑难的事,自己先想一想,再和卿士(高级贵族)商量,和庶民商量,和卜筮商量。”卜筮在商量中的重要,可从下表看出来:
赞同 反对 赞同 反对 赞同 反对
王 王 王
龟 龟 龟
筮 筮 筮
卿士 卿士 卿士
庶民 庶民 庶民
(一)大同(大吉) (二)吉 (三)吉
赞同 反对 赞同 反对 赞同 反对
王 王 王
龟 龟 龟
筮 筮 筮
卿士 卿士 卿士
庶民 庶民 庶民
(四)吉 (五)做内事吉做外事凶(六)不行动吉行动凶
龟筮一致赞同,即使王和其他一种人反对,事情仍吉可行。龟和筮意见不一致,就不可对外行动。龟筮一致反对,即使王、卿士、庶民都赞同,也不可行动,龟筮有决定行动的权力,说明巫史知识高于一般人,为人所信服。中国古代文化,包括文学、音乐、艺术、医药、文字、天文、历法、历史等学科,在商朝都奠定了初基,例如与农业关系最密切的历法,商朝已知道四分历并知道加入闰月(十三月),知道推测冬至点,以丑月(阴历十二月)为岁首,虽然还不能测定冬至点真实所在月(子月),比夏历建寅,是有所改进了。依据历法所达到的水准,可以推想其他学科的一般水准,大体上是相适应的。这个文化的代表人主要是巫和史,创造这个文化的主要是奴隶劳动。
奴隶劳动又培养出一群掌握专门技术的百工。百工是百姓中占有手工业奴隶的奴隶主,他们世代相传,积累起手工业技术方面的专门知识,为当时各侯国所望尘莫及。殷墟出土的司(祠)母戊鼎,重约八七五公斤,带耳高一百三十七公分,长一百一十公分,宽七十七公分。鼎身以雷纹为地,上有龙纹盘绕,四角为饕餮(音滔帖tāo tiè)纹。没有细致的分工与优越的技术,不可能制造这样的大鼎。殷墟出土大石磬,长八十四公分,高四十二公分,正面刻伏虎纹,极为工整,没有发达的音乐与精巧的琢工,不可能产生这样的大磬。郑州二里冈出土的商朝全身上釉的陶器,为瓷器的发明创造了最初的基础,意义尤为重大。其他代表商朝文化的遗物还很多,而且还会有更多的珍品继续发见,这都是手工业奴隶和百工的体力智力的结晶,从此再前进一步,便成为更灿烂的周朝文化。
在奴隶社会里,奴隶被奴隶主看作一种财物,丝毫没有人的意义(二里冈发掘证明,人骨与兽骨同作制器原料),奴隶主则是握有莫大威权的人。他们威权的来源是天命,天命的表现是鬼神的启示。殷墟卜骨数以万计,事无大小,都要请问鬼神,与周朝显然不同。这是因为西周已经进入封建制度社会,农奴被封建主看作一种贱人,虽是贱人,到底算是人了。对人的统治,应以政治为主,鬼神为辅,属于西周部分的《尚书》和《诗经》都证明了这一点。商朝是对物的统治,而所谓物实际是有知识的人,把人说成物,除了假借天命鬼神,不可能有其他理由。商统治者遇事必卜,表示自己的行动都是符合天命神意的,万民不服从天命神意,那就该杀了。商朝特别崇拜鬼神,祭祀祖先的次数极为频繁,所用牺牲甚多,显而易见,这种宗教的虔诚,里面包含着残酷的阶级压迫。
奴隶死亡率无疑是很高的,奴隶主必须补充他们的奴隶。取得奴隶的方法,大致是(一)对外作战,捕捉俘虏。商时战争频繁,见于卜辞。殉葬用的人有时多至千百人,足见俘虏易得,奴隶来源旺,多杀不足惜。(二)对内用刑。商刑法严重,一人受罚,妻子为奴。(三)大奴隶主吞并小奴隶主,如纣王凭借势力大,吸收大量逃亡奴隶。在这种情况下,形成商人求富的思想。《洪范》讲五福,富居第二位;讲六极(恶),贫居第四位。讲贫富不讲贵贱,不同于周人尊礼(分别贵贱)的思想。《礼记·祭义篇》说“殷人贵富”,《表记篇》说“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礼属人事),先罚而后赏(重刑罚),尊而不亲,其民之弊,荡而不静,胜而无耻”。这就是说,商朝统治阶级以增加自己的财物为急务,只要取得财物,不顾什么廉耻。所谓财物,主要的自然是奴隶。
照现有《尚书》中的《商书》和地下史料说来,商是中国用文字传下来的历史的开始。
简短的结论
由于生产力的进步,由于俘虏的增加,私有财产制度逐渐发展了。达到一定的限度,私有制度就要在政治上有所表现,夏后启废“禅让”为帝位世袭,正是这种表现。
帝位世袭比“禅让”是一种含有进步意义的新制度。凡是一种制度当它是新的时候,总要遭到各种形式的阻碍。有扈氏反对帝位世袭,羿夺夏帝位,寒浞篡羿位,实际上都是社会衰朽力量的表现。夏后氏与有扈氏、夷羿、寒浞间长期战斗,正是新制度与社会衰朽力量间的斗争。新制度经过斗争,必然要取得胜利,因为正在发展着的力量是无可遏止的,少康中兴就是新制度取得了胜利。
私有制度在夏朝继续发展着,公社制度也愈益瓦解着,国家组织逐渐形成起来,虽然只是一个雏形,在历史上却有重大的意义,所以正式朝代从夏朝算起。
东方新起的商,生产力比夏进步,利用夏桀国内的阶级矛盾,武力灭夏,建立起一个商王国。
这个王国建立在奴隶制度上面,它有政治机构,有官吏,有刑法,有牢狱,有军队,有强烈的宗教迷信,有浓厚的求富思想。奴隶主阶级驱迫奴隶从事劳动生产,自己凭借武力享受着奢侈放荡的富裕生活。
奴隶劳动产生了相当高度的古代文化,特别在手工业方面,有卓越的成就,周朝封建文化的一部分,继承商百工技术的优秀传统,才得到发展。
因为商朝生产力并不很高,不能促使生产关系起剧烈的变化,对旧传公社制度,破坏是有限度的,奴隶制度并不能冲破原始公社的外壳。
商社会内部发展着尖锐的阶级斗争(《尚书·西伯戡黎篇、微子篇》,《诗·大雅·荡篇》记商内部情形)。一方面是奴隶主进行残酷的剥削,过着极端腐化的生活,一方面是有家室的老奴隶要求转化为农民,过着小私有经济的生活。到纣王时,革命危机成熟了,周武王伐纣,促成了这个革命的爆发,其表现是纣兵在阵上起义(有家室的老奴隶可以当兵,有实例可证)。有自由民身分的小人,也是封建制度的有力拥护者。
[ 本帖最后由 sky30002001 于 2007-12-20 15:04 编辑 ] 第三章封建制度开始时代——西周——前一○六六年(?)——前七七一年
第一节古公建立封建制度的周国
周国君姬姓,相传是帝喾后裔弃的子孙。有邰氏(邰音台tái 陕西武功县)女姜嫄生弃。弃在“禅让”时代做农官。周人传说,弃是开始种稷和麦的人,因此尊他为农神,号称后稷。弃子孙世世重农,公刘迁居豳(陕西旬邑县),改善农业,颇有蓄积,部落兴旺起来。从公刘到古公亶父凡十代,都住在豳地。《诗经·豳风·七月篇》就是追述周先公居豳时的农事诗。诗中叙述公子和田畯(音俊jùn 督耕人)早晚监督着农夫农妇整年不息地为公家作工。农夫种地、打猎、修宫室、凿冰块,农妇养蚕、纺织、制衣裳狐裘。公家给农夫农妇衣服(“九月授衣”)饭菜柴火(“采荼(音途tū苦菜)薪樗(音初chū臭椿),食我农夫”)。只有打猎时所得小兽,允许农夫私有,其余生产物全部归公。这样的生活,很象是奴隶的生活。《七月篇》和其他叙述农事的诗篇作比较,确有显著的区别。《七月篇》的农夫,公家给衣食,其他诗篇的农夫则有自己的经济;《七月篇》的生产规模看来并不大,其他诗篇则是公田上有成千成万的农夫;《七月篇》的农妇同农夫一样为公家作工,其他诗篇则只有农夫耕公田。把《七月篇》说成西周中叶或春秋中叶以后的诗篇,是缺乏根据的。《七月篇》应如汉经师所说,是西周初年人追述周先公时农事,那时候周社会正经历着很不发展的奴隶制阶段。因为周先公从经验中知道鼓舞农夫们的生产兴趣是增强生产力的一个重要条件,所以他们对待农夫的态度,不象一般奴隶主对待奴隶那样残暴。农夫出耕的时候,周君带着妻子到田地上举行馌(音叶yè)礼,表示给农夫亲自送饭。农事完毕的时候,农夫到公堂上饮酒吃羊肉,欢呼“万寿无疆”,让农夫一年勤苦得到慰劳。这个经验的发展,就有可能把奴隶抛弃而宁愿利用农奴。当然,奴隶的阶级斗争是周先公取得经验的主要原因。
古公亶父被戎狄侵略,无力抵抗,率家属和亲近奴隶迁居岐山下周原(陕西岐山县)。豳和其他地方的自由民,说古公是个仁人,扶老携幼都来归附,人口比居豳时更多。古公不可能供给这些归附人衣服食物,也不可能迫令这些自由民充当奴隶。在戎狄威胁下,古公为缓和内部矛盾,采用商原有的助耕制,借以抵抗戎狄,这也是很自然的。这样,新的生产关系即封建的生产关系在周国里成为主要的生产关系了。古公在周原上筑城郭室屋,以邑为单位居住归附人,改革戎狄旧俗,设立官司,形成一个粗具规模的周国。这个新的封建生产关系,是适合当时生产力发展的趋势的,因而产生了对生产力的促进作用。经王季文王武王三世继续发展,终于强大到足以翦灭大国商。它的重大意义,周人是有足够认识的。文王称王,追尊古公为太王,因为周朝王业从太王开始。《鲁颂·閟(音必bì)宫篇》也说,“后稷之孙,实维大(太)王,居岐之阳,实始翦商。至于文武,缵(继)大王之绪(事业)。”太王不可能有翦商的意图,所谓实始翦商,正是指太王创立了新制度的小国,文武继续这个事业,因此完成了翦商的王业。
太王生三个儿子:太伯、虞仲(即仲雍)、季历。季历生子昌。古公爱昌,希望昌能够早日得到继承,太伯、虞仲就因此逃往长江下游(春秋时吴国,即虞仲后裔),让季历继承周国。季历时周渐强盛,商王承认季历做西方的霸主,号称西伯。商王文丁感到周国的威胁,杀死季历。昌做周君五十年,一手造成灭殷的事业,晚年自号为文王。
《孟子·梁惠王》等篇说周文王行仁政,先从经界(划分田地)开始。农民助耕公田,纳九分之一的租税。八家各分得私田百亩。大小官都有分地,子孙继承,作为公禄。商贾往来,关市不收税,水泽里捕鱼不禁止,一人犯罪,妻子不连坐。孟子所说,是否真实,无可稽考,但从《诗经》叙述文王及西周初年事的诗篇里看来,当时确已实行着封建制度。例如《大雅·灵台篇》说文王要筑高台,庶民象儿子替父亲做事那样踊跃,很快就筑成(“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经始勿亟,庶民子来”),这很不象是奴隶替奴隶主服役的景象。封建制度在进步时期,却可以有这种景象。《召南·行露》(“虽速我讼,亦不汝从”)、《摽(音biào)有梅》(“求我庶士,迨其吉兮”)、《野有死麕(音军jūn)》(“有女怀春,吉士诱之”)等篇,说民间婚姻事,并无奴隶主指配婚姻的形迹。《豳风·东山篇》叙述周公东征三年,兵士们归来的情形。诗中第二章描写兵士们想念他们荒凉冷落的小农村,说“不可畏也,伊可怀也”。第三章描写兵士想念妻子,知道妻子也在想念他。第四章描写兵士归家新婚的欢乐。对这个荒村留恋不舍的人,应该是附着在土地上的农奴或农民,要说成奴隶是很难的。
文王施行仁政,就是说文王推行封建制度。这在当时,周国的政治对邻国自然发生非常巨大的影响。《召诰》说“殷民带着妻儿想逃出国境,被纣禁止”,足见商及其他小国的庶民和失意贵族不少逃入周国。周势力继续在扩大,文王不仅保持西伯名号,到后来还“受天命”称王,准备灭商朝。这些,都是封建制度进步性的事实表现。
文王时封建制度虽已形成,但只是一些原始的制度。南宋洪迈《容斋四笔》记瑶人事说“瑶人男丁从酋长领得耕地,不纳租税,只服劳役。有罪受酋长裁判”。范成大《桂海虞衡志》记苗人事说“苗人酋长称为主户,主户计口给苗民田地,称为田子或田丁。领得的田,不许典卖。此外俘虏或买得人口,男女相配,给田耕种,称为家奴。”周国的封建制度,也许比洪、范二氏所记要高一些,但也不会高得太多,显著的发展是在武王克商以后。
周本是西方小国,几十年工夫,居然灭商,成立一个大朝代,这自然是由于商朝奴隶主阶级极端腐化,势必崩溃,同时也是由于周国已经形成新制度的社会,而新制度社会必然要战胜旧制度社会。第二节周怎样灭商
盘庚迁殷,原想纠正贵族的堕落腐化,可是武丁以后,他们腐化更甚,到纣时达到最高程度。他们一般的生活,是淫乱好色,是打猎游玩。他们荒废耕地,让麋鹿禽鸟生长。他们想出各种残酷的刑罚,榨取财物。他们招诱别人的奴隶,供自己使用。特别是日夜酗酒,照周公《酒诰篇》说来,商整个统治阶级沉溺在酒里,腥秽上冲,连天都发怒了。商统治者提倡畏敬鬼神,但他们甚至偷祭神的牺牲来享受。《微子篇》说“小民方兴,相为敌仇”,奴隶和下层百姓起来反抗贵族,方兴未艾,商王国显然非崩溃不可。
周文王的政治,与商朝正相反,他禁止饮酒打猎;他施行裕民(使民富裕,《康诰篇》“惟文王之敬忌,乃裕民”)的政治。所谓裕民,就是征收租税有节制,让农家有些蓄积,发生劳动的兴趣。《尚书·无逸篇》载周公训戒成王说,文王勤俭,穿着普通人的衣服,到田地上劳作,借以知道农夫的辛苦(“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文王亲自种田,与“不知稼穑之艰难”的商王,恰好成显著的对照。他又针对着殷纣招诱奴隶,为其他小国所怨恨的形势,定出一条“有亡(奴隶逃亡)荒(大)阅(搜索)”(《左传》昭公七年)的法律,就是说,谁的奴隶归谁所有,不许藏匿。据春秋时楚国申无宇说,这是周文王得天下的重要原因之一。事实很明显,这条法律的制订,并不意味着周文王维护旧存的奴隶制度,只不过是用来争取与国,孤立商王纣的一个手段。而且必须承认,在封建社会里,仍有很多奴隶存在的事实。
文王战败西戎混夷,又灭附近几个敌国。拓境西到密(甘肃灵台县),东北到黎(山西黎城县),东到邘(音于yú河南沁阳县附近),对纣都朝歌(河南淇县),取进逼的形势。他又扩充势力到长江汉水汝水三个流域,教化那里的蛮夷,称为江汉汝坟之国,也称为南国,也称为周南召南。南国是周基本力量的一部分。文王晚年,已经取得了当时所谓天下的三分之二,灭商的条件成熟了。
公元前一○六六年(据《史记·周本纪、鲁世家》以及《竹书纪年》年代推算,武王克商当在此年),即文王死后四年,武王发载文王木主去伐纣。据说,周先派间谍到商,察看国情,回来说:坏人执政当权,昏乱极了。武王认为时机未到。又来报告:好人全被斥逐。武王还认为时机未到。最后报告:百姓闭口不敢说话了。这一年,周国正遭遇饥荒,农夫们愿意出去作战,借以取得食粮。武王动兵出征,据《史记·周本纪》说,有兵车三百乘,士卒四万五千人,虎贲(冲锋兵)三千人。行军中前歌后舞,士气旺盛。许多友邦和庸、蜀、羌、髳(苗)、微、卢、彭、濮八个南方小国都率兵来会。武王在牧野(河南汲县)誓师,指责纣听信妇言,不祭祀祖宗,不信任亲族,招集四方罪人和逃奴,尤其是第四条罪状,引起从征各国的敌忾心,要和纣决战。纣兵十七万人(一说七十万人),倒戈反攻,引导周兵杀纣。周兵正月(子月)底出发,二月(丑月)底攻入朝歌灭商,兵力比纣小得多,成功却这样快,主要原因是商兵(有家室的老奴隶和自由民身分的小人)阵上起义,欢迎周对自己的拯救。
周兵入纣都,大有俘获,据说,光是宝玉佩玉就多至十几万块,其他财物可以想见。西周文化得以迅速发展,这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周虽然战胜,按惯例必须保存商祭祀。武王封纣子武庚为诸侯,分商地为三部,命自己的兄弟管叔、蔡叔、霍叔各据一部,监视武庚,称为三监。武王灭商后两年病死。子成王诵继位,武王同母弟周公旦摄王位,代行国政。成王和大臣召公奭(音式shì)等疑忌周公,三叔也造谣说周公要谋害成王。继承问题引起周内部的不和,武庚看有机可乘,联合东方旧属国奄(山东曲阜县)、蒲姑(山东博兴县)及徐夷、淮夷起兵反周。周公处在内外交攻的地位,非常困难。他首先向召公恳切解释,稳定内部,随后自己带兵东征。武庚军队遇到周兵,不战溃散,周公杀武庚,黜三叔,攻灭奄等十七国。商贵族(士大夫)当了俘虏,被周人称为献(字形亦作鬲)民、民献、人献或献,他们反抗周的统治,所以也被称为顽民或殷顽。
顽民原来是大小奴隶主,现在当了俘虏,丧失过去的威福,顽固地反抗周统治是很自然的。周公知道留顽民在商地,将继续反叛,必须迁居洛阳,才能就近管束。他先宣称迁顽民到黎水地方(河南浚县东北),地近朝歌,顽民相当满意。周公卜问鬼神,得卦不吉利,于是改卜别地,说洛阳最好。商人信鬼,这样,把顽民迁到洛阳。
周公召集商旧属国,来替顽民筑城造屋,新城很快造成,号称成周。同时也召集周属国,在成周西三十余里筑城,称为王城。派八师兵力(一师二千五百人)驻成周,监视顽民。《尚书·多士篇》周公诰诫顽民说,你们受天罚,本当杀死,我保留你们的生命,应该感恩做我顺民。现在分配住屋田地给你们,安心谋生,如果再反抗,那是你们自己不要生命。又劝诱顽民说,你们只要安居乐业,你们的子孙会兴盛起来的。顽民处在这样的环境里,也只好逐渐软化降服。周公死后,第二子君陈替周公管理成周,不敢疏忽,足见周初顽民问题的严重,因为要把奴隶主变化为从事劳动生产的庶人,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武王克商与周公东征两次大战争的取得胜利,都是配合着殷奴隶兵阵上起义。奴隶助战有功,自然要改善原来的地位。康叔封卫以后,按周国土地法分给耕地,所谓“彊(强)以周索(法)”(《左传》定公四年),就是释放农业奴隶为农奴,从此卫为西周大侯国,不再发生叛变。商顽民迁离本土,势力大减,一部分居住成周作庶人,一部分被赏赐给周贵族,作奴隶或庶人,大盂鼎“人鬲(献)自驭(音御yù)至于庶人六百又五十又九夫”,驭是奴隶,庶人是农奴一类的人,身分不同,当是按罪行的轻重,予以处置。周初专力感化居住成周的顽民,成为当时最重大的政治问题,周朝终于胜利了。第三节周初大封建
武王克商后,开始分封诸侯。周公杀武庚,灭东方十七国,才实行大封建。《史记》说武王首封太公于齐、周公于鲁,恐不可信。武王、周公、成王先后建立七十一国,其中兄弟(周公的兄弟)十五人(一说十六人),同姓四十人,周子孙一般都得到封地,做大小诸侯。孟子说,周公灭五十国。《逸周书·世俘解》说,自武王以后,周共灭九十九国,降服六百五十二国。上述国数未必可信,但灭多数小国,建立较大的侯国,降服多数小国,使遵守周朝制度,向周王朝贡,则是事实。周初大封建,对商朝原始小邦林立的现象说来,多少含有统天下于一尊的意义,显然是一个进步。强迫奴隶制度的小邦接受周朝的封建制度,更是一个重大的进步。
商朝有侯、伯、子等爵位,有侯、甸、男、采、卫等五服名称。周制分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侯、甸、男、卫称外服,封在外服的是正式的国家。采称内服,封在内服的是卿大夫食邑。服定贡赋的轻重,爵定位次的尊卑。晋国侯爵,列在甸服,曹国伯爵,列在甸服,郑国伯爵,列在男服。受封者接受周天子的爵和服,政治的经济的正式关系才建立起来。周灭商以前,周国内有周公、召公、毕公、太公、康叔等人的封邑;灭商以后,封建制度扩大到周势力所达到的地方,在奴隶制度的废墟上建立起许多封建制度的国家。
周要统治广大新疆土,必须建立属国,拥护王室。当时最难平定的是商贵族,周公迁他们到成周,封同母弟康叔做卫侯,统治旧商国的遗民。他教训康叔说,你对一般平民要宽厚,行施文王的裕民政治,不要枉法杀人。对掠夺财货,不孝养父母,不和睦兄弟的商人,用严刑诛戮。商人群聚饮酒,除了百工,不论是谁,全数拘获送周京,我杀戮他们。康叔封地最大,权势最重,带八师兵力镇压商人,在当时是主要的侯国。
东方奄和蒲姑两个大国,曾助武庚叛周。成王把奄国封给周公长子伯禽做鲁侯(都曲阜),又封外祖父太公吕尚做齐侯。吕尚都营丘(山东昌乐县),灭蒲姑国。齐鲁两大国代替奄和蒲姑,商不能反叛了。召公的儿子封燕(故都在易,河北易县。后迁都蓟,北京),成王弟叔虞封唐(都唐,山西太原县,后称晋国)。从远大处安设据点,抵御戎狄,掩护卫周两国,受封者都是周朝最重要的贵族,足见周初分封确有政治上的远见。
当武王克商时,纣庶兄微子启抬着棺材到军前投降。武庚死后,周公把商旧都商丘封给微子,爵为公,国号宋。宋附近有陈(舜后裔。都宛丘,河南淮阳县)杞(夏后裔。河南杞县)焦(炎帝后裔。安徽亳县)三个国家,隐含监视宋国的意义。
周初南方没有强国,汉水流域有些姬姓小国,并不被重视。成王封熊绎(音易yì)做楚蛮小国君,岐阳大盟会,派熊绎和鲜卑(东胡小部落)看守祭神火堆,不得正式参与盟会。后来楚强大,怨恨周朝,自称楚王,成为南方大国。凡周势力不能控制的地方,强国甚至小国多自称王,不向周天子朝贡。
西周封建制度与宗法有密切的关系。周天子自称是上天的元子(长子),上天付给他土地和臣民,因此得行施所有权。天子算是天下的大宗,同姓众诸侯都尊奉他做大宗子。天子分土地臣民给诸侯或卿大夫。大侯国如鲁卫晋等国附近,封许多同姓小国,小国君尊奉大国君做宗子,如滕宗鲁,虞宗晋。一国里国君是大宗,分给同姓卿大夫采邑,采邑主尊奉国君为宗子。采邑里采邑主分小块土地给同姓庶民耕种,同姓庶民尊奉采邑主为宗子。同姓庶民有自由民身分,不同于农奴身分的庶民。天子封同姓诸侯以外,又封异姓诸侯。诸侯在国内也分土地给异姓卿大夫。自天子以至于卿大夫采邑都分小块土地给非同姓庶民(农奴)耕种。同姓与非同姓两种庶民,分得小块土地,成为户主,做一家人的尊长。户主由长子继承,诸子称为余夫,或分得更小的一块土地,或谋其他生计。《礼记·坊记篇》载孔子说“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家无二主,尊无二上”,实际意义就是土地一级一级自上而下归一个人所有。周制同姓百世不通婚姻,这样,各国间同姓既是兄弟,异姓多是甥舅,彼此都有血统关系,可以加增相互间的联系。周天子称同姓诸侯为伯父叔父,称异姓诸侯为伯舅叔舅。诸侯在国内称异姓卿大夫为舅。想见有宗的庶民与无宗的庶民互通婚姻,同样也保有甥舅关系。上起天子,下至庶民,在宗法与婚姻的基础上,整个社会组织贯彻着封建精神,而最真实的经济基础自然是封建土地所有制。
以土地为枢纽,凡授予土地者有权向接受土地者征收贡赋,反之,接受土地者有义务向授予土地者纳贡服役(包括兵役)。天子是最高的土地所有者,有权向每一个生活在土地上的贵族和庶民取得贡赋,也有权向接受土地者收回土地。行施这种收回土地权,依靠武力和刑法。行施取得贡赋权的方法是(一)庶民助耕公田; (二)诸侯采邑主朝觐贡献。《尚书·洛诰篇》载周公教成王说,“你得用心考察众诸侯谁纳贡,谁不纳贡。纳贡的如果礼貌不好,即是侮慢王朝,等于不贡。诸侯不贡天子,庶民也不贡诸侯,政治就乱了。”《小雅·北山篇》说,“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些话的内容就是天子有权直接或间接向庶民取得贡赋。《左传》哀公十一年载孔子说,周公定贡赋法有三个原则:“施恩惠要厚,用民力要平,收租税要轻。”文王以来,一向施行裕民政治,周公扩大了施行的地区。在这个广大地区上,由于新的生产关系的建立,农业劳动者从牛马生活的奴隶变为小私有经济生活的农奴,生产力提高了。各级封建主从农奴那里榨取生产品比榨取奴隶要顺利些,所得的物品也要多些,这样,剥削者的利益暂时得到满足,把干戈弓矢收起来了(《周颂·时迈篇》“载戢(音集jí)干戈,载橐(音高gāo)弓矢”)。农奴们愿意从事生产,封建主愿意暂停战争,因此西周初期,即所谓成康之世,无论在政治上经济上都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大进步,《诗经·周颂》正是叙述这个大进步的可靠诗史。
天子封给诸侯土地(如伯禽得奄地为鲁国,康叔得商地为卫国)和臣民(如鲁治奄民,卫治殷民),要举行授土授民的仪式。周公封康叔为卫侯,司空聃季(聃音丹dān)授土,司徒陶叔授民。授土是天子建立一个大社,封诸侯时凿取一块社土,放在白茅上,赐给受封诸侯,称为受土于周室。授民是将原来居住在封地上的民交给受封者,有些受封者还得到附加的民,交给时指明民的身分和数目:如给鲁国殷民六族,卫国殷民七族,晋国怀姓九宗。又如赐臣、仆(奴隶)若干家,人献或民献(殷俘)、庶民或庶人(农奴)若干夫或若干人。据金文所记,庶民的数目一般总比臣仆多,因为封建主剥削的对象,主要是庶民。庶民也有家,不过对封建主只是本人负纳贡赋服劳役的责任,所以称夫或人,臣仆一家人都归主人所有,所以称家(夫与家的名称自然也不可太拘泥)。
经授土授民以后,土地臣民名义上仍是王土王臣的一部分,事实上受土受民的人有权割让或交换,等于私有了。《大雅·瞻卬(音仰yǎng)篇》,“人(指领主)有土田,汝(指幽王)反有(夺取)之;人有民人,汝覆夺之。”领主们的所有权,天子是不该无故侵犯的。包括在民里面的臣,与众(庶)比较,臣在农业生产上给主人的利益是较小的。农业部门臣与众并用,其趋势自然是臣逐渐减少,众逐渐增加,也就是在封建制度社会里,残存的奴隶制度逐渐在缩小。大克鼎铭文记厉王赏克田七区,其中一区注明“以(与)厥(其)臣妾”,想见臣妾用在耕作上比较是少数。曶(音忽hū)鼎铭文也显示了这个趋势。曶鼎铭文记某年饥荒,小采邑主匡季率臣二十人抢小采邑主曶的禾十秭(音子zǐ),曶到东宫诉讼。匡季出五田、一众、三臣给曶谢罪。曶定要偿还禾。东宫令匡季偿还禾二十秭,如明年不偿还,则加倍罚四十秭。匡季宁愿再添二田、一臣给曶,曶减免匡季三十秭。这里众与臣身分区别甚分明,所谓众,就是庶民也就是农奴。臣是在田上耕作的奴隶。这四个臣与众在一起,所以也同称为夫。荒年时,主人要负责维持臣的生活,匡季被迫率臣去抢粮食,受东宫的重罚,宁愿多送出几个臣去赎罪,不愿多出禾,也不愿多出众,足见西周时耕种的人有农奴有奴隶,比较起来,主人还是要农奴。曶曾在其他一次诉讼获胜时得五夫,曶拜稽首受这五夫,还用酒、羊和丝给五夫,要他们安心住在邑里种田。田必须人种,人又会逃走,这就可以推知曶为什么给他们酒羊,也可以推知封建主为什么会抛弃奴隶宁愿利用农奴的原因。第四节西周的经济结构
周祖先后稷居邰。公刘居豳。太王居岐,开始称周。王季居程(陕西咸阳县)。文王居丰(陕西长安县)。武王居镐(音号hào 长安县)。丰邑在丰水西,镐京在丰水东),称为宗周。成王造洛邑,称为东都。
西周以镐京东都为中心,有王畿方约千里的土地。以镐京为中心的渭水流域,因周人的积极经营,农产丰富,成为西周经济的主要基地。在当时,西周是最先进的国家,王畿外齐鲁卫三大国,经济文化远不及西周,更不必说其他小国。
构成西周社会的阶级和阶层,大体如下:
一统治阶级——百姓
百姓是“禅让”时代流传下来的旧族,《盘庚篇》百姓与万民相对,《诗·小雅·天保篇》百姓与群黎相对,百姓是贵族的通称,在商为奴隶主阶级,在周为封建领主阶级。直到春秋后半期,宗族逐渐破坏,土地个人私有的地主阶级代土地嫡子世袭的领主阶级兴起,百姓才逐渐失去贵族的意义,社会地位与普通庶民相似,本来不同含义的两个名词也就可以通用。
百姓里面也有贵贱的区别,这就是名位不同,占有土地大小不等的各级领主。
王族 姬姓是百姓中最贵的一姓。周初姬姓男子一般都分封为大小诸侯,周王和诸侯的子孙除了嫡长有继承权,其余多分得采邑为卿大夫。领主阶级中姬姓领主占很大数量。
诸旧姓 姬姓以外诸旧姓,有的在王畿内受采邑作王官,如从平王东迁的七姓。有的受封作大小诸侯,如姜姓的齐国,子姓的宋国。有的是商朝已经存在的旧国,如徐夷淮夷等。这些旧姓数量极大,但政治势力不及姬姓。
百工 百工是掌握手工业技术,管理工奴的低级百姓。周公不杀犯了酒禁的百工,足见周特别重视商百工的技术。西周得百工,成为王官的重要部分,文化迅速发展起来。东周王室衰微,百工散到大诸侯国(如楚器铭文上的铸客,即周游各国的一种百工),侯国文化才开始发展。
二被统治阶级——庶民
民字本义是奴隶。民或称黎民、群黎、苗民、众人、庶人、庶民、众、庶,通称为庶民。由于阶级的分化,民字涵义也扩大为一般劳动者,甚至贵族也有时自称为民,《诗经》中多有其例。大体上西周庶民包括上层的自由民,中层的农奴,下层的奴隶,数量最大的是中层的农奴阶层。
上层庶民 商时有一种人称为小人。商亡国后,周公教这种人务农种黍稷,或牵牛车出去做买卖,来孝养自己的父母尊长,足见他们不是奴隶,也不是贵族殷顽,他们是自由民。小人以外,一部分迁成周的殷顽,周公允许他们住自己的房屋,种自己的田地,谋自己的生活,他们在归顺以后,也有自由民的身分。东周人重工商业,逐什二之利,大概就是殷顽的遗俗。周制土地由嫡子嫡孙继承,称为宗子,凡与宗子亲属疏远或亲属已尽的族人,在宗族内领得土地耕种,当然是自由民身分。小国被大国吞并,小国的贵族一部分降为皂隶,大部分变为大国的庶民,也可以取得自由民的身分。自由民在庶民中是上层。这个阶层逐渐在扩大,春秋战国时期,成为产生地主、推倒领主的有力阶层。
中层庶民 克商以前周国有农奴,武王伐纣,周公伐武庚,商奴隶兵倒戈起义,助周灭商,取得农奴的待遇。康叔封卫,伯禽封鲁,都按周法划分耕地,商奄二国原有的农业奴隶自然转化为农奴。除晋国不用周法,按戎族习惯法(戎索)分配牧地,其他周所封诸侯如齐、陈、宋等中原地区的国家,和鲁卫同样,用周法分配耕地。周初大封建,一方面是姬姓与非姬姓贵族做了大小领主,一方面却是农业奴隶得到大释放。周初大封建之所以有极大的进步意义,就在于农业奴隶被释放,获得了农奴的地位。
下层庶民 奴隶在西周仍是数量颇大的一个阶层。俘虏为奴,罪人及其妻子为奴,奴隶子孙为奴,封建领主决不放弃对奴隶的剥削。因为农业奴隶散布在广大田野上,不如释放为农奴,比较有利;至于在手业、商业、畜牧业、家内服役等方面(奴隶也有种地的,春秋时叫做隶农),使用奴隶确是有利。《左传》昭公七年载楚国申无宇说,“周文王定‘有亡荒阅’的法律,因而得天下,..周武王宣布商纣招诱别人的奴隶,因而激起从征诸侯的决战心。”伯禽伐淮夷徐夷,作《费誓(费音币bì)》,也说“偷人家的马牛,诱人家的臣妾,你得受刑罚”。封建社会从开始到崩溃,总是有奴隶存在,不过有时多,有时少,有时显著,有时不甚显著,无论如何,封建主必然要剥削奴隶来补充剥削农奴或农民之不足,这在封建社会开始时期的西周,奴隶多而重要的现象,是不足为奇的(资本主义社会仍保存直接的或隐蔽的奴隶制)。申无宇说人有十个等级:“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皂,皂臣舆,舆臣隶,隶臣僚,僚臣仆,仆臣台。马有圉,牛有牧。”(《左传》昭公七年)自皂至台,是各级奴隶,马夫牛牧不列等,比台更贱。这些人的共同点,是吃官饭(《国语·晋语》所谓“工商食官,皂隶食职”),庶民中自由民与农奴的共同点是吃自己饭(“庶人食力”),因为所食不同,所以上中两层庶民不列入十等人里面。
从王到大夫是各级领主,是土地的所有者(“公食贡,大夫食邑”)。庶民中自由民的生活主要依靠务农,有的做士吃官饭(“士食田”),有的经营商业。农奴大部分务农,也有一些人做小手工业和小商贾。自由民和农奴分得土地,称为私田,但并无所有权,不得私自卖买,自己死亡或年老,可以由长子继承做户主。这样,农夫一家人世代附著在小块土地上,离开土地不能生活。
周土地法以一田为单位。一田一百亩,一亩横一步、直一百步。一步长六尺。周一尺合营造尺64分,一步合营造尺三尺八寸四分,横直各一百步得一百亩,约合营造亩二十四亩六分。西汉初期,一个农夫用耒耜耕种不过十亩,西周耦耕,二人合力,平均一人可能也种十亩。战国以前不知施肥,普通田需要轮流休息,农夫有田二十五亩,每年有十亩田的收入,除去什一税,在一般情况下,一家人可以得到饱暖。
田与田中间,一大片田与一大片田中间,必须划分各种疆界,疆界是通车的大路,或人行的小路,如大路通南北,则小路通东西,大路通东西,则小路通南北,大小路交错,象无数井字(春秋时楚国井衍沃,就是在平地上划疆界)。《小雅·信南山篇》说“我疆我理,南东其亩”,就是指的田间疆界。领主有划分疆界的特权,《大雅·崧高篇》说“王命召伯,彻申伯土田”,彻字的意义是通,就是通大小道路。通道路也就是划疆界,疆界划定,才能分给农夫去耕种。《大雅·公刘篇》说“彻田为粮”,就是按田征收食粮。东周鲁哀公苦国用不足,向孔子的弟子有若请教。有若说,为什么不行彻法?哀公说,取什二还不够,怎能行彻呢!足见彻是什一而税。按孟子只知周行彻法,不知周初曾行过助法,足见彻法是行用甚久的一种制度。彻法是低税,这可能是高级领主向低级领主收税的税率,也可能是公田制废弃后,农夫在兵役徭役以外应缴纳所种田亩的税率。史料缺乏,难以得出定论。不过公刘时没有什一而税的彻法是可以肯定的,《公刘篇》作于西周,可信那时候已经有彻法了。
邑是住人的城堡,领主所居的邑是大邑,田野间农夫所居是小邑,小邑住十家,称为“十室之邑”,田在邑外,一邑有田十田。金文及春秋时传记所载,田有一田、二田、五田、七田、十田、五十田、六十田、一百田的计数法,亩有百亩、千亩、十万、七十万、一百万的计数法,绝无一井九百亩的计数法。孟子所说井田是想划九田为一井作单位,废什一的彻,行文王的九一而助。一邑有农夫十家田十田,领主有若干邑,也就是有若干田及若干家农夫,征取力役和实物,计算很便利。春秋时期卿大夫采邑已经扩大,但名义上仍称“百邑”或“千室之邑”、“百乘之家”。一乘需役夫十人,一邑十家共出车一乘,出兵役两伍(五人为伍),百邑正合百乘的数目。
人住邑中必须饮水,因此邑必有井。《易·井卦·卦辞》“改邑不改井,无丧无得”,意思是说,邑可以迁移,井总是要有的。《井卦·大象》“君子以劳民劝相(助)”,意思是说,邑里有井,农夫们可以安生,同井人可以互助。井与邑关系如此密切,所以一邑也得称一井,但不是孟子所说的井。周天子有大量公田,称为大田、甫田、南亩,每年出产谷物,以百室或千仓或万箱计数,这是天子收入的主要部分。公田里天子有藉田千亩、诸侯百亩,名义上是天子诸侯亲自耕种,实际自然是农夫代耕。在公田上耕种的人就是领得私田的农夫。《周颂》和《小雅》所记当时生产情况,是普遍的大量的主要的生产情况。从这些诗篇看来,可以断言西周领主与农民的关系是封建的关系。
(一)天子每年要农夫一万人(诗篇数字不可拘泥)到公田服役。《小雅·甫田篇》“倬(音卓zhuō)彼甫田,岁取十千”。天子所属农夫不只万人。万人助耕,余人不能无税,想见与助并行的还有称为彻的税法。
(二)每家出一人到公田上耕作。《周颂·载芟(音山shān)篇》“侯(语助辞)主侯伯,侯亚侯旅,侯彊侯以”。译意为到公田上耕作的农夫每家派来一人,其中有主(户主)伯(户主的长子)亚(户主的次子)旅(年幼子弟)强(有余力帮助别人耕)以(受雇来代耕)等人。这些人各有自己的身分,奴隶不可能有这许多区别。王畿方千里,路远的农夫不到公田助耕,就得纳彻税。
(三)食粮农夫自备,妻子给丈夫送饭。《周颂·载芟篇》“有嗿(音坦tǎn)其馌,思媚其妇,有依其士”,译意为老婆送饭上地,孩子跟着一起,吃饭吞咽有劲,好让老婆看了欢喜。《周颂·良耜篇》“或来瞻汝,载筐及筥(音举jǔ),其伊黍”,译意为你老婆快来看你了,拿着筐子,盛着黍米饭给你吃。耕者吃自己的饭,就是有自己的经济,这当然是农奴或农民,奴隶是没有自己的经济的。
(四)生产工具农夫自备。《周颂·臣工篇》“命我众人:庤(音至zhì)乃钱镈(音博bó),奄观铚(音质zhì)艾(音义yì)”,译意为命令我的农夫们:准备你们的耕具,还得多准备些割器。封建经济“和奴隶经济就是从农具是否私有这一点来区别的”。据《小序》说,《臣工篇》是诸侯助祭将归国时,天子教诫诸侯的训辞,足见诸侯国的农夫也自备农具。名义上诸侯国农夫仍是王臣的一部分,所以称“命我众人”。
(五)耕公田也兼顾私田,耕时人多,耘时人少。《周颂·噫嘻篇》“亦服尔耕,十千维耦”。《载芟篇》“千耦其耘”。耕时有五千耦,耘时仅一千耦,四千耦耘私田去了,耘公田的千耦,耘完公田仍回私田。《小雅·大田篇》“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意思是希望时雨先下公田,后下私田,以便耘完公田,归耘私田,因为农奴照例是“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孟子·滕文公篇》)。
(六)公田收割时给寡妇们留些谷物。《大田篇》“彼有遗秉,此有滞穗,伊寡妇之利”。这里所说寡妇,是农奴或农民家的寡妇,否则不会自动到田上拾谷物。
(七)天子每年举行两次慰劳农夫的馌礼,给农夫们吃陈米饭。《甫田篇》“我取其陈,食我农人”,陈就是陈米。《甫田》《大田》两篇都说“曾孙来止,以其妇子,馌彼南亩”,《甫田篇》指始耕时,《大田篇》指收获后。周先公居豳时,始耕举行馌礼,收获后举行飨礼,成康时还保持这种惯例。
(八)开辟私田,鼓励农夫。《噫嘻篇》“骏(大)发尔私,终三十里”。天子指定三十里的荒地,让农夫们开辟作私田,农夫家余夫可以得到分地。这样久了,私田面积愈益扩大,彻税所得愈益增加,公田收入逐渐变成不重要部分。
《周颂》是西周初期的诗篇,《小雅》也是西周人所作,诗中描述农夫耕种公田时各种情形,确实说明了这是封建社会的生产关系,所谓耕公田,就是领受私田的农夫,在领主的田上进行着无报酬的劳作,向领主缴纳力役地租。
封建制度对奴隶占有制度说来,是社会发展过程中一个大进步。古史都说成王康王时候,禁止打仗,天下安宁,四十年不用刑罚(民不犯法,不必用刑)。四十年不打仗不用刑,奴隶来源枯竭,奴隶国家也就衰亡了,那里还有所谓“颂声大作”呢?这正因为新的经济制度起着进步作用,阶级矛盾比较缓和了,因而出现周初的“太平世”。把西周说成奴隶王国,就很难解释周诗和古史所说的一切现象。
西周生产工具是否用铁,照一般现存材料看来,应该说是没有,但也不能断言一定没有。从矿石提炼出铜比炼铁困难得多,从黄铜到青铜,又是一个困难的过程。商朝早期已经用青铜,按照冶炼技术的难易,说西周还不知炼铁,很难说得通。铁的熔点比铜只高八十度(铜熔点一一二○度,铁熔点一二○○度),但因鼓风设备的限制,最初的铁不曾熔解,只能是海绵体的熟铁,性柔软,可锻不可铸,不堪制作需要硬度较高的工具,因之用处不大,不被重视。到春秋初期,已能熔解铁矿石成为生铁。生铁性硬而脆,可铸不可锻,用以铸农具,称为恶金。这是炼铁技术的一个大进步。春秋初期有生铁,西周或西周以前有熟铁,并不足为奇,铁字不见于甲骨文金文,铁器还没有发见,都不是很重要的。《周颂》所载钱、镈、铚等字形,可以推想为金属工具。《载芟篇》说“有略其耜”,《良耜篇》说“畟(音测cè)畟良耜”,略与畟畟都训为锋利,耜刃锋利,当然是用金属。金属指铜或铁,这里所说金属工具,是铜农器,也可能是用熟铁皮包口的农器,铜农器应是主要的,因为青铜比熟铁硬度高。河北兴隆出土战国时制铜锄镰等农具的铁范(出土地点在铜矿附近),足见以铁耕的战国时期,铜制农具还不能全废。西周时期重要农具用铜,也有些用铁,比商时奴隶所用农具进了一步。西周农具主要用铜,并不能得出西周不是封建社会的论断。第五节西周经济的变化
初期封建制度在太王王季时候,开始萌芽,文王时候逐渐形成,武王周公时候,推行到广大地区,成王康王时候发展到高度,昭王穆王以后开始变化。所谓变化,就是力役地租性质的公田制因工商业的开展,农夫户口的增殖,私田数量的扩大,公田管理的烦难,领主每年收入,私田什一税超过公田的千仓万箱的时候,公田制就会被物品地租性质的税亩制所代替。宗周在当时是先进国,变化最早。东方大国如齐,春秋初年还保存公田,不过已经“维莠(音有yǒu)骄骄”、“维莠桀桀”(《诗·齐风·甫田篇》),名存实亡了。鲁国于前五九四年(宣公十五年)初税亩,足见以前鲁还有公田。小国如鄅(音禹yǔ山东临沂县北),于前五二四年(鲁昭公十八年),鄅君还到公田上督耕,废公田制当在以后。
周天子是天下宗主,诸侯朝聘贡献的玉帛、兽皮、珍玩及地方特产,汇集在周京。周天子有百工,制造各种器物。例如西周铜器玉器流传甚多,大小王官常因纪念小事制造铜器,玉器是贵族行礼必需品,铜工玉工不仅为王室造器,更多的铜玉器还是为贵族和王官制造。铜工玉工如此,他工未必不如此。百工造器,必取报酬,百工之长借此剥削工奴,获利致富。王官中又有官贾,利用奴隶经营商业。上层庶民中也有私人经营工商。西周工商业一直在发展,穆王时定赎刑,正是以工商业者为对象的一种新的剥削方法。
穆王是个大游历家,相传曾到过昆仑山西王母国。一个天子不会冒险远游,当是西方早有通商的道路。《尚书·吕刑篇》说,周刑法本有五种:墨刑(用刀刻面涂墨)一千条,劓刑(劓音艺yì割鼻)一千条,剕刑(剕音肺fèi 割脚)五百条,宫刑(男子割生殖器,女子禁闭宫中当奴隶)三百条,大辟刑(斩头)二百条,总共三千条。那时候狱官贪赃枉法,贿赂公行,穆王要化私为公,定出赎刑条例。墨刑黄铜六百两(一两约合今四钱多),劓刑一千二百两,剕刑三千两,宫刑三千六百两,斩刑六千两。能出铜赎罪,当然是富人,可以设想富人就是工商业者。
农夫住在田野小邑,称为野人;工商业者住在大邑,称为国人。厉王是个大暴君,他酷爱财货,重用荣夷公,想法专利。国人毁谤厉王,厉王令卫国神巫监视国人,随意杀戮,禁阻说话。厉王自以为能弭(音米mǐ 止)谤,压迫更加严厉。后来国人不能再忍,前八四一年(共和元年)举行起义,厉王渡黄河逃走。太子靖藏匿在召公家里,起义者围召公家。召公把自己的儿子假冒王子送出去,被起义者杀死。宗周出现了以周召二公为首的贵族共和政治。这是历史上国人第一次大起义,西周社会因这次起义的推动,前进了一步。
百工和商人为反抗过度勒索而起义,只要厉王逃走,不回来报复,也就满意了。贵族共和在当时正是适合情势的一种政治制度。周公是宗周第一家贵族,召公是第二家贵族,并且曾谏阻厉王专利,周召二公得到起义者的拥护是很自然的。前八二七年,厉王死,宣王靖继承王位,足见起义者并无推倒文武以来王统的意图。《竹书纪年》采战国游士的寓言,讹称共和是“共伯和干(夺)王位”。按西周初年,卫康叔封世子中旄父(旄音毛máo)为庸伯(庸康字形相似,旧史误作康伯),康叔死后,庸伯继位。自后卫国世子有受封称伯的惯例。卫厘侯(厘音希xī)封世子余为共伯(河南辉县)。厘侯十三年,厉王出奔。二十八年,周宣王立。四十二年,厘侯死,子武公和嗣位。共伯余一说早死(《鄘风·柏舟篇·小序郑笺》),一说被武公和攻杀(《史记·卫世家》),早死说似较可信。厉王出奔时,不论共伯为余或为和,一个侯国的世子,一跃而登周天子大位,在嫡长继承制极端严格的周朝(春秋时期,世卿权重,还不敢于诸侯之位,何况西周,侯国世子岂能干王位),可断言必无其事。武公和曾为周幽王卿士,得周卫二国人爱戴,甚有贤名。战国游士捕风捉影,随意附会,如《庄子》说尧让天下于许由,许由不受之类,信口说来,不负责任,《竹书纪年》却误信寓言为真事,后人又误信《纪年》的误记为真史,一误再误,大概都是为了好奇的缘故。
在共和行政的十四年里,周统治力削弱了,对起义的百工商贾自然要有些让步,对田野间农夫的管理,也不能不有些松弛。本来公田制度,只能在西周初年规模较小的国家里行施一时,后来人口逐渐增殖,私田也逐渐扩大,私田以外,还有农夫余子自力开垦称为附庸土田的土地。私田一田规定一百亩,附庸土田当管理松弛时,面积就会大小不定。共和时期,私田和附庸土田数量增加,宣王即位以后,“不藉千亩”(《国语·周语》)。藉田千亩名义上是天子亲耕,供祖宗祭祀用的米饭。天子不能亲耕,说是借用民力来助耕。这无非是实行力役地租的一种装饰品,使农夫们以为天子尚且耕祭祀田,自己当然应该耕公田。共和以后,公田制度已经难以维持,天子亲耕藉田也失去装饰的作用,所以不借民力耕千亩,实际上就是不能再维持公田制度。宣王废弃助法,原有称为彻法的税法成为普遍行施的税法。改力役地租为物品地租,是有进步意义的。宣王在位四十六年,征伐来侵的戎狄蛮夷,号称中兴,就是这个进步性的新制度在政治上的表现。公田制的废除,是生产力发展的结果,对统治者和农业劳动者都是有利的。
工商业者自共和以来,益趋兴盛。幽王时,许多贵族破产流落,庶人富有,却可以做官受爵,过着贵族式的生活。当时君子(贵族)也想做买卖,谋取三倍的利息。王叔郑桓公知道周快灭亡,同商人订互助盟约,请商人帮助他建立新郑国。西周末年,商人地位提高,分享政权,旧贵族不平,《诗经·小雅、大雅》里写下不少的怨恨诗。第六节统治阶级的敬天保民思想
相传夏尚忠,商尚质,周尚文,这就是说夏文化不及商,商文化不及周。周文化高于商文化的原因,在于周经济制度不同于商,周统治阶级对民的看法改变了,因之政治与文化都比商朝有进步性。商时民完全为国王所有,是国王直接所有的一种财产。所以民的生命为国王所给予,国王有权任意殄灭民命。西周却有显著的不同。《尚书》里保存不少西周初年的政治文诰,每篇都说到如何治民。其中《无逸篇》说治民要“先知稼穑之艰难”,“怀保小民,惠(加惠于)鲜(穷人)鳏寡”;《立政篇》说“继自今文子文孙,其勿误于庶狱庶慎。”重农与慎狱尤为封建政治的重要纲领。西周时期的诗篇,也有很多篇说到民事。照《书》《诗》所说,烝(音征zhēng 众)民是天生下来的,皇天上帝是烝民的宗主。天选择敬天有德的国君做天的元子,付给他中国人民和疆土,代天保民。元子如果不能称职,皇天上帝就会改选别人。文王受天命称王,因为他实行裕民政治,所以得到了上天的眷顾。周初统治阶级鉴于夏商二朝的灭亡,知道“惟命(天命)不于常”(《尚书·康诰》),要永命必须保民。武王在《泰誓》里说“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把民心看作天心所自出,所以民心是政治好坏的镜子,也是天子坠厥(天)命或受厥命的权衡。这种天子代天保民的思想,反映出封建主对农奴不完全的所有制,与商朝比较,西周显然是封建制度正起着进步作用的时期。
武王死后,周公摄行王政七年,他是一个大政治家,依据周国原有制度,参酌殷礼,有所损益,定出一些陕西长安出土的西周铜编钟巩固封建统治的制度来,这就是后世儒家所称颂的周公制礼作乐。周本小国,重农节俭,行施裕民政治,变成强盛的大国。克商以后,周国旧制多被保存,例如商朝大祭祀用牲多至数百头,甚至杀人充祭品,西周大祭祀用牲不过一牛一羊一豕或二牛,奢俭相差极远。又如商朝杀人殉葬,周国世代重农,需要人力,贵族或国君死后,不用人殉(当然也有例外)而用草人、土车殉葬,后来也就成为周朝的殉葬制度。祭礼葬礼是大礼,商周有显著不同,足见周初礼制主要出于周国旧制,经周公沿用,因而称为周礼或“周公之典”。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军事)”(《左传》成公十三年),商周在戎事上也有显著的不同。商时战争频繁,周禁止诸侯间争夺。成王临终,嘱咐康王,要他和远又能和近,劝大小众诸侯相安,不要争夺(《尚书·顾命篇》“柔远能迩,安劝小大庶邦”)。据经史所记,成康时候战争确是少见。
从西周传下来的文篇里看来,封建领主阶级在开始时敬天保民的思想是存在的,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表现它的剥削欲的专利思想也逐步增强了。不过在西周,它到底还是进步的阶级。它所创立的制度和文化,是中国封建制度和文化的最初基石。西周在中国社会发展史上,应是一个意义重大的朝代。第七节各族间战争与西周的灭亡
西周各族间战争,主要是华夏族(华族亦称诸夏,也合称为华夏)抵抗西戎北狄的侵入,其次是对东夷南蛮的攻伐。
东方地域广大,周公灭奄,太公灭蒲姑,周势力仅到山东境内,淮夷徐夷仍倔强不服。《费誓篇》载伯禽受封到鲁国,淮夷徐夷起兵来攻,伯禽守东郊,不敢开城门。伯禽誓师说“马牛臣妾逃亡,不许藏匿,要归还原主”;又说“不许跳墙偷别人的马牛,诱别人的臣妾”。当时东方国家还保存抢夺奴隶的旧习惯,誓言里严重指出,意在维持鲁军的纪律。伯禽被夷族围困,成王派三军援助,才击退夷兵。穆王时候,徐夷国君强大称王,号为偃王。徐僵王联合九夷伐周,穆王害怕,承认偃王做东方的霸主。穆王教楚伐徐。楚战胜徐,势力扩张,成了南方新兴的强国。宣王屡次伐徐夷淮夷,但偃王子孙仍称王,与周天子对立。
江汉流域是蛮族根据地。昭王征伐南蛮,全军覆没,君臣淹死在汉水里,周天子声威大损。穆王宣王相继南征,不曾得到大战果。汉水流域有些姬姓的诸侯,全是弱国,这给熊绎子孙很好的发展机会。熊绎初封在丹阳(湖北秭归县),土地非常小,不够诸侯的资格,成王大会诸侯,他只配看守祭神的火堆。可是他的子孙,处在群蛮斗争环境中,坐小竹车,穿破烂衣,开辟山林荒地,吞并许多小国,穆王时候,战胜徐偃王,造成独霸南方的形势。夷王时,楚君熊渠更强大,封长子做句亶王、次子做鄂王、小子做越章王。春秋初年,熊通正式称王,统率蛮族,不承认周天子的地位。
西周最紧急的外患是西北方戎狄族的入侵。戎狄族散布地域很广,陕西西部北部,山西河北极大部分都是戎狄族居住地。商周人称他们为戎狄,又称为鬼方、混夷、犬戎、犬夷、獯鬻、独-虫+严狁(音险允xiǎn yǔn),表示对他们的憎恶(战国以后称胡,又称匈奴)。周都镐京,接近戎狄,汧渭两水中间,是西戎入侵的路线。西周初期曾打一次大仗,俘获鬼方一万三千另八十一人,斩首馘(音国guó。杀敌人割取左耳)耳的人数,大概也不少。此后戎狄屡次寇周,懿王甚至被逼迁居犬丘(槐里,陕西兴平县南)。宣王时候,戎狄入侵更加严重,经过多次战争,互有胜败,筑城防御,仅能阻止深入。宣王子幽王,宠爱褒姒,想杀太子宜臼(东周平王),立褒姒的儿子伯服做太子。宜臼的母亲是申侯的女儿,申侯勾结犬戎攻周,杀幽王于骊山下。西周积累的货物宝器,全被犬戎掳去,西周灭亡。平王靠诸侯的援助迁居洛邑,建立东周,王室衰弱,下降为中等国家。
宣王号称中兴贤王,他的功业是征伐外族,获得相当胜利,可是连年用兵耗费很大。他不敢对百工商贾加重剥削,便把费用转移到农夫们肩上。前七八九年(宣王三十九年)伐姜戎大败,宣王几乎被擒。他为补充兵力和财物,想出料民(调查户口)的办法。仲山甫谏阻料民,说农夫数目要从各方面间接推知,如果直接查点,一定要起祸乱。宣王不听。这样农夫们负担过重,不愿出力拥护周室。到了幽王时候,政治大坏,剥削更重,西周就被犬戎灭亡了。
孝王封给养马人非子一小块土地,地名秦(甘肃清水县),在戎狄间。宣王封非子曾孙秦仲做大夫。秦攻西戎战死,子孙都专力攻戎,国势渐盛。秦仲孙襄公救幽王有功,平王避戎东迁洛邑,襄公派兵护送。平王封襄公做诸侯,逐渐收复周失地,成为西方强国。
西周从武王灭商到幽王亡国凡十一代十二王,据《竹书纪年》说共二百五十七年。中国历史有确实纪年从前八四一年即共和元年开始,共和以前年代都不甚确实。简短的结论
周国在公刘时候,是一个小部落,有些奴隶给周君服役。太王建立起粗具规模的小国,封建制度开始萌芽,周国从此发达起来。
文王施行裕民政治,招致附近各地的庶民,分给小块土地,让他们耕种。领得耕地的人,必须无报酬为公家种地并服各种劳役。这就是裕民政治,周国因此变成西方强国。《尚书·康诰篇》载周公教训康叔说:“文王为什么能开创王业,因为‘惟文王之敬忌,乃裕民’。”他解释敬忌说“文王明德慎罚,不敢侮鳏寡”。如果文王所治的民,是奴隶不是农奴或农民,很难理解敬忌、裕民的意义。
武王克商以后,周公成王封建诸侯,规定诸侯对王室贡赋的数目。诸侯对大夫和庶民,也有一定的贡赋法。共和行政以后,百工商贾和农夫,在经济上都有些发展,宣王废除助耕公田制,改为征收田租。这种田租就是什一而税的彻法。
西周奴隶依然大量存在,用途是从事工、商、农业劳动,并且供封建主的家内役使。文王定法律确定奴隶所有权,不许互相诱夺,足见奴隶还是构成社会的一个重要部分,不过在庶民总数中,奴隶数量是较小的。奴隶来源是俘虏和罪人及其妻子,还有被掠卖的穷人。
幽王时候很多贵族破产流落,富有的庶民(主要是商人)穿贵族衣服,在朝廷做官。甚至贵族也想经商致富。商人助郑君立新郑国,想见西周商人是有力量的。
非华族的各族时常攻击西周,幽王终于被犬戎杀死。春秋时期强大国家,在西周全是处在外族包围中的小国(只有齐开始是大国);变成贫弱的国家,原来却多是大国。 第四章列国兼并时期——东周东周前七七○年——前四○三年春秋前七二二年——前四八一年
第一节在兼并战争中变化着的东周社会
西周时期,天子保持着“天下宗主”的威权,禁止诸夏各侯国间攻战兼并。原来比宗周落后得多的各诸侯国,因长期休养生息,经济逐渐兴盛起来。宗周灭亡,平王迁都洛邑,王室衰弱,不再有控制诸侯的力量;侯国互相兼并,大国陆续出现,打破了诸侯并列、王室独尊的局面。后来侯国大夫互相兼并,强宗陆续出现,打破了宗族并列、公室独尊的局面。在兼并过程中,西周旧制度逐渐被破坏,特别是宗子世袭不得买卖的宗族土地所有制向个人私有可以买卖的家族土地所有制转化,成为东周社会各种变动中最基本的一个变动。一般说来,西周社会是比较安静的,东周则进入动荡时期,频繁的兼并战争,加重了人民的痛苦,但也推动了社会向前进步。
西周以来,宗族占有大量土地。这种土地占有制度,以封建剥削为其内容,以氏族组织为其外壳,宗子则是宗族全部土地的所有者。卿大夫受封土作为自己的采邑,在采邑内可以收族聚党。受封人的嫡长子世世相传为宗子,其余子孙以及异姓的姻亲称为族党。他们多数耕种宗子的土地,身体被束缚不能自由迁徙,精神上也被尊祖敬宗的信条所束缚,惟恐自己失去了宗族的庇护。宗子统率宗男,宗妇统率宗女。宗子宗妇受一族人的尊敬。族中如有贵或富的人,不敢显出贵富的样子走进宗子的家里。族人得衣裘车马等贵重器物,要选择好器物献给宗子,次等器物归自己服用。族中富人祭祖先,必须备两副祭品,好的一副献给宗子。宗子与族人的关系,名义上说是“异居而同财”(《仪礼·丧服》),实际是宗子同享贵富族人的财物。贫贱族党耕种宗子的土地,算是宗子和他们同财,实际是宗子剥夺他们劳动生产品的大部分。
宗族有土地、刑法(杀人权)、军队(私卒、私属)、臣属(士)、农民(耕田的族党)、农奴(非族党的农夫)、隶农(耕田奴隶)和奴隶(包括手工业商业及家内役使的奴隶)。替宗子管理宗事的人叫做“宰”或“宗老”。又有管祭祀的祝、史,管军事的司马,管手工业的工正,管商业的贾正。宗族实际是一个小国家,所谓氏,如鲁国季孙氏、叔孙氏、孟孙氏,就是这个小国的国号,宗子就是这个小国的国君,他在这个小国里强有力地统治着全宗族。
宗族土地大小不定,齐卿管仲曾夺伯氏三百邑,又齐子仲姜宝镈铭文记齐侯赏给一个大夫二百九十九邑。《左传》襄公二十七年所谓“唯卿备百邑”,大概只是一种名义上的制度。侯国内宗族对诸侯要缴纳贡赋,并服各种徭役。有时被诸侯惩罚,加倍出赋,有时被逐甚至被灭族。诸侯权力足以控制各宗族的时候,割裂土地封给有宠或有功的卿大夫,“公食贡”,并不感到损害了自己的利益。但当宗族变成强大,诸侯失去或削弱了控制力的时候,宗族兼并便盛行起来。强宗夺得土地,设地方官(县大夫或邑宰)管理民事,并不分封子弟,停止了新宗族的再发生(宗族中“侧室”“贰宗”为数至少)。亡了宗的族党,失去宗子的庇护,同时也免于宗子的同财,在对地方官有义务缴纳贡赋的条件下,一个家庭自成一个独立的经济单位。家长有权力处理自家的财产,有兴趣增加自家的财产,这就形成了一种以家长为主体的家族制度。
家族制度代替宗族制度,也就是以一个家庭为单位的土地所有制度代替以一个宗族为单位的土地所有制度。一个家庭占地多便成地主,占地少或种别人田地便成农民。不论地主或农民,都需要建立起家长擅权的家族制度来。家族制度的内容是子弟服从父兄(儒家所谓孝悌),妇女服从男子(《仪礼·丧服篇》所谓“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儿子和媳妇不得有私财私物,不敢私自借用别家的财物,也不敢私自送财物给别人,一切听家长支配。父母死后,兄弟可以异居异财,每个男子都有可能作家长,参加社会活动,建立在宗族制度上的旧国家因之也就逐渐变为建立在家族制度上的新国家。
东周是个动荡的时期,在动荡中,各阶级、阶层都起了变化。特别是家族制度的地主阶级开始出现,政治、经济、文化逐渐受这个阶级的支配,由此产生地主统治的封建社会。西周领主统治与秦汉地主统治的中间,东周和战国,正在进行着两种统治的交替运动,东周则是这个运动的开始。
一统治阶级
王国贵族 平王东迁,七个异姓小宗族从王,供给祭品,平王很感谢,保证他们世世有职位。西周周、召、毕、毛等大宗族,东周都不大显赫,想见西周灭亡时,大宗族几乎全部没落。东周王室衰微,天子丧失威权,王国内新立的宗族,势力远不及西周,天子与王国贵族地位的降低,对整个宗族制度说来,是很大的削弱。
诸侯 西周时期“礼乐征伐自天子出”(《论语·季氏篇》),这就是周天子和王国大贵族组成的第一等宗族在政治上有最高的地位。东周前半期,齐晋两国先后霸诸夏,秦霸西戎,楚霸诸蛮,霸主在他的势力圈内有最大威权。其他诸侯在本国也有大权力。政令攻战自诸侯出,这就是诸侯和本国卿大夫组成的第二等宗族在政治上代替了周天子为首的第一等宗族。
卿大夫 东周后半期诸夏各国“政逮于大夫”,政“自大夫出”(同上),诸侯的土地民人逐渐被少数强宗夺去。公室同东周王室一样,只保存尊贵的名分。强宗所依靠的力量,主要是士。这种在卿大夫家里任职的士也叫做家臣,家臣对家主效忠,不知道有国君,《左传》昭公二十五年所谓“家臣也,不敢知国”,就是卿大夫和士组成第三等宗族,夺取第二等宗族的权利。
士 东周战争以车战为主,晋楚等大国兵车多至四五千乘,中等国也在千乘上下。每车甲士三人,一国有甲士数千人以至万数千人,捍卫国家的主要武力,就是这些车战的甲士。其中有些偏重在文事方面,他们的主要职务是做侯国小官吏和采邑官吏。又一种是食客,投靠强宗,替主人奔走,谋取衣食。士大抵受过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教育,是军事上政治上必不可少的一群有力人物,因此得到卿大夫的重视。士生活主要是依靠“食田”。“食田”就是食若干田的租税。例如鲁国大夫施氏宗族的宰,有“百室之邑”(一百田)作食邑。士所食的田邑,去职时要交还主人,不能当作私产。齐君曾把石窌(音叫jiào 在山东长清县)地方的田赏给一个女子,又曾把五家赏给一个立军功的人,这些被赏的田和被赏的五家所出租税,成为受赏者的私产。东周后半期,战争愈益激烈,为奖励军功,士得受赏田。例如前四九三年(鲁哀公二年)晋赵鞅与范氏中行氏大战,悬赏:“克敌者..士田十万”(十万当是十田之误,十万亩合千田,赏似乎过重)。田既赏给立功的士,自然成为士的私产,既是私产,也就可以自由买卖。军功愈多,受赏田的士也愈多。食田变为赏田,这样,拥有小块田产的新兴地主大量出现了。他们是强宗的有力支持者,因之某些强宗如齐国陈氏,晋国韩赵魏三家变为代表领主也多少代表一些新兴地主利益的国家。
大商人西周时期王国商业比诸侯国发达。到东周,诸侯国里出现了大小都邑,其中若干大都邑便是当时的商业中心地。卫文公兴复卫国,齐桓公晋文公经营霸业,都重视通商。齐自太公开国以来,一向是东方大商业国,桓公用商贾出身的管仲为相,奖励商人通行各国间,探知政情。晋国大商人,坐着金玉装饰的车子,穿着刺绣华丽的衣服,交结诸侯卿大夫,可见大商人在政治上是有地位的。特别是地处南北交通中枢的郑国,国君和商人订盟约:国君不侵犯商人的利益,商人不迁移到别国去。郑国重视商业,商人参加政治活动也更为显著。例如郑商人弦高路遇秦兵,假托君命犒师,秦兵不敢袭郑。晋国贵族荀罃(音英yīng)被楚俘获,郑商人想藏他在货车里逃出楚境。东周愈到后期,大商人地位愈益上升,越国上将军范蠡弃官经商,孔子弟子端木赐(子贡)买贱卖贵,都成巨富,各国闻名。土地自由买卖,给商人以兼并土地的便利,成为新兴地主阶级的一部分。
二被统治阶级
庶民 宗族制度的土地,由嫡长子世袭。旁系子孙,五世亲尽,从贵族下降为庶民。他们大抵受过六艺教育,有些上升为士或作在官的庶人,但大部分只能耕种宗子的田地当农民。还有一种是丧失宗族的人,例如齐国援助晋国范氏中行氏,范氏中行氏被赵鞅战败后,族人逃到齐国去务农。这一类庶民保有自由民身分,很可能利用自己的财富和智能,役使贫弱,占有耕地,在土地制度变革时,有些人成为新兴的地主。因为从贵族下降的庶民数量很大,所以庶民也称为百姓,百姓失去了贵族的意义。
低级庶民 这种庶民是农奴身分,不得仕进上升为士。《左传》所记卿大夫受若干邑,或受若干田,田邑都附有耕种的人,所谓“土著”、“地著”,就是附著在田地上的农奴。还有一些人,或在田野当仆赁(如鲁襄公二十五年申鲜虞“仆赁于野”),或投靠强宗当隐民(如鲁昭公二十五年季氏养隐民,攻走鲁君),仆赁是雇佣,隐民是游民,这两种人的存在,想见庶民和低级庶民正在失去自己的耕地。
工商 各国都邑里有大小市场,市上贩卖的货物,有珠玉象牙等贵重物,也有普通用品,如酒脯冠履以及受刖刑人用的踊。这种普通用品,很多是小手工业者自己制造,自己设肆(摊)出卖,《论语·子张篇》所说“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墨子·尚贤篇》所说“工肆之人”,正是这一类人。他们制造物品时是工,陈列制成物品出卖时是商,通称为工商、百工或工肆之人。工商地位和低级庶民一样,不得仕进上升为士。这种民间百工和小商贾以及贵族所占有的工业商业奴隶,大都居住在都邑中。他们受严重的剥削和压迫,往往起来反抗暴政杀逐国君。属于低级贵族的百工之长也有因丧失官职而叛逃的。如前五二○年(鲁昭公二十二年),周失职的百工叛变,悼王“盟百工于平宫”(平王庙),要求他们不要叛逃。衰国与亡国的百工丧职后变为民间百工,战国时民间大手工业者,当是出于这一类人。
奴隶 任何一个贵族(国君、卿、大夫)都要占有奴隶,因为奴隶是手工业商业方面的剥削对象。西周以来,庶民、低级庶民、民间工商被看作国家或宗族所公有的人,从他们身上榨取得来的赋税力役,主要用在国家或宗族的军备、丧祭、贡献、建筑等公事上。奴隶被看作“私人”,同牲畜一样,为主人所私有。奴隶大致分三类,第一类奴隶如小臣、仆侍、妾婢、阍(音昏hūn)人、寺人(阉宦)等专供贵族家内各种役使,完全不从事生产。第二类奴隶用在手工业生产,生产品供贵族享用。一个国家有管百工的大官称为工正、工师或工尹,一个宗族里也有工正。工正管理多种手工业,最重要的是车工、金工。车工制造战车与贵族所用的车舆,金工制造兵器与礼器乐器,这些手工业不仅是因为需要专门的技术,更重要的原因还在贵族独占武器制造,借以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有关贵族生活的饮食衣服及用具,也必需有专门技术的工作者,才能制造出合式的器物。这一类手工业奴隶虽然从事生产,但生产品的原料和资财是贵族从庶民、低级庶民、民间工商剥削得来的,生产出战争器械以及生活用具,是供给贵族使用的。还有第三类奴隶在贵族专利的山、海、林、薮、川、泽、田地、园圃里从事樵采、矿冶、畜牧、煮盐、捕鱼、耕种等劳动,生产品全部为贵族所有,通过贾正管理下的商业奴隶,变卖出去,获得财物,供给贵族的消费。工商业奴隶的存在,阻碍民间工商业的发展,对贵族却有利,所以贵族都需要奴隶,人数愈多,贵族愈富。奴隶来源主要是俘虏,例如晋国大夫荀林父伐赤狄有功,晋景公赏荀林父狄臣一千家。又战争获胜后诸侯对天子,小国对大国,同盟国间有献俘典礼,贵族分享战胜的利益。又弱国向强国求和,有时也用奴隶作礼物,例如前五八九年(鲁成公二年),鲁国献给楚国木工、缝工、织工各一百人。东周战争频繁,战败国兵士和民人被俘作奴隶,再加上罪人和被掠卖及穷困卖身的奴隶,可以想见东周奴隶数量是巨大的。
东周时期,由于铁器在农业上的使用,生产力提高了。由于兼并战争的推动,既破坏了宗族制度,又扩大了华夏文化地区。生产力的提高与兼并战争的推动,促使东周社会发生大变化,主要是土地所有制度发生大变化,私家占有土地的地主与私有小块土地的农民出现了。西周以来的宗子(天子诸侯卿大夫)与农奴两个阶级逐渐衰落,新起的地主与农民两个阶级逐渐成长,东周后半期正是这种变化的开始。第二节王室衰微与大国争霸
平王迁都洛邑,还有土地方约六百里。后来有的赐给立功诸侯,如赐郑国虎牢(河南荥阳县西北)以东,赐晋文公温(河南温县)、原(河南济源县)等十二邑;有的被侵夺,如郑灭东虢(音国guó河南郑州西北),晋灭北虢(河南陕县),楚灭申(河南南阳县)、吕(南阳县西);有的被戎族占据,如扬拒、泉皋、伊雒(音洛luò)之戎,杂居周国境内,伊川(河南嵩县)有陆浑之戎;有的封给王族与公卿大夫作采邑,如襄王封子带于甘,周、召、毛、毕等旧宗族各有新采邑。天子自有的土田和民人,实在存余无几。
诸侯定期朝聘贡献,是王室的重要收入,东周王室却失去了这个重要收入。按照鲁史《春秋》所记,二百四十二年里,鲁君朝王仅三次,鲁大夫聘周仅四次。鲁是周公的后代,与王室最亲近,朝贡几乎全废,其他诸侯的朝贡自然不会比鲁多一些。
东周天子地小贡少,非常贫弱,但名义上仍保持“天下宗主”的地位,为华夏各国所尊崇。齐晋两霸国纠合诸侯,阻遏蛮族大国楚的北进,都是号召尊王、勤王,才得到诸侯的信从。东周天子在政治上还有一些作用,所以孔子修《春秋》,想尊奉周天子一统诸夏,在东方复兴周道。
东周王国与宋、鲁是当时三个文化中心,王国文化对诸侯更有大影响。因为王室衰微,不能养活众官,有专门知识与技术的王官百工,陆续分散到诸侯国,有些人做官,有些人做师,扩大了文化的传播。前五二○年(鲁昭公二十二年),周景王死,王子朝结合一批丧失职位的旧官、百工,起兵争王位。经四年战争,子朝兵败,率召氏、毛氏、尹氏、南宫氏等旧宗族(自然也有百工),带着王室所有典籍,逃奔到楚国。这是东周文化最大的一次迁移。周人和周典籍大量移入楚国,从此楚国代替东周王国,与宋鲁同为文化中心。在这三个中心地区,鲁国孔丘创儒家学派,宋国大夫墨翟创墨家学派,战国时楚国李耳创道家学派。
东周王室衰弱,无力禁止诸侯间的兼并。更由于经济的发展,诸侯对别国土地人民的占有欲也更加强烈,这就发生频繁的兼并战争。战争的结果,先后出现楚、齐、秦、晋、吴、越六个大国。
一楚国
苗族被禹战败后,退出黄河流域,据战国时人说,三苗曾在长江中游建立起一个大国。这个大国当是一个大的部落联盟,是许多部落的集合体,其中较大的是荆楚。商高宗武丁曾出兵深入荆楚境,捕获大批俘虏。周文王时,周势力到达汉水流域,一部分苗族归附周国,接受周文化。武王伐纣,有髳(苗)人参加周军作战。成王封文武以来功臣后嗣,熊绎得封子爵,居丹阳(湖北秭归县)。熊绎的祖先,就是归附文王、从武王伐纣的髳人酋长。到熊绎才受周天子的封爵。西周时期,熊绎子孙不断扩大土地,立国号为楚。东周初期,楚愈益强大,前七○四年(鲁桓公八年)楚君熊通自号武王。熊通子文王熊赀迁都郢(音影yǐng 湖北江陵县),有地千里。楚在春秋时先后吞并四十五国,疆土最大。楚国君臣自称是蛮夷,专力攻伐华夏诸侯,五年不出兵,算是莫大的耻辱,死后见不得祖先。因为楚国好战,又经常获得胜利,国境扩大了,居住在国境内的长江流域蛮人、淮河流域夷人以及被征服的华夏诸侯国人,经长时期的文化交流,融合成巫文化中渗入华夏文化的楚国文化。原来局限在黄河流域的华夏文化,通过楚国伸展到吴、越两蛮族国。长江流域的初步开发,楚国曾起着巨大的作用。
二齐国
吕尚是炎帝族四岳的后裔。周文王尊吕尚为师,共谋灭商兴周。吕尚的女儿邑姜是武王正妻,生成王和晋国始封者唐叔虞。成王封吕尚为齐侯,赐给他一种特权,得征伐有罪诸侯。西周厉王时,齐献公迁都临(山东临淄县)。齐在春秋时期吞并十国,荀子说齐桓公(前六八五年——前64三年)并国三十五,韩非子说桓公并国三十。齐原是东方大国,经桓公大吞并,成为华夏各国中最富强的国家。桓公依靠大政治家管仲,整顿国政,分全国为二十一乡,其中工商六乡,士十五乡。工商专心本业,免服兵役。士乡即农乡,平时农夫耕田,士“食田”,战时农夫当兵,士当甲士和小军官。士乡五家为一轨,十轨为一里,四里为一连,十连为一乡,五乡为一军。每家出一人,五人为伍,伍有轨长;五十人为小戎,小戎有里有司;二百人为卒,卒有连长;二千人为旅,旅有乡良人;五旅一万人为一军。一国有三军,齐君自率一军,上卿国子高子各率一军。据《齐风·甫田篇》所说,齐襄公(前六九七年——前六八六年)时还保存公田制的形式,管仲废除公田制,改为按土地的肥瘠,定赋税的轻重。齐国有山有海,管仲设盐官煮盐,设铁官制农具,又铸钱调剂物价贵贱,数年之间,国富兵强。前六七九年(齐桓公七年),齐开始称霸。当时楚国也正强盛,连年出兵攻郑。前六五六年(鲁僖公四年)桓公亲率齐、鲁、宋、陈、卫、郑、许、曹八国大军伐楚,进到召陵(河南郾城县)。楚成王使大夫屈完来军前讲和。桓公许和退兵。这是华夏诸侯第一次联合抗楚,虽然不能算是取得了胜利,楚国却暂时不敢北进。
桓公做霸主,曾救邢救卫救北燕,阻止戎狄的侵扰。百余年后,孔子还赞叹齐国的霸业,说:没有管仲,我们大概要披着头发,穿左衽衣,受异族的统治了。管仲、桓公死后,齐国内乱,楚国势力又北进。
前五六七年(鲁襄公六年)齐灭莱(山东黄县东南有莱子城)。莱是东夷族大国,莱亡国后,齐地扩大一倍以上,成为真正的海国,鱼盐之利更盛。
三秦国
秦本是西方小国,与戎族战斗,逐渐强大起来。平王东迁,封秦君襄公为诸侯。前七五三年,秦文公开始设史官纪事。前七四六年,采用西戎野蛮法律,开始有灭三族法(父族、母族、妻族,一说父母、兄弟、妻子)。前六七八年,秦武公死,开始用人“从死”(殉葬)。前六七七年,秦德公建都雍(陕西凤翔县),用三百牢(牛、羊、豕各一为一牢)祭天求福。秦穆公(前六五九年——前六二一年)用谋臣百里奚,战胜晋国,扩地到黄河边上。又用谋臣由余,灭十二个戎国,开地千里,成西戎霸主。西周覆灭后,西周故地,戎狄杂居,商汤后裔建立亳国,自称亳王,西周文化为戎狄俗与商文化所摧毁。秦采用这些落后制度(包括君位兄终弟继制)与文化,虽然已成西方大国,却被华夏诸侯看作戎狄国,不让它参与盟会。但秦国在西方驱逐戎狄,用武力恢复宗周旧地,保卫华夏的西翼,使齐晋两霸国,得专力对楚,这个作用也是必须重视的。羌人(西戎的一族)爰剑,秦厉公时(前四七六年——前四四三年)被俘为奴隶,学得农业知识,后来逃回羌地,教人耕种、牧畜,诸羌敬服,推为大酋。原来射猎为生的羌族,从此渐成西方强族。秦文化对更落后的戎人,也起着一定的推进作用。
四晋国
晋国原是戎狄游牧地区,成王封同母弟叔虞为唐侯,在唐国内“强以戎索”(《左传》定公四年),就是说,按照戎狄生活惯例,分配牧地,不象鲁卫农业地区按周法分配耕地。叔虞子燮父改国号为晋。东周初期,晋献公(前六七六年——前六五一年)建都绛(山西翼城县),开始兼并,灭霍(山西霍县)、耿(山西河津县)、魏(山西芮城县)、虞(山西平陆县)、虢(河南陕县)等国,统一了汾河流域,并且国土跨到黄河南岸,形成一个地险多马的大国。献公消灭国内同姓宗族,连自己的儿子夷吾(惠公)、重耳(文公)也放逐出国。所用卿大夫多是异姓人。献公这一措施,加强了公室的权力,因此形成一个政权比较集中的强国。
前六三六年(鲁僖公二十四年),放逐在外十九年、周游列国、政治经验十分丰富的晋文公(前六三六年——前六二八年)回国即位,随从他的文武功臣都得到重用,君臣一心,整顿国政。前六三二年,文公率晋、宋、齐、秦四国联军与楚、陈、蔡三国联军在卫地城濮(河南濮阳县东)大战,击败楚军,晋国从此成为华夏霸主。直到前五四六年(鲁襄公二十七年),晋国常能维持霸业,与楚三次大战,晋战胜两次(前五七五年鄢陵之战,前五五七年湛阪之战),战败一次(前五九七年邲之战)。
前五四六年,晋楚在宋都商丘开和会,平分霸权,晋处劣势。前四八二年(鲁哀公十三年),晋吴在黄池(河南封丘县)会上争霸,晋也并不处优势。此后晋国事实上分成韩赵魏等几个独立国,所谓纠合诸侯、尊王攘夷的霸业实际上不再存在了。
晋国境内戎狄国先后被消灭,凡灭同姓异姓国二十余,与楚同为东周时期最大的国家。齐常助晋,秦常助楚,因此晋楚势力仍大致相等。为要借与国兵力,攻击对方,晋助吴攻楚,楚助越攻吴。吴越两国的兴起,增加了争霸战争,但也扩大了华夏文化的灌溉面,从黄河流域直达长江下游地区。
五吴国、越国
周太王长子太伯次子仲雍,让继承权给季历,逃奔到梅里(江苏无锡县东南),有蛮人千余家来归附。太伯仲雍断发文身,相继做蛮人君长,国号吴。吴本是楚的属国,吴君寿梦时,吴渐强大。楚国大夫巫臣亡命到晋国,献联吴攻楚的计谋。前五八四年(鲁成公七年)晋使巫臣带着一队战车到吴国,教吴人射法御法和战车阵法。吴军学会车战,从淮南江北的陆地上,攻击楚国的侧面。吴楚连年打仗,甚至一年打七次仗,楚军疲于奔命。
吴和晋国交通后,文化也迅速提高,寿梦第四子季札,前五四四年(鲁襄公二十九年)历聘鲁、齐、郑、卫、晋等国,表现出高度的华夏文化。季札的儿子在路上死了,孔子带着弟子们去看他行葬礼,说,季札真是懂礼的人呵!
寿梦死后,长子诸樊迁都吴(江苏吴县),数传至阖闾(音合庐hélú),用楚亡臣伍子胥为谋主,大军事家齐人孙武为将军,前五? 六年(鲁定公四年)大举攻楚,五战五胜,楚军大溃。吴军攻破楚建都约二百年的郢,楚国民人和文物财宝大量被吴军俘获。这是东周时期第一个大战争,对楚国是空前未有的创伤,但由周入楚的华夏文化,却因这次战争更多更快地传播到长江下游,加速吴国的华夏化。
越都会稽(浙江绍兴县),断发文身,文化比吴更落后。楚灵王时(前五四○年——前五二九年),越还是楚的属国。吴得晋助,成为楚国的劲敌。后来楚采同样的方法,让文种和范蠡二人来越国。文种是楚国的宛(河南南阳县)令,范蠡是文种的密友,二人都是楚国著名才士,到越国自然是为的助越攻吴。越君允常得楚助,开始称王,与吴王阖闾作战,结成仇怨,互攻不休。允常死,子勾践立。阖闾起兵攻越,被越军战败,阖闾受伤病死。阖闾子夫差即位,立志报仇,前四九四年(鲁哀公元年)夫差攻越大胜,许越为属国。
吴夫差战胜后,一心要北进争霸,前四八六年(鲁哀公九年)夫差准备攻齐,筑邗城(江苏江都县,《太平寰宇记》称为邗沟城)。邗城下掘深沟,通过射阳湖(江苏宝应县东)至末口(江苏淮安县)入淮,贯通了长江淮河两大流域。前四八五年,吴将军徐承率水师自海上攻齐。前四八四年,大败齐军于艾陵(山东泰安县)。前四八二年,夫差为北上争霸业,掘深沟北连沂水,西接济水。自吴都(邗城)乘舟出发,一路可以入海北上,一路可以逾长江入淮河,又逾淮达泗沂济三水。夫差耗竭民力,经营霸业,因而亡国,但南北水上交通却从此创出新局面。
前四八二年,夫差率大军到黄池会诸侯,与晋国争做盟主,不料越军攻入吴都,越水师自海道入淮,绝吴军归路。夫差恐惧,让晋为盟主,匆忙回国向越求和。前四七三年(鲁哀公二十二年)越灭吴。
越王勾践战胜吴国,北进至徐(山东滕县),大会齐晋等诸侯共尊周天子,号称霸主。勾践知道楚国是不会让越国强盛的,范蠡也知道勾践是不会信任楚人的。范蠡自徐回到越国,就带着财宝珠玉乘舟浮海逃往齐国做大商人。文种自以为有功,不肯逃走,被勾践杀死。墨子说“今天下好战之国,齐、晋、楚、越”(《墨子·非攻篇》),可见越在东周末年仍是强国。战国时,越国衰弱,楚威王大败越兵,夺取浙江以西土地。前二二二年,秦始皇使大将王翦平定江南,越君降秦。秦以越地为会稽郡。
长期的兼并战争,给人民带来了严重的痛苦,但东周社会却因此发生巨大的变化,小国合并成少数大国;很多戎狄蛮夷接受了华夏文化;宗族制度基本上遭受破坏;公田制变为税亩制;士和庶民两个阶层里产生出新的地主,在政治上取得重要地位;“农(低级庶民)与工肆(工商)之人”(《尚贤篇》),以墨子为代表,也要求参与政治。这些变化进一步就成为战国时期的七雄纷争,再进一步就成为秦汉两朝的封建统一。第三节公室卑弱与大夫兼并
春秋二百四十二年间,东周王国以外,一百四五十个诸侯国中吞并小国最多的晋、楚、齐、秦以及后起的吴越是一等国。吞并较少的鲁(吞并九国)、宋(吞并六国)、郑(都新郑,河南新郑县)、卫(都帝丘,河南濮阳县)是二等国。陈、蔡(都新蔡,河南新蔡县)、曹(都陶丘,山东定陶县)是三等国。二三等国有权参与霸主召集的大盟会,与大国通称为列国。其余小国只能做列国的私属,给宗主国服役,不得参与大盟会。还有一种附庸国,地位更卑微。这些大小国相互间的关系,除了“强陵弱,众暴寡”,别的关系是很少的。大国对小国,不是攻伐,便是迫令献纳贡赋和贿赂,还得表示出曲尽恭顺的礼貌。小国对最小国,同样是攻伐与勒索贡赋贿赂,只要有侵夺的机会,决不放过。例如邾(山东邹县东南)、鲁两国境界交错,邾人在翼(山东费县西南)筑城,回来经过鲁地武城(费县西南),猛不防鲁兵堵塞前后,邾人被捉当俘虏。最小国也互相侵夺,例如邾国(山东临沂县北旧开阳城)国君出城到公田上督耕,邾人袭入邾国,俘获鄅君的妻女。鄅君说“我无家可归了”,跑到邾国要和妻女同当俘虏。邾君留下他的女儿,把鄅夫人送还鄅君。被侵夺的国家,有的灭亡,有的受损,受损多了还是灭亡。所有国家都在互吞,大国吞大国,大国吞小国,小国吞最小国,到东周末年,只剩下晋、楚、齐,秦、越五大国和鲁、宋、郑、卫等几个待亡的小国。东周诸侯兼并,原始的小国割据就是这样逐渐变成了少数大国割据。
诸侯国内有大夫采邑(宗族),一个采邑实际是一个小国。因为诸侯兼并,某些侯国土地扩大了,国内某些采邑也跟着扩大起来。大采邑间由开始兼并到盛行兼并,与诸候兼并走着同样的道路,不过两种兼并的作用却显有不同。诸侯兼并破坏了被灭国的宗族,加强了本国内的宗族;采邑兼并则是破坏了国内失败的宗族,同时胜利的宗族本身也发生变化。马克思说“一般说来,军队在经济的发展中起着重要的作用。”[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第三三五页]诸侯和大夫为了战争,对人民得让些步。人民跟着统治者打击对方统治者,客观上起着削弱整个领主统治的作用。家族代宗族而兴起,主要是战争的结果。
食采邑的贵族有两类。一类是国君的儿子,按“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非嫡子)以贵(依母的贵贱,所谓子以母贵)不以长”(《公羊传》隐公元年)的规定,一人得继承君位,其余食采邑做大夫,如鲁国的三桓,郑国的七穆,齐国的高、国、崔、庆等是。一类是有功的异姓人,也得食采邑做大夫,如晋国六卿中范氏、赵氏,齐国陈氏等是。大夫的采邑与名位都是子孙世世继承不绝,国君在这些世袭贵族中选出一人或数人做卿,助国君掌管国政。到后来,华夏诸侯国如晋、齐、鲁、宋、郑、卫等国,卿也成为子孙世袭,国政被几家世卿把持,某些宗族变成强宗,采邑变成强国。
大夫有宠或有功或有权力,可以获得国君的赏田、赏人,也可以向国君请赏,也可以瓜分其他宗族的土田,甚至可以瓜分公室。例如齐君赏一个大夫,一次县三百、徒(农奴身分的人)四千,又一次赏仆三百五十家。宋国向戍因功请赏,宋君赏他六十邑。齐国陈鲍二族攻破国高二族,分取国高的财产。大采邑地广人多,一般拥有兵车一百乘,称为百乘之家,更大的采邑,尤其富强,如晋国郤克,曾要求率私属伐齐报私怨,郤至“其富半公室,其家半三军”(《国语·晋语》)。鲁国在前五六二年(襄公十一年),季孙、孟孙、叔孙三家三分公室,作三军各得一军,到前五三七年(昭公五年),三家又四分公室,季孙得二,孟孙叔孙各得一,季孙私属甲士多至七千人。
东周前期,诸侯武力兼并,对人民让些步,好使人民听从命令,出力作战(从大量的记载来看,是对农民让步,不是对奴隶,因为服兵役的是农民)。如楚国起兵侵卫,先给人民减户税,免旧欠,赦罪人,救济穷乏人和鳏寡人等好处。晋悼公兴霸业,先给人民免旧欠,救灾难,轻赋敛,赦罪人等好处。东周后期,大夫要加增兼并的实力,更得多让些步,与淫侈残暴的国君争民。例如齐国人民一年劳动收入的三分之二被齐君夺去,仅仅留下一分作衣食费,人民动不动受割脚的酷刑,市上踊价比履价高。大夫陈氏正和齐君相反,借给穷民食粮用大斗,收回时用小斗。陈氏山海所产树木鱼盐蜃蛤到市上出卖,价格同产地一样。齐国人民痛恨国君,象流水般归附陈氏。晋国人民也是恨国君如寇仇,逃避到政治较好的采邑里。齐国陈氏、晋国韩赵魏三家,政治比较好一些,所以成为大夫兼并的最后胜利者。
前五四六年,是很重要的一年,是东周时期划分为前后两期的一年。这一年,向来争夺霸权的晋楚两大国在宋国召开了弭(息)兵大会。大会以前,列国形势主要是诸侯兼并,其次是大夫兼并;大会以后,形势变为主要是大夫兼并,其次是诸侯兼并。这就是说,弭兵大会是东周时期诸侯兼并转变为大夫兼并的关键。
宋大夫向戍同晋国执政赵武、楚国执政屈建都有交谊,想说合两国,息兵停战。晋国六家世卿(赵、范、知、中行、韩、魏)相互间争夺剧烈,楚因受吴国威胁,不敢冒险北进,都愿意暂时停战。其余小国内大夫也在进行兼并,希望减少对外战争。因此向戍一倡导,就得到晋楚等国的赞同。前五四六年,晋、楚、鲁、宋、蔡、卫、陈、郑、许、曹十国大夫在宋都商丘大会,约定晋楚两国同作霸主。此后楚可以专力对吴,晋可以专心内争。吃亏的是小国,要备两份贡品向两霸主朝贡,负担更加严重。但也因为南北朝贡往来,华夏文化对楚发生更大的影响,楚逐渐被看作华夏列国中的一国,华夏范围扩大到楚吴边境上。
弭兵大会以后,战争相当减少,大小各国尤其是晋齐国内的强宗,展开了尖锐的兼并斗争。
晋灭大夫祁氏羊舌氏,分祁氏田为七县,羊舌氏田为三县。又灭荀氏范氏,又灭知氏,晋国政权归赵氏、韩氏、魏氏三家。到战国时成立赵韩魏三国。
齐大夫陈氏鲍氏攻灭国氏高氏,陈氏又攻灭鲍氏晏氏,齐国政权全归陈氏。到战国时陈氏灭姜姓的齐,建立田姓(田陈二字通用)的齐国。第四节弱国对强国、人民对国家的负担
据鲁史《春秋》的记载,--仅仅记在鲁史的--二百四十二年里面,列国间军事行动,凡四百八十三次,朝聘盟会凡四百五十次。总计九百三十三次。
军事行动和朝聘盟会,一般说来,都是大国对小国进行剥削掠夺。小国怕大国无厌的诛求,更怕残暴的讨伐。
朝聘必需的贡品,是麋鹿皮、虎豹皮、丝织物、马和玉,并附献珍异货物。照《仪礼》所载觐礼、聘礼看来,贡献物品还有相当限度,可是事实却不尽然。
当初晋文公创霸,教诸侯三年一聘,五年一朝,有事开会,歃(音霎shà)血盟誓。到后来霸主娶妾或妾死,也要诸侯去吊贺。总之,霸国用各种名义,向列国榨取贡献罢了。贡献一次,要用一百辆货车,一千人护送。到了霸国,住在破烂的客馆里,大概要例外送些贿赂,才肯收受礼物。小国对非霸主的邻近大国,也同样纳贡求得和好。
贡献如果不合受贡国的要求,将会遭受可怕的讨伐。受伐的国家,井被填塞,树被砍断,禾麦被收割,车马被掠夺,人民不分男女老小,逃不脱的都当俘虏。男子做各种奴隶,女子年青的做婢妾,一般的做舂米酿酒的工奴。晋楚城濮战后,晋文公献给周天子楚俘兵车一百乘(每乘马四匹),步兵一千人。郑宋大棘(河南柘城西北)之战,宋国战败,郑获兵车四百六十乘,俘二百五十人,馘一百人。晋灭赤狄潞氏,晋君赏大夫荀林父狄臣一千家。齐吴艾陵之战,齐兵大败,吴送鲁国齐俘兵车八百乘,甲首三千人。战败国人民被俘当奴隶,国家损失的车马器械当然还是要人民来补充。
被敌人围城的时候,痛苦更不可想象。据《墨子》所载守城法,城下比较不重要的地方,每五十步置壮男十人,壮女二十人,老小十人。城上守兵每一步一人。城下重要地方,每五百步置壮男一千人,壮女二千人,老小一千人。男兵六分用弩,四分用矛戟盾等器械,女兵和老小兵全用矛。民间粮食布帛金钱牛马畜产一切可用的物品,都借给公家使用。围城里面,人民每天规定吃二升米粮凡二十天,吃三升凡三十天,吃四升凡四十天。春秋时期的量,大约五升等于现在的一升。这样,九十天每人共食米二石九斗。平均每天吃三升多,合现在大半升。既要作战死伤,又要忍饿破产。有时甚至穷困到“易子而食,析骸以爨”(《左传》宣公十五年)。人民怕在战败被俘后充当奴隶,只好忍受这样的痛苦来守城。
人民被国君强迫,不得不服极重的兵役。春秋时期一般是用车战。据《司马法》的说法,兵车一乘,马四匹,甲士十人,步兵十五人。甲士是穿戴盔甲的,三人立车上,立左的用弓箭,立右的用矛,中立的驭马。这三人通称甲首。其余甲士七人,在车旁步行。步兵十五人在车后,另有步兵五人保护辎重车。兵车一乘,共有三十人(兵器盔甲车马都由国君储藏,战时发给兵士)。辎重车有火夫十人,看守五人,马夫五人,打柴挑水五人,共二十五人,都是不能作战的老弱人。每兵车五乘,有辎重车一乘(用牛驾车)。卫国被狄攻破,剩下人民共五千人,有兵车三十乘。约略计算,五人中有一人服兵役。其他国家,大概相同。人民平时受经济剥削,战时受生命危险。宋殇公十年十一战,所以民不堪命;晋绛县人七十三岁,还得老远往杞国筑城。人民只有死了,才算得到休息。
国君和卿大夫的家里人,绝对不事生产。孔子批评鲁大夫臧文仲有三不仁,“妾织蒲”算作不仁之一。鲁大夫公父文伯的母亲织布,文伯怕招季康子的怨恨。属于统治阶级的一切人,都是吃人民穿人民,不生产一点东西的,因此,当时有“盗憎主人,民恶其上”(《左传》成公十五年)的话,就是说人民与统治阶级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第五节各族间的斗争与融合
第五节各族间的斗争与融合
《尚书·梓材篇》、《诗·大雅·荡篇》称商王国为中国。因为商王国在当时各小国中,政治经济文化都被公认为唯一的中心国。《诗·大雅·民劳篇》称宗周和遵守周礼的诸侯国为中国。东周时期北方诸侯自称中国,称楚吴越等南方国为蛮夷,楚吴越称北方国为中国或上国。秦占有宗周旧地,却被中国诸侯看作戎狄。中国这一名称,含有地区居中的意义,但更重要的意义则是指传统文化的所在地。
中国西部地区称为夏。郑大夫子西名夏,是夏有西义。夏又含有雅、正、大等义。宗周诗篇称雅诗,《秦风》诗篇称夏声,夏声即雅诗,就是用西方人的声音歌唱的诗篇。东方齐、鲁、卫等大国诸侯本从西方迁来,因之东方诸国称东夏,东西通称为诸夏。
周朝崇尚赤色,大祭祀用騂牛(赤色牛)。晋大夫羊舌赤字伯华,孔子弟子公西华名赤,是华含有赤义。凡遵守周礼尚赤的人和族,称为华人或华族,通称为诸华。
孔子说:“裔不谋夏,夷不乱华。”(《左传》定公十年)裔指夏以外的地,夷指华以外的人,区分很明显,不过中国、夏、华三个名称,最基本的涵义还是在于文化。文化高的地区即周礼地区称为夏,文化高的人或族称为华,华夏合起来称为中国。对文化低即不遵守周礼的人或族称为蛮、夷、戎、狄。例如杞君朝鲁君,用夷礼,杞被贬称为夷,后来杞国朝鲁用周礼,杞又得称为诸夏。姜戎与齐同姓,同住在中国内部,姜戎饮食衣服不同,货币不通,言语不达,被称为诸戎。吴与骊戎都是周天子的同姓,吴被称为蛮,骊戎被称为诸戎。华族与居住在中国内部和四方的诸族因文化不同经常发生斗争,斗争的结果,华夏文化扩大了,中国也扩大了,到东周末年,凡接受华夏文化的各族,大体上融合成一个华族了。
春秋时期列国人口不可确知,按兵役推测,当是五人中出一个服兵役。卫文公有民五千人,得兵车三十乘,以此为例,一般千乘之国,人口当在二十万左右,晋国兵车四千乘,当有八十万左右的人口。墨子生在东周末年,说齐晋楚越等大国兼并众小国,各有人口数百万。即使如此,按土地面积说来,人口还是极稀少的。较早的春秋时期,据《左传》所记载,东周王畿内有戎族小国,卫都城上可以望见戎州,想见当时地旷人稀,华族与其他诸族杂居的情状。
华族各国自称为中国,称其他诸族国为四方。
南方长江汉水两流域,是蛮族居住地。有群蛮、百濮、卢戎(湖北南漳县)等,通称为南蛮。淮水流域是夷族所居。小国有舒(安徽舒城县),六(安徽六安县),蓼(安徽霍丘县西北)。又有舒蓼、舒庸、舒鸠、宗四小国。大国有徐(安徽泗县北)。通称为淮夷。
东方多在今山东省境内。有莱夷(黄县东南),任(济宁县),宿,须句(二国都在东平县境),颛臾(费县西北),邾(邹县),莒(莒县),小邾(滕县),杞(安丘县),介(胶县南),郯(郯城县西南),根牟(沂水县)。通称为东夷。又有戎(山东曹县东南,别名戎州),鄋瞒(济南北境,别名长狄)两小国。
北方在今河北省境内。有北戎(卢龙县境,一名山戎),甲氏(鸡泽县,赤狄别种),鲜虞(正定县西北,别名中山),肥(藁城县),鼓(晋县。鲜虞、肥、鼓三国都是白狄别种),无终(玉田县)。通称为北狄。
西方有大戎(陕西延安县),小戎(甘肃敦煌县。居住在河南嵩县一带的称陆浑之戎,又称阴戎,又称九州之戎),骊戎(陕西临潼县),犬戎(本部在青海西宁县,一部迁居陕西凤翔县境),姜戎(陆浑别部),茅戎(山西平陆县),扬拒、泉皋、伊雒之戎(当在河南洛阳县附近)。又有白狄(延安县附近)、赤狄。赤狄有东山皋落氏(或在山西垣曲县境),廧咎如(廧音强qiáng,咎音高gāo 或说在山西太原附近),潞氏(山西潞城县),留吁(山西屯留县),铎辰(山西长治县境)。通称为戎狄。
以上诸族,散居中国的内部和四方。因为华族文化程度较高,政治上有霸主主持盟会,起着互救的作用。华族凭借优势的文化和政治力量,终于融合了诸族。
南方蛮夷被楚统一,春秋时期楚是华夏的劲敌。东周后期,楚国文化向上发展,与诸夏相等,华夷的界限逐渐消失。
东方诸夷没有成立强大国,陆续被齐、鲁、楚吞灭。
北方戎狄间有华族小国燕,春秋时期不被诸夏重视。齐桓公曾救燕伐山戎。后来晋国强大,攻灭赤狄白狄,燕在北方逐渐强大起来。
西方戎狄是华族的强敌。晋攻灭戎狄最多。晋悼公用魏绛的计策,同诸戎讲和,用货物交换土地,获得极大利益。秦穆公伐戎,得国十二,开地千里,在西戎中称霸。当时甘肃陕西境内有绵诸,混戎,翟豲(音桓huán)之戎,义渠,大荔,乌氏,朐(音渠qú)衍之戎。西北诸戎散居谿谷间有一百多种,因为统一不起来,所以逐渐被秦征服。
春秋时,从前七二二年(鲁隐公元年)到前六三七年(僖公三十三年),共八十六年。戎伐曹伐郑伐齐各一次,伐周二次。齐伐戎三次,鲁伐戎一次,虢伐戎二次,诸侯为戎祸守周城二次。狄灭卫围卫灭温(河南温县西南)各一次,伐邢伐卫伐齐伐郑伐周各一次,伐晋三次。晋伐狄二次,卫伐狄一次。总计戎狄攻华族十六次,华族攻戎狄九次。戎狄的势力不小,但不能发展,因为华族知道团结,互相援救。鲁文公以后,晋国霸权巩固,戎狄国开始被消灭。
黄河流域自秦汉以后,常常是统一全中国的出发地点,东周时期华族逐渐巩固了在黄河流域的统治地位,为秦汉统一作初步的准备,意义是重大的。第六节东周时期的经济状况
第六节东周时期的经济状况
武王克商,商朝的农业奴隶,被释放成为周朝的农奴。农奴与奴隶同样受残酷的阶级压迫,同样在政治上毫无权利,不过,农奴既有自己的私有经济,有自己的生产工具,这就有可能推动生产力向前发展。
周本是西方小国,因为生产力进步,战胜了大国商。克商以后,周大小贵族带着家属、奴仆和数量不多的庶人到受封地区建立诸侯国,封地内原有的居民,都作了周贵族的臣民。凡是周朝所封诸侯国,都实行一种新制度,这就是以力役地租为内容的宗族制度。西周诸侯在国内消灭商朝旧势力的反抗,建立并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宗族制度在当时所起的进步作用是重大的。到了东周时期,因宗族兼并,出现大国、强宗,过去在土地面积较小,庶民人数较少的情况下可以行施的公田制,不能适合战争频繁,军费巨大的新局面,以鲁国为例,显示赋税制在变化,也就是土地制同样在变化。
前五九四年(鲁宣公十五年),鲁国“初税亩”。《左传》说它不合旧制度。据《左传》说,旧制度领主(国君和采邑主)只许收取公田上的谷物。《左传》所说,一方面表现儒家的保守思想,一方面却说明前五九四年以前鲁国还保存着公田制。农夫耕种公田,不能同时供应军役,战争随时可以发生,公田也就随时有荒芜的危险,废除公田制改为按亩收税的税亩制,显然对领主有利。税亩制行施以后,领主可不问有田者所耕土田面积的大小,也不问有田者为何种人,只是向有田者按亩数收税。这样,私田随着公田的废除,失去了私田的意义,农村间允许公开兼并,有人占田多,有人失耕地,贫富的分化加剧了。多田人逐渐形成地主阶级,有田农夫和失地少地的农夫逐渐形成为农民阶级。
税亩制的行施,必然废除西周以来的公田制,在鲁国行施的先后,其他诸侯国不能保持公田制不变,可以设想也在采用税亩制。例如齐国,在齐桓公时已废除公田制。
因为田税既改为按亩收税,原来农夫受私田一百亩,就有义务向授田者出军赋(军役和军需),现在实行税亩制,农夫耕田面积大小不等,当然不能出同等的军赋。前五九○年(鲁成公元年)即实行税亩后四年,鲁“作丘甲”。一丘面积不可知(据说四邑为一丘),所谓丘甲,就是一丘出一定数量的军赋,丘中人各按所耕田数分摊,不同于公田制农夫出同等的军赋。前四八三年(鲁哀公十二年),鲁“用(以)田赋”。丘赋是领主按丘征发军赋,丘内新垦土田愈多,分摊军赋愈轻;用田赋则是按田亩征发军赋,有田人的负担加重了,但有田人对田的处理权也加增了。自从行施税亩、田赋两种制度,领主只向有田人收税和赋,不再干涉有田人相互间买卖、分割等行为。有田人缴纳税、赋以后,不再受其他干涉,自然形成了土地私有权。其中一部分象士那种身分的人也就自然成为小地主,还有一部分成为有田的农民。
鲁国以外,前五四八年(鲁襄公二十五年),楚国按土田定军赋。前五三八年(鲁昭公四年)郑国“作丘赋”。秦国入战国后“初为赋”(前三四八年)。秦在东周及战国初年是落后的国家,采用鲁国式的田赋制较迟,想见鲁国用田赋,各诸侯国先后采用,成为普遍行施的制度。自此田地有粟米之征,人户有布缕之征与力役之征。农夫在公田制时期,领主要保证公田收入,还不敢过度忽视农时,任意发动战争。行施税亩及田赋以后,领主把战争与赋税力役分为两事,农夫却要一人同时负担两事。所以孔子反对鲁国用田赋,说是“贪冒无厌”,比强盗还坏;孟子也说征两种,有些人要饿死,征三种,有些家要破产。
赋税制变化,标志着土地所有制的变化,农村里从而出现了不同于领主的地主阶级以及有土地与少地或无地的农民阶级。这种巨大的变化,因铁制农业工具的行用而愈益加速。有了铁制农具,田野耕作与草莱开辟都获得前所未有的便利,东周生产力比西周提高了。
铁字古文作銕,当是东方夷族最先发明冶铁术,为华族所采用。《国语·齐语》载管子说,美金(青铜)用来铸武器,恶金(铁)用来铸农具,足见春秋初期,冶炼技术已经能生产生铁。前五一三年(鲁昭公二十九年),晋国起兵筑城,令兵士铸一个铁鼎叫做刑鼎,鼎上宣布范宣子所作的法律条文。铸鼎的铁是作为军赋向民间征发,足见铁在晋国民间也已经使用。齐晋能铸铁,其他各国也会铸铁。《周礼·考工记》段氏用青铜制镈(农器),粤地农民人人能制铜镈。《考工记》所说,当是指东周以前农具主要用铜的情形。东周时有生铁铸成的农具,作用便显然不同。铁为深耕创造了条件。叔均牛耕法在某些地主或少数农民的田地上有可能被采用。孔子弟子冉伯牛名耕,司马耕字子牛,晋国有力士名牛子耕。耕与牛相连,说明东周后半期已用牛耕田,不过这种进步的耕作法当时并不通行,一般仍用两人并力发一耜的耦耕法。
东周时期农业生产力的提高,促进了手工业和商业在诸侯国间的广泛发展。郭沫若说:代表周朝文化的青铜器,西周多是王室及王臣之器,诸侯国别之器极其罕见;到了东周则王室王臣之器匿迹,而诸侯国别之器极其盛行。特别是春秋中叶以至战国末年,一切器物都变得精巧玲珑了。体质轻便,形式新鲜,花纹工细,铭辞多韵文,字体多花文,草率的陋习完全革掉,而原始的风味也完全扬弃了。春秋中叶以后,正是土地制度改变、农业生产力向上的时候,封建统治者有可能大量聚敛供自己浪费享受。例如鲁国大夫季孙氏,比西周元勋周公旦还要富裕;齐君有马四千匹,积累财物,任令朽坏;晋君大筑宫室,多养女宠,淫侈无度。当时诸侯卿大夫需要加工精制的器物,因而促成手工业技术上的进步。诸侯卿大夫并不满足于本国产物的享受,因而又促成各国间商业的扩大。例如郑商人到周出卖皮革,到楚收买丝绵,晋自楚输入木材皮革。春秋晚期,大商贾势力足以交通诸侯卿相,与问政事。
商业上货物交换,需要货币。西周有铜贝、铜寽即《吕刑篇》所称的锾(音环huán),东周又有铜钱(象农器形)或铜刀(象刀形)。但据《左传》所记,春秋时诸侯卿大夫用璧玉帛锦等贵重物或其他器物互相交易,似不用钱。民间小交易当是用粟米布丝等实物,也很少用贝、寽、钱、刀。东周末年,作为货币的钱行用渐广。《墨子·号令篇》说人民守城有功,女子赐钱五千,老小赐钱一千。战国时金(铜)制货币大行,民间却仍有实物交易。货币的逐步发展,反映出农业手工业商业的逐步发展,东周则是这个发展的开始。第七节新旧制度的演变
第七节新旧制度的演变
东周是诸侯、大夫盛行兼并的时期,同时也是华族和南方蛮国争霸的时期。频繁的战争逐渐破坏了旧制度,产生了新制度。新旧制度最基本的变化,就是旧的宗族制度逐渐在破坏,新的家族制度逐渐在兴起,也就是旧的领主阶级逐渐被新的地主阶级所代替,旧的农奴阶级逐渐被新的农民阶级所代替。跟着这个最基本的变化,其他制度也变化了。制度演变显然可见的有下列几种:
世卿 东周后半期,国君的政权,转移到某几家大夫手里。这些有权大夫,世世相传,对诸侯说来,是把持国政的世卿;但世卿在自己的宗族内,用士作家臣。家臣并非世袭。诸侯国内世卿制盛行,世卿家内却是家臣制盛行。家臣制到战国时变为客卿制,到秦汉变为官僚制度。
养士 齐桓公创霸,养游士八十人,给与车马衣裘财币,周流四方,号召天下贤士来齐国。齐懿公想篡位,出家财招士,后来果得齐国。晋世卿栾怀子喜欢养士,执政范宣子怕他,驱逐怀子。有人劝宣子说,州绰、邢蒯是勇士,不妨让二人回来。宣子说,他们是栾家的勇士,对我有什么好处?人说,你能象栾家那样养他们,就成你的勇士了。谁给士衣食,士就给谁出力,这是士的特征。大夫采邑不断扩大,士的需要也不断增加,于是有专门训练士的大师出现。孔子聚士讲学,有大弟子七十二人,经孔子称扬的,多数做了官。孔子本人也是士,三月不得禄位,就慌张起来,所以仆仆风尘奔走列国求禄位。东周末年,墨子是士的大师。大师有介绍弟子做官的义务,学成的可以要求介绍,做了官的应该招待同学并送金钱给大师。士在经济上属于地主阶级,在政治上是有才能而且可以随意进退的官僚。孔子“讥世卿”,表示地主阶级的士对领主把持政权的不满,到后来,士终于取得了跻身卿相的机会。
郡县 西周时期,人口极稀,在广漠的地面上,零零星星地散布着一些住人的大小城堡叫做邑。较大的邑里住着天子或诸侯,所以邑也称为国。东周时期,由于兼并战争的发展,国境扩大了,大夫采邑也扩大了。一般情况是大夫所居邑以外的大邑,大夫派士去管理,称为邑宰;国君所居都邑以外的大邑,有些仍称邑,有些称为县。县是直属于国君的一个行政区域。县行政官长一般称为大夫,有些称守或称尹,地位比邑宰高。不论邑宰或县大夫,都不是分封世袭而是随时可以调动的官员。这种废除领主割据,含有进步意义的制度,在某些大国里通行起来。楚灭九国,改设九县。晋齐等国有按兵车数分县法,能出兵车一百乘的地区成为一县。晋大夫韩氏有七邑,按兵车数等于七县。前五一四年,晋灭强宗祁氏,羊舌氏,分祁氏田为七县,分羊舌氏田为三县。又有按家数分县法,齐景公赐晏婴一个千家之县,晋知过说,封赵葭、段规二人万家之县各一。晋齐县制齐整,优于楚国的大县制。郡也是晋国的一种地方制度。晋开辟边地,离国都辽远,特设郡这种行政区域,国君赋予郡大夫较大的权力,使有权应付突发的事变。郡大夫官位比县大夫低,权力却比县大夫高。晋三家灭知氏以后,郡地位提高,县受郡统辖。郡县制的创立,加强了国君统治的力量,加速了分封制度的崩溃,国家统一的可能,增进了一步。战国时,各国都采用郡县制。自秦始皇统一中国后,郡县制成为历代沿袭的地方制度。
兵制 经书没有骑字。战争和交通都用车。马驾车,不单骑。春秋末年某些战争中开始用骑兵。使用步兵作战,在东周前期已经开始。郑庄公败北戎,晋荀吴败众狄,都用步兵制胜。因为戎狄居山谷间,用步兵攻扰华族地区,华族攻戎狄,不得不毁车用步。荀吴败狄以后,晋连年用兵,消灭众狄,步兵战术大概在攻伐戎狄战争中发展起来。公田制废除后,土地私有制逐渐通行,田间行车的道路(阡陌),不再是公田时期的整齐形状,车战渐感不便,战国时,步骑兵成为主要兵种,战车失去了重要性。
春秋以后(前四八一年,鲁哀公十四年以后)战国以前(前四○三年,周威烈王二十三年以前),中间凡七十余年,是两段历史的剧转时期,可是记载非常简略,不能考见当时变化的详情。例如春秋时期还讲周礼,尊王室,重祭祀,论宗姓氏族,列国间朝聘盟会,赋诗言志,有死丧事故,赴告各国,供史官记录。到战国时期,一切都不讲了。这个变化的原因是争霸战争转变为争统一的战争,周天子对诸侯国的政治影响完全消失,因之与周礼有关的各种惯例也就被废弃。第八节古代文化的创造
第八节古代文化的创造
中国文化的起源,就地下发掘说来,可以上溯到几十万年,就书籍记载说来,一般从夏商说起,也就是从私有财产制度开始确立的时候说起。不过夏商二代,尤其是盘庚迁殷以前,缺乏可信的史料,无法确知当时的真相,只能在先秦传说里,约略推见些稀疏的影子。
《礼记·表记篇》载孔子说,夏代尊命(天命),畏敬鬼神但不亲近,待人宽厚,少用刑罚。夏俗一般是蠢愚朴野不文饰。殷代尊神,教人服事鬼神,重用刑罚,轻视礼教。殷俗一般是掠夺不止,求胜无耻。周代尊礼,畏敬鬼神但不亲近,待人宽厚,用等级高低作赏罚。周俗一般是好利而能巧取,文饰而不知惭愧,作恶而能隐蔽。可以相信孔子这个比较是有事实依据的。夏朝社会在氏族制度基础上开始划分了阶级,这对单纯的氏族制度说来,显然是一个进步。当时阶级矛盾还比较和缓,统治者还不需要着重利用鬼神和刑罚来维持自己的权力。在那样的社会里,自然只能产生低级的文化,即尊命文化。商朝进入奴隶制社会,统治者需要借重神(包括天、命、鬼)与刑来压迫大量奴隶。在那样的社会里,斗争发展了,因而产生了较高度的文化,即尊神文化。西周进入封建制度社会,按照尊卑、亲疏、贵贱、长幼、男女等差别,制定出表现等级制度的礼。每一等人各有一定的义务和权利。尊贵人权利大、义务小,卑贱人义务大、权利小。在当时含有进步意义的初期封建社会里,礼可以巩固统治者的地位,作用比鬼神刑罚更大。这种尊礼文化,高出于夏人对自然界完全无能的尊命文化,也高出于商人假借鬼神、贪暴无耻的尊神文化,因为尊礼文化多少承认被统治者有些卑贱人的权利,虽然这种权利是极其微小的。
在劳动人民没有成为自己的社会关系底主人翁以前,也就是说,当各种剥削阶级统治着社会的时候,人们自己的社会行动的规律都是与人们对立的,例如种地的人不得饱,织布的人不得暖,好象有一种外来的统治于人们之上的自然规律。这样,代表剥削阶级意志的天、命、鬼、神通过宗教、哲学、礼制等形式,有力地帮助了统治地位的巩固。尊礼文化当然不是说不尊神了,只是说劳动民众在周代开始被统治者承认为人,人与神的关系因而有可能作多样的新解释,到东周时期多样的新解释就发生了。
社会逐步向前发展,新起的社会制度必然要破坏旧有的社会制度,但破坏程度各民族历史并不一致。中国古代社会也经历过奴隶社会、封建社会,不过它们对氏族制度的破坏是逐渐的,缓慢的。西周宗族制度,就是封建制度与氏族制度相结合的一种制度。到东周时期才发生了比较剧烈的破坏。
东周大小宗族间展开了长期的兼并战争,许多国家和采邑灭亡了,原来的经济基础变化了。在战争中某些统治者继承西周敬天保民思想,体会到天、命、鬼、神不一定可靠,可靠的却是负担赋税兵役的庶民。由于对祀与戎两件大事有了新的认识,因而东周在西周进步的但是简单的文化基础上表现出伟大的创造性,产生卓越的大政治家、大军事家、大思想家。他们的著作与遗留的言论,极为丰富,给后来的封建文化开辟了大路,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东周思想家继承西周敬天保民思想,虽然还不敢也不能直截否认天、命、鬼、神的存在,但它们已被明确地放在民的附属地位。这里所谓民,有时包括统治阶级中人在内,不过这并不重要。因为只要认识民为主体,神是附属,就是思想上的一个大贡献。两周以后,宗教在华族里,即使有时盛行,却不曾获得绝对支配的权威,给社会进化以巨大障碍,东周思想家对神的解释,是起了作用的,他们的解释是可以珍视的。
随季梁说,“夫民,神之主也。是以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左传》桓公六年)虢史嚚(音银yín)说,“吾闻之:国将兴,听于民;将亡,听于神。神,聪明正直而壹者也,依人而行。”(庄公三十二年)
虞宫之奇说,“鬼神非人实亲,惟德是依。故《周书》曰‘皇天无亲,惟德是辅’。..若晋取虞,而明德以荐馨香,神其吐之乎?”(僖公五年)
宋司马子鱼说,“祭祀以为人也。民,神之主也。”(僖公十九年)
郑子驷子展说,“要盟(被迫盟誓)无质,神弗临也。所临惟信。..明神不蠲(不赞成)要盟,背之可也。”(襄公九年)
“卫献公使祝宗告亡(失国),且告无罪。定姜曰:无神何告?若有,不可诬也。”(襄公十四年)对民有利益的人和物,才被尊敬为神,神一定是“聪明正直”不害民的。害民的是妖、厉、怪,不得称为神。神大体分三类:一类是自然物,如天、日、月、星、辰、名山、大川(山川能出云下雨),下至猫(能食田鼠)、虎(能食田豕)。一类是有关日常生活的物,如霤(堂屋)、门、行(道路)、户、灶。一类是曾为民创立新法,抵御大灾大难,勤民事劳苦身死,用武力驱杀暴君的古人,如神农、周弃(稷神)、后土(社神)、帝喾(观天象造历)、尧(行善政,让天下)、舜(勤劳死在山野)、鲧(治洪水死)、禹(治平水土)、黄帝、颛顼(教民创造财富)、契(教育)、冥(治黄河死)、汤(伐夏桀除虐政)、文王(文治)、武王(伐商纣,去民祸)等人,都是有大功于民,所以得列在祀典。凡被尊为神的人、物,只是因为曾经立了大功或对人有利益,才受到人的爱戴和报谢,不是因为怕他们有什么暴力淫威,也不一定信他们真有精灵存在着,向他们献媚。即使献媚,也不能有所得,“非其所祭而祭之,名曰淫祀,淫祀无福”(《礼记·曲礼》)。无功的古人称为鬼,只许他自己的子孙祭祀,不该祭他的人祭他,叫做“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论语·为政篇》)。先有人事而后有鬼神,不是先有鬼神而后有人事,神“依人而行”(《左传》庄公三十二年),不是人依神而行,这就是东周思想家的鬼神观。
周内史叔兴说,“吉凶由人。”(僖公十六年)
鲁闵子马说,“祸福无门,唯人所召。”(襄公二十三年)
吉凶祸福在于人事好坏不在鬼神的威灵,鬼神的作用实际上被否定了。最高的神是天或称皇天上帝,表现天意的是命。《孟子·万章篇》引《泰誓》说“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不论周武王是否说了这些话,至少《泰誓篇》的作者确有这种思想。周公说“惟命不于常”,《礼记·大学篇》解释说“道善则得之,不善则失之”。天命的得失由于政治的善不善,也就是得民心还是失民心。两周思想家认为天也是依人而行的,天命就是民生和民意,天本身并无独立的意志。
《皋陶谟》说,“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尧典》疑是东周史官所作,《皋陶谟》疑出同时)
“邾文公卜迁于绎。史曰,利于民而不利于君。邾子曰,苟利于民,孤之利也。天生民而树之君,以利之也,民既利矣,孤必与焉。左右曰,命可长也,君何弗为?邾子曰,命(天命)在养民,死之短长,时也。民苟利矣,迁也,吉莫如之。”(文公十三年)
周刘康公说,“吾闻之: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成公十三年)
晋师旷说,“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生)..天之爱民甚矣,岂其使一人(君)肆于民上,以从(纵)其淫,而弃天地之性,必不然矣。”(襄公十四年)
郑裨谌(音沉chén)说,“善之代不善,天命也。”(襄公二十九年)
鲁穆叔引《大誓》说,“民之所欲,天必从之。”(襄公三十一年)天命鬼神地位的后退,主要由于庶民力量被某些统治者所认识,别一原因则是科学性知识在东周时期有显著的进步,其中最重要的是现象授时的知识。
农业必须与历法相配合,历法进步也就是农业在进步。《夏小正》相传是夏朝历法,可信其中一部分确从夏朝流传下来。《夏小正》依据草木鸟兽等天然现象定季节,含立春的一月(即所谓建寅)成为孟春正月。天象主要观测北斗的运行,因为北斗在纪元前二三千年间,位置极近北极点,整夜出现在地平线上,便于观测。“正月斗柄悬在下”,“六月初昏斗柄正在上”,确是夏朝的天象。夏朝后期发明干支,也是历法的一个进步。殷朝历学家已经体验到太阳历一岁的开始,在立春月以前,岁首提早一个月(即所谓建丑),改十二月为正月。又创闰月法,调节节气。周朝历学家用土圭测日影长短,又观测黄道赤道附近的星座,区分为二十八宿,由此得知冬至点在十一月,改十一月为岁首正月(即所谓建子)。又发现岁星(木星)十二年一周天(实际是一一·八六年一周天),因而有岁星纪年法。西周后期推得日月之交会点,因而废胐(音匪fěi 新月初见的一天)用朔。这些历法上的成就,都比商朝进步,不过所谓冬至点、日月交会点绝非精确。到春秋鲁宣公以后,冬至才确定在子月(周正月、夏十一月),朔日也大体不误,同时十九年间置七个闰月也相当整齐,节气得以比较正确地用于农业。东周时期天文历学的显著进步,有助于人对自然界的认识。观象以外,良医用药治病,战争胜败依靠人力计谋,不依靠鬼神吉凶(孙子《九地篇》“禁祥去疑”),也都使人从经验中逐渐感到天命鬼神的虚幻。
东周兼并战争盛行,某些统治者看到许多胜败兴亡的事实,积累起丰富的政治经验。他们懂得没有民不可以战守:
楚鬬廉说,“师克在和不在众,商周之不敌,君之所闻也。”(桓公十一年)
晋士(音委Wěi)说,“虢公骄,若骤得胜于我,必弃其民。无众而后伐之,欲御我谁与(助)?”(庄公二十七年)
晋栾武子要伐楚,韩献子说,“无庸。使重其罪,民将叛之,无民孰战?”(成公十五年)
郑子产断定陈国必亡,说,“陈..聚禾粟,缮城郭,恃此二者而不抚其民..能无亡乎?”(襄公三十年)
他们也懂得民是立国的根本:
陈逢滑说,“臣闻国之兴也,视民如伤,是其(国)福也;其亡也,以民为土芥,是其祸也。”(哀公元年)
因为民是国本,所以君失民心,君就要失国,大夫得民心,大夫就可以得国。鲁昭公被季氏驱逐出国,死在国外,晋赵简子问史墨,“季氏出其君,而民服焉!”史墨说,“鲁君世从其失,季氏世脩其勤,民忘君矣,虽死于外,其谁矜之?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自古以然。故《诗》曰‘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三后之姓(虞夏商子孙)于今为庶(庶民),主(简子)所知也。”(《左传》昭公三十二年)宗族制度的宗子,是当作始祖的继体(替身)而存在的。国君是一国的宗子,地位尊严,不可侵犯。史墨敢于说“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正反映东周后期宗族制度没落,强有力的大夫开始企图得国的情况。他们既然否认了国君是始祖(始封人)的替身,那末,君与国不是一体,国应高于君。因此,当时也存在着这样的一种思想,即民不是君的私属,臣也不是君的私属,民、君、臣都属于国家。齐国大夫崔杼杀齐君,晏婴不肯从齐君死,说,“君民者岂以陵(虐)民,社稷(国家)是主(负责行国政);臣君者岂为其口实(禄养),社稷是养(为国家所养)。故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失位出亡),则亡之;若为己(国君个人)死而为己亡,非其私昵(音溺nì),谁敢任之?”(《左传》襄公二十五年)这里区别君与社稷、臣与君的关系,到了各强国为统一中国而战争的战国时期,进一步便得出孟子所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孟子·尽心篇》)的名论。
要立国必须得民,要得民必须讲求政事,东周时期各国多有政治家,最著名的是齐国管仲和郑国子产。
齐桓公创霸业,主要是得管仲的助力。传说齐自太公立国,即重视通商和手工业。管仲出身商贾,相桓公,分全国为士乡(即农乡)与工商乡。优待工商,不服兵役,使成专业。士乡废公田制,优待甲士,有田不自耕,专练武艺。这种改革西周以来旧制度促使社会加速分化的措施,应是管仲最大的功绩。
郑地处晋楚两大霸国间,为两国所必争。郑国狭小,力不能自立,要避免灭亡,不得不讲求内政外交的善策。《左传》宣公十四年所谓“郑昭(明)宋聋”(宋国愚蠢),说明郑是一个机智的国家。在这个国家里,产生法、纵横两家,子产是这两家的创始人。
子产执国政二十余年(前五四三年--鲁襄公三十年至前五二二年--鲁昭公二十年),发挥了高度的政治才能。《左传》襄公二十五年载他的话说,“政事和农事一样,要经常用心思考,既想这一件事如何开始,也想这一件事如何结束,按照预定步骤,切实去实行。行动不要超越已经思考过的范围,好比农夫耕作不要超越自己的田边,这样,错误就少了。”据《左传》所记,子产在政治上不曾遭受过失败,因为他每一行动都事先经过思考。
子产曾改革军赋制度,很多城里人毒骂他。他说,“不妨。只要对国家有利,我死也得做,我知道,行善政不要中途改变法度,坚持才有成功。人心不可放纵,法度不可改变,..我下决心不改变了。”(《左传》昭公四年)他治国主张行猛政,理由是“火性猛烈,人见了害怕,所以很少有烧死的人;水性懦弱,人喜欢玩水,好多人因而溺死”(《左传》昭公二十年)。他所谓猛政,就是把严厉的刑法公布出来,让人不敢犯。前五三六年(鲁昭公六年)子产在金属鼎上铸刑书,遭到守旧派的反对。晋国大夫叔向寄信劝告子产说,“法律一经公布,人们知道如何避免刑罚,不怕长上了。是非专凭刑书,长上怎样行政呢?”子产回答说,“我为的救世呵!”郑国重商业,贵族利用随意轻重的刑罚压迫商人和新起的土地所有者,对郑国说来,是很不利的。子产公布法律,多少有些限制贵族权力的作用。过了二十多年,晋国也铸刑鼎,公布范宣子所作的刑书。孔子在这件事上代表贵族的保守观点。《左传》昭公二十九年载他的话说,晋国要亡了。晋国不守唐叔和晋文公的旧法,造作刑鼎,民只看鼎上条文不看贵人面孔了。贵人还能做什么!贵贱没有次序,怎么立国呢!叔向、孔子想要法律神秘化,独掌在贵族手中,使庶民莫测,不敢轻试。子产首创刑鼎,削减贵族特权,确是一个进步的措施。子产以后,郑国又有邓析,造新刑法,写在竹简上,号称竹刑,为郑国所行施。战国时韩国有著名法家申不害、韩非(韩灭郑后,郑韩合一),因为郑国社会在东周时期变化最大,法家学派正是代表商人和新兴地主利益的学派,郑国成为法家学派的中心产地,不是偶然的,而子产则是法家学派的创始人。
郑国参与诸侯盟会,言辞极其慎重。《论语·宪问篇》载孔子说子产准备言辞的过程,首先是裨谌起草,其次是世叔讨论,其次是子羽修饰,最后由子产润色订定。《左传》襄公二十五年载孔子赞叹子产的慎辞,说“古人说过,‘言语为的充分表达意思,文饰为的充分表达言语’,不说话谁知道他的意思,说话没有文饰,不能传到远处,子产的文辞传播远近,因为他经过慎重的准备”。战国时纵横家掉三寸舌在政治上非常活跃,子产是纵横家的最初创始人。
东周时期战争频繁,出现了许多军事家,又积累了丰富的军事经验。如“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左传》庄公十年),如“允当则归”(保存余力)、“知难而退”、“有德不可敌”(僖公二十八年),“亡(将亡)者侮之,乱者取之”(襄公十四年),“夫兵,民之残也,财用之蠹,小国之大灾也”(襄公二十七年),“小国无罪,恃(有恃无恐)实其罪”(昭公元年),“息民五年而后用师,礼也”(昭公十四年),“小国忘守则危。..国之不可小,有备故也”(昭公十八年),“先人有夺人之心,后人有待其(敌)衰”,“用少(兵少)莫如齐(齐心)致死,齐致死莫如去备”(《左传》昭公二十一年),这些都是军事规律,记载这些规律的书叫做军志,当时统治阶级中人,经常作战,都熟习军志。吴王阖闾(前五一四年至前四九六年)的将军齐国人孙武,总结军事经验,著兵法十三篇,成为军事学的经典。十三篇中包含着丰富的唯物辩证法思想的因素,与《老子》五千言同为研究中国古代哲学思想的重要著作。
郑国子产创法家,齐国孙武创兵家,鲁国孔丘创儒家,宋大夫墨翟创墨家,重要学派除了道家,东周后半期都创始了。基本原因就在于东周社会由于兼并战争而发生大变化,宗族制度在破坏,家族制度在兴起。在兴起的经济基础上,反映出创造性的学术思想。第九节孔子及其所创儒家学说
第九节孔子及其所创儒家学说
东周时期产生许多思想家、政治家、军事家。在军事家中首推孙武,在思想家、政治家中首推孔子和墨子。他们都生在东周后半期,他们的学说都发生大作用,特别是孔子,当他活着的时候,就有人尊奉他为“圣人”。此后整个封建时代里,孔子学说适应统治阶级的需要,随时变化,总是处于显学独尊的地位,不曾有其他学派或宗教推倒它。孔子确是封建社会集大成的“圣人”,是中国古代文化的伟大代表人。
孔子名丘,字仲尼,鲁国曲阜人。先世是宋国贵族,曾祖父逃难到鲁国。父叔梁纥(音合hé) ,曾做鲁陬(音邹zōu)邑(山东泗水县东南)宰。宋是商朝的后代,鲁是周公的旧封,春秋时列国都到宋、鲁“观礼”,因为它们是保存商周文化最多的旧国。孔子创立儒家学派,和宋、鲁两国主要是鲁国有密切的关系。
孔子生于前五五二年(鲁襄公二十一年),卒于前四七九年(鲁哀公十六年),年七十三岁。这正当东周后半期,公室卑弱,大夫兼并,宗族制度在瓦解,家庭制度在兴起,社会发生大变动的时候。当时处在社会中间的士阶层,上有贵族大夫,下有庶民工商,能上达但不能顺利上达,怕下降但可能失职下降。士在军事上任作战骨干,政治上任中下级官吏,文化上学得古今知识,经济上拥有私有田宅产业,社会地位重要而不高,想取得官职,必须依附把持国政的世卿贵族。士“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论语·微子篇》),耻恶衣恶食,认定耕种要挨饿,学道可得禄(《论语·卫灵公篇》“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看不起老农老圃的劳苦生产,唯一希望是做官食禄。但士在未出仕时,生活接近庶民或过着庶民的生活,还能看到民间的疾苦,懂得“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论语·学而篇》)、“百姓足,君(国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论语·颜渊篇》)、“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论语·季氏篇》)、“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礼记·大学篇》)一类治国安民的道理。士是统治阶级的最下一层,当他求仕干禄向上看时,表现出迎合上层贵族利益的保守思想,当他穷困不得志向下看时,表现出同情庶民的进步思想。士看上时多,看下时少,因此士阶层思想保守性多于进步性,妥协性多于反抗性。孔子学说就是士阶层思想的结晶。
士阶层思想偏上而地位近下,对上妥协,对下也要有些妥协,这样,中庸就成为最适合的哲学思想。孔子学说全部贯注着“中立而不倚”的中庸思想。他赞叹中庸是至高极难的一种美德,他说,“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少有)久矣!”(《论语·雍也篇》)中庸应用在人伦上,是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义,妇听;长惠,幼顺;君仁,臣忠。中庸应用在政治上,是“民以君为心,君以民为体”(《礼记·缁(音资zī衣篇》)。中庸应用在行为上,是“过犹不及”(《论语·先进篇》),“无可无不可”(《论语·微子篇》)。中庸应用在教育上,是“求(冉求)也退(性好谦退),故进之;由(子路)也兼人(性好胜人),故退之”(《论语·先进篇》)。一切都得合于中庸之道,而中道所在,要依据情况随时移动。移动求中道称为权(秤锤),权总是偏在尊者贵者亲者一方面。孟子阐发权的作用,《尽心篇》里说“杨朱主张为我,如果拔他身上一根毛对天下人有利,他是不干的;墨翟主张兼爱,如果把自己身体磨成粉末对天下人有利,他是愿意干的。子莫(鲁人)主张执中。执中近于中庸之道了,但中一定要有权,按照事情轻重来得到中,如果执中而不变,那是偏、不是中。执着一偏便失去中庸之道”。《礼记·仲尼燕居篇》载子贡问孔子“中到底是什么?”孔子说“礼呵礼!礼是所以制中的”。尊者贵者规定了礼,合乎礼就是合乎中。尊者贵者不能对所有正在发生的事情都规定出一个礼,而处理事情又必须有一个中,孔子和儒家大师处理或议论这些事情的所谓中,弟子记录下来都成了礼或理(说明礼的意义就是理)。孔子活着的时候,齐国晏婴说他礼节繁盛,几辈子也学不完他的礼。孔子死后,儒家大师各说他们认为得中的礼或理。儒家代贵者尊者制礼并讲理,适合统治阶级的需要,因此,孟子以前,儒学实际就是礼学,遭受墨家猛烈攻击的也就是这个礼学。
中庸思想是士阶层妥协性的表现。理论上中道虽然偏在贵者尊者方面,对卑者贱者的利益却还要兼顾,但事实上贵者尊者并不实行自己应负的责任,而卑者贱者总负着片面的过度的义务。这样,中庸之道讲不通了。凡讲不通的事情,都归到天命。高远莫测的叫做天,无可奈何的叫做命。得罪了天,祈祷是无用的。君子畏天命,不畏天命的是小人。孔子五十岁才懂得天命,就是说懂得天命一切都能讲通了。孔子不很谈天道与天命,战国时,唯心的仁义学派大师子思孟子才开始发挥天命和五行学说,唯物的礼乐学派大师荀子把天看作只是自然存在的无知之物,根本否认有天命。
孔子也用中庸思想来看人与鬼神的关系。他不谈神怪,也不明确否认神怪。他说“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论语·先进篇》),“敬鬼神而远之”(《论语·雍也篇》)。这种对鬼神的不可知论,实质上掩藏着唯物论的因素。墨家有鬼,道家无鬼,儒家居中,可以引申出无鬼论,也可以引申出有鬼论。在和有鬼论作斗争的时候,儒家常常是无鬼论者。中国历史上曾经有各式各样的宗教侵入中国,尽管它们在某一时期得到盛行,但总不能生根长存。从南北朝到隋唐,高度盛行的佛教,也并无例外。抵抗宗教毒的力量,主要来自儒家学说,固然它本身也含有封建礼教的毒汁,两毒比较,宗教毒当然更重。因为儒学毒根一般生在统治阶级的土壤上,而统治阶级是可以消灭的。宗教的毒根,一般生在被压迫阶级里,要拔生长在广大劳苦群众里的毒根,费力很大,收效缓慢。汉族受宗教毒较轻,不能不归功于儒家学说的鬼神不可知论。
士阶层在当时是新兴地主阶级也是新兴家族制度的有力代表,它对宗族制度有一定的反抗性,不过这只是一些微弱的反抗性。孔子曾为鲁国大司寇,要加强鲁君的权力,拆毁季孙氏、孟孙氏、叔孙氏三家的都城。孟孙氏拒绝毁城,孔子攻打不下,也就妥协了。佛肸(音必希bì xī)据中牟反抗晋大夫赵简子,请孔子去帮助,孔子要去,被弟子子路劝阻。孔子修《春秋》,寄托他的政治思想。按《春秋》书法,凡暴君被杀,概称某国人弑其君某某,表示国人皆曰可杀的意思,但仍称弑不称杀,表示到底是以下犯上。孔子所反映的士阶层的反抗性就是这么一点。
孔子创儒家学说,主要内容是礼乐与仁义(《论语》说义比说仁少,说礼实际即说义)两大部分。“道(导)之(民)以德,齐之以礼”(《论语·为政篇》),是孔子最高的政治思想,德指仁义,礼指一切统治阶级规定的秩序。亲亲、尊尊、长长、男女有别是礼的根本,依据这些固定不可变的根本,制出无数礼文,用以区别人与人相互间复杂的关系,确定每一个人应受的约束,使各守本分,不得逾越。单要求人守礼,孔子认为不合中庸之道,必须用乐来配礼。乐是从感情上求得人与人相互间的妥协中和,使各安本分。礼用以辨异,分别贵贱的等级;乐用以求同,缓和上下的矛盾。礼使人尊敬,乐要人亲爱。礼严肃形于外,乐和顺存于内。礼有乐作配,礼的作用更增强了。
单有礼乐,没有道德作根本,还不够适合政治上的需要。孔子说“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论语·八佾篇》)就是说,没有仁作思想基础,礼乐是空虚的。“仁者人也”(《礼记·中庸篇》),仁就是做人的道理,也就是爱或同情心。爱或同情心不可流为兼爱,必须有等次。等次称为义。“义者宜也”(同上),义的意义是适宜、合礼,也就是中庸之道的权。爱父母叫做孝,爱兄长叫做悌,爱君上叫做忠,按照尊卑、贵贱、亲疏、长幼、男女等差别,表现出各种轻重不等的爱或同情,与礼相适应。所以说“仁近于乐,义近于礼”(《礼记·乐记篇》),在外的是礼乐,在内的是仁义。讲来讲去实际只是要达到一个目的,就是服从统治阶级的礼。孔门第一大弟子颜渊问什么是仁,孔子答称“克己复(合)礼为仁”,具体做法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论语·颜渊篇》)。一句话,不合礼就不合做人的道理。
据说,孔子很少讲仁,但《论语》记载讲仁的话,却在一百条以上,其中很多是孔子讲的。不过孔子虽然讲了很多条的仁,一般是讲士的修身法。孔子讲仁的真正要义在孝,他的弟子有若说,“其为人也孝弟(悌),而好犯上者鲜(少)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人)之本欤!”(《论语·学而篇》)子弟敬爱父兄,本出于心理的自然,在封建社会的家族制度里,孝悌应是一种基本道德,也是为庶民所乐于接受的一种道德,但在儒家看来,提倡孝悌,在于防止犯上作乱,不问那个“犯”和“乱”是否合理。毛主席《实践论》里说“各种思想无不打上阶级的烙印”[①《毛泽东选集》第一卷横排本第二六○页],确是不可移易的真理。
孔子学说妥协性多于反抗性,也就很自然的保守性多于进步性。孔子反对横征暴敛,认为“苛政猛于虎”(《礼记·檀弓篇》)。《论语·先进篇》载他的弟子冉求做季氏宰,替季氏聚敛,孔子很愤怒,说“这不是我的学生,弟子们敲着鼓攻击他罢!”这是孔子出于真情的爱民精神。他主张举贤才,慎刑罚,薄赋敛,重教化,斥责那些为政者,说“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预先告人准备)视成(立等成功)谓之暴,慢令(自己无信)致期(要民从令)谓之贼”(《论语·尧曰篇》),这都是孔子学说的进步面。不过孔子把民看作愚昧无知的人,可以使由(服从)之,不可使知之,这又说明他的政治思想基本上是保守的。
孔子主张大一统,要求天子治天下,诸侯治本国。他崇拜辅相成王制礼作乐的周公旦。他想复兴周道,保持并加强周天子和各国诸侯的权力,举贤士大儒作辅相。他的理想政治是“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齐晋等霸主)。..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论语·季氏篇》)。孔子生在东周,还只好寄统一的希望于名义上为天下共主的周天子,虽不可能成为事实,但中央集权的统一思想,开始萌芽,实含有进步的意义。因为孔子要用礼乐仁义来求得统一,对战争取反对态度(《孟子·尽心篇》所谓“春秋无义战”),不了解兼并战争客观上正是破坏诸侯割据的旧秩序,走向大一统的必经路程。“仍旧贯(守礼制),何必改作”(《论语·先进篇》),就是孔子保守思想在政治上的表现。
孔子是“祖述尧舜,宪章(效法)文武”(《礼记·中庸篇》)的复古主义者,但又是善于用权、“无可无不可”的“圣之时者”(《孟子·万章篇》),孔子学说含有多面性,所以儒家学派总能适合整个封建时代各个时期的统治阶级的需求,从孔子学说中演绎出各种应时的儒家学说来。孔子和儒家学说无可置辩的是中国封建文化的主体。
封建领主和新起的地主都属于封建地主阶级,本质是一致的。由于他们对生产资料的关系有些区别,因而在政治上的要求也有些区别,但这些区别并不损害他们的一致性。而且在孔子时,新起的地主还不是一个成熟的阶级,它还没有脱离领主、自己掌握政权的势力。孔子学说代表新起的地主,同时又主张维持领主统治,是可以理解的。
中国封建时代已经过去了,当作偶像崇拜的孔子也跟着过去了,但孔子对古代文化的伟大贡献和他在历史上的崇高地位,并未失去。因为他删订六经,保存了三代旧典;因为他创造儒学,形成了中国封建时代的文化核心;他的学说的某些部分,表现了汉民族在文化特点上的某些精神形态(如《论语·卫灵公篇》所说“有教无类”);他的学说,也影响了中国境内外非汉族的各族,在汉族与各族间起着精神联系的作用。孔子基本上是个大教育家,他一生在学习、在思想,在温故知新,在诲人不倦。他积累了极其丰富的经验,特别是教育和行为方面的经验。比较原始可信的《论语》书中,记录着孔子很多的格言和公式,例如“学而时习之”,就是最好的学习公式;“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论语·为政篇》),就是最好的科学格言。至于他那种繁富的学说,“把它分解为精华和糟粕两部分,然后排泄其糟粕,吸收其精华”[①《毛泽东选集》第二卷第六六七页],对我们是有益的,他给中国人民留下一份珍贵的文化遗产,中国人民必须珍重这一份遗产。第十节儒家学派与儒经
第十节儒家学派与儒经
孔子学无常师,自文武周公之大道以至技艺鄙事,都留心学习。他的学习态度是“多闻阙疑”(《论语·为政篇》),“毋意(不任私意)、毋必(不武断)、毋固(不固执)、毋我(不自以为是)”(《子罕篇》),虚心向别人学习。他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述而篇》)。他的学习方法是以学为主,他说“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卫灵公篇》)。学要与思相配合,他说“学而不思则罔(迷惑无心得),思而不学则殆(精神疲惫)”(《为政篇》)。学又与问相配合,孔子入太庙,每事问。他的弟子也能够“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泰伯篇》)。学又必须习,他说“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学而篇》)。所学要与所行相符合,他说“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宪问篇》),“听其言而观其行”(《公冶长篇》)。要多做事少说话,他说“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里仁篇》)。学要从博返约,一以贯之(有条理有本末)。学要择善而从,有过即改,他说“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论语·述而篇》),“过则勿惮改”(《子罕篇》),“过而不改,是谓过(真错误)矣”(《卫灵公篇》)。孔子说自己“学而不厌”,并非生而知之,确是事实。
孔子对自己是“学而不厌”,“不知老之将至”,对别人是“诲人不倦”(《述而篇》),毫无保留,所以成为历史上最大的教育家。据说孔门弟子先后有三千人,高材异能以颜渊为首的门徒有七十二人(一说七十七人)。七十二人多数是鲁国人,也有卫、吴、陈、齐、宋、楚、晋、秦等国人。按地区说,孔子学说几乎传播到当时中国的全部。按年龄说,七十二人中子路比孔子小九岁,年龄最大,其余有的小三四十岁,有的小五十余岁。孔子死后,有亲身传授的弟子如子贡为鲁、卫相,有再传弟子如子夏的门人为魏文侯师,很多人取得尊显地位,有利于儒家学派的发扬和巩固。
孔子是第一个创设规模很大的私立学校的教育家。这个学校有孔子讲学的“堂”,有弟子居住的“内”。送一束干肉以上的礼物,孔子就认他作弟子。孔子周游列国,弟子从行服役并随时学习。孔子给弟子们讲学,弟子们发问,孔子按各人的特点给与解答。某些弟子还被荐举去做官。孔子教人分德行、言语、政事、文学四科。弟子中德行最高的有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善于言语的有宰我、子贡;长于政事的有冉有、子路;擅长文学的有子游、子夏。文学指孔子所传授的经学,对后来儒学的流传,发生作用最大。
商朝已有史官,掌管典册。周朝和各诸侯国史官记言记事,积累大量典籍,一切有关文化的记载,都归史官掌管,子孙世代传习,供少数贵族的谘询与使用。从《左传》、《国语》、《墨子》等书所引故书看来,东周时期原有很多书籍,特别是各国史记,墨子称为《百国春秋》,数量是不小的。不过这些书未曾流传,能看到的人极少。
孔子非常博学,收集鲁、周、宋、杞等故国的文献,整理出《易》、《书》、《诗》、《礼》、《乐》、《春秋》六种教本来,讲授给弟子们。这些教本写在二尺四寸长的竹简上被尊称为经,孔子和其他诸儒解释经义的文字写在较短的竹简或木版上称为传。有了儒家经传,随着儒家学派的盛行,六经以外的书籍逐渐亡佚。
整理六经有三个准绳:一个是“述而不作”,保持原来的文辞;一个是“不语怪、力、乱、神”(《论语·述而篇》),删去芜杂妄诞的篇章;一个是“攻(治)乎异端(杂学),斯害也已”(《为政篇》),排斥一切反中庸之道的议论。所以六经从形式上说是叙述旧文,从整理的准绳和经义的阐明说是创作新意,述与作是不可分的一件事。自孔子订定六经,儒家学派有一定教本,虽然孔子死后,儒家分为八派,基本上不曾超越六经别有什么新创的学说。
儒家经学在孔子以后,发生了对整个封建时代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指导力量,中国封建制度的巩固与延长,儒学起着极其严重的作用。要了解中国封建社会的上层建筑,首先要研究儒学的经传。
《周易》《周易》是许多占卜书中的一种。有64卦。每卦有六爻(音摇yáo),上三爻叫做上卦,下三爻叫做下卦,合成一卦。爻分阳爻(“-”)阴爻(“--”),阳爻在单位(一、三、五),阴爻在耦位(二、四、六,阴阳爻都自下向上数),叫做当位,反之叫做不当位。如《既济卦》--一--一--一,阳爻阴爻都当位,《未济卦》一--一--一--都不当位。按照爻的当位不当位等复杂关系,看出轻重不等的吉凶。每一卦有卦辞,说明本卦的性质,每一爻有爻辞,说明这一爻在本卦中的性质。卦辞爻辞文字极简单而又隐晦难懂,卜人筮人可以作多样解释来宣告吉凶。孔子曾用大功夫钻研卦辞爻辞,作为儒家的哲学思想传授给弟子。孔子讲说的记录及后来传《易》大师的补充,总称为《易传》或称《十翼》。《易传》有《彖(音tuàn)辞》,用较多(比卦辞)语句断定一卦的大意。有《象辞》,其中依据一卦大意指出人应如何行动的简明语句,称为《大象》,解释爻辞的语句称为《象辞》。有《系辞》,总论全部《易》理,叙述孔子哲学的基本观点。有《文言》,专论乾、坤两卦。其余有《说卦》、《序卦》、《杂卦》三篇,不含什么重要意义。
《系辞》主要说明“变化之道”。观察天地、日月、四时、昼夜、寒暑、男女等自然界现象,知道一切都在变化,变化的发生是在于阳、刚、动与阴、柔、静两种相反的性质在“相摩”“相推”,主动的力量是阳、刚、动。这一看法应用到人事上是“通其变,使民不倦,神而化之(创造新器物),使民宜之。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变动的目的在得利,得利是吉,失利是凶。“变动以利言,吉凶以情(合理、不合理)迁”,就是说,吉(得)凶(失)并非固定不变。“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才能身安而国家可保,如果忘了危、亡、乱,安、存、治就会变成危、亡、乱。情在于人为,因之吉凶在人不在鬼神,“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小人以小善为无益而弗为也,以小恶为无伤而弗去也,故恶积而不可掩,罪大而不可解”。卜筮的唯一作用是向鬼神问吉凶,吉凶既在人为,鬼神的权力便大大缩小,也就大大减轻了《易》原来的神秘性。孔子把主要与“鬼谋”(向鬼神问吉凶)的《易》改变为主要与“人谋”(人自造吉凶)的《易》,是思想上的一个进步。
《系辞》形容每卦的变化说“变动不居(固定),周流六虚(一卦六位),上下无常,刚(阳爻)柔(阴爻)相易,不可为典要(定准),唯变所适(适合时宜)”。64卦代表天地间万事万物,每一卦都在变化,也就是万事万物都在变化。这种看法自然是有理由的。不过变化以外,它还设立一个不可变的大范围,一切变化都不能超出这个大范围。《系辞》首先规定“天尊地卑,乾(阳)坤(阴)定矣。卑高以(既)陈,贵贱位(地位分明)矣”。尊者一定在上,卑者一定在下,士可以做大夫,大夫可以做国君,亡国亡家的国君大夫可以做庶人,但贵和贱的名分绝对不可变。儒家讲礼,凡制度、名号、器械、正朔等等都可以变,但亲亲、尊尊、长长、男女有别的封建等级制度决不可变,这和《系辞》思想完全一致。
《系辞》说变化的发生不是由于阳与阴的斗争而是由于阳与阴的和谐,不是向前发展,而是“终而复始”的循环、重复。天与地相附着,男(雄)与女(雌)相交媾,化生出万物来。日与月相互来去成昼夜,寒与暑相互交替成年岁。去的是暂屈,来的是暂伸,一屈一伸相互感动生出利益来。儒家学说代表士阶层的思想,士的利益在于向贵族求禄,在于教庶民出力服事长上,反对斗争是很自然的,这和中庸思想完全一致。
《周易》,特别是《系辞》,包含着自发的朴素的辩证法思想,是装在形而上学的框子里的辩证法。这是孔子哲学的根本所在,后来儒家学派的思想家如董仲舒、王充,都不曾超越过这个思想界限。
《尚书》《尚书》是历代政治论文集。孔子选史官所藏历代重要典诰,上起《尧典》,下讫《秦誓》,相传共有百篇,事实上有些篇(如《禹贡》)是后儒补充进去的,原订篇数,无可稽考。秦焚书后,存留仅二十九篇。《尚书》有两大作用:第一,建立起虞、夏、商、周的历史正统观(统一的重心);第二,保存商周二代的重要史料,特别是西周初期《大诰》、《康诰》、《酒诰》、《梓材》、《召诰》、《洛诰》、《多士》、《无逸》、《君奭》、《多方》、《立政》、《顾命》、《康王之诰》等文篇的保存,可以推见商周二代的政治情况。这些文篇与西周初期的诗篇《周颂》、《豳风》、《周南》、《召南》配合起来,也可以推见西周社会的生产关系与意识形态。《禹贡篇》是战国时人所作,叙述黄河长江两大流域的山脉、河流、薮(音叟sǒu)泽、土壤、物产、田等(分上上至下下九等)、贡赋、交通、落后种族居住地,文字简要,系统分明,总结了上古至秦华族势力已入四川(梁州)未越五岭时期的地理知识,确是极可宝贵的古地理志。《禹贡》托名禹平治水土的记录,选入《尚书》,被尊为经典,造成中国政治自来是统一、疆域自来是广大的信念,意义极为重大。
《诗》《诗》是两周诗歌的名篇选集。亡佚六篇,存留三百五篇,概称为三百篇。按音乐性质分《国风》、《小雅》、《大雅》、《颂》四部分。据古文经学家说,《周南》、《召南》为《风》诗之首,作于克商以前。《周颂》《豳风》作于西周初期,《小雅》《大雅》作于西周时期,多数是宣王、幽王时诗。《国风》多数是东周前期作品,也有一些是西周时所作。《风》诗是地方音乐,诗篇多采自民间,富于生活的描写,文学价值最高,为后世创造性文学的源泉。《大、小雅》诗是西方音乐,文学价值不及《国风》,但不失为叙述西周政治盛衰的诗史。《周颂》是周天子宗庙祭祀的诗篇,音乐节奏极缓,甚至诗句可不用韵。这种感人不深但有重大历史意义的最古诗篇,因孔子选诗而得保存。《鲁颂》、《商颂》都是东周时人所作。据今文经学家说,《商颂》作者是宋贵族正考父(孔子的七世祖),《商颂》追述商朝盛世事,应有所本,与《尚书》中《商书》同为重要的商朝史料。
《礼》周朝尚文,长时期积累起繁富的礼制。孔子选取士必须学习的礼制十七篇,称为《礼》或《士礼》、《仪礼》。十七篇中《丧服篇》最为重要,子夏特为作传。封建制度亲亲、尊尊、长长、男女有别的精神,《丧服篇》表现得最具体最清楚。《周礼》当是战国儒者采集重要国家如周鲁宋等国官制,再添加儒家的政治理想,增减排比造成一部有条理的官制汇编。说是周公所制,固不可信,但斥为儒者凭空伪造,全无依据,也不合情理。《周礼》不是全伪也不是全真,在乎审慎的选择。西汉传礼儒生戴德、戴圣,博采七十子后学者所记讲礼的文字,戴德选取八十五篇,称为《大戴礼记》;戴圣选取四十九篇,称为《小戴礼记》,简称《礼记》。《周礼》、《仪礼》、《礼记》合称《三礼》,稽考儒家思想与战国以前制度器物,《三礼》是重要的典籍。
《乐》《乐经》亡佚。一说,《周礼·大司乐章》就是儒家所传的《乐经》。《礼记》有《乐记》一篇,记载儒家对乐理的讨论。孔子说,“移风易俗,莫善于乐,安上治民,莫善于礼。”(《孝经·广要道》章)儒家以乐配礼,重视音乐的作用,是他们的见到处,想用古乐来移风易俗,是他们的迂腐处。六经中《乐经》先亡,因为古乐使人“唯恐卧”,新乐使人“不知倦”(《乐记》),新乐便自然要代替旧乐。
《春秋》《春秋》是一部编年体的历史。编年史起源当在西周共和时期。东周文化较高的诸侯国都有史官记事,如晋史名为《乘》,楚史名为《梼杌(音陶兀táo Wù)》,鲁史名为《春秋》。史官世代承袭,依据一定书法,忠实地执行职务。某些良史甚至杀身殉书法。前五四八年(鲁襄公二十五年),齐大夫崔杼杀齐君,太史依书法当朝官们写“崔杼弑其君”。崔杼怒,杀太史。太史两个兄弟继续写同一句话,都被崔杼杀死。最后一个兄弟还写那一句话,崔杼不敢再杀。南史氏听说太史兄弟被杀尽了,拿着竹简去写,半路上知道已经写成,才回家去。中国历史自前八四一年共和元年起,一年不断地编年记事,史官的贡献是巨大的。孔子用鲁史官所记《春秋》,上起隐公元年(前七二二年)下讫哀公十四年(前四八一年),凡二百四十二年事,整齐书法(《左传》载五十凡例,当即史官共守的书法),成为儒家经典的《春秋》(原来的《春秋》称为《不修春秋》)。孔子修《春秋》的目的在正名分,有褒有贬,要使乱臣贼子惧。儒家政治思想,以《春秋》为最高标准,封建等级制度的精神充分表现在《春秋》书法里。
《春秋》 文字简单,意义隐晦。如鲁惠公死,子隐公不依继承法立为鲁君,《春秋》写“元年春王正月”,不说隐公即位,表示他不是正式做鲁君。又如写“齐崔杼弑其君光”(《春秋》襄公二十五年),意思是崔杼犯了弑君罪。又如写“莒人弑其君密州”(《春秋》襄公三十一年),意思是密州为莒国人所共弃。《春秋》如果当作历史来看,作用实在有限。相传与孔子同时的鲁国太史左丘明,采各国史记作《左氏传》,用事实说明《春秋》书法。桓谭(东汉初年人)《新论》说得好,“《左氏传》和《春秋经》,好比衣服有表面有里面,不可缺一。如果有经没有传,即使圣人关着门想十年,也想不出道理来。”不管左丘明是东周时人或战国时人,《左氏传》是左丘明作或非左丘明作,反正《左氏传》这部书保存了大量古史料,给中国史家创立模范,在史学史上有极高的地位。
解释《春秋经》的还有《公羊传》、《谷梁传》两家。两家都是口说,到西汉才写成文字。《公羊》学盛行于西汉,政治上有很高地位。《公羊》家自以为传孔子的微言大义,但和《左传》比起来,《公羊传》显然是空言说经,甚至有些是穿凿附会。《谷梁传》也是空言说经,态度却比《公羊传》谨慎些。
《论语》孔子对答弟子和非弟子的发问,弟子们记录下来。孔子死后,弟子们(一说是仲弓、子夏等)集合成书,号称《论语》。传记中多引孔子语,大抵《论语》所载的孔子语比较近真。
以上所述几部经典,流传到现在,已经二千多年,经学本身起了多次变化并产生了各种派别。每一变化和派别,都或大或小地影响到文化的各个方面。所以不了解经学和儒家派别,很难了解中国文化的重要部分。第十一节墨子及其所创墨家学说
第十一节墨子及其所创墨家学说
儒学创始者孔子死后,墨学创始者墨子继起。孔墨两大学派,都产生在东周后期,年代接近。孔子所创的原始儒学,礼乐占主要部分,墨家攻击礼乐,用别一种观点即庶民的观点,发挥仁义学说,成为儒家的反对学派。
墨子名翟,鲁国人(一说宋国人)。曾为宋国大夫。生卒年代不可考,据孙诒让《墨子闲诂》说,生卒约在前四64辏ㄖ苷甓ㄍ踉辏┲燎叭吡辏ㄖ馨餐醵辏┘洹0础斗枪テ烦频苯裉煜滤母龊谜焦搿⒔⒊⒃健=埔还缴星渴ⅲ允嵌苣┠甑男问啤D由痹诳鬃铀篮螅ㄇ八钠呔拍辏赖痹谌曳纸埃ㄇ八摹鹑辏!赌印肥橹腥纭堵澄势匪嫡焦笔拢肚资科匪滴馄鹗拢际呛笕烁郊樱蛔阄荨?br /> 墨子生在孔子后,当时宗族制度破坏更甚,多数宗族被消灭,极少数宗族化家为国。逐渐成为地主阶级的士阶层,在社会大变动中,获得政治参与权,可以上升为诸侯师、相。在士阶层下面的庶民,主要是墨子所称“农与工肆之人”,是一种小私有财产者,在社会大变动中,也要求取得一些政治上的地位,借以保护自己的经济利益。他们还没有反抗统治者的觉悟,只是要求“饥者得食,寒者得衣,劳者得息”(《非命篇》),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墨子和他所创始的墨家,就是代表庶民用“上说下教”的妥协方法向统治阶级提出要求的一个学派。庶民是真正从事生产的广大劳动群众,国君贵族要进行战争,不得不对庶民在形式上有些让步,允许他们的代表人说说话,乐于利用他们的代表人仆役般地出死力,墨学因而与儒学同称为显学。
儒家最高理想是周公相成王。大儒做国君的卿相大夫,小儒给富人办丧事,自己家里人跟着去吃酒饭,过着寄生虫的生活。儒家利益与统治阶级完全一致,两者间妥协合作是很自然的。墨家与统治阶级利益并不一致,统治阶级为了要利用墨家,作暂时的勉强的有限度的让步,墨家对统治阶级则是忠实服务,竭尽心力,成为最驯服的仆役。墨家一方面对儒家猛烈攻击,企图夺取儒家政治上的地位。一方面视死如归地为国君贵族守城御敌,保卫他们的利益,以为这样做,可以取得信任,庶几行施自己的学说。事实却相反,墨家不曾得到卿相行道的机会,儒家虽受攻击,依然为国君贵族所尊重。
《墨子》书汉时有七十一篇,赵宋时存六十三篇,宋以后存五十三篇。墨家贵实行不贵文采,重口说不重著书,《墨子》书中仅《经上》《经下》两篇,共一百七十九条,当是墨子所自作。《墨经》每条少仅三个字,多不过二十个字。文字极简,但给当时有关社会和生产的重要知识,作了一个近乎全面的总结。《经说》上下两篇当是墨子讲经,弟子笔录。墨家分三派,同诵《墨经》,可信《墨经》出墨子手。《尚贤》、《尚同》、《兼爱》、《非攻》、《节用》、《节葬》、《天志》、《明鬼》、《非乐》、《非命》、《非儒》十一题各分上中下三篇(《非儒》仅上下两篇),字句小异,意旨大同,当是墨子讲学,弟子各有所记,合而成书,类似孔门后学纂辑《论语》。《尚贤》至《非命》十题是墨家政治理论,对昏乱的国君讲《尚贤》、《尚同》,对奢侈的国君讲《节用》、《节葬》,对自恃上天保佑、沉溺在酒和音乐中的国君讲《非乐》、《非命》,对放肆无忌惮的国君讲《天志》、《明鬼》,对残暴好战的国君讲《兼爱》、《非攻》。墨子制十个药方想治国君的病,但没有一个国君愿意用他的药方。《备城门》至《杂守》凡二十篇,是墨子为弟子禽滑釐讲守城法,在墨学中也是重要的部分。《亲士》、《三辩》、《大取》、《公输》等十四篇当是墨门后学所记,类似儒家大小《戴记》。今存《墨子》五十三篇,基本上保存了墨家的全部学说。
墨与儒两个学派的对立,显著地表现出士与庶民不同的社会地位。下面列举两家对立的情状:
墨家对儒家的攻击,集中在《非儒篇》。儒家主张“亲亲有术(等差),尊贤有等”,严格区别亲疏尊卑,巩固封建等级制度。墨家不反对等级,但反对儒家所说的等级,主张兼爱、节葬、尚贤、尚同。儒家主张有命在天,寿、夭、贫、富,安、危、治、乱都是不可改变的天命。墨家反对宿命论,《天志》、《明鬼》、《非命》三篇说,天欲义(善政)而恶不义(乱政),鬼神赏贤而罚暴,命是暴王(亡国之君)所作,穷人(怠惰人)所述。儒家主张繁饰礼乐,教富贵人糜费财物,自己分肥得食。墨家反对不劳而食,主张节葬、非乐,斥儒者“贪于饮食,惰于作务”。儒家主张穿古衣,说古话,“循(述)而不作”,“仍旧贯,何必改作”。墨家反对保守,主张创造新事物。儒家主张不显谏,待国君问,问小答小,问大答大,不问不言。墨家反对庸言庸行,主张“事上竭忠,..有过则谏”,“务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强使国君行有利人民的政事。墨家攻击儒家,与荀子痛斥贱儒很多相同处,不同的是荀子痛斥七十子后学,墨家则直接攻击儒家创始人孔子。
孔子主张复西周之古,按照周礼所规定的等级分配生活资料,这自然是一种空想。墨子也承认贵贱的等级,以为天子、三公、诸侯、卿、大夫下至乡长、里长、家君(家长)各级正长,都是有智慧有威权能统一是非表率万民的贵人,万民则是贱者愚者。但墨子主张选择贤良为正长,并复大禹之古,要求各级贵人学大禹过着与万民同样勤劳菲薄的生活,放弃剥削的权利。这更是一种空想,永远不会得到统治阶级的采纳。“将求之不得也(不可求得),虽枯槁不舍也(死也要追求)”(《庄子·天下篇》),墨家就在这个空想的追求中幻灭了。
孔子尊天信命远鬼神,天子得祭天,庶人只许祭户神或灶神,祭鬼只许祭父母。墨子尊天非命信鬼神,主张人无贵贱,都有权祭天和众鬼神。天子代天治民,儒墨意见略同,可是儒家说天命既定之后,下民应该服从,不许怨天尤人。墨子以为上天鉴临下民,按照下民的利或害,随时对贵人行施公平的赏罚,绝无不变的命运。儒家信天命,所以鬼神不灵。墨家不信命,所以鬼神也能赐福降祸。儒家认庶民最贱。墨家以为官无常贵,民无终贱,臧获(奴隶)也是人,在上天看来,凡是人都应该兼相爱,交相利。儒家的天是静的,保护统治阶级利益的,表现上天意志的是命。墨家的天和鬼神是活的,似乎真有极大的权能,赏善罚恶,保护被统治阶级的利益。墨子把一切希望寄托在天和鬼神的赏罚上,《明鬼篇》引周、郑、燕、齐等国《春秋》,证明鬼神的实有,想借鬼神的威力,说服王公大人行善政,结果只能是麻痹庶民的反抗性。《天志篇》说“天子有善,天能赏之;天子有过,天能罚之”,尧舜禹汤文武顺天意得天赏,证明“兼相爱,交相利”的可行,结果只能是教庶民片面的爱王公大人,利王公大人。墨家本身也就这样片面地爱、利了王公大人。孔墨都要求中国政治上的统一。孔子年代较早,周礼在诸侯国多少还有一些约束力,因此主张从周尊王,复兴周道,诸侯国各保现状。墨子时周天子已经完全失去政治上的作用,看不出谁是统一者,因此主张上同于天,楚越齐晋四大国各保现状,等待上天选择有德利民的国君为天子。孔子的空想政治,适合于士阶层,墨子则是庶民的空想政治。孔墨都多艺。孔子以射御为士阶层最次的艺。墨子重视生产知识,《墨经》中有形学、力学、光学的研究记录多条,特别是光学研究,论阴影,论反射,论光之直线进行性质,论平面镜,论球面镜,俨然是一部中国最早的完整的光学。墨子记录东周劳动群众在手工业方面的成就,他本人也是当时最优秀的手工业工人(主要是制造守城器械,据说技术比大匠人公输般还高),不象孔子轻视生产劳动,当作不足道的鄙事。孔子的艺适合于士阶层,墨子则是庶民的艺。孔墨都博学。孔子删订《六经》,教弟子诵《诗》《书》,习礼乐。墨子书中多引《书》、《诗》、《百国春秋》,墨子出行,车中载书甚多,但教弟子学“精微”的要义(《墨经》),懂得是非曲直,不必多读书。孔子的学适合于士阶层,墨学则是庶民的学。孔墨都贵辩说。孔子主张文质彬彬,以为“言之无文,行而不远”(《左传》襄公二十五年)。墨子用朴质的庶民语言,以达意为主,不加修饰,怕人爱其文,忘其用。孔子的文言适合于士阶层,墨子则是用庶民的质言。孔墨都讲逻辑学。孔子主张“正名”,就是以礼为标准来判断是非利害。墨子主张用“本”、“原”、“用”三表法。“本”是上考历史,“原”是下考百姓耳目所实见实闻,“用”是考察政令的实际效果是否对国家、百姓人民有实利。孔子的正名,适合于士阶层,墨子的三表法,目的在为庶民谋利益,比孔子以礼为正名标准的方法是较有进步意义的。儒墨都是显学,但统治者需要的是儒不是墨,因之孔子成为士的成功的代表人,墨子成为庶民的失败的代表人。
墨子的学说,流行在庶民群中。墨家如跌鼻、索卢参、田系、彭轻生、苦获等人,大概也象耕柱子一样,出身下层庶民。因为庶民要求得政治上的地位是困难的,所以墨子创立了带宗教色彩的政治性团体。墨子死后,巨子代代相传,类似教主,率领墨者作政治活动。墨家的团体有许多特点,表现出原始的组织性。
刻苦生活墨子教弟子着短衣草鞋,昼夜工作不休息,以自愿吃苦为高尚。如果不能刻苦,就算违反大禹的遗教,不配称为墨者。
听从巨子墨者尊巨子为圣人。巨子有命,墨者一定要听从,统治阶级的严罚厚赏,不能阻止墨者对巨子的听从。
舍命行道墨子门下多勇士,弟子三百人(一说一百八十人),都能赴火蹈刃,死不回头。巨子孟胜守城战死,从死弟子一百八十五人。孟子说“墨子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就是说,只要对大众有利益,全身从头到脚被磨成粉末,墨子也愿意。这种勇敢牺牲的精神,当然很高贵,可是道路走错了,赴火蹈刃不是为大众而是为少数国君和贵族。
严守家法巨子腹黄+享(音吞tūn)住在秦国,儿子杀人,秦王说,“先生年老,只有一子,我已赦免他的死罪。”腹黄+享说,“墨家有定法,杀人者处死,伤人者处刑,为的禁止人杀伤人。大王虽有好意,我不可不行墨子的定法。”腹不听秦王的劝说,把儿子杀死。
实行教义墨子弟子胜绰,被推荐到齐国做官。胜绰跟从主人作战很勇敢,墨子责备他违背《非攻》的理论,教他辞官回来。
分财互助有余力余财的人应该扶助贫乏人。弟子做官得禄,一部分送墨子作费用。
墨家可说是古代劳苦群众最早的政治结社,其中缺少了一个最重要的东西--反抗性,因此客观上成为拥护统治阶级的政治结社。
由于时代的限制,墨家学说,不可免的有其落后甚至反动的一面,但主观上是为庶民利益着想的。秦汉统一以后,统治者把它看作危险的学说,彻底禁绝了,从此没有人再讲墨学(《汉书·艺文志》里秦汉无一墨学者)。墨家的政治活动是失败的,这给庶民们一个教训,就是反对统治者的压迫,除了对抗以至武装起义,不可能有其他方法。后世农民准备起义,往往秘密成立宗教色彩的团体,比当初墨家的结社是发展了。封建统治阶级能扑灭妥协性的墨家,但永远不能扑灭农民的起义反抗。
简短的结论
简短的结论
东周是初期封建社会发展并开始转化的重大时期,推动的力量主要是大小宗族间的兼并战争。
宗族是氏族残余与封建剥削相结合的一种制度。各种不同身分的人都隶属在宗子的权力下面,庶民生产所得,被宗子用赋税、徭役、共财等名义搜刮去了。庶民非常贫困,不可能改进他们的生产条件。只有在愈来愈剧烈的兼并战争中,大量宗族被破坏,庶民得以逐渐脱离宗族制度的束缚。
代宗族制度而起的是家族制度。宗族以宗子为首,土地永远归宗子世袭,不得买卖(《礼记·王制》所谓“田里不鬻”)。家族以父为首,父死后,兄弟分家,各人所有田宅,可以自由买卖。这是领主土地所有制转化为地主土地所有制,东周时期,正是这种转化的开始。
由于铁制农业工具的使用,生产力提高了。私人开垦荒地,即归私人所有,地主数量不断增加,促使宗族制度加速趋于崩溃。
由于生产工具的进步,宗族制度的破坏,大国疆土的扩大,以及居住中国境内非华族与华族的融合,东周末年,照《墨子》说,齐晋楚越四国各有人口数百万。人口增加与生产工具进步,加强了推动东周社会前进的力量。
东周社会发生巨大变动,各阶级、阶层都出现了杰出的代表人物,这些人的事业和著述,使得古代历史前所未有地丰富起来。领主中有齐桓公、晋文公,率领中原诸侯,保卫华夏文化,有楚庄王、越王勾践,开发长江流域,输入华夏文化。有管仲、子产,废除公田,改革旧税制,提倡工商业,开法家学派的先河。有孙武,著兵书十三篇,总结战争经验,成为不朽的军事经典。更杰出的伟大思想家则有孔子和墨子。新兴地主士阶层的代表孔子,删订六经,开门讲学,创儒家学派,建立起封建文化的主体。墨子代表劳动群众的政治要求,创墨家学派。墨家在东周末秦汉前领主统治没落,地主未取得完全统治权的空隙中,曾与儒家并存并显。秦汉地主政权确立,地主压倒了庶民,因之儒家独盛,墨家消灭。
东周时期文化上的重大创造,进一步发扬,便出现战国时期“诸子争鸣”的文化高潮。 第五章兼并剧烈时期--战国--前四○三年--前二二一年
第一节战国形势
东周兼并战争继续发展,以三家分晋为标志,进入战争剧烈的战国时期。形式上是七个大领主争城夺地,实际是一个已经成为阶级的新兴地主阶级以及与它血肉相联的大商贾和说客游士推动大领主们为建立地主政权而展开剧战。一百八十二年长期战争,基本上是地主政权的秦对领主地主混合政权的山东六国猛烈进攻,结果秦国胜利,出现了统一全国的封建地主皇朝--秦朝。
前四○三年(周威烈王二十三年),晋国韩赵魏三家世卿立为诸侯,战国时期开始了。在东周时期政治上还发生一些天下大宗和共主作用的封建领主王朝--东周,到战国时期,完全失去了作用,它只是作为一个小国存在着(前二四九年秦灭周国),不再是代表一个历史时期的王朝。
战国是七个独立的强国,各尽自己最大的力量相互间进行攻击或防御的战争。战胜国扩地,战败国削地,疆域常有变动。七国位置,西方秦国,东方齐国,南方楚国,北方燕国,中部韩赵魏三国,赵在北,韩近西,魏居中,韩魏最接近秦国,先受秦攻击。
一秦国
秦在东周时期,是个文化落后的国家。前三六一年,秦孝公立,下令求贤。卫国人法家公孙鞅(仕秦有功,封于商,号商鞅)应募入秦,得孝公信任,变旧法创立新法。秦从此成为七国中第一强国。早在战国初年,李悝(音亏kuī)在魏,吴起在楚,曾行新法,但为旧势力所阻。秦旧势力较小,因之商鞅变法得到成功。商鞅也就成为这一历史时期的代表人物。
前三五九年,商鞅第一次变法,要点如下:
(一)组织民户重编户籍,五家为伍,十家为什。什伍内各家互相纠察,一家作奸犯法,别家必须告发,如不告发,连同受重罚。这是残酷的统治法,但在贵族领主役使下的大量农夫因此得直接作为国君的民户,是有进步意义的。
(二)加强劳动力户主如有两个儿子,儿子到一定的年龄,必须分家各自独立谋生,否则加倍出赋税。父子兄弟各立门户,可以加强生产中的自动性,防止一家人相互依赖,劳逸不均。分家之后,各自照顾自己;儿子借给父亲耕具,就觉得是个很大的恩惠;婆母不经儿媳的许可,使用簸箕扫帚,立即受到儿媳的责备;婆母儿媳间一不融洽,就会争吵起来。这种制度,对家族制度的父权起着限制作用。
(三)奖励军功立军功的人,各按功劳大小受爵赏;私斗的人,各按犯罪轻重受刑罚。商鞅制定秦爵,分二十级,第一至第八为民爵,第九以上为官爵,农民立功得爵(战阵上斩敌人首一级,赐爵一级),受各种优待,有机会成为中小地主。
(四)崇本(耕织)抑末(商贾手工业)奖励耕织,生产粟帛多,超过一般人产量的得免徭役。工商和游手贫民,连同妻子没入官府做奴婢。战国时东方各国所谓工商食官的手工业奴隶商业奴隶,虽然还被贵族领主所占有,但自由民身分的工商也已普遍存在和活跃。商鞅抑末政策,意在防止商贾高利贷者兼并土地,使秦民专力从耕织与战争中求富贵。同时,国君独占工商业,也可以增强国家的富力。文学游说之士,属于末一类,不许入秦。秦国富强而文化不及东方各国,这也是一个原因。法家一般也代表商贾(地主常兼作商贾)的利益,商鞅抑末是在秦国的特殊措施。
(五)变领主为地主无军功的宗室(贵族领主),一概废除他们的名位,按军功从新规定尊卑爵秩等级,各依等级占有田宅臣妾(奴隶)。这是变法中最重要的一个措施,许多无军功的贵族领主因此失去了特权,变为民户中的富户。有军功的宗室,最高爵不过封侯(第十九级关内侯,第二十级彻侯)。侯仅收食邑内租税,不直接管理民事,也失去了原有的特权。领主制度的秦国从此变为地主制度的秦国。
这个巨大的改革,必然引起贵族领主的反抗。以秦太子为首,反抗者多至千数。商鞅说“法令不行,由于贵戚犯法,要行法先从太子开始”。因为太子是嗣君不便施刑,把太子的师傅公子虔(音钱qián)、公孙贾两个大贵族施了黥刑(面上刻黑字),第二天新法完全通行了。秦国行新法十年,秦民大悦,路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不穷乏)人足,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乡(农村)邑(城市)大治,秦成为第一大强国。
前三五○年秦建都咸阳,筑冀阀,在阙上公布法令。商鞅又实行第二次变法,使秦国更进一步的地主政权化。
(一)归并各小都、乡邑、聚(村落)为大县。全国凡四十一县(《史记·六国表》和《商君列传》作三十一县),每县置一县令,掌管全县政事,消除领主政治的残余影响。
(二)开辟阡陌封疆(田间分疆界的土堆),承认各人新辟土地的所有权,按各人所占土地面积定赋税。阡是田间南北车路,陌是东西车路。战国时战争用步骑兵,兵车极少用,田间无须留宽广的车路。东方各国阡陌早已逐渐开辟为田地,商鞅开秦国阡陌,用意正相同,说井田废于商鞅,是腐儒的谬说。
(三)划一斗、桶(斛),权、衡,丈、尺。全国货物交易,有统一的度量衡制度。
(四)禁止父子兄弟同室居住,革除残留的戎狄旧俗。
秦国地广人稀,邻近国三晋土狭民众,商鞅知道“民所欲者田宅也”(《商君书·徕(音赖lài)民篇》),悬赏招徕邻国农民到秦国种地,给田宅,免兵役,使专力耕织。秦民服兵役,轮番出战,常有余力。秦国足食足兵,有战必胜。
商鞅两次变法,破坏了领主的宗族制度,也限制了地主的家族制度,使秦国成为当时先进的富强无比的统一国家。消灭政治落后的山东六国,推行秦制建立封建大帝国的基础从此萌芽了。秦孝公死后,太子秦惠王即位,车裂商鞅,杀商鞅一家人,但商鞅新法,除了秦庄襄王用大商人吕不韦为相,停止对商贾和游士的排斥,其余大都相沿不变。
秦国孝公、商鞅在咸阳创地主政权,与周国文武周公在丰镐创领主政权,对历史同样是伟大的贡献。
前三八七年,秦伐蜀,取南郑。前三一六年,秦惠王使司马错灭蜀国(都城在四川成都市),徙秦民一万家到蜀地,后又灭巴国(都城在四川重庆市)。秦对当地居民似乎是保持着良好关系,如昭襄王与巴人盟誓说“秦犯夷输黄龙一只,夷犯秦输清酒一钟”(《华阳国志·巴志》)。意思是说秦罚重,夷罚轻,秦决不犯夷。秦得巴蜀广大土地和居民的助力,确如司马错说“取其地足以广国,得其财足以富民缮(补充)兵”(《战国策·秦策》)。
秦国疆域,北有上郡(陕西北部),南有巴蜀,东有黄河与函谷关(河南灵宝县)。地势险固,宜于守御又宜于出击,被称为天府雄国。
二韩国
韩东邻魏国,西当秦函谷关大路,两面受敌,连年被兵。前三七五年,韩哀侯灭郑,自平阳(山西临汾县)迁都到郑都新郑(河南新郑县)。后来又迁都阳翟。韩昭侯用法家申不害为相,行苛刻政治,国力暂时加强。申不害死,韩又被侵伐。韩国疆土北自成皋(河南荥阳县西北)过黄河到上党(治设山西长治县),南有陉山(在河南郾城县),东临洧水(源出河南密县,至新郑东南流入颍水)。山地多,平原少,物产贫乏,人口稀疏,七国中最为弱小。
三魏国
前四二四年,魏文侯即位。魏文侯学儒术,著书六篇,《汉书·艺文志》列在儒家。他尊敬田子方、段干木,重用西门豹、李悝(即李克,子夏弟子)、乐羊及大军事家吴起,在诸侯中最有声望。秦孝公变法以前,魏是一个最强的国家。魏国疆土:南有鸿沟(即汴河),与楚为邻;东有淮颍与宋齐为邻;函谷关内黄河西岸,自郑(陕西华县)西北过渭河,沿洛水(北洛河)东岸到上郡,筑长城与秦为邻(前三二八年,魏河西地全部入秦);北有卷(河南新乡阳原一带)、酸枣(河南延津县),与赵为邻。魏地平原肥沃,人口稠密,无险可守,四面受敌。魏惠王因畏秦兵;前三四○年,自安邑(山西安邑县)迁都大梁(河南开封市),与韩为近邻。
四赵国
建都邯郸(河北邯郸县)。西有黄河,南有漳河,与魏为界;东有清河(河北清河县西境),与齐为界;北有易水,与燕为界;又西北傍阴山筑长城,与匈奴、楼烦、林胡为界。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向北开拓疆土,巩固了北方边界。
五燕国
建都蓟(北京市),又有下都(河北易县)。燕君是西周初召公奭后裔,东周时期燕国弱小,常为山戎所攻掠。燕昭王招募贤士,得乐毅,出兵破齐,燕成北方强国。燕疆域东北有辽东与朝鲜为邻,北筑长城与东胡、林胡、楼烦为界,西有云中、九原,与赵为邻,南境筑长城与齐为界。燕离秦远,受战祸较缓,有余力开拓辽河流域,奠定了古代中国东北方的疆域。
六齐国
建都临淄(山东临淄县)。在西周东周,齐都是大国。前三八六年,世卿田和代姜姓为国君,齐更强盛。疆土南有泰山,与楚鲁宋(前二八六年齐灭宋)为邻;北有渤海,隔海与燕为邻;西有清河,与赵为邻;东滨大海。齐国富兵强,与秦远隔,不受秦兵威胁。齐宣王招集天下文学士几百千人,给与优厚的待遇,让他们自由地讲学议论。这些人聚居在都城稷门(西门)外,当时号称稷下先生。宣王以后,养士风气继续保存,各种学派,大体汇集在齐国,临淄成为战国时期的文化城。稷下先生不同于贵族卿相门下的食客,对文化确有可贵的贡献。
七楚国
楚自西周以来,吞并小国最多。战国时期,楚农业落后,兵力不强,但常开拓国土。前三三四年,楚威王取越国浙江以西土地。楚威王又遣将军庄跃+11(音敲qiāo)率兵入滇(云南),以滇池(云南昆明市)为中心,扩地数千里。(前二八○年秦夺楚黔中郡,庄跃+11归路阻绝,在滇建国,自称滇王。)楚国地大,北至中原,与韩、魏、宋、齐为邻;西有黔中(治设湖南沅陵县)、巫郡(治设四川巫山县),与巴及秦为邻;南有苍梧(湖南南部九疑山),与百粤为邻;东至海滨。在广大国境内,有苗族华族和许多其他小族,居民相互间交流文化,产生以巫文化融合华夏文化为基本的楚文化。各族也就在同一文化中大体融合了。楚国八百余年扩张经营,为秦汉创立伟大封建帝国准备了重要条件,七国中秦楚应是对历史贡献最大的两个国家。楚旧都郢,后迁都鄀(音若ruò湖北宜城县),又迁都陈,前二四一年迁都寿春(安徽寿县)。
七国土地楚最大,秦赵次之,齐魏燕又次之,韩最小。人口楚魏最多。楚兵一百万,按五人出一兵约计,当有人口五百万。魏兵七十万,当有人口三四百万。秦兵六十万,赵兵四五十万,秦赵两国当共有人口五六百万。齐全国七十余城,前二七九年,田单守即墨城,得壮士五千人,即墨全境合老弱妇女当有四五万人。如每城连乡村平均有一万户,每户平均五人,全国当有人口三四百万。韩兵三十万,燕与韩相似,两国当共有人口三百万,七国人口总数约计当在二千万左右。二千年前中国已有同族同文化如此庞大的人口,秦汉建立统一大帝国,这也是一个重要的条件。第二节经济情况
第二节经济情况
东周、战国的兼并战争,实质上是领主与新兴地主争夺政权的斗争。战国时期,地主阶级在秦国取得完全胜利,在山东六国也取得胜利,但还不能完全压倒领主。由于领主政权的破坏和削弱,剥削方式改变了,束缚在宗族里面的大量农奴,比东周后期更进一步获得了解脱的机会,农奴大体变为农民了。这是一个重大的变化,在这个变化下,战国社会呈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气象。
战国社会的繁荣气象,表现在下列各方面:
一人口大增
《战国策·赵策》载赵奢(战国后期人)说“古代海内分为万国,城大不超过三百丈,人多不超过三千家。..现在一千丈的城,一万家的邑到处可以看到”。战国时大城市齐国都城临淄有户七万,韩国宜阳县城方八里,可驻兵十万,赵奢所说古代,不必拘泥在何时,说战国时一万家的中等城邑很常见是可信的。东周前期大夫采邑不过国都的三分之一、五分之一或九分之一,人口最多不过千室。诸侯国都三百雉(城墙长三丈,高一丈为一雉),三倍于大采邑,人口三千家,也是大采邑的三倍。前六六○年,卫国被狄人攻破,卫国民人被俘或逃散,遗民仅得男女七百三十人,加上共(河南辉县)、滕(山东滕县)两地民众也只有五千人。经二十余年的休养生息,人口增加十倍。卫是与鲁并称、大而不强的诸侯国,人口如此稀少,其他国家相差当不会很多。人稀自然地旷,秦穆公袭郑,路遇郑商人弦高,才被发觉。杞国本在今河南杞县,后来迁到今山东昌乐县,又迁安丘县。郑宋边境,有大块空地,两国相约不许夺取。这都说明当时人力非常缺乏,土地荒废不能开垦。东周前期的情形很象赵奢所说的古代。东周后期人口已渐增加,战国时人口大增。丰富的人力与农业手工业工具和技术的改进相配合,生产力大大提高了。
二铁制工具的广泛使用
东周时铁称恶金,只能用作农业工具。战国时铁的用途推广,农业工具如耜、铫(音姚yáo)、镰、鎒(音耨nòu)、铚等,木工工具如斧、锯、钻、凿等,女工工具如刀、锥、针等,都用铁制造。农业手工业工具用铁而外,没有锋刃的战争用具也开始用铁,如铁甲、铁杖、铁殳等。某些地区又发明炼钢术。《禹贡》梁州(四川)贡品有铁、有镂,镂是可以刻镂器物的钢铁。据《吴越春秋·阖闾内传》所记,吴越是最先发明炼钢的地方。铸铁剑成功的人,在越有欧冶子,在吴有干将和干将妻莫邪(音爷yé)。欧冶子干将是同学,都能铸宝剑。据说他们的老师曾因铸剑不成,夫妻二人投身冶炉中,剑才铸成。弟子们改用发爪投炉中,也铸成了剑。这里含有神话成分,剑师投身冶炉中,未必真实。当时的冶炼技术,不可能从生铁炼成钢,所谓铸,当是造青铜剑称铸,造铁剑也通称为铸,实际是在熟铁上加一些含炭的物质,经过淬(增加硬度)锻(挤出杂质)等工,造成铁刀剑。熟铁里加一点炭质可以成钢(含炭百分之一点七到百分之○点二五,都是钢,含炭百分之一点七以上是生铁,含炭百分之○点二五以下是熟铁),最早的炼钢术从无意中获得了。此后逐渐改善,并传到楚国。楚国宛地出钢铁,所制的矛很锐利。秦昭王曾夸奖楚国铁剑的锋利(长沙楚墓中已发见铁剑一柄,长约七七公分,宽约四公分)。韩国出宝剑最多,河南西平县有冶炉城,有棠谿村,都是韩国著名的铸剑处。西平有龙渊水,淬刀剑特别坚利,称为龙渊之剑。制青铜刀剑不须用水淬,要用水淬一定是钢铁。战国以来有一种髡刑,把罪人须发剃光。《韩非子·显学篇》说,婴儿不剃头要肚痛。罪人头面也许可用青铜刀硬刮,剃婴儿头应该用钢刀。东周时婴儿生三月才剪发,足见还没有剃刀。前二一一年(秦始皇三十六年)东郡地方,白天落下一块星石来,有人在石上刻“始皇帝死而地分”七个字。陨石含铁质,陨石上刻字,非好钢不可。秦始皇统一后,游行全国,到处刻石纪功,刻石工具也应是钢制。战国时某些地区已能制钢,无可置疑,不过铁还不能代替青铜在武器制造上的地位。《管子·地数篇》说,天下名山五千二百七十(此句据《史记·货殖列传正义》补),其中出铜的山四百六十七,出铁的山三千六百零九。这里所说山数未必真确,铁产量多于铜产量,铁用途广于铜用途,则是事实。又说,上有丹砂,下有黄金;上有慈石,下有铜;上有陵石,下有铅锡赤铜;上有赭石,下有铁。战国时期,已有这些采矿知识,足见矿业颇为发达。
三农业进步
孟子反对当时最普遍的三件事,说好战的人该受头等刑,讲合纵连横的人该受二等刑,辟草莱(开辟草荒)任土地(无限制占有耕地)的人该受三等刑。从孟子主张行均分田地的井田制与反对任便占有耕地看来,战国时土地确是大量开垦出来了,同时地主与少地失地农民间的区分也极为显著了。不过草莱地变为耕稼地,无论土地为谁所有,总是一个进步。
东周已有牛耕,战国时似颇推广,这与地主富农从宗族制度中分化出来并逐渐发展是一致的。商鞅改长64分(营造尺)的周尺为长七寸二分的秦尺。又改一百方步的周亩为二百四十方步的秦亩。田亩面积的扩大,用意在提倡牛耕,也就是奖励地主富农经济,因为地主富农才有养牛的财力。放大亩的面积,又可省去田间若干封疆田洫。商鞅第二次变法,开阡陌、改田制后,“初为赋”,当是按新亩制制订赋税法。山东六国仍用周亩,想见牛耕不象在秦国那样被提倡。《礼记·月令》季冬之月(十二月)“命农(《吕氏春秋》作司农)计耦耕事,修耒耜,具田器”,这又说明不论秦和山东六国的普通农民仍用耦耕法。
孟子说到深耕和粪田,荀子更屡言肥料的功用。荀子说多粪肥田,又说五谷一岁再获。《周礼·草人》分土壤为九类,用九种动物骨煮汁拌谷物种子,种在一定的土壤上,称为“粪种”。《周礼·薙氏》、《礼记·月令》季夏之月(六月),都说烧草取灰或沤草使腐用作肥料。深耕、施肥、粪种、一年再获,显然是战国时农业技术上的进步。孟子说省刑罚,薄税敛,农民才能深耕。《荀子·富国篇》说“民富自然田肥,田肥自然出产加倍;民贫自然田瘦,田瘦自然出产减半”。事实上遭受刑罚税敛的迫害,最严重的是普通农民,深耕肥田的只能是地主和富农。
古史称禹、益时起,即知利用河渠沟洫和井灌溉农田、园圃。东周时渐见正式记载,特别是楚相孙叔敖创建芍陂(在安徽寿县)灌田,规模最大。入战国后,灌田更被重视,《周礼·稻人》叙述灌溉法,想见战国时对水利的讲求。著名水利工程如魏文侯时西门豹、襄王时史起引漳水灌溉邺田,秦始皇初年,用韩国水工(水利专家)郑国创建郑国渠,灌田四万余顷。战国时治水有专门名家,能施行大规模的水利工程,是古代文化的一个重大成就。东周对园圃种蔬菜已成专业。园圃用井水灌溉,先前是凿隧道通井中,人抱瓮入井汲水。战国用桔槔汲水,代替极拙劣的抱瓮灌溉法。
战国时期无疑是一个农业跃进的时期,基本原因在于战国时土地私人所有制已经确立,这在当时是进步的制度,因而对农业起着推动的作用。
四手工业发达
东周时鲁齐两国手工业在各诸侯国中最为著称。战国时山东各国手工业更见发展。如《周礼·考工记》叙述木工分七部,金工分六部,皮革工分五部,设色工分五部,刮磨工分五部,陶工分两部。《考工记》文有残缺,但就现存文字看来,可以想见分工的细密及技术的讲究。《礼记·月令》季春之月(三月),命百工审查五库器材的质量,其中有金、铁、皮、革、筋、角、齿、羽、箭、干、脂、胶、丹、漆等物,这些正是金工、皮革工、设色工、刮磨工所用的原料。金(青铜)工造重要器物主要是造武器。《考工记》叙述制青铜法,分青铜为六种:第一种铜五分锡一分,可造钟鼎,第二种铜四锡一可造斧斤,第三种铜三锡一可造戈戟,第四种铜二锡一可造刀剑,第五种铜三锡二可造削刀及田猎所用箭镞,第六种铜锡各半可造镜及燧(日光下取火的镜)。上述各工都是官府手工业,战国时战争规模巨大,一次战争双方兵士多至数十万或百万。官府制造大量兵器及军用品,需要很多的工人(工业奴隶)与很大的工作场所,民用器物不得不让民间百工自由制造,自由交易。东周后期本已存在着“百工居肆”、“工肆之人”的民间手工业者,到战国愈益发达起来。孟子说农与百工间纷纷交易,相互依赖,不可或缺,特别是陶工、冶铁工、木工、车工对农业生产的关系更是密切。民间百工一般是小规模制造,制成物品后,即在肆(摊)上出卖,小手工业者兼作小商人。战国时铁耕盛行,冶铁业中出现大富豪。如邯郸郭纵,富敌国王;赵国卓氏,冶铁致富;魏国孔氏、鲁国丙氏冶铁起家,致富巨万。冶铁成为民间手工业的最重要部门,其经济上地位超过官府手工业的金工部门。
五商业兴盛
东周时期有官府商业与私人商业的区别。范蠡、端木赐是著名的大商人。战国时,私人商业更盛。大盐商猗顿富比王公,名驰天下。周人白圭讲致富术,要旨在于掌握时机,精确运用“人弃我取,人取我与”(《史记·货殖列传》)的法则,白圭被尊为商贾的祖师。战国时大都邑如齐都临淄、赵都邯郸、以及大梁(开封)、洛阳都是著名大商业城市。中等都邑有市,称为“有市之邑”,如韩国的上党,其中七十邑有市。小邑也多有小市。《周易·系辞》所谓“日中做市,招集天下的人民,聚会天下的货物,交易而退,各得其所”,就是指这种赶集式的小市。《韩非子·亡征篇》说“商贾的钱财存放国外,可以亡国”,足见商业中更重要的是私人商业。战国时自由买卖的土地私有制已经确立,大量农民因土地被兼并失去本业或不胜地主商人的剥削,自愿放弃本业,群向工商业求生计,所谓“从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史记·货殖列传》),所谓“耕田之利十倍,珠玉(经商)之利百倍”(《战国策·秦策》),都说明经商致富为当时一般人所愿望和追求的。周国人风俗,不爱做官吏,专心做工商,求十分之二的利息。鲁国人喜欢讲儒学,后来风俗改变,经商谋利比周人更迫切。周鲁人如此,别国人也未必不如此。商鞅重农抑商政策,不仅不能行施于山东六国,即在秦国也不能遏阻重商的趋势,到战国末年,大商人吕不韦终于参加了秦国的政权。
《荀子·王制篇》形容当时货物流通的情形说,北方的走马大狗,南方的羽毛象牙犀皮颜料,东方的海鱼海盐,西方的皮革毛织品牦牛尾,中国市场上都能买到。住在泽地的人可以得到木材,住在山地的人可以得到水产,农民不动刀斧不陶不冶可以得到器械,工商不耕不种可以得到粮食。荀子看到通商的重要,主张“四海之内若一家”(《王制篇》),中外交易,互相救助,都可以得到安乐。战国商业的发达,给学术上的大一统思想以影响,也给秦汉统一并向外扩展提供了一个相当重要的条件。但这里必须注意,自战国以后长期封建社会里,商业虽在逐步的发展,对整个封建经济却并不起决定的作用。企图用所谓“商业资本主义”来曲解历史,是必须予以驳斥的。
《禹贡》扬州荆州贡物有金三品,即金、银、铜三种。墨子弟子耕柱到楚国做官,得十金送墨子。楚王答张仪说,楚国出产黄金珠玑犀象。黄金白银用作贵重货币,当从东周后期楚国开始,至战国随着商业的发达,黄金成为通行的货币。现存古货币有“郢爰”,形似小饼,称为饼子金或饼金。饼金有黄金饼,也有银饼。北方别有称镒的黄金货币。金银币以外,又有铜币,分贝形、刀形、钱(耕器)形、圆形四种。铜币轻重不等,铸钱地区也极纷杂,想见当时商贾可以私铸,官府并不禁止。商贾获得铸钱权,又增加了一个牟利致富的大门径。
战国比东周生产力有更大的发展,因而社会各阶级也有更多的变化。
一统治阶级
领主秦相自商鞅后,有公孙衍、张仪、甘茂、樗里子、魏冉、范睢、蔡泽以至吕不韦、李斯等人。除了樗里子是秦宗室,其余全是异姓客卿,这说明秦国贵族领主失去了政治上特权。山东诸国有异姓客卿也有贵戚之卿。国王有大事,得和贵戚之卿商量,有大过不听谏,贵戚之卿有权废国王。山东大领主如齐国孟尝君田文,私招天下侠客游民六万余家到自己的封邑薛,齐王不敢干涉。赵国平原君赵胜,家有大量土地,管事人多至九人,不肯出田租给赵王。韩非子说,士卒依靠权势人家,逃避徭役,人数上万。这说明六国残留着领主势力,政治和经济都落后于秦国。
地主韩非子说赵襄子时候(春秋末期),住宅园圃已经自由买卖。战国时土地所有权的取得,主要是用买卖的形式,有钱的人就可以享受地主的乐趣。苏秦说,“我如果有洛阳负郭(近城市)田二顷,我还会出门求富贵挂六国相印么!”二顷田的地主就什么都不想干了,地主生活的优裕可以想见。地主阶级中有将相官吏拥有田宅的地主,如赵将赵括得钱就买田宅,秦将王翦请秦王赐田宅,留给子孙做产业;有地主兼营商业,如有枣树一千株,栗树一千株,漆树一千亩,桑麻一千亩等所谓素封的地主;有农民上升的地主,如《吕氏春秋·孝行览》、《淮南子·人间训》所说,孔子的马吃路旁禾稼,被耕者扣留。马夫对耕者说,你耕地东到东海,西到西海,我的马怎能不吃你的禾稼呢?耕者大喜,把马送还。这个故事说明有的农民可能上升为地主。地主阶级在朝廷上有参与政治权,在农村中有各种享受。荀子说,乡间轻薄子服装美丽,态度妖冶,专门引诱妇女,这就是地主富农家子弟享受的一种。地主阶级的兴起,对破坏领主制度说来,是一种进步,但土地在买卖形式的兼并下,农民失去耕地也愈益加剧。
士士,除了代表农与工肆之人的墨家,大都是地主阶级参加政治活动的代表。春秋时期诸侯卿大夫养士的风气已经开始,到战国,山东各国国王将相争着养士,士成为社会上最活跃的一种人。
宗族制度破坏后,国王和贵族势力削弱了,他们迫切需要大量拥护者,不得不向地主阶级的士求助。战国初年,魏太子击(武侯)路遇文侯的老师田子方,太子赶快下车拜谒,子方昂然不答礼。太子问,“富贵该骄傲,还是贫贱该骄傲?”子方说,“自然贫贱该骄傲。诸侯骄傲要失国,大夫骄傲要失官。贫贱的士主张不合,议论不用,立即跑到别国去,好比丢掉一只草鞋子,你怎么拿富贵来比贫贱!”(《史记·魏世家》)田子方这些话,说明领主依赖士来巩固统治地位,士也依赖领主来取得富贵,双方有密切的关系。
领主地位愈来愈危殆,养士风气也愈来愈盛行。战国末年领主卑躬屈节招天下士,惟恐士不来附己。当时著名养客的贵族有孟尝君、平原君与魏国信陵君魏无忌,楚国春申君黄歇。四人养士各在三千人以上。孟尝君与宾客吃同样的饭,并赠送礼物给宾客的亲戚。平原君散家中财物供养宾客。信陵君待士更谦恭,搜求隐士无所不到,在四人中声誉最高。春申君门下上等客都著珠履。别一著名养客者燕太子丹,要讨刺客荆轲的喜欢,尊荆轲为上卿。最好的房舍,最好的饮食和车马,都送给荆轲享用。太子丹还天天到荆轲那里问安,惟恐荆轲不满意。太子丹把燕国的命运寄托在可耻的刺客身上,是养客者中间最下等的一个。这些领主们,尽量吸取劳动群众的血汗,来求得士的满意,企图得到士的助力,维持自己的地位,这正好说明领主统治已经走到了末路。
士大体分为四类:一类是学士,如儒、墨、道、名、法、农等专门家,著书立说,反映当时社会各阶级的思想,提出各种政治主张,在文化上有巨大贡献。这一类人声名大,待遇优,如儒家大师孟子,后车数十乘,侍从数百人,往来各国间,凭他的声名,所到国家,国君们都得馈赠黄金,供给衣食,听取孟子的议论。一类是策士,即所谓纵横家。这一类人长于政论,富有才能,凭口舌辩说,得大官取富贵。《战国策》专记载策士的议论,苏秦张仪是他们的代表人物。一类是方士或术士,这一类人可分两等,一等是天文、历算、地理、医药、农业、技艺等学科的专门家,在文化上也有巨大的贡献;一等是阴阳、卜筮、占梦、神仙、房中术等骗取衣食的游客。最下一类是食客,这一类人数量最大,流品最杂,其中包括鸡鸣、狗盗、任侠(恶霸)、奸人、罪犯、赌徒、屠夫、刺客等等无赖凶人,通过贵族将相来吸食劳动人民的血汗。田文曾路过赵国,赵人闻名,聚立路旁看他,笑道“原来只是一个短小男子”。田文发怒,他的食客下车斩杀观众数百人,索性把一县人都杀死才走路。后来田文失位,食客都跑散了,田文复位,食客又回来。所谓食客,就是这样野蛮的贵族走狗。四类士身分不同,他们活动的目的基本上都是为了巩固统治者的地位。
大商贾战国时富商大贾与士一样,也成为社会上最活跃的一种人。孟子主张对工商业什一而税,去关市之征。他的主张没有一个国君能采用。他斥大商贾为贱丈夫,但贱丈夫仍为王公贵族所尊重。大商贾可分为三类:一类是作政治活动的商贾,吕不韦是这一类人的显著代表。一类是兼营农业畜牧业的商贾。一类是兼营大手工业的商贾,《史记·货殖列传》所举巨富,多属这一类。大商贾所使用的人,一种是伙计,如洛阳贫民到富商家学商业,替富商贸易,走遍天下各都市,更多的一种,是大商贾凭借财势,用高利贷、价买、掳掠等方式,压迫穷人作奴隶,从事商业、农业、手工业劳动,因之大商贾实际是封建社会里存在着的奴隶主,是最落后的一个阶层。秦始皇初年,吕不韦为秦相国,封河南洛阳十万户。吕不韦在政治上得势后,表现出大商贾发展的方向。吕不韦并不满足于十万户的封建性租税,他占有奴隶一万人,驱使他们从事各种劳动,垄断洛阳工商业。
战国时期的统治阶级,是由衰落的领主阶级和新起的地主阶级(包括士和大商贾)构成的。
二被统治阶级
农民农民是人口中占最大数量、生产中占主要地位的一个大阶级。孟子说“无君子(统治者)莫治野人(农民),无野人莫养君子”。又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孟子·滕文公篇》)。孟子造出农民应该受治的理论,正好说明统治阶级只有依靠农民才能得到生存。荀子主张“省(减少)工贾,众(加增)农夫”(《荀子·君道篇》),以为“工商众则国贫”(《富国篇》),加增农业生产者是国富的根本,这也说明农民是主要生产者。战国初,魏文侯用李悝行“尽地力之教”。所谓尽地力之教,就是辟草莱,任土地,允许土地自由兼并。李悝又创立一种平籴法来减轻兼并对农民的迫害。这个方法是国家遇丰年,平价买入农家余粟,凶年则平价卖出积粟,使农民得继续生产免于流亡。照李悝的计算,农夫一家五口,耕田百亩,平均每亩收一石半(约合今三斗),得粟一百五十石。除十分之一的租税十五石,余一百三十五石。一人每月平均食一石半,五人一年共食九十石。余四十五石,每石卖钱三十,得钱一千三百五十。除祭祀、赛会用钱三百,余钱一千零五十,每人衣服用钱三百,五人共一千五百,不足四百五十。(加上妇女纺织,全家收入大体相抵。)如遇天灾和疾病、丧葬、临时赋敛等意外费用,便入不敷出。事实上,公田制废弃后,农民不是都有田百亩,少地农民生活自然更穷困,有百亩田的农民,负担也极沉重,很难出入相抵,李悝平籴法多少起着保护农民的作用,是有进步意义的一种措施,因为比商人地主任意操纵,到底是好一些。
上述农民生活情况,各国大体相似。商人、地主乘农民困急,放高利贷,因而取得粟米、土地与奴婢。弱赖对秦王说,商人不耕作,却有积粟,是有其实而无其名;农夫终年劳苦,家无积粟,是有其名而无其实。可见农民的收获物、田宅与一家人,都是商人、地主榨取的对象。
农民遭受残酷的剥削,竭力求谋生存:有的节衣缩食,生活费用减到最低程度;有的放弃本业,转入工商业;有的离乡背井,散至四方谋生。一般失去耕地的农民,有的在商店当佣工,有的为人灌园,有的充当雇农。韩非子说雇农出卖劳力替人耕作,主人给他衣食工钱,希望他耕得深,耘得快。流浪到都市上,充当临时雇工的,人数也不少。如荀子说,雇市上佣工打仗;韩非子说,雇佣工开沟渠。农民用这些方法都不能维持生活时,有的只得饿死在沟壑里,有的只得卖身为奴隶。
有了农民阶级,自然要分化出富农、中农、贫农、雇农等各个阶层。但在资本主义社会出现以前,它们都是封建主义性质的,决不能说封建社会的农民阶级已经存在着农村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半无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了。因为农民阶级本身并无发展的前途,在封建社会里,农民只能希望自己变成地主,在资本主义社会里,才能希望自己变成资本家,富农也就成为农村资产阶级。同样,在工人阶级领导的社会里,除了富农,农民也可以变成工人阶级。由于农民阶级的特性,所以无须怀疑封建社会里是否存在着富农。
魏国有温囿(果园或菜园),每年收租八十金,后来租给西周君,年租一百二十金。小国君可以向大国租园子,农民向地主租耕地,自然更是常事。孟子荀子都说,一个农夫应该有五亩宅地,百亩耕地。孟子又说“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今也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孟子·梁惠王篇》)。农民失去耕地或耕地不满百亩,不能养活一家人,是当时普遍的现象,所以孟子主张行井田制度,给农民一百亩恒产,使束缚在土地上“死徙无出乡”(《滕文公篇》),这样,封建统治才能巩固。
工商战国时民间小工商业比东周更见发达,在山东各国,当有相当大的人口从事小工商业。这种人自己制造器物,自己设肆出卖,如韩非子所说,车匠希望人富贵,棺匠希望人死丧。韩非子又说,工匠造恶劣器械,骗农民的钱。荀子主张禁止工匠在家里制造器具。这都说明自由经营的小工商业,在生产上有重要的地位,他们是农民生产的主要配合者。
奴隶奴隶也有相当数量,来源是俘虏、罪人和贫民。《周礼》质人掌管市上买卖货物的契券,所谓货物,指人民、牛马、兵器、珍异。人民当作一种货物来买卖,自然是奴隶或农奴。《周礼》司厉掌管惩治盗贼,罚盗贼为奴,称为罪隶。《礼记·曲礼》有献民虏礼,民虏就是奴隶。官府和富贵人家用奴隶供役使,但多数用在手工业生产上。官府手工业的大官称工师,管理百工,督促手工业奴隶工作的人称监工。孟冬月(十月)国君考验制成的器物,器物上刻有工人姓名,如制作不良,要追究治罪。季秋月(九月)百工停工一月,其余不得休息。官府手工业造贵族用和军用器物,对人民生活没有益处。大商贾利用奴隶劳动,经营采矿冶铁等业,这种奴隶劳动,对农民和小工商业者起了配合的作用。《韩非子·喻老篇》说“好年景,臧获(奴隶)耕种的田也能丰收”,足见奴隶也用在农业上,不过耕种得不好。
战国时,构成封建社会的阶级,主要的不是领主和农奴而是地主与农民了,但山东各国的领主在政治上仍占统治地位。秦与六国间进行长期的激烈战争,说明完全地主政权与半地主半领主政权间的斗争是当时主要的斗争。地主与农民间的阶级斗争,在这种情势下还不到激化的程度。秦统一全国后,地主成为农民面前唯一的大敌对阶级,从陈胜吴广开始,历史上不断地发生农民反抗地主压迫的大小起义。第三节七国兴亡
第三节七国兴亡
商鞅相秦孝公变法,变落后国为先进国。商鞅定策,先击败魏国,逼魏东迁。秦据黄河、函谷的天险,可以出兵攻击山东诸国,完成帝王统一的大事业。从秦孝公到秦始皇,都是为达到这个目的而进行战争。
魏在秦孝公以前,是天下最强的国家。魏都安邑,逼近秦国,商鞅认定魏是秦的心腹病,非魏灭秦,即秦灭魏。前三四○年商鞅大破魏军,魏惠王弃安邑迁都大梁。前三三二年(秦惠文王六年),魏献阴晋(陕西华阴县)。前三三一年,秦大败魏兵,斩首八万,次年魏献黄河西岸地求和。前三二九年,秦兵渡河取魏汾阴(山西荣河县北)皮氏(山西河津县西)。前三二八年,魏献上郡十五县。秦既得河西全部魏地,黄河天险,在秦掌握。从此秦不断攻夺河东魏赵土地,主力则出函谷关攻击韩国。
正当秦魏两大国连年战争的时候,山东诸国害怕起来,不知怎样来抵御秦国。策士洛阳人苏秦创合纵说。前三三四年,苏秦见燕文侯说合纵的利益,文侯送他车马金帛,去联合各国。赵、韩、魏、齐、楚都听从,赵王做纵长,苏秦一人佩六国相印。所谓合纵,就是从燕到楚,南北合成一条直线,共同反对西方的秦国。苏秦合纵的规约是:
秦攻楚--齐魏出兵援救,韩断秦粮道,赵燕作声援。秦攻韩魏--楚攻秦军后路,齐出兵助楚,赵燕作声援。秦攻齐--楚攻秦军后路,韩守成皋,魏阻秦道路,燕出兵救齐,赵作声援。秦攻燕--赵守常山(河北正定县),楚屯武关(陕西商县东),齐渡渤海援燕,韩魏出兵援救。秦攻赵--韩守宜阳,楚屯武关,魏屯黄河南岸,齐渡清河,燕出兵援赵。苏秦这个计划,对秦国是不利的,因为山东六国土地比秦大五倍,兵力大十倍,如果六国坚持合纵,秦的统一战争将遭受极大的阻碍。不过六国相互间存在着矛盾,都想乘机从与国方面得些便宜,纵约极不稳固。苏秦的合纵前后只有三年便解散了。后来几次合纵也不曾阻止秦兵的进攻。
秦国破坏合纵的方法叫做连横,就是结合山东任何一国,连成一条横线,攻击其他各国。《韩非子·五蠹篇》说“纵者,合众弱(山东六国)以攻一强(秦)也;而衡(横)者,事(投降)一强以攻众弱也”。战国策士奔走游说,议论风生,归根只是纵与横两种主张。七国间此战彼和,变化无常,归根也只是纵与横两种活动。秦昭王时,范睢为相,定“远交近攻”策,连横愈益得势,合纵愈不易成,但秦仍怕山东合纵,直到战国末年,胜败已定,还是怕纵的合成,所以秦始终坚持连横,用山东策士为相,执行这个国策。
当苏秦在山东合纵,秦用魏人张仪为相,进行连横。前三一八年,六国第一次合纵出兵攻秦,推楚怀王为纵长。秦出兵函谷关击破韩军,六国退走。前三一七年,韩、赵、魏、燕、齐五国连同匈奴共攻秦,秦大败韩赵军,斩首八万二千,韩赵引外族兵助内战,结果是遭受可耻的大败。前三一六年,秦灭蜀,后又灭巴,愈益富强。前三○七年,秦取韩宜阳,斩首六万。宜阳是韩国大都邑,宜阳入秦,行军更便利。秦又渡河筑武遂城。韩君先世坟墓在平阳(山西临汾县西南),武遂离平阳七十里,韩君被胁不敢反秦。前二九三年,秦大将白起大破韩魏兵于伊阙(河南洛阳县龙门山),斩首二十四万。此后韩魏兵力大衰,献地求和,不敢抗秦,秦主力南向击楚。
楚怀王与齐湣王相约彼此互救,秦派遣张仪见楚怀王,劝楚与齐绝交,秦愿送还商於(河南省淅川内乡一带)地六百里。楚怀王大喜,与齐绝交,请张仪为楚相,派人跟张仪到秦受地。张仪说,我只说六里,不曾说过六百里。楚怀王怒,前三一二年,发兵攻秦,大败,死甲士八万,失汉中郡。楚怀王大怒,发全国兵攻秦,又大败。前二九九年,楚怀王受秦欺,被秦俘获。楚丧地破军,国力衰落。秦在伊阙大胜后,移主力图楚。前二八○年,秦攻楚,取楚上庸(湖北房县均县等地)及汉水北岸等地。前二七八年,白起攻破楚都郢,楚兵败散,楚襄王逃到陈(河南淮阳县)躲避。前二七七年,秦又夺楚巫郡、黔中郡,楚国兵号称百万,此时仅有兵十余万,衰弱不能再振。
楚既破败,秦移主力攻北方强国赵。前二七○年,秦兵攻赵,被赵大将赵奢大破于阏与(阏音玉yù河北武安县西),这是秦很少遇到的一次大挫折。此后秦兵力暂时转向韩国,夺取韩地。前二六二年,白起取韩野王(河南沁阳县),隔断上党。上党降赵。前二六? 年,秦攻上党,赵大将廉颇驻军长平(山西高平县)筑壁垒坚守,秦兵挑战,廉颇持重不应。秦派间谍送赵权臣黄金千斤,对赵王说,秦最怕赵奢的儿子赵括做将军,廉颇容易对付,而且快要投秦了。赵括善于谈兵法,赵奢还谈不过他,但是赵奢知道他将来一定要坏事。赵王中秦反间计,果然令赵括代廉颇为主将。秦听说赵用赵括为将,秘密使白起为上将军。赵括出兵击秦军,秦军诈败退走,赵括乘胜进击,直到秦壁下。秦据壁坚拒,吸引赵兵在壁下,出奇兵断赵军后路。赵兵受困,临时筑垒坚守,等待援救。秦昭王听得赵粮道已断,亲到河北,征发十五岁以上的男子,悉数送长平,阻绝赵救兵及粮食。赵兵饥饿四十六日,杀人而食。赵括分兵四队,轮流攻秦垒,不能破,赵括自率精兵猛攻,被秦兵射死。赵军失主将,投降秦军,凡四十余万人。白起怕赵兵寻机会反抗,把四十余万人一起在长平坑死。这是战国时期最大的也是最残酷的一个大战争,赵兵前后死亡四十五万人,秦兵也死去大半。兵法空谈家赵括凭他的空谈就断送了四十余万人的生命。前二五八年,秦围赵都邯郸已一年余,魏公子信陵君及楚军救赵,击破秦军,邯郸才得保全。
长平大战后,秦连年攻韩魏赵三国。前二三○年(秦始皇十七年)秦灭韩。前二二八年秦灭赵。前二二五年秦灭魏。前二二三年秦灭楚。前二二二年秦灭燕。前二二一年秦灭齐。山东六国全部灭亡,中国开始成为统一的大帝国。第四节秦统一的原因
第四节秦统一的原因
秦灭山东六国,建立中央集权的一统大帝国,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个划时代的伟大事件。毛泽东同志在《中国革命和中国***》里指出,“如果说,秦以前的一个时代是诸侯割据称雄的封建国家,那末,自秦始皇统一中国以后,就建立了专制主义的中央集权的封建国家;同时,在某种程度上仍旧保留着封建割据的状态。”[①《毛泽东选集》第二卷第五八七页]这样简要深刻的语句,把周秦以下三千年封建国家的本质完全刻画出来了。由于宗族制度的崩溃,被残酷地束缚着的农奴从大小宗族中得到解脱,成为比较自由一些的广大农民阶级,这个阶级受尽战争的痛苦,是反对割据,要求统一的。由于家族制度的兴起,地主比起领主来,数量大大增加了,力量却大大分散了。地主阶级的豪强,在某种程度是实行割据的,但不遇特殊的时机,要象领主那样割据称雄,也是困难的。地主阶级面对着这个巨大的农民阶级,既不能恢复宗族制度分而治之,那末,建立起一个专制主义的中央集权的统治机构,是完全合于需要了。农民阶级要求统一,地主阶级在一般情况下,也要求统一,再加上当时社会已经存在着许多有利于统一的因素,这就只剩下一个谁来统一的问题。秦拥有各种优势,代表地主阶级向领主残余势力进攻,客观上相当地符合于农民阶级的要求,主观上则是满足了地主阶级的愿望,秦帝国就在这种情势下出现了。
秦国僻在西方,文化落在东方诸侯国的后面,但也在逐步前进。前三八四年(秦献公元年)开始废用人殉葬制;前三七八年(七年),开始有市;前三七五年(十年),开始有户籍。秦孝公时,商鞅变法,制订许多法令,建立起新兴地主阶级的政权。前三三六年(秦惠文王二年)开始用钱。落后的秦国,入战国后,一变而成先进的国家。
正因为秦国的腐化势力比较薄弱,所以新的制度得以实施。荀子曾到过秦国,在《疆国篇》里夸奖秦国民俗的朴素,官吏的忠实,大官的守法,朝廷的清静,认为是最好的政治。秦国军制,荀子也认为比别国好。《议兵篇》说,齐国讲求勇力技击,斩敌首一级,赏金一锱(音资zī,一两二十四铢,六铢为一锱),这种军队只能“事小敌”,遇上大敌就离散崩溃了,这是“亡国之兵”。魏国的武卒,是按照严格的标准选拔来的。被挑选上的人可以免户赋徭役,这样一来,军队辗转增加,“地虽大,其税必寡”,这是“危国之兵”。秦国以军功升进,不管他是什么人,打胜仗的有赏,打败仗的有罚,所以人人奋勇,求得军功。齐国的技击,不能碰上魏国的武卒,魏国的武卒,不能碰上秦国的锐士,一碰上,就象以卵击石了。足见秦在政治上、军事上都占有优势。
前二四六年,即秦始皇即位的时候,秦地有巴、蜀、汉中、宛、郢、上郡、河东(山西西南部)、太原、上党等郡。函谷关外有荥阳及周国旧地。单就疆土形势来说,秦对山东占有优势。
关中地本肥沃,郑国渠造成后,溉田四万余顷,农产更加丰富。秦昭王时,蜀郡太守李冰造都江堰,开辟稻田,大兴水利,蜀地沃野千里,无水旱灾,富饶无比。秦拥有两个大农业区,再加上巴、蜀出铜铁木材,西北戎狄地区出牛马,资源丰足,能够支持连年不断的战争。《史记·货殖列传》说“关中土地约占天下三分之一,人口不过十分之三,财富却占十分之六”。
这种估计,未必确实,但经济力量,秦确占优势。
秦自商鞅变法以来,奖励力耕力战,造成与山东诸国不同的民俗。秦始皇以前,秦国夺得重要都邑,往往驱出原来居民或令秦民迁往杂居。如前三二五年,取陕,放还陕民给魏国。前二八六年,魏献安邑,秦出其居民,募秦民并赦免罪人迁徙安邑。前二八二年,取赵二城,前二七九年,取楚鄢、邓,都赦免罪人迁居新地。前二七三年,立南阳郡,释免奴隶去居住。这大概是防止山东腐化生活传染秦民的缘故。同时,山东游士也反对秦国习俗,如鲁仲连愿跳东海寻死,不愿做秦民。秦始皇时,改变了这种办法,秦民与非秦民的差别,虽然还是存在,不过没有以前那样严格了。大抵秦国民俗,比山东朴素勇武,这也是秦的一种优势。
商鞅代表地主阶级的利益,建立单纯的地主政权。不过,地主阶级没有结合士与大商贾,力量还不能说是完整。秦始皇改变旧习惯,尊崇大畜牧主乌氏倮(音裸luǒ),位比封君(地位和侯爵一样),优待大丹砂商寡妇清,“礼抗万乘”(国王用客礼相待)。又用大商贾吕不韦为秦相国。吕不韦养学士、食客三千人。这样,山东游士和大商贾,不再反对秦的统一战争了。秦国地主政权的加强和影响的扩大,又是一种优势。
秦比山东六国有上述多种优势,但在全中国范围内,如果还没有统一的条件,秦统一仍是不可能的。当时形势,却已具备了促成全国统一的下列条件:
水陆交通陆路用车,西周时期以宗周为中心,通达四方各国。东周时又有海上内河两种水上交通,战国时更为发达。特别是内河交通,照《禹贡》所说,贡道(商路)以黄河为干路,联络各水,全国九州都可通达。《史记·河渠书》所说内河交通,自荥阳引黄河水南流为鸿沟,与济、汝、淮、泗四水相会,中原地区宋、郑、陈、蔡、曹、卫等地水上都可以交通。楚地西部有汉水;东部有邗沟,贯通江淮二大水,北上联济沂二水。吴越地区有三江(松江、钱塘江、浦阳江)五湖(太湖),掘渠相通,外可通海,内可通邗沟。齐地淄水济水相通。巨大人工沟通了大小各水,成一南北各地水路交通网,大有助于全国的统一。
商业战国时商业发达,居泽地的人得用木材,居山地的人得吃鱼盐,各地居民,因货物交换,经济生活上相互联系相互依赖,不可割离了。《礼记·月令》仲秋月,“开放关市,招徕商贾,以有易无,各得所需。四方来集,远乡都到,自然财物充足,国用民用,不感缺乏,百事顺利。”这是商业有相当重要地位的说明。因为各国间需要通商,闭关不相往来成为不可能。
水利灌溉山东各国,各造堤防,天旱争夺水利,天涝放水到邻国。例如东周国想种稻,西周国不放水(前三六七年周分为东西两国);赵魏两国地高,齐国地势卑下,黄河不决齐堤,便要泛滥赵魏。壅水和放水,给地主、农民以生死的威胁,统一的管理成为两大阶级的共同要求。
障碍水陆交通的有各国所设的关津和长城、巨堑。障碍商业流通的有苛税,如客人过关,关吏要关税并勒索贿赂,骑白马过夫,照例要多纳税。《孟子·尽心篇》说“古代设关为了禁暴,今世设关为了行暴”。障碍水利灌溉的有以邻国为壑的各国堤防。这都是人为的障碍,只有全国统一才能消除或减少由于割据所发生的灾害。
以上所说诸原因以外,还有下列看来是抽象的,但是有巨大作用的两个原因:
劳动人民要求统一春秋时期大小一百多国,象莒、邾等小国,也要准备兵车一千乘。小国对大国缴纳的贡赋徭役,以及列国间的战争损害,国内君主贵族的奢侈浪费,全压在劳动人民的肩上,那时候小国人民,负担是极其严重的。但如晋齐等大国,土地人口比莒邾大几十倍,兵车不过四五千乘,从这一点说,大国人民的负担,要比小国轻得多。战国时期,秦赵等大国,兵力六十万,战争中用全兵力的次数极少,可以说人民负担又比春秋时期大国要轻些。所以人民的经验是:做小国的人民不如做大国的人民,做大国的人民不如做全中国统一的人民。邹鲁两小国打仗,邹国官员战死三十三人,兵卒一个也没有死亡。邹鲁人民不愿意打仗,七国人民当然也不愿意打仗,谁能统一中国,人民就希望从他那里得到和平。《孟子·公孙丑篇》说“人民遭受虐政的苦难,再没有比现时更厉害的了。饥人见食物就要吃,渴人见水就要喝,..那个国王能行仁政,人民喜欢他,好比倒挂的人得到了解救”。秦国政治在七国中比较好一些,因此人民把希望寄托在秦国,荀子曾代表这个希望断定秦国将实现统一全中国的伟大任务。
共同文化要求统一西周以来,虽说华族居住中原,非华族的各种族居住在华族的四周,但事实上,中原地区也是各族杂居,与华族对敌,势力不小。东周后期,华族生产力进步,文化程度提高,因此逐渐地把居住在中原地区和四周边沿地区的各族融合起来。苗族的楚国统一南方,文化向上发展,与华族的区别消失了。东夷各族,长期接触华族文化,陆续并入齐鲁楚各国。秦在西方,受戎狄影响,被东方诸侯看作戎狄,战国初年秦国文化上升,成为华夏文化国。北方和东北方各族对赵燕等国,经过战争和文化交流,一部分并入华族,大部分退到长城以外。战国时期,北起秦、赵、燕三国长城,南至旧吴、越海滨,大体上只存在着一个华夏文化,也就是居住在广大境域内二千万左右的人口,文化是共同的,心理状态是共同的。孟荀大儒主张行仁政,使天下“定于一”。明确地代表了这种共同心理。
秦国拥有多种优势,在全中国范围内又具备着多种统一的条件,配合起来,这就是秦为什么能够结束八百年诸侯割据称雄的局面,建立起专制主义的中央集权的封建国家的原因。第五节孟子与邹衍
第五节孟子与邹衍
孔子创儒家学说,墨子反对儒家,创墨家学说。杨朱生在墨子后,针对兼爱,创“为我”学说,反对墨家。孟子说,“拔他身上一根毛,天下人都可以得到利益,他是不干的。”杨朱是这样一个极端自私自利的提倡者。孟子时,杨墨两家学说满天下,士人们不是从杨就是从墨。儒家礼乐学说被墨家破坏了,儒墨两家说法不同的仁义学说又被杨朱破坏了。继承传统文化即所谓周道的儒家学派,自然要起来坚决反抗,代表人物就是孟子。
孟子名轲,鲁国邹人。孔子中庸学说传曾参,曾参传子思(孔伋,孔子孙),子思再传为孟子,孟子学说可以说是孔子的嫡传。孟子与齐宣王梁惠王同时,带着车子数十乘,侍从多至数百人,游说齐魏等国王,虽然他的学说被国王们看作“迂阔而疏于事情”(不合时宜),但在当时思想界中却发生大影响。晚年回家著书七篇,又给后世思想界极大的影响。孟子确是孔子以后最大的一个儒学大师。
孟子自任为孔子的继承人,《孟子》七篇,充分发挥了孔子学说的仁义部分。大体说来,作为孟子思想中心的仁义学说,表现在他的反对非儒家学派和他的政治思想、哲学思想等三个方面。
孟子反对当时各种非儒家学说,主要是“辟杨墨”。他在《滕文公篇》里痛斥杨朱墨翟,说“杨氏为我是无君,墨氏兼爱是无父,无父无君是禽兽”。墨翟有君,硬说他无父,称为禽兽;杨朱无君又无父,却说他无君,看作与人相近的禽兽。在《尽心篇》里说“逃出墨家一定到杨家去,逃出杨家一定到儒家来”。足见孟子认为杨与儒是比较相近的。孟子“辟杨墨”,正说明孟子的阶级偏见。墨子被认作禽兽,只是因为墨家代表劳动群众要求一些政治上的利益。墨家流派宋钘(音坚jiān)创制华山冠(华山形状,上下平均)表示上下应该平等,这是儒家绝不能允许的。杨朱与孟子同属地主阶级,区别只在杨朱所暴露的剥削思想,毫无掩饰、毫无节制,孟子则是谈仁义,使剥削思想有掩饰与节制。杨朱的思想在政治上就是暴君污吏的民贼思想,孟子对它深恶痛绝确是事实,但和墨家比起来,却看作较好的思想了。孟子又和许行的农家学说作了一次著名的辩论。《滕文公篇》载许行主张“君民同耕,不耕不得食。布和帛长短同,麻和丝轻重同,五谷数量同,鞋子大小同,那末价钱都一样,即使幼童上市,不会受骗”。这种虚幻反动的平均思想的学说,孟子予以非常明快的驳斥,是有重大意义的。孟子说,“货物不同,价值也不同,大鞋与小鞋同价,谁还制造大鞋呢?照许行的做法,天下再没有好质量的货物了,怎么治国家!”孟子一生辩论,影响最大的在于辟杨墨,但有较多进步意义的却在辟许行。当时各国都在讲求富国强兵的方法,孟子独依据仁义学说,与各种学派进行争辩,对儒家学派有极大的贡献。
孟子的政治思想,基本上是劝国王行仁政以达到全中国统一的目的。仁政首先是实行井田制度,给农民五亩之宅、百亩之田,另外给国君耕公田十亩,比种田百亩抽税十分之一的彻法,农民收入可以多一些。当时地主兼并,农民失地或少地,给农民土地是必要的,但土地从何处来,孟子不曾说及。不过,孟子既有此主张,总会想到土地的来源。他是孔子的嫡传,要复西周之古。他对滕文公谈施行井田的办法是划地主的土地为井田(所谓“正经界”),分配给农民去种,使农民“死徙无出乡”,“公事毕(种公田),然后敢治私事(种私田)”。这种办法,实际是要地主回到领主、农民回到农奴的地位上去。象滕那样小国,也许实行得了。至于齐魏大国,不仅不能阻止地主的兼并,同时也不能强迫多数农民再去当农奴,所以孟子的仁政学说,被国王们看作不合时宜,无法采用。但是孟子的仁政学说,含有不少独辟的积极思想,如痛斥民贼,说汤放桀,武王伐纣是诛独夫不是弑君;如重民轻君,说“民为贵,社稷(国)次之,君为轻”。得民心的人得做天子,天子失民心,就是独夫,人人得而诛之。如君臣关系,说君待臣象手足,那末臣待君象腹心;君待臣象犬马,那末臣待君象路人;君待臣象土芥(轻贱物),那末臣待君象仇敌。如限制君权,说国君用人或杀人,不要单听左右亲近人的话,也不要单听大夫们的话,要国人都说这个人好或国人都说这个人可杀,经过国君考察后,才决定用或杀。孔子在《春秋》弑君书法中,承认国人有权杀暴君。孟子依据孔子及西周时敬天保民思想,大胆予以发挥,成为封建时代最可宝贵的一种政治理论。
孟子的哲学思想,是性善论。这是仁义学说必然的出发点,犹之性恶论必然主张礼乐学说一样。孟子把口、耳、目、心所喜欢的东西人人相同,来证明合于统治阶级利益的理义,也是为一切人所喜欢。事实恰相反,统治阶级的理义,根本在于维护剥削,而被统治阶级的理义,根本在于反对剥削。统治阶级的理义,怎能说是为一切人心所喜欢呢?孟子性善论是从统治阶级看本阶级的性是善的,所以本阶级的理义也是善的。以此为标准,被统治的人当他对理义表示顺从的时候,性也是善的,表示反对的时候,象墨子代表庶民要求一些政治上的权利,那就是性恶的禽兽。与孟子相反,荀子主张性恶论,是从统治阶级看被统治阶级的性是恶的,所以要用统治阶级的刑法来强迫被统治阶级顺从,事实上荀子也以为统治阶级的性是善的,否则不可能有制礼的圣人,也就不可能有遵礼的士大夫。性善性恶说法不同,本质都是宣布统治阶级权利的不可侵犯。性恶论的出现,也说明战国后期阶级矛盾比前期更趋尖锐。
荀子说子思、孟子是五行学说的创始者。孟子有“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孟子·公孙丑篇》),“由尧舜至于汤五百有余岁,..由汤至于文王五百有余岁,..由文王至于孔子五百有余岁”(《尽心篇》)等近乎五行推运的说法。比孟子稍后的邹衍,扩大五行学说,成为阴阳五行家。秦汉时孟子一派儒者与阴阳五行家结合,大得统治者的尊信。
《周易》讲阴阳,《洪范》讲五行,原来是解释宇宙的两种不同的哲学思想。阴阳是朴素的辩证法,五行是朴素的唯物论。至齐人邹衍混合两种思想,并且改造成唯心论,大大加强它们的神秘性,创立起阴阳五行家。邹衍著书五十六篇,十余万言。
战国时期海陆交通开始发达,地理知识大为增加,如《山海经》、《穆天子传》、《逸周书·王会解》以及比较真实的《禹贡》、《周礼·职方氏》等书,都反映出人们的眼界不再局限在黄河中下游这个小区域里面。邹衍依据当时已有的一些地理知识,用先验小物,推而大之,至于无边的方法,先详述中国九州名山、大川、道路、禽兽、物产、奇珍,称为赤县神州。从此推广,象赤县神州的州共有九个,称为九州,外面有小海环绕。小海环绕的九州称为一州,这样的州又共有九个,外面有大瀛海环绕。再往外便是天地的边际。邹衍又用同样的方法,从当时上推至黄帝各时代的制度和盛衰,再往上推直到天地剖判以至天地未生的时候。这些虽出臆测,但扩展了空间观念和时间观念,应是邹衍学说中的有益部分。
曾子反对天圆地方说,以为如果地是方的,那末地的四角就没有天。又重视历数,说圣人注意日月的度数,考察星辰的运行,使四时节气不发生错误。孟子也说一千年的冬至日可以算出来。曾子、子思、孟子学派,主要在讲论仁义,其次才兼讲天文历数。这个学派的支流阴阳五行家,主要在讲论天文历数,其次才讲仁义。古代天文历数与灾异占候混为一事,迷信成分极浓厚。前五一一年,晋国史官史墨给赵简子占梦,预言六年后吴将攻入楚都,但不能灭楚,理由是火胜(克)金。墨子不信五行,驳斥占卜术用五色龙定吉凶。足见东周时五行说早已通行,至邹衍特加发挥,号称“谈天衍”,把阴阳消长与五行相胜配合起来,造出五德终始(水德克火德,火德克金德等)的循环论与命定论。
阴阳五行家传播“推五德终始之运”的学说,要人们一举一动完全听命于鬼神天数。这种学说影响最广泛而流传又极久远,是战国诸家学说中最有害的一种。第六节老子与庄周
第六节老子与庄周
《道德经》五千言,确是战国时期的著作。据《史记·老子列传》所说,《道德经》的著者是楚国苦县(河南鹿邑县)厉乡曲仁里人李耳。李耳的儿子名宗。宗为魏将,封于段干。前二七三年,宗被秦白起击败,魏使宗献南阳求和。《史记·魏世家、六国表》与《战国策·魏策》均有记载。宗(《魏策》作段干崇)是战国后期人,事无可疑,那末,李耳的年代也可以推知。宗儿子名注。注儿子名宫。宫玄孙名假。假在汉文帝时做官。假儿子名解,为胶西王邛(前一五四年邛死)的太傅,就在齐地住家。司马谈、司马迁父子崇尚黄老,《史记》在《老子列传》记李耳世系,在《乐毅列传》后记道家传授,体例略同《孔子世家》与《仲尼弟子列传》。《史记》叙述李耳乡里世系及师弟传授,如此明确,必有根据,决非虚构。
据《礼记·曾子问篇》,孔子师事老聃,是老聃确有其人。战国诸子创学说,多依托古人,道家书依托尤多。《汉书·艺文志》道家:《老子邻氏经传》四篇。班固自注:“姓李名耳,邻氏传其学。”班固生在东汉初年,不曾怀疑《老子》非李耳所作。道家书有《伊尹》(商汤相)五十一篇,《太公》(周文王师)二百三十七篇,《辛甲》(周太史)二十九篇,《鬻子》(周文王师)二十二篇,《管子》(齐桓公相)八十六篇,《黄帝四经》四篇,《力牧》(黄帝相)二十二篇。这些书都依托古代帝王师相,李耳所作依托孔子师老聃,是不足为奇的。《黄帝四经》非黄帝作而世称为黄帝,《老子》上下篇非老聃作而世称为老聃,事同一例。说《老子》上下篇一定是老聃所作,未免拘泥,说《老子》上下篇一定是关尹(《汉书·艺文志》道家有《关尹子》九篇)环渊(《汉书·艺文志》道家有《蜎子》(蜎音渊yuān)十三篇)之流所作,未免穿凿。庄子说孔子到东周,见道家思想的老聃问礼,接受老聃的教训。庄子也说杨朱见老聃。按杨朱生在墨子后,孟子前,决无见老子之理,庄子说显然不可信。《庄子》书本来十分之九是寓言,信寓言为真事,未免过于天真。《史记·老子列传》列举若干荒诞不可通的说法以后,用“谁也不知道对不对”一句话把那些不可通的说法都否定了。司马迁最后断定说老子(李耳)是个隐君子,不是东周史官;他的儿子名宗,是魏国的将军;李耳学说的宗旨是“无为自化,清静自正”,不是教孔子笃守古礼的那个老聃。著《老子》上下篇的人,应根据《史记·老子列传》与班固《汉书·艺文志》肯定是李耳。孟子批评当时各学派,没有提到老子,这说明李耳学说流行在孟子后。荀子开始评论老子,说他只看到屈的好处,没有看到伸的好处。韩非子作《解老》、《喻老》两篇,发扬老子学说。足见老子学说的传播在战国后半期。
老子是有极大智慧的古代哲学家。他观察了自然方面天地以至万物变化的情状,他观察了社会方面历史的、政治的、人事的成与败,存与亡,祸与福,古与今相互间的关系与因果,他发现并了解事物的矛盾性比任何一个古代哲学家更广泛更深刻。他把这种矛盾性称为道与德。道是从一切具体事物中抽象出来的自然法则或规律。《老子》书中多用“一”代表道。“一”里面有正反两面对立着。有对立,才有变动,老子称为“反者道之动”。反面开始是柔弱的,但是它可以转化到强大方面去,取得正面的地位。老子称为“弱者道之用”,“柔弱胜刚强”。正反两面在一定条件下互相转化,老子称为“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正复为奇,善复为妖”。德是宇宙间一切具体存在着的事物所含有的特性。德不能脱离具体事物而独立存在,德所寓的事物称为得。韩非子说“德者内也,得者外也”,王弼注《道德经》(即《老子》)说“德者得也”。从各个的德综合为一般的道,从一般的道表现为各个的德,有道便有德,反之,没有德也就没有道。韩非子称为“道有积(积众德成道)而德有功(实在的事功),德者道之功(道不离德)”(《解老篇》)。庄子说道在万事万物的里面,郭象注《庄子》说“道不逃于物”。老子以这些朴素的辩证法,讲论“人君南面之术”(统治术)与一个人(统治阶级的人)如何立身处世的方法,全部学说贯穿着道德这个根本思想。
老子看到了矛盾的某些重要法则,特别是正反两面互相转化的法则,成为老子学说的精髓。因为战国时期,贵族领主正在没落中,已没落的企图恢复失去了的特权,未没落的企图巩固将失去的地位,思想上带着消极、保守的色彩,老子学说正是这些没落领主思想的反映。老子学说的精神,不是要发展矛盾,解决矛盾,向前推进,而是要阻止发展,保持原状以至向后倒退。老子在政治上人事上应用他所了解的法则,大体有四类:一类是“抱(守)一”。所谓“抱一”,就是一方面“无为”、“好静”、“无事”、“无欲”,缓和另一方面的反对,使事物常常保持原来的情状,不让矛盾发展起来。老子以为治民做事,最好象“啬”(农夫)种田,只许田上有一种禾,不许有别种草。国君能在危机未起前去危机,乱事未起前除乱事,国家可以长久。做事情始终如一(“慎终如始”),可以免于败坏。一类是“取”。其方法是“将欲歙(音系xì 缩小)之(对方),必固(定要)张(扩大)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自方处于柔弱地位,使对方处于刚强地位,刚强已极,就要转化到它的对面,归于失败。这个道理叫做“柔弱胜刚强”、“强梁者不得其死”。一类是“守”。既然正反两面要易位,已在正面的人,如何能常得而无丧(失),常利而无害呢?韩非子在《解老篇》里解释祸福的关系说,“人有祸害,心里恐惧,心恐惧则行为端正,行为端正则思虑周到,思虑周到则明白事理。行为端正则无祸害,无祸害则尽天年;明白事理则必成功。尽天年则长寿,必成功则富贵。长寿富贵叫做福,而福本于有祸,所以说,祸兮福之所倚。..人有福自然是富贵,富贵自然衣食美,衣食美自然骄心生,骄心生自然行为淫邪,举动违理。行为淫邪自然要短命,举动违理自然无成功。短命无成功叫做祸,而祸本生于有福,所以说,福兮祸之所伏。”这里说明正反易位是有一定的条件的,要常保正面,不转到反面,必须“知止、知足”,必须“去甚、去奢、去泰”,必须“知其雄,守其雌..;知其白,守其黑..;知其荣,守其辱..”,正面不完全脱离反面,正面就会保持常态。例如王公大人自称孤、寡、不谷(不善),表示贵不弃贱,高不弃下,因为“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贵、高脱离贱、下,贵、高也就不能存在。刘向《别录》论道家“秉要执节(关键),清虚无为,及其治身接物,务崇不竞(柔弱)”;《汉书·艺文志》班固论道家说,“秉要执本(道、德),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人君南面之术也,合于尧之克让(能谦逊退让)。”这都是说,老子善于守高贵地位,是统治阶级最有用的学说。一类是“无”。老子阐发无的妙用,是老子学说独到的见解。老子以为“有无相生”,“有生于无”,例如房屋,当门窗处无墙壁,这个无对房屋正是有用。老子把无当作最高的理想。他说,学道应天天进益,行道应天天减损,减损又减损,一直到无为。无为才能无不为。想取天下,一定要无为,如果有为,就不能取天下。战国时期社会动荡剧烈,人民迫切希望安静休息,老子所说无为、清虚、静止,正是当时取天下的一个方法。无为政治在一定时期是有效的,西汉前期便是明证。
老子应用无的学说在阶级矛盾上,对统治阶级主张无为。他说,民为什么饥饿,因为统治者食税太多;民为什么难治,因为统治者喜欢有为。又说,朝廷很奢华,民间一定田荒食虚,所以“损有余(统治者)而补不足(民)”是合乎天道的政治。对被统治阶级主张愚民。他说“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民之难治,以其智多”。要“虚其(民)心(无知),实其腹(有饭吃),弱其志(无欲),强其骨(能劳动),常使民无知无欲”。事实上愚民是困难的,因此他想倒退到小国寡(少)民的远古时代去。那里用不着各种器械,不要舟车,不要甲兵,不要文字,结绳就行了。这一国望得见那一国,这一国听得到那一国的鸡狗声,国与国间居民自给自足,一辈子不相往来。老子想分解正在走向统一的社会为定型的和分离的无数小点,人们被拘禁在小点里,永远过着极低水平的生活,彼此孤立,没有接触的机会,社会进步所不可缺少的愿望和努力,老子都看作有害。这种反动思想,正是没落领主的思想,他们不敢向前看,只好回头看那辽远的后面,幻想在那些小点里过着“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的美满生活。
道家学说比儒家更保守。儒家复古,只复到西周,道家却想复到“结绳而用之”,“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的远古。社会向前发展,在地主阶级的儒家看来,只要加以节制,不使变动太快、离旧礼制太远,就可以了;在没落领主的道家看来,则是不可容忍的罪恶。《庄子·天地篇》载一段故事,说子贡在路上看见一个种菜老人,抱瓮入井,汲水灌园,用力多,见功少。子贡劝他使用桔槔,老人忿怒道“谁不晓得那个东西,我不能无耻到用桔槔的地步”。这当然是寓言,但正表现道家的极端的保守思想。
老子小国寡民的政治思想是反历史的,就其深刻地观察了当时社会各方面的矛盾,发见了若干辩证法的规律来说,却是极可珍贵的。老子生在战国时期,对辩证法已有如此程度的认识,虽然古代的辩证法必然是不完备的、自发的、朴素的,但在马克思主义的唯物辩证法传入中国以前,古代哲学家中老子确是杰出的无与伦比的伟大哲学家。
老子的唯物论是把天地万物的运行生灭,看作纯循自然规律,并无人格化的神存在。人对自然只能任(顺从)和法(效法),不能违背它。他说“天地不仁(无情),以万物为刍狗”,所以“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刍(草)、狗(兽)、人都是天地间自然生长的物,兽食草,人食狗,都合乎自然规律,天地并不干预兽食草,人食狗,所以圣人也不干预百姓的各谋其生活,所谓“圣人无常心(成见),以百姓心为心”,与“以百姓为刍狗”,用意相同,归根还是无为,任自然的意思。后来法家引申这种思想为极端的专制主义,就是君主制订法令,臣民绝对服从,象服从自然规律一样。
儒道两家是封建统治阶级不可偏废的两个重要学说。儒家是一条明流,它拥护贵贱尊卑的等级制度,使统治者安富尊荣;道家是一条暗流,它阐明驾驭臣民的法术,使统治者加强权力。秦汉以后历朝君主,凡善于表面用儒,里面用道,所谓杂用王霸之道的国常兴盛,不善用的国常衰亡。儒经和道经也为历朝士人所必读,成为学术思想的主要泉源。因此,孔子与老子两大学派,一显一隐,灌溉着封建社会政治、文化的各个方面。
庄周,宋国蒙(河南商丘县东北)人。《史记》说他与梁惠王齐宣王同时,也就是与孟子同时,恐不可信。庄周当是宋王偃(前三二八年至前二八六年)时人,与李耳同时或稍后,因为庄子思想显然源出老子,《史记》已有定论。庄子所说人事极大部分是荒诞无稽的寓言(《庄子·寓言篇》所谓“寓言十九”)。所谓与惠施辩论,楚威王聘请为国相等事,都属假设,并非实有。《庄子》三十三篇,其中内篇七篇是庄子自作,外篇杂篇共二十六篇,多出道家依托,不全合庄子本意。论庄子应以内篇为主。
宋王偃狂妄,逐宋君剔成,自立为王。他是战国时著名暴君。攻击齐、楚、魏,与三大国为敌。挂起一个盛血的皮囊,把它射破流血,叫做射天。酗酒淫妇人,群臣劝谏,就被他射死。各国都说宋国出了桀纣,不可不诛。齐魏楚三国出兵杀王偃,灭宋国。庄子宋国人,目睹王偃作乱,正象狸子黄鼬子东跳西跃,不顾高低,一朝被捉,无地逃命。战国末叶,争城夺地,机诈无穷,辩士说客,议论纷纭,庄子都看作狸子黄鼬子跳东跳西,蚊子牛虻子飞来飞去,不算作一回事。老子主张无为,目的在于有为、无不为,主张任自然,目的在于效法自然规律来治国、驭众、固位、保身。庄子以“物(人)不胜天”(《庄子·大宗师篇》)为中心思想,说无可奈何的叫做命,不可违离的叫做天。他把无为说成无是非,无成败,无梦醒,无生死,无空间(“天地并”)、时间(“无古今”),一切归于无;把任自然说成弃绝人世,学做浑沌,不视不听不食不呼吸,回到无人类的世界里去。庄子所作内篇七篇,把战国社会的消极面集中表现出来,他那种极端厌世悲观的思想和纵肆无边际的辩说,似乎要引导人们走到毁灭的路上去。郭象《庄子序》说“读了他的书,自己好象经过昆仑山,入太虚境,游惚恍庭的样子了”。荀子评庄子只见天不见人,是的,庄子完全失去了人对自然斗争的自信心。
庄子思想源出老子,流派却不同,所以两汉时黄老并称,不称老庄。魏晋时期以庄配老,并称老庄,与佛经同为腐朽的统治阶级所宗尚。第七节荀子与韩非
第七节荀子与韩非
孔子提倡仁义、礼乐,墨子反对礼乐,提倡兼爱。杨朱反对兼爱,提倡为我。孟子反对杨墨,提倡仁义。老子庄子反对仁义、礼乐,提倡无为、任自然。荀子反对孟、墨、老、庄,提倡礼义。荀子弟子韩非,博采荀、老、名、法各家要旨,集成韩非的刑(形)名法术之学。孔子仁义学说至孟子得到充分的发挥,孟学结合阴阳五行家成一大学派。孔子礼乐学说至荀子得到适时的修正,通过韩非结合黄老名法成一大学派。荀子在儒家中是和孟子有同等地位的大师,在诸子百家中也和孟子一样,善于评论异家,表彰儒学,是孟子以后最大的儒者。韩非传荀学,脱出儒家范围,自成专家,完成了极端专制主义的政治理论,为战国时期最后的也是最合时的大思想家。
荀子名况,赵国人。齐宣王招天下著名学士来齐国,居稷下,食大夫禄,号称列大夫,著书议论,不治政事。齐湣王时,稷下学士更盛,多至数万人,齐湣王晚年,荀子到稷下游学。当时齐将败亡,列大夫离齐散去,荀子南游楚国。齐襄王时,稷下士又盛,荀子回到齐国在列大夫中“最为老师”,被尊称为卿。荀子遭谗, 离齐至楚,春申君以荀子为兰陵(山东枣庄东南)令。荀子又遭谗,离楚至赵,在赵孝成王前议兵。离赵至秦,见秦昭王与秦相范睢。离秦归赵,又至楚为兰陵令。前二三八年,春申君死,荀子失官家居,著书数万言,死后葬兰陵。《史记·荀卿列传》说荀子“年五十,始来游学于齐”。齐湣王晚年到春申君死时,约五十年,如《史记》所说,荀子年当在一百岁左右,似不可信。应劭《风俗通》改年五十为年十五。荀子见齐国将亡,说齐相行王道,十五六岁童子谈论王道,游齐游楚,也未必可信。荀子确实年龄无法证明,自前二八六年(齐灭宋年)至前二三八年是荀子活动时期,则近事实。
孔子所传授的礼,内容是等级制度及由此产生的法令和刑罚。外表是朝聘丧葬、揖让周旋等繁缛的仪式。乐配礼仪居附属地位。儒家礼乐,经墨家道家的攻击,又不合时君世主的好尚,战国时古仪古乐崩坏略尽,礼义(礼的本意)却因荀子的修正和发挥,更接近法家学说,符合地主阶级政治上的需要。秦朝建立大一统制度,基本上采用了荀子的礼义学说。
《左传》昭公二十五年载郑大夫子大叔说,“人是靠礼生活的,人不论直性或曲性,都得按照礼来矫正自己的性格,合礼才得称为成人。”荀子从这个传统观点出发,创造出一套礼义学说。
荀子对自然界的看法,与孔子孟子有极大的区别,与老子却有些接近。荀子以为天有常道,地有常法,按照自然规律在运行变化,并无鬼神、命运、妖怪操纵着天地万物。吉凶祸福在于人为,不在天地。尊敬天地,希望多生财物,不如加强生产,积蓄财物,由人自己来控制。赞美天地的威德,不如利用物性,由人自己来制裁。等待好时候的到来,不如自己按时勤作,不失机会。依赖天地生长财物,不如依赖自己的智能,使生长得更多。想望万物来供人使用,不如自己治理万物,各得其用,不使失丧。心愿天地多生些有用的物,不如治理已有的物使成为有用。弃人为而望天赐,是反万物之情(理)的妄想,即使劳心苦思,决不能得到益处。君子尽力做自己的事,不希望天有什么赐与,所以一天天有进步;小人放弃自己的努力,希望天有什么帮助,所以一天天在后退,君子小人的悬殊,就在于一个靠自己,一个靠天地。人对自然界,不是要顺从畏敬,恰恰相反,要发挥人力,向自然界作斗争,使天地万物为人所控制、所利用。这种人胜天的思想,正是战国时期生产力显著发展的反映(《荀子·富国篇》说,人力可以增加生产,不愁衣食缺乏)。从孔子的畏天命到老庄的任自然,各学派中只有荀子能正确地说明人对自然界的关系,《天论篇》应是诸子书中最有积极意义的也是唯物论思想最显著的一篇重要著作。
荀子认为人胜天地万物的原因在于合群,群所以能合的原因,在于合理分配生产物。分配合理自然大家协和,协和自然一致,一致自然多力,多力自然坚强,坚强自然胜物。反之,分配不合理就要争夺,争夺就要纷乱,纷乱就要分离,分离就要衰弱,衰弱就不能胜物。人胜物的关键既在于合理分配生产物,那末,贵贱有等级,长幼有差别,贵者长者分多,贱者幼者分少,自然是不容量辩的真理了。荀子把这个所谓真理叫做礼,也叫做礼义。制礼的是圣人,行礼的是王公大夫士,所以天子至尊至贵,应得最高的享受,握最大的权力。自天子至士按礼分禄,是合理的。众庶百姓不知礼,必用刑法来制服,使出力生产,供养长上,也是合理的。荀子把封建等级制度看作与人类同时并存的永恒真理,把制礼行礼的国君大夫士看作养活众庶百姓的人,说礼的定义就是养(《礼论篇》说“礼者养也”)。孟子说“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还算是治人者因分工而得食,荀子则说成治人者养人,事实完全颠倒了。他的封建专制主义学说,就在这个治人者养人的观点上建立起来。
荀子以为人生而有欲,有欲必争夺,这就是性恶论的根据。性恶论形式上是说凡人之性皆恶,实际却分王公大夫士与庶人(民)为两大类。士以上属知礼类。照荀子的说法,人性原来是恶的,因为学礼与为礼而知礼义,恶变为善了,这种行为善的人,可用礼乐来对待。众庶百姓属不知礼类,因为他们不学礼不为礼,所以始终是性恶的。这种行为不善的人,必用刑罚来制服。荀子又分人为圣人、中庸、元恶三种。圣人能自动矫正本性,制作礼义;中庸能受教化知礼义;元恶不受教化不知礼义。王公士大夫的子孙,如果不学礼义,应归入庶人类;庶人的子孙,如果学礼义,应归入卿相士大夫类。不学礼义便是性恶,庶人显然不能学礼义,所以性恶的是庶人。孟子用统治阶级的理义来证明人性善,荀子用统治阶级的礼义来证明人性恶。性善论性恶论归根只是说,合于统治阶级利益的就是善,不合的就是恶。
对善人用礼乐,对不善人用刑法。礼乐刑法历代有变化,孟子法先王,虞夏商周都是先王,无法得到适合当今的礼乐刑法。荀子改为法后王,理由是天地过了长久的日子,眼前的却是今天,先王行了各种的治道,合时的却是后王。荀子斥责俗儒,说他们粗略地取法先王,扰乱当世的法制,议论谈说,实际上无异于墨子。这大概是指孟子一派的儒者,因为他们标榜法先王,无异于墨子的法先王。荀子所赞美的大儒是法后王,重礼义,轻诗书,划一制度,辅佐当今后王统一天下,这大概是说荀子自己的志愿。孟子法先王,是想行周公孔子的所谓王道,荀子法后王,是要实行战国末年已经成熟了的中央集权制度。孔孟政治学说经荀子修正,不再是迂阔难行的儒学了。
荀子人胜天地万物说,是有进步意义的,由此造出专制主义的学说,在当时也是适合政治需要的。可是荀子否认命运,不敬天地,不信鬼神,不法先王,轻视仁义,人本性恶诸说,对统治阶级并不合用。因为统治阶级要利用命运、天地、鬼神来巩固自己的地位,要利用先王、仁义、性善来文饰自己的政治,赤裸裸地用刑法来实行专制主义,是和王霸杂用的统治术不合的。所以在形式上合用的还是孔孟传统儒学,而荀子在儒学中地位不得不落后于孟子。后世孔子庙中没有荀子的位置,虽然专制主义是他倡导的。
荀子是儒家传经大师,秦汉儒生所传《诗》、《礼》、《易》、《春秋》诸经说,多出荀子,因之在儒家传经事业上荀子远高于孟子。
韩非继承荀子的哲学与政治学,推进一步便失去儒家面貌,成为刑(形)名法术之学。
韩非是韩国贵族,与李斯同在荀子门下为大弟子。李斯自以为不及韩非。韩国衰弱昏乱,韩非屡谏韩王任用贤人,富国强兵,韩王不能用。《韩非子·问田篇》载堂谿公劝韩非不要得罪昏君权臣,遭受祸害。韩非回答说“我不怕昏君权臣,宁愿遭死亡的祸害,一定要替众庶百姓谋利益”。韩非所说为众庶谋利,实际是代表新兴地主阶级的政治思想,坚决反对残余领主的腐朽政治。韩非著书十余万言,传到秦国,正合秦国政治的需要,秦始皇赞叹不已,说“我得见此人,和他在一起,死也安心了”。秦攻韩求韩非,前二三三年,韩非入秦。李斯怕韩非得信任,进谗言杀害韩非。
韩非子是战国末总结诸子学说的大思想家,他吸收荀子的儒家学说、老子的道家学说以及东周以来郑国传统的法家名家学说,构成韩非的刑名法术之学。荀子依据儒家“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礼记·曲礼》)的旧说,主张人君对士以上用礼义,对庶民用刑罚。韩非子废弃礼义,主张人君对臣民一概用刑。韩非思想的基础是更加扩大的性恶论。韩非推崇老子,全书多引《道德经》语,但老子宗旨在柔弱无为,韩非却主张刚强有为。《解老》《喻老》两篇,阐发道德本意,语甚详备,但其中无一语说及无为柔弱,可见韩非仅取老子的法术,并不取老子的宗旨。法家(包括名家)有法、术、势三派。李悝、商鞅一派专主用法。李悝著《法经》六篇,为律家之祖。商鞅定秦法,国富兵强。他们所主张的法是君主制订法令,全国臣民无不遵守,有功必赏,有罪必罚。君主一人所说出的话是最高贵的话,说出来就成为令,所要做的事是最适当的事,定出来就成为法。一国里面,不许有两个人定法出令。申不害、尹文一派专主用术。术是君主驾驭臣下的方法,形名是术的一种。所谓形名,就是“循名以责实”,要臣下名(言)实(行)相符。尹文说,有形的(实在的事情)一定有名(名义、言论),有名的却未必一定有形。有了事实,不一定被言论到,但事实仍是事实;有了言论,是否真合事实,不可不根据言论去检查事实。所以君主必须根据臣下所言,检查臣下所行。慎到一派专主用势。势是凭借权位,有重权高位便能治天下,用不着要等待贤智。韩非综合三派学说,以为君主当乘势执术,臣下当守法奉令,不可偏废。
集一切权力于君主一人,是韩非学说的本旨。但君主一人决不能有这种无限的智力,照韩非说:国君一人力不敌众人,智不胜万事,与其靠自己不如靠一国。用一国的眼睛看,看得最清楚,用一国的耳朵听,听得最明白。所以下君用尽自己的智能,中君能用众人的力,上君能用众人的智。用众人的方法是“听其言必责(检查)其用(实用),观其行必求其功(效果)”(《韩非子·六反篇》)。
韩非思想是荀子思想进一步的发挥,以此为基础,采取老子的术,商鞅的法,申不害、尹文的术(形名),慎到的势,造成完整的极端专制主义的政治理论。当春秋后期农民地主两个新阶级开始产生的时候,与领主对比,势力自然是微弱者。孔子主张复兴周道来求政治上的统一,正反映了那些微弱阶级的政治要求。战国前期,两个新阶级力量增加了,孟子主张行仁政、保民而王,说明地主阶级向领主要求统一,还不能离开农民阶级的援助。战国后期,地主阶级更加强大,公然和农民阶级对立,它的代表人荀子主张用专制主义来求统一。到了韩非学说的出现,说明中央集权制度已经达到完全成熟的时期,地主阶级成为主要的统治阶级,同时农民阶级也成为主要的对抗阶级。第八节散文与诗赋
第八节散文与诗赋
黄炎族掌文化的人叫做史,苗黎族掌文化的人叫做巫。黄炎族与一部分苗黎族混合成华族,巫史两种文化并存,互相影响也互相斗争。传说:颛顼曾禁巫教。《墨子·非乐篇》说,商汤禁巫风,贵族犯禁罚丝二襚,庶民加倍;想见巫史间一向存在着斗争。史重人事,长于征实;巫事鬼神,富于想象。商朝人信鬼,巫风盛行,祭祀特多,歌舞降鬼神,应有许多诗篇,惜全部亡佚。史官所记,除大量甲骨文字记载当时大事,现存《商书·盘庚》、《高宗肜日》、《西伯戡黎》、《微子》等篇,是大体上保持原来辞句的商史遗文,尤可宝贵。依据这些文篇来看,可以推知商朝已有相当成熟了的散文,也可以推知有相当成熟了的诗歌,与西周初年的诗文应有同样的水平。周朝重史不重巫,史官掌记事也兼作诗歌(诗三百篇不少是史官所作)。史官世代专业,儒家所传经书,其原始部分大都是两周史官旧藏的典册。经书文辞分散文与诗歌两类。散文分质言文言两体。质言如《周书·大诰》、《康诰》、《酒诰》等篇,直录周公口语,辞句质朴,不加文饰。凡朝廷诰誓、钟鼎铭文多属质言体。文言如《周书·洪范》、《顾命》以及《仪礼》十七篇,都是史官精心制作,条理细密,文字明白。孔子说,“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论语·雍也篇》)凡史官所自作,多属文言体。鲁史左丘明采集诸侯国史记,作《左氏春秋传》,创文言体散文的极致。诗歌基本上四字成句,叫做四言诗。体裁分风雅颂三类。《周颂》是配合宗庙祭祀时所奏音乐的诗篇,辞句最朴素。西周贵族美(赞美)、刺(讽刺)王政,用西方古音乐歌唱的诗篇叫做雅诗。东周时宋国作《商颂》,鲁国作《鲁颂》,从章句形式看来,可能是用雅诗同类的音乐。《国风》是用各国地方音乐歌唱的诗篇,多采取民间歌谣,贵族所作也不象雅诗那样严肃。风诗吟咏情性,文学价值特高,最为流行。战国初魏文侯听古乐想睡觉,听郑卫之音不知倦,因为郑卫音乐繁音急促(“烦手踯躅”),是一种悦耳的音乐,和它相配合的诗篇,也是一种悦心的文学。
两周散文与诗歌,经孔子删订成为儒家专门的经学。传经师儒,或阐发经义,或讲明训诂,与文学完全绝缘。文学的主流诗歌被尊为经,失去了活力,儒生只能背诵古诗三百篇,不能创作新诗一篇。孔子以后,学术由贵族转移到士阶层,诸子并起,各述所闻,散文因诸子著书而发展起来。首先是墨子,用质言体著书,引用古语,多译成当时庶民口语。墨家以外,诸子都用文言体著书。战国时孟子、庄子,《战国策》所载诸策士口说,都是议论风发,文质并胜。荀子、韩非子说理精密,不重文采。诸家文风不同,却都是优秀的散文作者。
诸子著书,重在谈论政治,阐明哲理,但其中包含寓言、故事、神话、隐语,往往隽永有味,类似文学。诸子中专有小说一家,采取街谈巷语,反映民间风俗,最有文学意义,儒家说它道听途说,小能小善,对大道有碍。战国小说因不被重视,全部亡佚。或说:《燕丹子》是战国小说的仅存者,确否未可知。
诗歌与音乐互为影响,不可分离,民间永远在创造新音乐新诗歌,新的流行了,旧的自然衰落。公羊家说,周时国家养活贫穷无子的老年男女(男年六十以上,女年五十以上),到乡间采取新诗歌。从乡送到邑,邑送到国,国君送给天子。天子有掌音律的大乐官叫做太师。太师选择新诗歌若干篇,修正章句和音乐,给天子演奏后,流传到四方。《诗经》十五国风中很多诗篇是这样得来的。最晚的风诗是陈灵公(前六一三年至前五九九年)时诗,此后不再有新篇。当时正是周天子愈益衰弱,兼并战争愈益激烈,公田制改变为税亩制的时候,这个养老人采诗制度势必废弃,民间新诗歌新音乐不能通过乐官的修正、士大夫的记诵,传到后世来。儒家反对新声,以为郑声淫,郑卫宋齐是乱世之音,桑间濮上(卫)是亡国之音。墨家非乐,以为“亏夺民衣食之财”(《墨子·非乐篇》),道家以为“五音令人耳聋”(《老子》),儒家守旧,墨道二家反对音乐。儒墨道三大学派都是新乐新诗的障碍,但民间创造并不因此停止。孟子记录孺子《沧浪之水歌》,想见东周后期至战国,四言诗正向五言诗发展。
东周时列国朝聘,宾主多赋诗言志。赋是一种声调,与歌不同,与诵相似,所谓“不歌而诵谓之赋”,就是不用音乐,随口朗诵几句古诗,表达自己的意旨。东周列国间有时用廋辞(廋音搜sōu 谜语)来测验对方君臣的智力,战国时有所谓隐书,记载各种谜语,不读隐书,就会答不上廋辞。荀子用赋的声调写廋辞,作《礼》、《智》、《云》、《蚕》、《箴》(针)五赋,形式缺乏变化,含义也只是些儒家常谈,虽是新体裁,却少新意义。荀子又仿民间舂米歌调作《成相辞》,每章四句或五句,音节短促,所讲又都是儒家训条,和五赋同样,有新体,少新意。
北方学士无一人从事韵文文学,荀子独作赋与《成相辞》,应是受楚国屈原的影响。《成相辞》作于春申君死后,五赋大概也是荀子晚年所作。儒家老师仿赋诗声调作赋,用北方音韵,说儒家教义,因而看不出受《楚辞》影响的形迹来。
新体文学的创造在南方楚国,屈原是最大的创造人。
屈原是《三百篇》后推动文学到更高境界,使文学内容更加丰富的伟大诗人。楚国传统文化是巫官文化,民间盛行巫风,祭祀鬼神必用巫歌,《九歌》就是巫师祭神的歌曲。又巫师行术,唱禁咒辞,句尾用“些”字。民间歌唱,句尾带兮(音同侯字)字。屈原作《离骚》、《九歌》,弟子宋玉作《招魂》,都是用楚国方音,修改民间流行的曲调,变成新创造。《吕氏春秋·侈乐篇》说“楚之衰也,作为巫音”,可知楚辞是巫官文化的最高表现。其特点在于想象力非常丰富,为史官文化的《诗》三百篇所不能及。战国时期北方史官文化、南方巫官文化都达到成熟期,屈原创楚辞作为媒介,在文学上使两种文化合流,到西汉时期,楚辞成为全国性的文学,辞赋文学灿烂地发展起来。
屈原是楚国贵族,被楚怀王(前三二八年至前二九九年)放逐出朝廷,又被楚顷襄王(前二九八年至前二六三年)流放到江南。屈原遭两个昏君以及佞臣的迫害,忧愁烦乱,作《离骚》。他热爱楚国,他同情楚国人民,《离骚》充分表现出他的天才创造力和高尚的政治理想以及本人的志洁行芳。《离骚》的产生,标志着中国古代文学向前大进了一步。屈原所作,据传说还有《九歌》、《天问》、《九章》等篇。最后作《怀沙赋》,投汩罗水自杀。屈原、宋玉、唐勒、景差所作,纯用楚国方音,自有声调,称为“楚辞”,与赋异体。汉人用赋的声调读楚辞《离骚》、《怀沙》等篇也就被称为赋,统称为辞赋。汉武帝时,淮南王刘安作《离骚传》,以为《离骚》义兼风、雅,可与日月争光。东汉初班固作《离骚序》,以为《离骚》多说虚无之事,不合经义。以《离骚》为首的楚辞,与《诗》三百篇起源不同,据儒家经义来评论楚辞,是儒家的迂见,楚辞的真价值并不在于符合儒家的经义,恰恰相反,正在于不受儒家经义的拘束。第九节战国文化的一般状况
第九节战国文化的一般状况
古来文化积累至战国,经诸子百家著书立说,作成类似总结性的记录。儒墨道三大学派主要是论述社会方面的知识,三大学派以外,诸子百家中还记载不少关于自然的社会的知识,这些知识,或有书流传,或仅存书名,或偶见征引,虽然残缺不全,一般文化状况大体可以推见。
天文历算学观测天象,敬授民时,从来是国家大政,天子和国君设史官专掌天文历算(《周礼》有冯相氏、保章氏)。战国时诸子中也有专家,阴阳五行家就是谈天的一个学派。辩士惠施能说天所以不坠,地所以不陷,风雨雷霆所以发生的缘故,大概也是这一门学问的专家。惠施想证明地形是圆的,提出“南方无穷而有穷”,“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庄子·天下篇》)两个辩题。第一题是假设一个人向南方一直走去(无穷),到了极南的一点,再走便成了向北(有穷)。第二题是假设两个人走不同方向,向北转南,向南转北,两人相遇的地方便是地的中央。汉朝浑天家说天的形状象鸟蛋,天包地外象蛋白包蛋黄,地圆如弹丸。惠施所说,可能就是浑天家的起源。战国时天文历算家讲天体,流行着比天圆地方说前进一步的盖天论。盖天论以为天象一个圆盆盖在上面,地象一个圆盘覆在下面,天离地八万里,天以斗极为中央,中央比四旁高六万里,斗极下的地是地的中央,比人所居的地也高六万里。惠施两个辩题,正是反对天地都是一个半圆体,和中央固定在斗极所在的盖天论。
西周时期,用二十八宿观测太阳的运行,求得朔日所在。至战国中期,楚人(《史记·天官书》作齐人)甘德、魏人石申测定黄道附近约一百二十个恒星的位置与这些恒星距北极的度数,用来观测木、火、土、金、水五个行星的运行。甘、石二人开始发见五星出伏的规律,他们测定恒星的记录,是世界最古的恒星表。
地理学西周到战国,中国(西周初中国是指黄河北商国,《禹贡》所谓冀州)的疆域继续在扩大,凡华夏文化到达的地方,都称为中国或海内,中国以外土地叫做四裔或海外,华族以外各族叫做诸夷。因中国疆域扩大,积累起丰富的地理知识,因与各族有经济、文化的接触,积累起关于地理、民俗、特产、神话等各种传闻。例如墨子《节葬篇》说,越国东有慨沐国(溉音慨kǎi),生下长子,杀了吃掉;父死,弃母不养,说她是鬼妻,不可在家里住。楚国南有炎人国,父母死,刮去皮肉,单葬骨骼,算是孝子。秦国西有仪渠国,父母死,火烧遗体,称为登天。荀子也说,氐羌不愁被俘当奴隶,却愁死后不得火葬。这些大概是可信的传闻。又如《山海经·海外经》有贯胸、三首、三身、一臂等国,自然是荒诞无稽的传闻。战国时地理学家依据地理知识和各种传闻所著的书,大体分两类。一类是比较确实的地志,《山海经》的《山经》、《周礼》的《职方氏》、《尚书》的《禹贡》,《禹贡》与《职方氏》九州合图《尚书·禹贡》与《周礼·职方氏》有关九州的记载,充分表明战国时期地理观念的广阔,并反映这一时期的大一统思想。因而,根据这种记载,制成简图,是很值得的。不过,两者所记却不尽一致:《职方氏》有幽、并而无徐、梁。本图诸州方位,以《禹贡》为本,图上带有括号的各州,系表示《职方氏》所异于《禹贡》各州的大致方位。贡》属这一类。《禹贡》所记最为确实。一类是真伪混杂,伪多于真的传闻,《穆天子传》(假托周穆王西游事)、《逸周书》的《王会解》(假托周成王受四方诸族的贡品)、《山海经》的《海外经》、《大荒经》属这一类。《穆天子传》、《逸周书》西晋初才发见,其中不免有晋人附益处,但并非全出伪造。从《穆天子传》可以想见华族与西方诸族的接触较多,从《王会解》可以想见华族与四方诸族的物产交换。《山海经》记载许多怪物异事,一部分是巫书的残余,一部分是华族与诸族自古相传的神话和祖先故事。照这些记载说来,北狄犬戎出黄帝族,苗民出颛顼族,摇(瑶)民出帝舜族,氐羌出伯夷父(颛顼师)族,巴人出太拜皞族。本来华族是黄炎族与诸族的融合族,诸族中也融合着黄炎族,因之各族传说中的祖先也成为各族的共同祖先。
医学医学从巫术开始。刘向《说苑》说上古有人名叫苗父,向北诵十字咒,轻重病立即平复。这个苗父就是苗黎族的巫师。巫治病主要是用祈祷禁咒术,但也逐渐用些酒、草等药物。《山海经·大荒西经》有灵山,说巫咸、巫彭等十巫,往来灵山采百药。咸彭是商朝名巫,大概他们开始兼用草药。东周时医与巫分业,医专用药治病。鲁国上卿季康子曾送孔子一服药,孔子说,我不懂药性,不敢尝试。《孟子·滕文公篇》引《尚书》说,“如果吃了药,病人不昏闷,病不会好。”可见医生用药,病人服药,都带有冒险性。因之国君饮药,要臣先尝;父母饮药,要子先尝,免得病人遭危险。许悼公患疟疾,长子许止没有先尝药,许悼公被药毒死了,许止哭泣一年也死了。《礼记·曲礼》说“医不三世,不服其药”,《左传》定公十三年载齐大夫高彊说“三折肱知为良医”,这都是说经验的重要。战国初李悝计算一个普通农民家庭的用费,其中包括疾病费,这是宗族制度破坏后,民间也有了医生,从此治病经验愈益增多了。战国时医学就在这个基础上发展起来。
战国著名医生有号称扁鹊(相传黄帝时有扁鹊)的齐国秦越人。扁鹊是一个民间医生,他发明脉理,能望色、听声、写(观)形,知病轻重。他周游各国大都市间行医:到赵都邯郸,俗重妇人,就做带下医(妇科);到周都洛阳,俗尊老人,就做耳目病医;到秦都咸阳,俗爱小儿,就做小儿医。秦国大医官李醯(音希xí)自知技术不如,使人刺杀扁鹊。《史记》为良医立传,扁鹊居首,是有理由的。扁鹊明确反对巫术,说病有六种不可治,“信巫不信医”,就是不可治的一种。扁鹊著《难经》,用人体解剖来阐明脉理和病理,完全脱离了鬼神迷信的影响。巫医分业以后,扁鹊是总结医学经验的第一人,又是切脉治病的创始人。
战国医学家托名黄帝,作《内经》十八卷,现存《素问》、《灵枢》,就是《内经》的残余。《素问》谈病理,《灵枢》又名《鍼(针)经》,治病用针艾。《灵枢·经水篇》说“其(病人)死可解剖而视之”。战国医学家知道从解剖求病理,确是找到了发展医学的道路,不过当时的解剖术很粗疏,要说明病理,不得不采取阴阳五行说。
《周礼·天官》冢宰属官有医师(大医生)、食医(掌调饮食)、疾医(内科)、疡医(疡音阳yáng 外科),又有兽医,这是官医的分类。《汉书·艺文志》分方技为四类:有医经类,总论医理;有经方类,包括内科、妇科、小儿科、狂颠病科所用药方及食物宜忌;有房中类,说是调节情欲以求寿考;有神仙类,包括步引(体操)、按摩、芝菌(不死药)、黄冶(炼丹砂为黄金)等长生法。上述方技四类,前二类属医学,后二类多是方士欺人的邪术,《汉志》总称为方技,从巫术分出的医学,又被方士邪术混淆了。
农学战国诸子中有农家,总结农业经验。《吕氏春秋》的《上农》、《任地》、《辨土》、《审时》四篇,当即农家学说的一部分。《汉书·艺文志》有论耕种、积蓄、养蚕、种树、养鱼鳖、藏果实、看土壤、相六畜等书,这些书可能含有迷信成分,但也记载着不少农业生产的知识。
制器技术《周礼》所记器物不下数百种,这都是实际存在的器物,并非儒生伪造。《周礼·冬官》(工官)亡佚,今存《考工记》,还保存战国时器物制作法的一部分。《考工记》说“发明器物的人叫做圣人”;《世本》有《作篇》,记古来各器物的发明人。大抵战国以前,统治者还重视发明,以为百工之事都是圣人所创造。儒家道家主张一切守旧。《荀子·王制篇》说“械用则凡非旧器者举毁”,要把不合古制的器物一概毁坏,使国君好古不用新器械。老子甚至想毁舟车,说“民多利器,国家滋昏(愈弱);人多技巧,奇物(邪事)滋起”。认为器械的改进,对统治者有害。儒道思想盛行,严重地障碍了手工业的顺利发展。
战国时战争剧烈,儒道思想不能阻止武器制造上的进步,连弩和铁剑比弓箭铜刀大进一步。连弩和铁剑的使用,是战国手工业的重大成就。
军事学兵法是战争指挥者高度智慧的表现。军事学家总结战争经验,著成兵法书,在文化上也是一种重要的贡献。东周时期,北方齐国、南方楚国都是积累起丰富的军事知识的国家,特别是齐国,军事学专家尤多。孙武著兵法十三篇,最为杰出。战国时齐孙膑著兵书,主张用骑兵。春秋齐景公时,大夫攘苴(音攘居rǎng jū)作《司马法》。战国时齐威王使大夫论述古兵法,成《司马穰苴兵法》一百五十五篇。齐楚两国外,各国都有兵家,卫人吴起最著名。汉初张良、韩信整理兵书,共得一百八十二家,其中战国兵家占极大多数。战国时诸子百家活跃,兵家是最活跃的一家。
艺术殷墟甲骨上所刻文字和殷周钟鼎上各种花纹,是殷周两朝传流至今的绘画与雕刻。战国时艺术有新的进展,制作器物,多极精美,如水陆攻战纹铜鉴,可以推见战国艺术的一般。其他偶见于文字记载的,如楚国宗庙祠堂,有大壁画,图绘天地山川神灵怪物以及古圣贤的神话与故事,读《楚辞·天问篇》想见大壁画内容的丰富。《韩非子·外储说》左上载,一个画家为周国君在竹片上作画,三年才画成,看不出画的是什么。清晨放在窗口,望见竹片上有龙蛇禽兽车马人物各种形状。《喻老篇》又说,一个宋国人用象牙雕刻楮叶,三年才刻成,放在真楮叶里,分不出真假来。韩非子所说如是事实,则战国艺术已达到相当高度的水准。相传舜禹时已有漆器,战国时漆器成为高级艺术品,近年来从长沙楚墓中发见漆器多件。器物上彩绘色泽竟似新制。又楚墓中发见料器,制作甚为精美。这些,不仅表现了手工业技术的成就,更重要的是表现了艺术上的成就。简短的结论
恩格斯曾指出,封建战争在各国集权国家形成过程中乃是一种必然的合法的阶段。东周和战国的长期战争正是这样的一个过程。
从东周时期开始的大小宗族兼并战争,战国时期发展到了剧烈阶段。在这个阶段里,秦国首先建立起代表新兴地主阶级利益的政权。秦在当时是先进的国家,政治、经济、军事都占有优势,但比较上落后的山东六国,也有强大的反抗力量。战国将近二百年的长期战争,本质是地主政权代替领主政权的战争,是家族制度代替宗族制度的战争,是中央集权的统一国家代替诸侯割据称雄的战争,秦国取得战争的最后胜利,是历史发展的一个伟大成就。
在这个阶段上,束缚在宗族里的农奴得到解脱,成为广大的农民阶级。由于农民阶级的出现,生产力前所未有地提高了。以农业生产为基础,工商业也跟着发展起来。
墨子说“民有三患: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三者民之巨患也”(《墨子·非乐篇》)。战国时战争规模比东周大无数倍,一次战争斩首数万以至数十万,三巨患以外又加战死一巨患,战国时人民的苦难是非常严重的。但是这种苦难,也有它一定的代价,那就是从战争中取得了中国的统一,从养士中发展了灿烂的文化。
称为诸子百家的士,对文化有巨大的贡献。儒家法家积极提倡大一统思想,是进步性较多的学派。墨家虽称显学,但它是一种既不合于统治阶级的需要,又无益于劳动群众的学派。道家哲学高出诸子,但含有较多的反动思想。其他诸家各有所短也各有所长。总起来成为多面性的战国文化。
屈原创造楚辞,丰富了华夏文化。巫史两种文化的合流,不仅在文学上开出新境界,在华夏文化的扩展上,意义更为重大。 中国通史 第二册
第二编说明
本编自一九五三年开始属草,中间因作辍无常,积久未能竣事。不少读者,经常来信询问,愧无以对。现在初稿付印,我首先向读者感谢对本书的关切并深致歉意!
本编起公元前二二一年秦统一,讫公元五八九年隋灭陈,相当于中国封建社会中期的前段。在这一大段里,主要是叙述秦及两汉建成了全国统一的伟大国家,从而在经济、文化、军事等方面都呈现前所未有的发展。但由于封建国家的统一,不能不在某种程度上仍旧保留着割据的状态,因之,自东汉末年起,爆发了统一与割据两种势力的斗争,再加上汉族与非汉族的斗争,造成长期战乱的局面,黄河流域遭受破坏极其惨重。汉族政权的被迫南迁,使得长江流域的开发加速起来。北魏后期,黄河流域经济逐渐恢复。两大流域的合并,大大扩展了中国封建经济的基地,推动社会进入封建中期的后段。
每一个统治全国的朝代,政治上都有它自己的特点,按朝代来叙述史事,是有便利处的。王莽的新朝,曾创立许多新制,但不久东汉基本上恢复了西汉的旧制,新朝制度全部作废。本编为叙事便利计,将新朝附于西汉朝,不特立专章。三国、十六国分裂,是东汉、西晋两朝末年割据战争的继续。它们立国不能和一个朝代相比,因之,三国附于东汉,十六国附于西晋。若干小朝廷组成的南北朝,事同割据,但两朝各有较大的特点,按统一朝代例,也为特立专章。
本编草稿经中国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第三所金毓黻、张遵骝、余元安、王忠、蔡美彪诸同志勤加磨勘,帮助我改正许多错误。不过,这还是很不够的。切望出版后,得到全国史学工作者的严格批评,帮助我作更多的改正。
本编所附图表,是张遵骝、王忠、蔡美彪三同志选制的,并且得到北京历史博物馆、北京图书馆、人民出版社诸同志的热心帮助,我谨向他们表示感谢!
范文澜
一九五七年六月
本书这次再版只作了一些文字上的修改。原来有一些历史地名和其他疏误,承复旦大学历史系谭其骧先生、中国科学院地球物理研究所顾震潮先生来信指出,现乘再版之便,斟酌改订,谨向他们致以深切的谢意。
范文澜
一九六三年一月 中国通史(第二册)
第二编秦汉至隋统一时期
第一章专制主义的、中央集权的汉族统一国家成立时期——秦——前二二一年——前二○七年
第一节秦怎样建立汉族的统一国家
前二二一年,秦始皇二十六年,诸侯割据称雄的封建国家结束,专制主义的中央集权的汉族统一国家开始了。这是古代历史上特出的伟大事件。自秦朝起,中国形成了一个以汉族为主体的统一的大国,不管豪强公开割据或外族侵入建立政权,最后总是还原为汉族作主体的统一国家。
皇帝是秦始皇新创的名词,是地主阶级的总首领。以皇帝为首的内外各级统治机构,是用来压迫广大劳动民众的。但在表现上,却被当作各方面利害冲突的调节器,皇帝被当作各阶级、阶层的最高保护人和公正人。能够起这样的作用,就是好的皇帝和统治机构。一个皇帝在历史上应得的评价,只能依据他的表现来加以判断。如果表现得好(当然不可能有完全的好),那就是符合当时社会的需要,他的专制主义的广大权力,也就得到当时社会的承认,他所发起或完成的某些有益事业,也就作为积极的因素而被珍重。秦始皇正是这样的一个历史人物。尽管他是个暴君,但是,他建立地主政权代替领主政权,建立统一的大国代替割据的小国,比起秦以前的封建时代来,显然是进入了新的时代,他和他的统治机构,显然比前一时代的封建国家起着较多的作用。因此,他创建的许多制度,是符合当时社会的需要的。后来延续二千年之久的封建体制,基本上是秦制的逐步演变。秦是一个值得重视的朝代。
秦朝首尾仅十五年,秦始皇在帝位十二年,做成了许多有利于统一的重大事业。
一建立中央集权制度
皇帝独裁——皇帝自称为朕(音镇zhèn),表示至尊无二。政事不论大小,全由皇帝一人裁决。秦始皇规定一天看章奏(竹简)一百二十斤(秦一斤合今半市斤),不看完不休息。
郡县——分天下为三十六郡。后又征服百越,增设闽中(治冶县——福建福州市)、南海(治番禺——广东广州市)、桂林(广西)、象郡(北部包括广东雷州半岛等地)四郡。全国共四十郡。郡各管县若干。郡守县令由朝廷任命,随时可以调动。秦法:立军功的人,按斩敌多少,做大小官吏。韩非子说:这等于让斩首立功的人做医师木匠,一定不能成事。秦始皇时,秦国功臣武夫做地方官,当不在少数。这对中央集权是有益的,但政令残暴,势必引起山东被治人民的怨恨。
官制——中央官制有左右丞相(辅佐皇帝处理国政)、御史大夫(辅佐丞相)、太尉(掌全国军政)、将军(掌征伐)、廷尉(掌刑法)、治粟内史(掌财政经济)、少府(掌山海池泽的税收,供皇帝本人的费用)、博士(备顾问)等官。地方官制有郡守(掌一郡政事)、郡尉(辅佐郡守并主军事)、监御史(监视郡守)、县令长(掌一县政事,一县大抵方一百里,万户以上称令,不满万户称长)。县以下乡官有三老、啬夫、游徼(音叫jiào十亭为一乡,有三老掌教化,啬夫掌狱讼、赋税,游徼掌捕盗贼),又有亭长(十里一亭,有亭长,掌捕盗贼)。县吏、乡官、亭长多是本地有产业的人,韩信“家贫无行,不得推择为吏”,足见家贫有德行的人也得为吏。上自朝廷,下至乡、亭,构成地主阶级的巨大统治机器。掌管这部机器各个部分的人是流动不定的大小官吏,不是世袭固定的贵族。这部机器的操纵人便是皇帝。
二推行共同的文字——“书同文”
“田畴异亩(亩大小不同),车途异轨,律令异法,衣冠异制,言语异声,文字异形”,这就是战国时期封建割据的情状。秦统一后,这许多异大体都化为同了。周朝文字笔画繁重,称为大篆,或称籀(音宙zhòu)文。战国时东方齐鲁地方文化发达,通行一种比较省便的字体,汉朝人称为古文、蝌蚪文、或孔壁古文。李斯订定文字,依据籀文古文,笔画力求简省划一,称为秦篆,或称小篆。李斯作《苍颉篇》,赵高作《爰历篇》,胡母敬作《博学篇》,都是用小篆写的学童课本,不仅教字体,同时也教语法。传说狱吏程邈,得罪拘禁狱中,造成一种笔画更省便的文字,叫做隶书。隶书字体方形,便于书写,到汉朝行用极广。各地区方音不同,有统一的文字,方音便成次要的困难。经大规模的移民,也减轻了方音的局限性。
三划定共同的地域
秦朝疆域东至海,南至五岭(大庾、骑田、都庞、萌渚、越城)。自西北临洮(甘肃岷县)起,大体循秦、赵、燕旧长城至东北辽东止,筑长城万余里,防匈奴等游牧族内侵。这是当时确定了的中国疆域,疆域内的居民基本上是汉族。秦以后的中国就在这个基础上逐渐向外扩展。
四促进共同的经济生活——“车同轨”
秦始皇在经济上作了如下的措施,意义极为重大。修驰道——以秦京咸阳为中心,全国修筑驰道(行车大路)。驰道宽五十步(六尺为步),用铁椎筑土坚实。驰道中央宽三丈,是皇帝独用的专路,种松树标明路线。专路两旁人民得自由行走。驰道的修成,对陆路交通有很大的便利。
通水路——战国时期各国筑堤防,阻塞水道。秦始皇决通堤防,疏浚鸿沟(河南汴河,今湮)作为水路中心,通济、汝、淮、泗等水。在吴、楚、齐、蜀等地,也大兴水利工程,行船和灌溉。特别是史禄凿渠,表现出伟大的创造力。前二一四年,秦始皇发大军五十万人经略岭南,令史禄通运粮水道。天才的水利工程师史禄在湘江上游江中筑石堤(广西兴安县城东南约三里处)。堤形象犁头,分湘江为南北两渠。北渠向北流通湘江。南渠经过兴安县城,向西流与桂江上游大溶江合流。南渠所经都是高地,史禄用人工开凿渠道,长六十里。渠中设若干个斗门,南北来往船只可以逐斗上进和下降。载重大船自湘江上溯,通过北渠,进入南渠,安然过山,运输上大省人力。这是开发岭南的重要航路,汉、唐、宋、明相继修筑,航路和农田灌溉愈益完善,史禄创始的功绩是不可淹没的。二千年前有这种灵巧的工程,号称灵渠,确是名实相符。秦始皇曾令方士徐市(市即黻的本字,《后汉书·东夷传》作徐福)率童男女数千人,航海求三神山。足见当时航海术不仅沿海岸南北往来,并已能大规模远航大海中。海上内河与陆上驰道,构成相当发达的交通网,大有助于经济闭塞状态的破坏。
去险阻——战国时各国利用险要地形筑城郭,齐、韩、楚、魏交界处又有长城巨堑,分裂疆土,阻碍交通。秦统一后,国内长城巨堑以及城郭要塞,一并平毁,减少了割据称雄的凭借。
划一币制器具——秦始皇按秦国制度统一全国度量衡。前二二一年,颁布统一度量衡诏书,凡制造度量衡器,都得刻上这个四十字的诏书,陶制量器不能刻字,用刻了字的十个木戳,印在陶量上连成一篇诏书。隋时掘得秦始皇时秤权,有丞相隗状(隗音葵kuí)王绾(音碗wǎn)二人列名,想见度量衡器由官府遵照诏书负责监制,不许民间私造。战国时各国车轨宽狭不同,秦规定车宽六尺,一车可通行全国。战国时币制紊乱,秦规定货币为两等:黄金称上币,重一镒(二十两);铜钱称下币,重半两。战国时田亩大小不同,秦规定二百四十方步为一亩,后世一直沿用秦亩制不改。
大移民——秦始皇初灭六国,便迁徙天下豪富十二万户到咸阳,一部分散到巴蜀等地。这些豪富都是领主残余和富商大贾,在本地兼并土地,放高利贷,迫贫民为奴隶,霸一乡一县甚至一郡,妨碍统一。豪富被迁徙到新地区,失去旧有威势,经营土地,只能成为地主,经营工商业,也得从头做起,留在本地的田地住宅,分散到别人手中,贫民可能获得暂时的喘息。将军蒙恬(音田tián)率大军三十万人击走匈奴,取河南地(河套及甘肃省黄河以南),筑四十四个县城(《史记》作三十四县,《汉书》作四十四县),徙内地罪人去居住。汉族文化和先进生产技术带到游牧地区,变牧地为耕地,扩大了北方边境。又征发曾犯逃亡罪的人及赘婿、小商贾为兵,取南方桂林、南海等郡;又发五十万人守五岭,与土著杂居。汉族文化技术传入南方,岭南开始成为中国的领土。秦朝大移民,在传播文化、发展生产上,都起着积极的作用。
确定土地个人私有制度——东周后半期开始有两种土地所有制度,经长期斗争,至前二一六年(秦始皇三十一年),“令黔首(民)自实田”,土地个人私有制也就是封建地主占有土地制以法律的形式确定下来了。这是徙天下豪富十二万户以后五年颁布的法令,在这个法令下,地主和有田农民自动陈报所有土地实数,按定制缴纳赋税,取得土地所有权。秦自商鞅以来,崇本抑末,所谓末业是指民间小工商。后来小手工业被提升为本业,李斯称百姓成家立业,该致力农工。只有小商贾是末业,受到法律的抑制。秦徭役法,首先征发有罪吏、赘婿及贾人。所谓赘婿,一说男子赘入妇家,一说贫民典身给富人,过期不赎,没为奴隶称赘婿。如第一说,是惩罚男子怠惰不自立门户,如第二说,是阻止奴隶人数的增加,都含有积极的意义。其次征发曾为商贾的人,再其次征发祖父母或父母曾为商贾的人。此外富强人也得先服徭役,称为闾右(富强人家住在里的右边),最后才征发贫弱人家,叫做发闾左。秦始皇初得天下时,大体上行用此法,所以屡兴大工起大军,还能相对的保持国本,《琅琊刻石辞》说“上(重)农除末,黔首是富”,《碣石刻石辞》又说“男乐其畴(田亩),女修其业(纺织)”。农民一般都拥有一小块私有的土地,虽然“男子力耕,不足粮饷;女子纺绩,不足衣服”,在统治者看来,算是“黔首是富”,在农民看来,比战国时也算是“黔首安宁”了。
五促进共同文化上的共同心理状态——“行同伦”
在汉族文化地区,代表人们共同心理状态的,主要是适应家族制度的孔孟正统派儒家学说。秦始皇据儒家支派阴阳五行家说,自以为得水德,以十月(亥月,亥属水)朔为岁首。衣服旌旗都以黑色为贵。纪数用六(阴数),如六尺为一步,驾车用六马,车宽六尺,符长六寸,冠高六寸。庶民用黑布包头,称为黔首。号黄河为德水。这些与儒家改制度的学说是可以相容的。崇尚法律(水德),不崇尚正统儒学所讲的仁恩,这与儒家荀子学派也是可以相容的(荀子学说还是着重在王道礼义,但因强调礼的作用,韩非、李斯等人重礼变为重法,荀子学派中除了传经之儒仍保持儒家面目,其余则与法家学派合流)。灭六国后,秦始皇在帝位十二年,出巡郡县凡五次,目的在“以示强威,服海内”,并宣示统一四海的功德。前二二○年,第一次巡陇西、北地二郡,登鸡头山(宁夏泾源县西,相传黄帝曾登此山),向匈奴表示秦皇帝的威力。前二一九年,第二次东巡上邹峄山(在山东邹县)刻石,又上泰山刻石,又登之罘山(罘音浮fū在山东烟台市北)刻石,又登琅琊台(在山东诸城县)刻石。东周时越王勾践灭吴,迁都琅琊,筑高台盟诸侯,尊奉周天子。秦始皇留居琅琊台三月,徙黔首三万户居台下。他这样做,是要表扬勾践尊周,鼓励南方越人内向。又南巡想到衡山,舟行至湘山(湖南岳阳县西南)遭大风,秦始皇怒,使刑徒三千人斫树成光山,向湘神表示皇帝的威力。前二一八年,第三次东巡登之罘刻石。前二一五年,第四次东巡至碣石山(在河北昌黎县)刻石。前二一○年,第五次南巡至九疑山(在湖南宁远县),浮长江东下,至会稽山(在浙江绍兴县)刻石,祭大禹。相传越俗自勾践时起,男女间关系不严,《会稽刻石辞》特别着重在“禁止淫泆”,宣告用严刑(杀奸夫无罪)来矫正,使不异于中原风俗。秦始皇为“黔首改化,远迩(近)同度(法度)”,五次出巡,与颁布统一的各种制度、订定文字、大规模移民、经济上各种措施结合起来,在荀派儒学和法家刑名之学的思想基础上,促进了全国范围内“行同伦”的巨大任务。不过,荀派儒学特别是法家刑名之学与孔孟正统派儒家学说距离甚远,等到强暴统治失势的时候,荀学和刑名之学不得不逐渐让位于正统儒学。
秦始皇所作上述事业,都有利于统一国家的形成,因之他也成为这个伟大时代的代表人物。但是,他又做了许多民不堪命的坏事,加上他的继承人秦二世无比昏暴,使秦朝成为短促的朝代。
秦始皇想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做完一切要做的事,好让子孙世守,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所谓“常职既定,后嗣循业”,就是他的唯一愿望。他知道死到底是不可避免的,因而在骊山造大坟墓;他又希望或者可以不死,因而召集方士求神仙,浪费大量财物(如徐市航海求药,又刻石鲸长二百丈),寻求长生不死的奇药。方士妖妄,劝他隐藏,不让臣下知道住处。多造宫室,建筑长城(方士奏图书说“亡秦者胡也”,秦始皇发大军击匈奴,并筑长城),大都是受方士的欺骗。他的宫室和坟墓,规模宏大,空前未有,与长城同为当时劳动人民创造力表现在土木工程方面的奇迹。
造宫室——秦始皇灭六国,图绘各国宫室,在咸阳北照样建筑,共有宫室一百四十五处,藏美女一万人以上。他还以为小,在长安西南造阿房宫前殿,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庭中可以坐一万人,殿中可以建立五丈高的大旗。宫前立十二个铜人,重各二十四万斤,这是初并天下时,收集民间兵器,销毁改铸的。又用磁石作大门,防有人藏铁兵器入宫。征发所谓罪人七十余万人,分工营造,北山的石料,楚蜀的木材,都运输到关中。计关中共有宫室三百所,关外四百余所。这样巨大的工程还没有完毕,秦始皇死了,秦二世继续兴修。后来项羽入关,烧秦宫室,火三月不息,阿房宫全部焚毁。
造坟墓——秦始皇初即位,就在骊山造自己的坟墓。并六国后,征发所谓罪人七十余万人到骊山服役。坟墓高五十余丈,周围五里余,掘地极深,灌入铜液。坟墓中有宫殿及百官位次,珠玉珍宝,不可计数。用水银造江河大海,机械转动,水银流注。又用人鱼膏(据说是一种四脚鱼,生东海中)做烛,在墓中燃烧。令工匠特制弓弩,有人穿坟入内,弓弩自动放射。秦始皇尸体入墓,没有生子的宫女,全数殉葬。不待工匠出来,封闭墓门,工匠都被活埋在里面。
秦时全中国人口约二千万左右,被征发造宫室坟墓共一百五十万人,守五岭五十万人,蒙恬所率防匈奴兵三十万人,筑长城假定五十万人,再加其他杂役,总数不下三百万人,占总人口百分之十五。使用民力如此巨大急促,实非民力所能胜任。虽然形式上不发闾左,但刑法苛暴,很多农民被称为罪人去服各种劳役,实际上等于部分的发闾左。秦始皇末年,农民起义已经接近了爆发点。
秦孝公用商鞅治秦国,此后秦政治是法家学说指导下的政治,国王极端专制,刑罚极端残酷,山东六国称秦为虎狼之国,是名符其实的。秦始皇、秦二世尤重韩非学说,商鞅加韩非,秦政治残暴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固然,法家政治在秦始皇时,曾起着富国强兵摧毁领主势力的作用,但到秦二世时,法家政治只剩下完全黑暗的一面,使秦强盛的学说转成为促秦灭亡的学说了。李斯劝秦二世《行督责书》,正是法家学说自然的产物。李斯说,“夫贤主者必且能全道而行督责之术者也。..不能督责而顾以其身劳于天下之民,若尧禹然,故谓之桎梏也。夫不能修申韩之明术,行督责之道,专以天下自适也,而徒务苦形劳神以身徇百姓,则是黔首之役,非畜天下者也,何足贵哉。..是以明君独断,故权不在臣也,然后能灭仁义之途,掩驰说之口,困烈士之行,塞聪掩明,内独视听,..若此然后可谓能明申韩之术,而修商君之法。法修术明而天下乱者未之闻也。..故督责之术设,则所欲无不得矣,群臣百姓救过不给,何变之敢图”。这种阴惨刻毒的民贼独夫思想,与孔孟正统派的仁义学说恰恰处于对立的地位。秦统一后,正统派儒家连同阴阳五行家在朝廷上也有一定的势力,比起李斯为代表的荀派儒学和法家学派来,自然是劣势,但正统派儒家还是进行了激烈的斗争。
荀子学派法家学派与孔孟正统派儒学的斗争,集中表现在中央集权(地主政治)与分封诸侯(领主政治)的争论上,终于爆发了焚书坑儒的大破裂。前二二一年,初并天下,以丞相王缩为首的群臣,都主张在离秦较远的燕齐楚等地分封皇子为王,独廷尉李斯反对分封。秦始皇从李斯议,确定行施郡县制度。前二一二年,秦始皇大宴群臣,博士齐人淳于越倡议,主张学古法,分封皇子功臣为诸侯。丞相李斯斥儒生不师今而学古,各尊私学,诽谤朝政,惑乱民心,建议禁私学。办法是除了史官所藏秦国史记以外,别国史记一概烧毁;除了博士官所藏图书,私人所藏儒家经典和诸子书一概送官府烧毁。下令后三十天不送所藏私书到官府,罚筑长城四年。聚谈诗书的人斩首,是古非今的人灭族,只有医药、卜筮、农作书不禁。民间求学以吏为师。秦始皇从李斯议,实行了焚书法令。前二一一年,方士求神仙不得,畏罪逃走,秦始皇大怒,活埋儒生四百六十余人。这个焚书坑儒的野蛮行为,反映出当时统治阶级内部斗争的极端尖锐。李斯主张中央集权,是适合时宜的,他所代表的儒家荀子学派(与韩非派法家合流)却是一种极端压制人民的政治思想。王绾、淳于越主张分封诸侯,是违反时宜的,他们所代表的儒家孔孟正统派(包括阴阳五行家与神仙家)却是讲仁义的政治思想。政治上学派上的斗争一直发展到大惨杀,把孟子学派的儒生大体杀尽(东汉赵岐说),李斯算是取得了胜利。但是,焚书坑儒,丝毫也不能消灭学派上的分歧,而且还促成了秦朝的灭亡。秦始皇实行李斯的主张,皇位的当然继承人长子扶苏,替孔孟派儒生说话,秦始皇发怒,使扶苏到上郡(在陕西绥德县)监蒙恬军。前二一○年,秦始皇出巡,在路上病死。李斯怕扶苏继位,自己不得宠信,与韩非派法家宦官赵高用阴谋拥立秦始皇第十八子胡亥为秦二世,伪造遗诏杀扶苏、蒙恬。不久,胡亥赵高又杀李斯。秦失去颇得民心的扶苏与拥有威望的大将蒙恬、丞相李斯,政权落在胡亥、赵高手中。胡亥厉行督责,昏暴无比,是完全的独夫,秦崩溃的条件全部成熟了。
秦在春秋战国时期,被山东诸国看作文化落后的国家,事实上秦在文化方面也有些大的创造。自禹铸九鼎的传说开始,国和家的大事,都在金属器物上铸字,秦国发明刻石,比铸金版、铜鼎、铁鼎之类要方便得多。唐初在今陕西凤翔县发现十个石鼓,每个石鼓上刻着一篇有韵的诗。考古学者根据甘肃出土《秦公白+七+几+又》上的字体,断定石鼓是秦器。造器时间推定在公元前六、七世纪。与造石鼓同时,还有北宋时出土的秦《诅楚文》三石。秦始皇出巡,在重要地方刻石凡七次。东汉以下,石碑盛行,追溯远源,出于秦国。刻石要有钢刀,刻石鼓用什么刀,也是值得注意的。秦始皇划一全国度量衡器,陶量器上用木戳印四十字的诏书,考古学者马衡说“这实在是中国活字排印的开始,不过他虽已发明,未能广泛应用”。又说:秦穆公时的《秦公白+七+几+又》,铭文共一百字,也是用戳子印字在土范之上,“这真是活字的创作了”。在公元前六、七世纪,秦国已有刻石和活字,说它比山东诸国文化落后,是不完全合乎事实的。
第二节农民大起义与楚汉战争
战国时期,秦是地主统治的国家,山东六国是领主与地主共同统治的国家。到了秦朝,全中国统一,在秦始皇强烈统治下,社会各阶级发生了如下的新变化。
一统治阶级
地主——前二二一年,“徙天下豪富于咸阳”,严重地打击了大地主大工商和领主残余。前二一六年“令黔首自实田”,在全国范围内确定了地主和有地农民的土地所有权。当年,赐黔首每里六石米两只羊,庆贺黔首的“实田”,想见当时很多人获得土地,其中一部分自然是中小地主。《庄子·杂篇·让王篇》说:孔子劝颜回做官。颜回不愿意,说:“我有郭外田五十亩,够吃的了,有郭内田十亩,够穿的了,我弹琴读书,够快乐了,我不愿意做官”。《杂篇》是道家后学所伪托,所谓颜回的生活,实际是说战国秦汉时小地主的生活,除去道家给加上的“知足不辱”思想,他们生活确是够快乐的。中等地主当然要更好些。中小地主可以做郡县吏和乡官,在政治上是拥护中央集权制度的。中小地主是秦朝政权的主要支持者。
官僚——士的利益在于做官食禄。得禄多的叫做官,得禄少的叫做吏,不得禄的叫做未仕的士。广大士群是官僚的源泉,仕途正常,官僚机构便强固有力;反之,便衰弱以至于崩坏。士为了寻求出路,可以拥护中央集权,也可以主张割据分裂,有时也可以赞助农民起义推倒旧统治者。战国时士出路极宽,对统治者的危害不显。秦统一后,官吏为数有限,一部分官僚又是秦国的武夫功臣,士的出途骤然变小。秦始皇召集学士方士,使议论政事,炼药求仙,博士多至七十人,占星多至三百人,但并不能满足士的要求。春秋以来“臣一主二”(国君多),“何所(处)无君”,士可以游历各国求仕。秦统一后,臣一主一,大不合于士的习惯。群臣儒生屡议分封皇子功臣为诸侯,其中也含有保存旧习,扩大仕路的意义。秦始皇、李斯最后采用焚书坑儒的野蛮方法,广大士群绝望,转到反对方面,皇帝和官僚变成孤立寡助的少数人。屠杀儒生后一年,东郡(治濮阳,河南濮阳县)地方天空落下陨石,有人在陨石上刻“始皇帝死而地分”七个字,陈胜起义,孔子八世孙孔鲋从军反秦,这说明屠杀士人只是加速秦朝的溃灭。
领主残余——秦始皇徙天下豪富于咸阳,其中一部分是六国旧贵族。他们虽然受打击,但并不因此被消灭。六国旧贵族,如楚怀王的孙儿心逃匿民间,为人牧羊;楚将项梁与项籍逃避在吴中。又如齐国有王族田假、田儋等人,魏国有公子魏咎,韩国有五世为韩相的张良,这些人都是名族强宗,拥有徒党,等待时机发动变乱。
大商贾——秦压迫小商贾,对大商贾如乌氏倮、寡妇清却优礼备至,这说明大商贾是统治阶级的一个部分。
二被统治阶级
农民——作为国家主体的农民,受尽春秋战国时期战争的痛苦,迫切需要和平与统一。秦始皇刻石文,与秦群臣颂功德,总是说“黔首安宁,不用兵革”,“人人自安乐,无战争之患”。这一类言辞,多少反映出广大农民的共同意志。贾谊《过秦论》也说:秦始皇时,“民莫不虚心而仰上”。足见农民厌恶战争,对中央集权的秦朝表示真实的拥护。由于秦始皇过度使用民力,特别是秦二世,征发闾左贫弱人大修阿房宫,徭役更苦,赋税更重(据汉人说,征收田租,三分取二),农民除了起义,再也看不见有其他生路。前二○九年,即秦二世元年,终于爆发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农民起义。秦以前,各诸候国政治情况不同,农民所受压迫也有较宽较重的不同,农民不可能同时起义。又诸侯并列,互相援助或监视,一国农民起义夺政权,别国君主绝对不允许。自从统一以后,朝廷行暴政,全国农民同时受害,一朝时机成熟,便同时并起。秦汉以下整个封建时代,推倒腐朽皇朝的,总是农民大起义;大起义胜利后,总是出现盛大的新皇朝;起义失败后,总是出现军阀割据的局面。消灭割据局面,重归统一的总是一个较强的割据者或乘机侵入的外族,而推倒腐朽了的统一皇朝和外族统治的又总是农民大起义。归根说来,保持全国统一,扫除腐朽皇朝,驱逐外族统治,推动社会逐步前进的根本力量,总是农民阶级的阶级斗争。
小工商——秦认农与小手工业是黔首本业,认小商贾是末业(包括各种不生产的人)。小商贾一般缺乏反抗性,因为秦对他们压迫较重,所以刘邦起义军中,不少是属于这一类的人。刘邦攻秦峣关(陕西蓝田县东南),峣关守将是屠户出身,刘邦给他一些贿赂便投降了。大概小商贾积有军功,可以做官,但终究是极少数。
奴隶——私家奴隶的儿子(“人奴产子”),同罪人一样,朝廷征发役夫,首先要征发他们。陈胜起兵攻秦,秦二世免除骊山役夫中罪徒的罪和人奴产子的奴隶身分,组成军队,击败陈胜军,可以推想人奴产子有不小的数量。奴隶也是封建统治阶级进行剥削的一种对象,需要给予一些保护,因此,奴隶主要杀死奴婢,必须告官得到允许。汉有大量官奴婢,主要是工奴,汉承秦制,秦朝官府手工业,无疑也使用官奴婢。
小工商与奴隶,都不能和农民比重要性,因为农民是主要生产者,小手工业、工奴的生产比起来是微小的。秦二世无忌惮地迫害农民,强大的秦朝,就在农民的锄、櫌(打土块的椎)、棘矜(枣木棍)下被打倒了。
秦二世夺得帝位后,杀长兄扶苏及公子公主二十二人(秦始皇子女)。又杀世将蒙恬、蒙毅。丞相李斯,曾是得秦始皇信任的大臣谋士,也被秦二世、赵高杀死了。秦二世以为从此可以穷奢极欲享乐一辈子。赵高以为从此可以谋杀秦二世,篡夺帝位。中央集权的秦朝廷,实际只剩下秦二世和赵高两个独夫。前二○九年,秦二世元年,阳城(河南登封县)人陈胜、阳夏(河南太康县)人吴广率领被征发的闾左九百人在大泽乡(在安徽宿县)起义,冒用公子扶苏、楚将项燕名义,号召人民反秦。陈胜出身“佣耕”(“佣,卖力也”),是给地主耕田的雇农。他的社会地位很低,没有什么声名,也没有什么政治军事上的才能,可是他一起义,很快就有车六七百乘,骑兵千余,步兵数万人。夺得陈(河南淮阳县)城后,陈胜自立为王,国号楚。派人四出略地,各郡县豪强和民众杀秦官,聚众响应,公认他是起义首领,连孔鲋(孔子八世嫡孙)也来投奔,做个博士官。
在陈胜号召下,旧六国境内广泛地发生了两种反秦武装。第一种是陈胜领导的农民武装,第二种是领主残余领导的割据武装。据赵地称王的武臣,据齐地称王的田儋,据燕地称王的韩广,据魏地称王的魏咎,据楚地称王的景驹,据韩地称王的韩成,都属第二种。还有很多聚众割地或企图割地的所谓豪杰(无赖、土霸),也属第二种。这一种人纷纷起兵,在削弱秦的势力上是有作用的。他们一般有些军事经验,应该成为反秦的有力武装,可是他们的目的,在于掠夺土地,独立称王,谁也不想出力攻秦。这些人彼此互杀,上下相害,忽起忽仆,造成混乱局面,到后来,多被秦将章邯击败或杀死,但割据行为并不停止。
陈胜自己率领的农民起义军,缺乏军事知识,将领中只有一个周章,曾当过项燕军“视日”(推算时辰吉凶),算是最知兵法的人。陈胜给周章将军印,率兵西攻秦。周章沿路收兵得车一千乘,兵数十万,号称百万,攻入函谷关,至戏水(陕西临潼县境)驻军。秦二世大惊,令将军章邯率罪徒和人奴产子击周章,周章军大败逃出关。章邯追击,周章军沿路对抗,在渑池(河南渑池县)又大败。周章自杀,起义军失主将不能再战。吴广骄傲无能,被部将田臧杀死。田臧率军迎击章邯军大败。章邯各个击破起义军,陈胜部将多战死。前二○八年,陈胜败走,御者庄贾杀陈胜降秦。陈胜自首事到败死,只有六个月。兴起那样勃然,因为他的行动切合当时社会的需要;败死又那样骤然,因为他有不可避免的两个弱点和一个可避免而不避免的弱点。(一)农民起义需要经过一定时间才能锻炼成坚强的军队,陈胜却过早地遇到了秦章邯军。(二)领主残余分子如武臣之类,借陈胜名义纷纷割据,不肯援助。还有一个是可以避免的,但陈胜严重地暴露了这个弱点。那就是陈胜称王后,骄傲自满,故乡穷朋友听说他做了王,特地来看他,谈些贫贱时的故事,陈胜嫌丢脸,把客人斩首,吓得穷朋友都逃走。他的妻父来看他,也傲慢没有礼貌,妻父大怒回去。他对部下任意杀戮,想提高自己的威权,闹得众叛亲离,没有人敢亲近他。吴广也是骄傲无知,被部将杀死。“骄必败”,陈胜吴广恰恰做了这一真理的实证。不过,陈胜吴广虽然失败,反秦的浪潮却被他们激动起来了,这个浪潮,终于冲毁了秦朝的统治。
陈胜败后,出现代表农民但主要代表领主残余势力的项籍军和代表农民起义的刘邦军,他们一致反秦,最后胜利属于刘邦军。
楚名将项燕的儿子项梁听说陈胜反秦,同他的侄子项籍杀秦会稽郡(治吴,江苏吴县)守,在吴起事,有精兵八千人。项梁从谋士范增的计策,立楚怀王孙心做楚王,仍号楚怀王,自己引兵到定陶(山东定陶县)。项梁几次战胜,便骄傲起来,看不起秦军。章邯集中兵力,大破楚军,杀项梁。章邯战胜项梁,也骄傲起来,看不起楚军,率大军渡河攻赵,围钜鹿(河北平乡县)。前二○七年,项籍救钜鹿,遇秦军大战九次,楚军拚死战斗,一个人抵得十个人,呼杀声震动天地。当时各国救赵兵有十余军,筑堡垒不敢出战,将士立壁上看楚兵击秦,吓得心惊魄动,面无人色。项籍已大破秦军,各国兵都隶属在他的麾下,号称“诸侯上将军”。楚兵继续进攻,章邯率全军投降。起初山东人民到关中服徭役,被秦官吏虐待,这时候对秦降兵报复旧怨,激起秦兵的愤恨。项籍引兵攻秦,怕降兵入关叛变,在新安(河南渑池县)城南坑杀秦兵二十余万人。秦主力军完全消灭。钜鹿大战是决定秦亡汉兴的关键。没有这一次大胜,农民起义要受大挫折,但大量惨杀秦兵,关中秦民恨项籍残暴,更坚决拥护刘邦,惟恐项籍得势。项籍军事上大胜,政治上大败了。
沛(江苏沛县)人刘邦是个中农,自己当亭长,妻吕雉带子女在家种地。陈胜起事,各地响应,刘邦聚众数十人,杀秦沛县令。沛县吏萧何、曹参等推刘邦为沛公,征发沛子弟,得兵三千人。项梁引兵到薛(山东滕县境),刘邦率众投项梁。项梁给刘邦兵五千人,小将十人,与项籍同为项梁部下的主力军。项梁战屡胜,轻视秦军,被章邯杀死。章邯战胜后,轻视楚军,引兵北击赵,被项籍战败。楚怀王曾与诸将定约,谁先灭秦,谁就做关中王。前二○七年,楚怀王令项籍救赵,令刘邦攻秦,意思就是要刘邦做关中王。前二○六年,刘邦自武关入秦。此时秦二世被赵高杀死,秦王子婴又杀死赵高。刘邦用谋士张良计,破峣关,进攻咸阳。子婴出城来投降。刘邦入咸阳,申明军纪,废除秦严刑苛政,与秦民约法三章(犯杀人罪处死刑,伤人及盗贼按轻重治罪)。秦民大喜,惟恐刘邦不做关中王。项籍大破章邯军,引大兵四十万入关,屠咸阳,杀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项籍自以为已定天下,驱逐楚怀王,自号西楚霸王,有地九郡,建都彭城(江苏徐州市)。其余土地都封给诸侯王凡十余人。刘邦被封为汉王,都南郑(陕西南郑县)。三分关中,封章邯等三个降将为王,堵塞刘邦回关中的道路。项籍掳掠秦宫妇女宝物东归彭城,令诸侯王解故军队,各到封地,享受富贵。很多得封的和不得封的领主残余分子认为封得不公平,纷纷动兵互斗,反对项籍这个措施。齐、赵、燕、魏、韩等地出现新的混乱局面。
刘邦乘项籍被牵制在混乱局面里,出兵攻章邯等三个王。秦民恨这三人,痛入骨髓,助刘邦消灭他们,统一关中。刘邦得秦民拥护,又联合诸侯王,与项籍苦战四、五年,屡败屡起。前二○二年,垓下(在河南鹿邑县境。一说在安徽灵璧县,按当时军事形势,应以在鹿邑县境为是)决战,项籍败死。刘邦立为皇帝,统一中国,开创历史上著名的汉朝。
项籍大封诸侯王,把统一的中国倒退到割据分裂的旧时代里去,这是完全违反历史前进的反动措施。农民起义反秦,得不到田宅就被遣散了,这又是完全违反广大农民愿望的反动措施。项籍残暴无比,凶恶超过秦二世,不仅秦民痛恨,关东一般民众也痛恨。他从垓下逃到阴陵(安徽定远县西北),向一个农夫问路,农夫故意指导他走错道路,因而被汉兵追及。这是人民厌弃他的明证。领主残余分子都有极大的野心,受封的人不满意已得的封地,不得封的人当然更不满意。项籍为广大农民所痛恨,又为领主残余分子所反对,兵力虽强,决不能逃避战败自杀的末路。他的败死,是领主残余势力的一个大挫折,也是农民阶级要求国家统一的一个大胜利。
刘邦出身农民,懂得农民阶级的疾苦,又身为亭长,懂得地主阶级的统治方法。开始起义,便得沛县,以萧何、曹参为首的全部县吏,成为起义军的领导骨干。此后逐步扩大,直到建立朝廷,最基本的人物还是沛县吏。
项籍兵力和声威比刘邦强大得多,刘项间大战七十次,小战四十次,刘邦屡战屡败,身受重伤十二次,最后垓下一战,取得全胜。推究刘项胜败的原因,主要由于刘邦的拥护者是广大农民特别是旧秦国农民,项籍的拥护者只是些野心的领主残余分子。两人所依靠的力量不同,因之后果也不同。刘邦有关中作根据地,萧何替他留守,输送兵卒粮饷,战败后常得补充,有时甚至十几岁的幼童,六十岁的老人也被补充上战场,秦民并不怨恨。项籍战败,不敢回彭城,也不敢渡江回会稽,因为他知道没有民心可靠的根据地。此外,项籍轻易封诸侯王,受封的六国旧贵族忙于维持自己的地位,无力助战,许多贫寒出身的野心家,分不到封地,心怀不平。刘邦用张良的计策,不轻易封诸侯王,使这些人有受封希望,出力助攻项籍。重要的谋士良将,大都在项籍那边失意,跑到刘邦这边来。项籍取胜全凭自己的勇力,不会用人,更轻视贫寒出身的人。刘邦善于用人,如张良是贵族,陈平是游士,樊哙是狗屠,周勃是吹鼓手,灌婴是布贩,娄敬是车夫,韩信是流氓,彭越是强盗,都被恰当地使用,各尽其所长。项籍是个勇夫。刘邦不仅自己多智谋,而且能用别人的智谋。例如韩信夺得齐地,派人见刘邦,请封自己做假齐王。刘邦大骂道,我被项籍围困,日夜望你来援救,原来想自立为王。谋士张良、陈平知道这时候不该得罪韩信,暗中踢刘邦的脚,刘邦觉悟,改口大骂道,大丈夫立功做真王就是了,做假的干什么。即时派张良去封韩信为齐王。一次他在阵上大骂项籍,被项籍射中胸口,不能直立,曲身摸脚,说,恶奴射伤我的脚趾。兵士不知道他受重伤,没有溃散。他是这样机智的人,和项籍斗智不斗力,匹夫之勇的项籍,当然不是刘邦的敌手。
简短的结论
梁襄王问孟子:天下怎样才得安定?孟子答:统一才能安定,不喜欢杀人的人才能统一。荀子也主张天下为郡县,四海成一家。儒家的政治理想,反映出战国时期人民厌恶战争,要求统一的愿望。秦国的政治比山东六国都进步,兵力也较强,所以秦国能完成统一中国的伟大任务。
秦朝结束了西周以来诸侯割据的局面,建立起专制主义的中央集权的封建国家。它把全国划分为郡县,郡守县令都由朝廷任免,中央对地方有很大的控制权。定疆域,书同文,车同轨,行同伦,中国开始成为伟大的统一国家。
秦始皇过度使用民力,虽然很多措施有利于统一,但人民也确实疲惫不堪了。秦二世昏暴无比,征发到闾左,农民被迫大起义,迅速地推倒了秦朝的统治。
当时三个起义首领,陈胜缺乏政治军事经验,虽然失败了,号召反秦的功绩是巨大的。项籍钜鹿一战,摧毁秦主力军,对农民起义是一个大贡献。但是,他代表领主残余势力,要把社会倒退到秦以前的旧时代去,阻挠历史前进的趋势,他只能成为一蹶不振的可怜虫。农民起义的果实自然要落到本身地主阶级化但也代表农民部分利益的刘邦手中。汉朝的建立,使秦朝开始的统一国家,得以巩固起来,农民阶级推动历史前进的力量,这是第一次显著的表现。
秦朝是短促的朝代,但又是极重要的朝代。秦始皇是暴虐的皇帝,但又是对历史有巨大贡献的皇帝。秦是文化的摧残者,但在某些方面又是先进者。 第二章国家统一巩固后对外扩展时期——西汉——前二○六年——二三年
第一节政治概状--东汉前期(汉光武帝至汉章帝共64年)
刘秀(汉光武帝)获得了农民战争的果实,重新建立起汉朝的统治。因为他建都在洛阳,史家称他的汉朝为东汉朝。
汉光武帝本人是个大豪强。他所依靠的统治集团(云台二十八将、三十二功臣、三百六十五功臣)是一个以南阳豪强为基干的豪强集团。这个集团一开始就显出严重的兼并性和割据性,因之东汉前期,作为中央集权的体现者的朝廷,只能在不妨碍豪强利益的限度内对他们行施着一定程度的控制权。东汉后期,两个豪强集团猛烈地争夺对朝廷的控制权,大大发展了它们的兼并性和割据性。它们给广大农民制造出无限的灾难,农民被迫起义,最后爆发了黄巾军大起义。由于大起义的失败,豪强们各依自己的武力,公开割据称雄,统一的外壳破裂了,社会进入大混乱的分裂时期。
本节叙述东汉前期因王莽时农民战争的推动,社会多少有些进步;同时因战争的果实落在豪强集团手中,豪强势力加速地扩大起来,引起东汉后期豪强集团的猛烈冲突。
王莽时农民起义军势力到达的地区,奴隶参加起义,地主受到惩罚,农民有荒地可垦,土地与奴隶问题获得了部分的解决。赤眉军屡战屡胜,兵士们却日夜愁泣,要求回家种地。这说明起义地区的地主统治已经发生变化,淳朴的兵士们认为可以回家了。汉光武帝在农民战争这个部分胜利的基础上,着手解决奴隶与土地两个根本问题。
公元二六年,即汉光武帝称帝的第二年,当时战争正在开始,他便下诏书,令民间释放奴婢。自二六年到三八年,下了七次诏书(其中一次是免罪徒为庶民)释放官私奴婢。诏书说:敢拘留不放的奴婢主,按略卖人口律治罪。他又给那些被父母出卖为奴婢的制定了保护生命的法律。公元三五年,连下三次诏书:(一)奴婢主杀奴婢不得减罪;(二)奴婢主炙灼奴婢,按法律治罪,免被炙灼者为庶民;(三)废除奴婢射伤人处死刑的法律。这些限制奴婢主暴虐和允许奴婢有自卫权的法律,显然含有进步的意义,这将使权势较小的奴婢主,在兽性勃发的时候,多少要有些顾忌。自公元五三年(汉光武帝建武二十九年)到七九年(汉章帝建初四年),朝廷发给鳏寡孤独及不能生活的贫民粟三斛或五六斛前后凡十次,平均约三年发一次救急粮,主要用意也在减少贫民卖身为奴婢。东汉朝奴隶不象西汉后期那样成为社会的危急问题,汉光武帝这些措施是起着作用的。地主阶级并不反对这些措施,因为农民大起义给了它应得的教训。
在解决土地问题上,汉光武帝完全失败了。公元三六年,全国统一。三九年,下诏书检查垦田与户口实数。豪强霸占大量土地,州郡官不敢去查问,对广大农民和某些缺少势力的地主,官吏却以查田为名,大肆讹诈,逼得全国农民和某些地主到处起兵反抗。青徐冀等州曾是农民起义军的发源地,反抗尤为剧烈。汉光武帝面对着这个事实,采取什么措施呢?当然,他同州郡官一样,也不敢查问豪强。他追究大司徒(宰相)欧阳歙做汝南太守时查田不实、贪赃一千余万钱的罪行,下狱处死。又用同样罪名杀死河南尹(最重要的地方官)及郡太守十余人。这算是对农民表示那些赃官已经受到惩罚了。他是镇压农民最有经验的统治者,他知道用武力镇压起兵反抗的农民,将要引起农民更大的反抗,因此他用五人共杀一人,五人一起免罪的分化法,很快把反抗平息下去。从此以后,东汉朝廷向豪强势力完全屈服,不再检查垦田与户口的实数。汉光武帝自称“吾理天下亦欲以柔道行之”,这就是他对豪强所行的柔道。
西汉后期极其紧张的土地与奴婢问题,由于农民大起义得到部分的解决,依靠这个部分的解决,东汉才建立起将近二百年的统治。
西汉地主阶级分无市籍与有市籍(包括一切所谓微贱人)两部分。无市籍地主有做官吏的权利,有市籍地主不得做官吏甚至法律上不许占有田地。这两种地主虽然都有大小豪强,但从政治地位说来,无市籍豪强是上层豪强,它的最高级是贵族和大官僚;有市籍豪强是下层豪强,它的最高级是大商贾。政治上上层豪强排斥下层豪强。经济上两种豪强有相同处,就是上层豪强也经营商业,下层豪强也兼并田地;他们又有相互联系处,就是下层豪强向上层豪强纳贿取得政治上的保护。
汉光武帝封功臣三百六十五人,封外戚四十五人,与宗室王侯合成一个豪强集团。朝廷用人,主要从这个集团中选取,特别是南阳人。东汉皇室宗室的男女嫁娶,大体上也不出这个集团的范围。皇后皇太后的母家常是这个集团中最有势力的一家。东汉后期,政权常常落入外戚手中,外戚成为无市籍大地主,也就是上层豪强的政治代表。
汉光武帝为集中权力,在朝官中设尚书六人,分掌全国政事。尚书官位低微,但“天下枢要,在于尚书”,职权极为重大。朝廷最高的官称为三公(太尉、司徒、司空),并无实权,只是给那些有资望的大臣享受名义上的尊荣。在宫内设中常侍、小黄门、中黄门等宦官多人,掌传达皇帝口诏,阅览尚书呈进的文书。东汉后期,宦官经常从外戚手中夺得政权,指挥尚书们发号施令,朝廷大官无法对抗。宦官都是无赖凶狡人出身,他们夺得政权后,成为有市籍地主,也就是下层豪强的政治代表。
无市籍的中小地主有权做官吏,仕进的道路一般是(一)公府辟召,就是三公等大官特聘著名士人做本官府属官;(二)郡国荐举,就是郡太守国相按二十万人口选举孝廉一人的比例,每年保荐孝廉若干人到朝廷,考试及格后授各种官职;(三)由曹掾(音院yuàn 吏)积累资格逐渐上升,就是京内外各长官(包括县令)聘士人做本官府属吏,由吏迁升为官。走这三条仕路的人,必须(一)是士人;(二)是通经学或能作奏章的士人;(三)是被称为孝廉的士人。中小地主要做官吏,只好先读书,因之,东汉太学、地方官学、私学都很发达。也因为学校发达,士人间竞争也更加剧烈,在孝廉这个名义下,包含着各式各样的求名法。例如许武被举为孝廉以后,和两个兄弟分家,三分财产自己取最好的一份。两个兄弟算是能让,也被举为孝廉。许武于是大会宾客,宣告使两弟成名的本意,把自己一份财产分给两弟,许武因此获得更大的声名。又如赵宣葬父母,就在墓道中居住行丧礼,前后凡二十余年,乡人都称他是孝子,州郡官屡次请他做官,他都不出来,孝名愈来愈大。后来郡太守陈蕃查出赵宣在墓道中生了五个儿子,按惑众欺鬼神的罪名处罚。上述那些求名法一般是出于缺乏势力的士人。有凭借的士人就不必这样做,他们或者以阀阅(门第资格)被荐举,或者走权贵门路。例如河南尹田歆,某次照例荐举六个孝廉,其中权贵指定的就有五个。不管士人用什么方法求仕进,有权荐举士人的大官还自有一个选择法,那就是“郡国举孝廉,大率取年少能报恩者,耆宿大贤,多见废弃”。荐主与被荐人在政治上发生君臣的关系,在私人情感上发生父子的关系,被荐人如果对荐主不表现臣子的情分,就算忘恩背义,将为士类所不齿。大官们历年荐举士人,形成许多大大小小的私人集团。有些名门世家,甚至形成门生故吏遍天下的巨大团体。士人是无市籍地主阶级的一个阶层,东汉后期士人逐渐从外戚为代表的上层豪强集团里分化出来,变成官僚集团,在外戚、宦官两种势力之外,自成一种势力。它的政治代表,是士人出身的三公和大名士,它的政治倾向一般是接近外戚集团,反对宦官集团。它的进一步发展,就成为魏、晋、南北朝的士族。
东汉后期的政治,在统治阶级方面,基本上就是外戚、宦官两大集团附带着一个官僚集团的活动、冲突和变化。这三个集团在东汉前期先后发育起来,不过,汉光武帝和他的继承人汉明帝还能掌握皇帝的权力,外戚,尤其是宦官,还不敢公然横行作恶。他们在位的时候,确是惩治不法官吏比较严,赋税徭役比较轻,对外战争比较少,史家称汉明帝时“天下安平,百姓殷富”。王莽暴乱后,出现这个休息时期,是符合社会要求的。汉章帝改变汉光武帝、汉明帝的“严切”政治,被称为“宽厚长者”。外戚、宦官得到宽厚待遇,开始作起恶来,汉章帝死后,东汉政治便进入黑暗时期。第二节政治概状--东汉后期(汉和帝至汉灵帝共一○一年)
公元前一一九年,西汉武帝置盐铁官,从豪强手中收回盐铁大利。这是中央集权势力压倒豪强割据势力的一个重大标志。公元八八年,汉章帝死,汉和帝(十岁)继位,窦太后临朝称朕,外戚窦宪总揽大权,事实上窦家做汉皇帝了。这是一件非常的事,不取得整个统治阶级特别是豪强的默许是会发生困难的。窦太后临朝,首先宣布“罢盐铁之禁,纵(任)民煮铸”。这就是朝廷让出盐铁大利来换取豪强对窦氏政权的默许。从此豪强富力大增,政治上野心也随着加强。一向被排斥的下层豪强,现在不肯屈服了,他们很自然的要求参与政权,但做官吏却有困难。例如富人王仲家有千金,送给贫士公沙穆一百万钱,让公沙穆买个官做,自己间接得些做官的好处。公沙穆决心求做孝廉,拒绝他的买官钱。王仲这一类人有了投靠宦官的一条道路,自然都成为宦官的拥护者。宦官凭借这个社会基础,也就有了相当的力量和外戚争夺政权。盐铁官的废除,标志着中央集权势力的削弱,豪强割据势力的增强,同时也是东汉后期黑暗政治开始的一个信号。在这个黑暗时期里,广大劳动人民遭受了严重的灾难,国境内的少数族,也受到残酷的欺压,反抗战争到处发生,但都被豪强势力镇压下去。东汉后期国家衰弱,豪强却拥有坚强的武力,终于酿成东汉末年社会空前大破坏的军阀混斗。
窦宪得政权后,窦家的大批徒党都做了朝官和地方官,最小的也得做个县令。这些徒党们尽量搜刮民财给窦宪送礼报恩。窦家又养了许多刺客,迫害比较正直不肯附从的官僚集团中人。公元九二年,汉和帝与宦官郑众密谋,杀窦宪,窦家党徒全部革官下狱治罪。郑众因功封侯,宦官从此参与政事。
一○五年,汉和帝死。一○七年汉安帝(十三岁)继位,邓太后临朝。邓骘(音至zhì)辅政。邓太后从窦家的失败里取得了一些经验,她并用外戚和宦官,形式上不偏重外戚。她又授权河南尹、南阳太守(洛阳、南阳是贵族集中地)等重要地方官严格管束邓家人和邓家的亲戚宾客。这些人犯罪,地方官有权惩罚他们。她又表扬儒学,尊礼三公,使邓骘荐举名士杨震等多人,把官僚集团吸引到外戚方面来。邓太后这样做,地位算是巩固了。一二一年,邓太后死,汉安帝结合一部分宦官起来杀逐邓家人。新得势的宦官引用失意官僚与下层豪强做官,作为自己的徒党。杨震一派鲠直的官僚认为“白黑混淆,清浊同源”,坚决抗议。所谓白清,就是按正途仕进的士人,所谓黑浊,就是无权做官的微贱人。从此外戚与宦官的冲突以外,又加上清流与浊流的冲突。杨震被迫自杀,更加深了清流对浊流的仇恨。
一二五年,汉安帝死,幼童北乡侯继位,阎太后临朝,阎显掌大权,杀逐汉安帝宠信的宦官。阎家专权不过几个月,北乡侯病死。宦官孙程等十九人杀阎显,立汉顺帝(十一岁)。十九人都封了侯,宦官势力又大进一步。他们得兼做朝官,得传爵给养子,并得荐举人做官。从此下层豪强不合法的仕进变为合法的仕进,“无功小人,皆有官爵”,大大激怒了士人。李固一派比较鲠直的官僚依靠梁皇后家,企图和宦官对抗。
一四四年,汉顺帝死。一四六年,汉桓帝(十五岁)继位。梁太后临朝,梁冀掌管朝政。梁太后从外戚的失败里取得了更多的经验,她并用外戚和宦官,又表扬儒学,招募太学生多至三万余人。她杀逐李固为首的鲠直派官僚,引用以胡广为首的典型官僚。胡广是官僚集团的代表人物。他与宦官通婚姻,又与名士相交结,荐举陈蕃等人。当时谚语说“万事不理问伯始(胡广字),天下中庸有胡公”,意思是胡广熟悉典章有办事经验,柔媚谦恭能不抵触任何人。梁太后选用这一派官僚,使三个集团各行其事,取得相当的均衡,梁家政权因此保持了将近二十年。
一五九年,汉桓帝结合一批宦官杀梁冀。又杀梁家重要徒党自三公、九卿至州刺史、郡太守凡数十人,斥逐次等徒党三百余人,朝官几乎空了。这几百个徒党献给梁冀和梁冀自己直接搜括来的赃物,被朝廷没收后,官卖得钱三十万万。官卖价当然比实在价低,梁冀财产实际上应超过三十万万。加上梁冀一家人二十年来无限奢侈浪费的财物,再加上几百个徒党家的巨大赃物,总数真是骇人。从这个骇人的总数里可以想见劳动人民遭受到怎样可骇的剥削。梁家赃物很快就卖出了,收买的人无疑是宦官和有势力的贵族,他们拥有极大的赃钱,也就可以想见。
梁冀结交梁太后宠用的宦官,凡宦官家子弟徒党都荐举做地方官。名士出身的鲠直派官僚朱穆,某次被任为冀州刺史。冀州共有一百个县,听说朱穆快要到来,挂印逃避的县官就有四十多个;恃势不避,被朱穆拘捕治罪的又有多人。从上述事例看来,做朝官的主要是外戚徒党,做地方官的主要是宦官徒党,留给官僚集团的道路是不宽的。那些鲠直派官僚当然感到不满,企图仕进的士人更是无路可走。这种情形,迫使鲠直派官僚、名士、太学生结合起来,联络外戚来反对宦官。
朱穆因得罪宦官,被汉桓帝逮捕下狱。刘陶为首的太学生数千人到宫门外上书诉冤,说:宦官“父子、兄弟,布在州郡,竞为虎狼,噬食小民”。太学生斥责宦官“噬食小民”,固然是出于义愤,但梁冀罪恶并不比宦官轻多少,太学生却一句话也没说,足见他们的主要目的,还在于反对宦官侵夺仕路,反对下层豪强公然做官。
自一五九年梁冀死后至一六七年汉桓帝死,八九年间宦官势力几乎达到独霸政权的地位。以前宦官徒党多做地方官,现在也做朝官了;以前做地方官多是县官,现在做州刺史郡太守了。内外重要官职多被他们把持着,官僚集团的道路比梁冀死前更狭窄了。鲠直派官僚、名士、太学生以及地方官学生、私门学生结成广泛的士人集团,以宦官“虐遍天下,民不堪命”为理由,展开了士人、宦官间的斗争。
鲠直派官僚大都是名士出身。有些人已经做了大官,仍保持名士身分。如李膺做河南尹,与名士郭泰等人交结,被士人推为名士的首领。当时名士可分为三类:第一类是求名不求官的名士。他们不就官府的征召,每拒绝征召一次,他们的声望和社会地位也就提高一次。他们认为“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虽然不做官,他们的社会地位实际上抵得一个大官。这一类人数最少,郭泰是著名的代表。第二类是言行刚劲疾恶如仇的名士。他们依据儒学的道德标准,实行了孔子“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的格言,认为善的人,互相推荐标榜,自然结合成一类,认为恶的人,不分轻重,一概深恶痛疾,只想杀逐他们。这是宦官政治激发起来的一种愤怒反抗。他们的行动是勇敢的,但丝毫也不能削弱宦官势力。这一类名士,是统治阶级中的鲠直派,也是抱有正义感、对人民有同情心的人。他们人数不多,在士人中却起着倡导作用。范滂是著名的代表。第三类是迎合风气的名士。这一类人数最多,是第二类名士得势时的附和者,也是典型官僚的候补者。例如张俭激昂地毁灭宦官侯览的家园,名闻天下。后来汉灵帝杀党人,张俭逃难,连累了许多隐藏他的人。张俭为要保全自己的生命,让成千的人破家灭族来替死。党祸解除后,张俭回家过着富裕生活,活到八十四岁,再也不敢说一句反对宦官的话。又如黄允,不就官府征召。大官们想见他,黄允自称养病,不见宾客。大官们派遣亲信人早晚到门上问候病情,也拒绝不见。黄允被认为清高士,声名极大。司徒袁隗是一个典型的大官僚,慕黄允大名,要把侄女嫁给他。黄允听说,托故逐走妻夏侯氏。夏侯氏大会亲族,当众宣布黄允隐恶事十五条,不过十天,黄允逃出洛阳,不再是名士了。黄允只是名士中不幸被揭露的一个,幸而不被揭露的名士,当然多得很。太学名士极大部分就是张俭、黄允一类的名士。
太学生三万余人,郭泰、贾彪为首领。郭泰等人结合陈蕃、李膺等鲠直派大官僚,评论朝政,褒贬人物,公卿大臣竭力接待士人,希望免受恶评。州郡都有官学,太学生与州郡官学生互通声气,形成一个全国范围的政治团体。宦官和他的徒党无论在宫内、在朝廷或在地方做官,都遭到猛烈的攻击。一六六年,汉桓帝指名士李膺范滂等二百余人为党人,下狱治罪。这些党人项颈、手、足加上所谓“三木”的刑具,头被一种东西蒙盖着,一个挨一个的受狱吏惨毒的拷打。汉桓帝皇后的父亲窦武,向来用财物结交太学生,颇得好评,这时候出面劝汉桓帝释免党人。宦官也不敢过度得罪士人。一六七年,汉桓帝赦党人回家,禁锢终身,不许再做官。
这是第一次党锢之祸。从这次党祸里,显示出统治阶级三个集团的地位发生了变化。原来在政治上有极大势力的外戚集团,自梁冀失败以后,政治势力和社会影响都降落了。象窦武那样的贵族,也要装出朴素生活来接近太学生。这说明外戚已经削弱到不能代表上层豪强。代表下层豪强的宦官集团,社会地位极低,虽然政治上有极大权力,精神上却感自卑,以获得名士们的一些礼遇为荣幸。李膺在狱中牵引出不少宦官子弟,足见宦官家某些子弟在接近士人,企图使自己士人化。宦官集团得势是暂时的,它所代表的下层豪强,极小部分转化为士人,大部分仍被看作无权做官吏的微贱人。原来代表中小地主以举孝廉为最好出路的士人,其中很多人因仕途顺利上升为大地主,自东汉初年以来,逐渐形成所谓“衣冠望族”(世代做官)或“姓族”(有名望的姓。称士族为望族、姓族与称豪强为大姓、豪姓形式上有些区别,实际都是豪强),散布在各州郡。这个士族即官僚集团,上起望族下至广大学生,包括了地主阶级的各个阶层。特别是鲠直派官僚与名士在坚强地攻击宦官中,造成一种很高的声望,原来依靠外戚的上层豪强现在转到官僚集团方面来,与官僚集团的上层结合成一体,这样,官僚集团愈益扩大,成为代替外戚集团对抗宦官集团的主要力量。郭泰自洛阳归太原,“衣冠诸儒”到黄河岸送行,车数千辆。这里所谓“衣冠”是指各种身分的官僚,所谓“诸儒”是指太学生一类的士人。范滂自狱中释放回汝南,路过南阳,南阳士大夫迎接他,车数千辆。洛阳、南阳是贵族、豪强、官僚的集中地,郭泰、范滂受到他们这样的尊崇,说明东汉末年,士族(即官僚集团)已经是统治阶级的主要代表。宦官失败以后,经过一番大混斗,士族对下层豪强以及一切所谓微贱人的压迫权进一步确立了,同时也不需要提拔那些出身低级士族的名士来反对宦官了。剩下的一件事,就是士族内部按族望的高低,门阀的上下,也就是按势力的大小来分配做官权。魏、晋、南北朝的九品(上上、上中至下中、下下)官人法,就是这一件既成事实的法律规定。
一六七年,汉桓帝死,汉灵帝(十二岁)继位。窦太后临朝,窦武掌朝政。窦武结合陈蕃、李膺等人,准备杀宦官。一64辏鹿偕瘪嘉洹⒊罗稚敝鹚旭肌⒊屡傻某伲鹿偃Υ锏搅俗罡叻濉G靶┦保腿咳斯蚕啾臧瘢竺咳耍尤迦耍┝⒊坪拧q嘉洌ㄍ馄荩⒊罗ü倭牛⒘跏纾ㄗ谑遥┤顺迫闶鞘咳说氖琢臁@钼叩瘸瓢丝。ǹ〗埽⒎朵璧瘸瓢斯耍ㄓ械滦校偶蟆⒘醣淼瘸瓢思埃芤己蠼壬校ㄅ┟衿鹨宓男锥裾蜓拐撸┑瘸瓢顺ㄓ星燃闷妒浚5胤矫恳擦⒊坪牛缟窖艨び姓偶笪椎陌丝 斯恕思岸娜恕q嘉洹⒊罗篮螅毫榈鄞笮说秤崩钼摺⒎朵璧纫话儆嗳耍懒甙偃耍徊兑磺в嗳恕5橙宋宸谇资粢约懊派世舴灿泄僦暗娜巳棵夤俳馈U馐堑诙蔚筹乐觯允孔宓拇蚧魇遣抑氐模谕夤僦凹负跞勘换鹿偌耪季萘恕R桓龈蝗嗣腺ⅲ氲酶龉僮觥K突鹿僬湃玫墓芗遗慌笥眩凸芗遗芏嗖莆铮芗遗敝诙运话荨D橙眨腺⑷ペ思湃谩U湃妹徘熬S星蠊偃说某凳倩蚯в嗔荆腺⒌某挡荒芮敖9芗遗柿煲蝗翰酝罚ǖ图杜┯铰飞习菝腺ⅲ阉某底犹Ы湃ァG蠊偃思舜缶晕腺⑹钦湃玫暮门笥眩潘退浔ΑC腺⒎殖鲆徊糠炙驼湃茫湃煤苈猓兴隽怪荽淌贰R凰担腺⑺驼湃闷咸丫埔欢罚愕昧怪荽淌贰2还苊腺⒃跹〉么淌氛飧龃蠊伲鹿僖么笈虏愫狼坷刺畈勾邮孔迥抢锒岬玫墓僦霸蚴鞘率怠7彩粲诨鹿偌诺拇笮」儆幸桓龉餐裕蔷褪恰疤叭绮蚧ⅰ保ǖ比唬皇撬凳孔逯忻挥泻芏嗟牟蚧ⅲ;鹿偕敝鹆说橙耍允咳嘶故怯幸删澹窍氤鲆恍┌旆ɡ矗笸技忧孔约旱氖屏ΑR黄呶迥辏淦剿哪辏毫榈勖嚏咝炊ㄎ寰淖郑淌氖榱⒃谔Ы蔡们埃淦绞N寰淖钟牖鹿俦纠春敛幌喔伞R蛭谔д际缘鹊诘母呦拢值焦俑锶フ稀;鹿僭缫驯幻棵且槁壅孪诺梅⒖瘢疑币徽螅衷谡庑┨掷淳啦В湃敛恍荩曰鹿偃肥且恢挚裳岬拇碳ぁN寰涣ⅲ鹿俚玫角寰擦恕2还热凰邢熬樽魑槁鄣母荩牍凰党鲇祷せ鹿俚囊槁劾词抢训模虼嘶鹿僭谔б酝猓砹⒁桓鎏АR黄甙四辏毫榈哿⒑瓒济叛АU飧龌实矍鬃源窗斓奶Ю铮簿看歉场⑿∷怠⒒婊⑹榉ǎ庠谟梦难б帐趵炊钥固У母嗑АS治瓒嘉难Ъ依炙伞⒔赖热嘶裉庠薮抢炊钥沟橙嗣潜臧竦娜竺俊Q际约案瘢透蠊僮觯患案褚驳酶鼋闲〉墓僮觥;褂幸恍┭毫榈勖钊菘ぜ鼍倩蛘髡倮创婕鼍傩⒘;鹿僬庋觯醯枚允孔宓呐懦饣共还怀沟祝蛭瓒佳淙槐皇孔宄莆錾怼拔⒚铩保臀⑽铮ⅰ岸敷庑∪恕保ú蛔愕赖娜耍降谆故嵌潦槿耍虏愫狼坎灰欢ǘ凉椋胱龉偃允艿较拗啤?br /> 汉灵帝和宦官们为了彻底排斥士族并满足自己的无底囊,索性开一个叫做西园的官员交易所,标出官价公开卖官,地方官一般比朝官价贵一倍。各县肥瘦不等,让求官人估价投标,出价较高的人才能得标上任。定价以外,又看求官人身分及财产随时加减,如名士崔烈半价买得一个司徒(定价一千万钱)做,宦官曹腾(汉桓帝的宦官)的养子曹嵩家极富饶,买太尉出钱一万万,比定价贵十倍。又为优待主顾,扩充营业起见,允许先挂赊欠账,到任后限期加倍还欠。又为尽快周转以广招徕起见,一个官上任不久,另派一个新官又去上任,州郡官一月内甚至替换好几次。官怕损失本钱又要大获利钱,一到任就得本利兼收,刻不容缓。人民被迫“寒不敢衣,饥不敢食”,贱价卖出自己仅有的一点谷物,让新官一到就得钱,以免一家人性命不能保。汉灵帝和宦官觉得这样做还是不够,命令州郡送助军(当时黄巾已起义)修宫钱,大郡多至二三千万钱,最小的县也不能免。送钱以外,还要“价买”木材石料,令州郡运送到京师。宦官派人点收,硬说材料不中用,只给价十分之一,转手卖给商人,得十足价钱。有些材料根本不点收,让州郡再送。人民在这一大群豺虎盗贼的吞噬下,逼得实在生路全绝,一八四年开始的黄巾大起义,虽然很快彼镇压下去,但农民仍到处起来反抗。当时宦官害怕黄巾起义的威力,有些暗中投降,愿作内应,其余都召还做地方官的子弟和徒党,准备退避。汉灵帝感到孤立,下诏赦免党人,利用那些口头上斥责宦官虐民自己似乎是同情农民的士族来镇压起义军。经常宣称“张常侍(张让)是我的父亲,赵常侍(赵忠)是我的母亲”的汉灵帝开始觉得士族有用,质问宦官们说:你们总说党人想造反,该杀该禁锢。现在党人都给国家出力,你们反倒和黄巾通情,该杀不该杀!饱受宦官高压的士族因此又得了势。士族仇视宦官,更仇视农民起义,他们看到汉朝必亡,纷纷组织武力,等待割据称雄的时机到来。
一八九年,汉灵帝死,皇子刘辩继位。何太后临朝,何进掌朝政。社会下层(屠户)出身的何进企图依靠下层豪强的大豪强董卓杀宦官,不料宦官首先发动,杀死何进。士族大豪强袁绍起兵杀宦官二千余人,宦官全部歼灭。董卓引兵到洛阳,逐走袁绍,废皇子刘辩,杀何太后,立汉献帝。罪孽深重的外戚和宦官一起消灭了,东汉的朝廷实际上也消灭了。象征中央集权的朝廷已经消灭,豪强们便公开进行着疯狂的武装混斗,黑暗的东汉后期转入了社会空前大破坏的分裂时期。第三节政治概状--分裂时期(一九○年--二○八年即汉献帝初平元年至建安十三年凡十九年为前段,二○八年--二八○年即建安十三年至晋武帝太康元年凡七十三年为后段,前后共九十一年)
士族想独占政权,坚决排斥下层豪强和所谓微贱人;士族中所谓望族的高级豪强想独占政权,坚决排斥地位较低的豪强;每个高级豪强想独占政权,坚决排斥其他高级豪强。被排斥者也都想独占或分得政权,坚决排斥他们的对方。豪强们互相排斥,造成战争无限残酷、秩序极度破坏、户口可骇地耗损、生产剧烈地衰落的分裂局面。地主阶级的豪强,在西汉后期以来,逐步扩大并增强着他们的割据势力,到了这个时期,他们有足够力量足以实行比以前任何时期更猖獗的罪恶行为,短促的前段十九年中,把两汉四百年积累起来的社会各种财富极大部分都化为乌有。
董卓是凉州的下层豪强,他的部属都是些地方土霸和羌族胡族的豪酋。董卓为首的一群极端凶恶的豺虎盗贼是最野蛮的破坏者。当时人口、文化、财物最集中的洛阳和较次的旧京长安,都被这群野兽彻底地毁灭。董卓率军进入洛阳,就毫不掩饰地表示自己要做皇帝。各有企图的广大士族,朝官以用计谋的王允为首,外官以号召发兵讨贼的袁绍为首,呼应起来反对董卓。董卓在士族的压力下,用无法形容的残暴手段来对抗,同时从洛阳退避到长安,又从长安退避到郿坞(离长安二百六十里)。坞高厚都是七丈,坞内藏谷够三十年食用,金二三万斤,银八九万斤,上等衣料堆积象小山,以为这样就可以安居无忧。一九二年,王允杀董卓。董卓部属李催(音决jué)郭氾等人大杀王允和朝官并屠长安城,老少不留。这群野兽又互相混斗,关中人民几乎被杀绝。一九六年,汉献帝带着一些残余的朝官从野兽群中逃出,回到洛阳。朝官很多饿死或被兵士杀死,汉献帝又失去了这些拥护者,皇帝的名号更空虚了。
袁绍为首的一伙所谓勤王将领,和董卓的一伙同样是割据混斗的野心家,同样是残酷地屠杀人民的豺虎盗贼。袁绍家接连四代有五个人做三公,在士族中是最高级的望族。袁家门生故吏遍天下,结合成一个最大的私人团体。当袁绍号召起兵讨董卓的时候,各路大豪强就开始了割据混斗。袁绍弟袁术占南阳,刘表占荆州,公孙度占辽东,袁绍占冀州,公孙瓒占幽州,刘焉占益州,曹操占兖州。董卓被杀以前,这些所谓讨董卓的“义兵”,已经这样割据混斗起来或准备割据混斗。董卓被杀以后,袁绍凭借袁家势力,在多次残酷的战争中,占有冀、青、幽、并四州,成为北方最强大的割据者。袁术也凭借袁家势力,据江淮间地,自称皇帝,建都寿春,成为南方最大的割据者。
一九○年到二○八年,前后凡十九年。这十九年里,中国境内特别是黄河流域化成了大屠场。董卓系统的豪强在洛阳以西地区,袁绍系统的豪强在洛阳以东地区,还有其他大豪强以至各地方无数小豪强,无时无地不在混斗相屠杀。下列诸例说明战争大屠杀以外的一些小屠杀。刘表占荆州,地方上宗贼大起。刘表诱斩宗贼头领五十五人,地方立见平静。所谓宗贼,就是土霸豪酋胁迫同姓人及附近农民据地做盗贼。刘焉占益州,杀州中著名豪强十余人。这是外来豪强镇压本地豪强的一例。公孙度占辽东,灭郡中名豪百余家。这是本地下层豪强得势对士族进行报复的一例。公孙瓒占幽州,杀害士族,信任下层豪强。理由是衣冠士族自以为身分应当尊贵,不知感恩,下层豪强被擢拔,知道感激公孙瓒。这是士族豪强结合下层豪强压迫士族的一例。汉献帝自长安逃出,路过安邑,垒壁群帅都来求官号,这是小豪强到处筑垒立壁,割据小块土地,希望依附大豪强的一例。以上只是举出一些例,远不是事实的全部。但也可以看出混斗的一斑。凡豪强所在,必然要兼并割据,也就必然要混斗互杀。以袁家为例,袁术因袁绍分得袁家大部分门生故吏,骂袁绍是妾生子,不算袁家人。袁绍大怒,使刘表斗袁术,袁术也使公孙瓒斗袁绍。袁绍的部属至少分成两派,袁绍死后,两派拥袁绍子袁谭袁尚动兵相仇杀。袁术战败穷困,投奔部曲将(带亲兵的亲信将官)被拒绝,袁术饿死。豪强对外部当然要混斗互杀,对内部也一样要混斗互杀,一句话,豪强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混斗杀人。人民极大部分被杀死饿死了,一部分流亡到较安静的地区或逃出边境,没有武力的一部分士族也离开本土向外地流亡。
十九年豪强大混斗的过程里,人民要求统一的意志仍在发挥它的伟大力量,那些割据势力逐步被克服了,社会依然向统一的方向前进。代表这个统一趋势的重要人物就是当时最大的政治家、军事家(也是大文学家)被士族称为“乱世之奸雄”的曹操。这当然不是说曹操不是一个极端残暴的大屠户,这只是说他用来进行战争的政治军事方针,客观上符合于统一的趋势,因之他成为当时最大的胜利者。
曹操是曹嵩的儿子,出身在宦官家庭,不列于士族。起初做小官,汉灵帝末年,曾镇压过颍川郡黄巾军。董卓作乱,他发动曹、夏侯(曹嵩本姓夏侯)两家的几个兄弟和侄子作为骨干,招募了一些兵,参加以袁绍为盟主的讨董卓大军。袁绍等人共有兵十余万,谁也不敢和董卓作战,独曹操带着几千人进攻,虽然打了一个大败仗,曹操的识见和勇气却证明与袁绍等人不同。一九二年,曹操占兖州,击败青州黄巾军,得降卒三十万人,选拔精锐,号称青州兵。曹操从此自成一个独立的力量,开始与袁绍分离。曹操刚得到兖州这个很不稳固的立足地,便规定“奉天子以令不臣,修耕植以畜军资”的两大方针。一九六年,汉献帝到了洛阳。曹操击败豫州黄巾军,得汝南颍川两郡。他亲自率兵迎汉献帝到颍川郡的许昌。用汉献帝名义发号施令,政治上握有主动权,强大的袁绍以及其他割据者都处在被动的地位了。同年,设置田官,招募流民到许昌屯田,恢复农桑业,所属兖豫两州各郡也屯田积谷。军事上坚实的基础建立起来了。曹操依据两大方针充分表现出政治的军事的巨大才能。
武将大抵出身下层豪强,任何一个大割据者都有不少武将。困难在于争取士族。它是统治阶级的一个严重的力量,要善于使用它取得它的助力,否则,政治上不可能有所成就。当时北方士族,一部分在豪强混斗中死亡了;一部分各投旧主,多是投袁绍;一部分逃避到江东为孙策所收用;一部分投奔荆州,依附大名士刘表;还有一些远避到辽东和极南的交州。剩下来的士族本来不多,曹操出身宦官家庭,搜罗士族更显得困难。不过曹操也有好的条件,首先是他有汉朝廷名义,其次是屡次战胜,军威颇盛,在别处不得意或主人失败了的士,不得不投过来求功名。大名士也是最大的谋士荀繇(音郁yù),就是从袁绍那边投过来的一个。这些条件以外,他还主动地着力争取。例如司马懿称病坚卧,不就征召,曹操用死刑威胁他出来做官。又如祢衡(祢音迷mí)当众辱骂曹操,曹操大怒,把他送到刘表那里去,表示不杀士人。几年间,曹操得士比任何大割据者都多。
曹操取得胜利的必要条件具备了。一九七年,开始进行有计划的战争。他先使钟繇(音尤yóu)奉朝廷命到关中,稳定韩遂、马腾等十几股大割据者。曹操率军击败自称皇帝的袁术,袁术渡淮南逃。一九八年,曹操击杀骁勇善战的吕布,得徐州。二○○年,曹操以一比十的劣势兵力在官渡大败地广兵强的袁绍。此后连年进击,二○五年,袁绍军全部溃灭,曹操得冀、青、幽、并四州。经十一年战争,北方大割据者或死或降,黄河流域基本上统一了。二○八年,曹操进击刘表军,得荆州。能和曹操对抗的力量,只剩下占据吴、会稽等六郡的孙权与声望甚高拥精兵一万人的刘备。
袁术系统的大将吴郡人孙坚,一九一年,为袁术攻荆州刘表,被刘表军射死。孙坚子孙策,年十七,是一个英俊的军事家和政治家。他早年随母居寿春,就交结江淮间士人,与高级士族周瑜结成至交。周瑜与低级士族大富豪鲁肃也是至交,孙策得周瑜,江淮间士族形成了以孙策为首的一个团体。孙坚死后,孙策从袁术那里领回孙坚旧部兵将共千余人。这都是久经战阵的精兵猛将,孙策获得这些武人,军事上建立了坚固的基础。一九五年,孙策得袁术允许,率兵到江东,击破大小割据者,得吴、会稽等五郡,又袭破庐江郡,得袁术部曲三万余人。孙策依周瑜所率士族为骨干,结合张昭为首的北方士族,在六郡土地上创立一个强有力的孙氏政权。二○○年,孙策死,弟孙权继位,到曹操夺得荆州时,孙氏政权已经是巩固难破的了。
刘备是名儒卢植的学生,又是汉皇帝的同族,在豪强混斗中,养成了很大的声望,也结成了一个武士强谋士弱的刘备集团。曹操承认自己和刘备是当今的天下英雄,因为刘备对士族的号召力要比曹操高一些。刘备被曹操迫逐,逃到荆州依附刘表。杰出的谋士诸葛亮以及北方流亡士族加入刘备集团,刘备的势力因而空前扩大。刘表死,刘表子刘琮投降曹操。宁愿追随刘备不愿投降曹操的刘表属官和荆州人多至十余万人,辎重车多至数千辆,足见在刘表割据多年的荆州,刘备比曹操处于有利的地位。
孙氏政权与刘表势力是世仇,刘备是刘表残余势力的主要代表人。刘备与孙权结合,这才有可能形成以江东军为主,以刘备军和刘表残余军(刘表长子刘琦所率)为辅的对抗力量。
曹操军有北方兵十五六万,荆州降兵七八万,号称八十万,军力占绝对优势。但曹操军有不少弱点:(一)荆州兵被迫投降,军心动摇,而水战主要依靠荆州兵;(二)北方兵不习惯南方水土,战斗力削弱;(三)曹操军后方不巩固,特别是马超、韩遂等军割据关西,威胁许昌。这些都是军事上的弱点;(四)朝官中有不少士族反对曹操。曹操将攻荆州,临行前杀拥汉大名士孔融示威。这是政治上的弱点。曹操军存在着这许多弱点,只宜速胜,不能持久。恰巧刘琮投降,曹操不战大胜,滋长了骄慢心,以为自己强大必胜,孙权,至少是孙权的部属,一定会来投降,军事部署上暴露了可败的空隙。孙权地小兵寡,精兵不过三万人,更不能持久。刘备合刘琦兵不过二万,不力战就没有生路。在大敌曹操军的压力下,孙权刘备结成了牢固的(自然是暂时的)同盟。二○八年,周瑜进军到赤壁(湖北嘉鱼县),用火攻法大破曹操军。曹操不敢再战,率残军逃回北方。
赤壁大战,决定了三国分立的形势。曹操所代表的统一趋势虽然受到阻碍,但此后三国统治者各在自己的领土内削平地方割据势力,巩固各国内部的统一,恢复残破已极的生产(主要是魏国),比起以前的十九年大混斗时期,三国分立也还是恢复全国统一的一个步骤。
赤壁战后,孙权得荆州大部分,刘备得武陵、长沙等四郡。刘备获得立足地,专力向益州发展,二一四年得益州,以成都为中心,成为后来的汉国。孙权以建业(南京市)为中心,扩地到广州交州,成为后来的吴国。
曹操回许昌,宣布一篇语极恳切的《明志令》,说自己实在没有“不逊”(灭汉)的野心。这当然是对拥汉派士族说的。当时潼关以西被马超、韩遂等十个割据者占领,曹操率兵进攻,经过几年的战争,割据者都消灭了,北方(除公孙氏占据辽东)得到进一步的统一。曹操在《明志令》里说,设使国家没有我,不知当有几人称帝,几人称王。这确是事实,但因此要代汉自立,却被拥汉派士族障碍着。二一二年,曹操大会列侯诸将,教人提议推尊自己为国公。士族首领荀彧当场反对,说不该这样。过了些时,曹操不露形迹地谋杀荀彧。第二年,让汉献帝封自己为魏公,建都邺(河北临漳县境),设立整套官职,使重要汉官转做魏官。二一六年,曹操升级为魏王,士族首领崔琰(音演yǎn)有讥讽表示,被曹操迫令自杀。又一首领毛玠(音介jiè)表示不满,在众官援救下,曹操不敢杀毛玠,只是斥逐出朝廷。荀彧崔琰毛玠都是曹操最重要的谋士,曹操在代汉的步骤上,遭到这些人的阻力,意义是严重的。二一八年,汉官吉本等率千余人在许昌起事,谋挟天子攻魏国。魏官魏讽等聚徒众谋攻邺,这对曹操也是一种威胁。孙权劝曹操做皇帝,曹操说,这孩子想把我放到炉火上么!所谓炉火,就是指拥汉派士族的反对,虽然不能是烧死曹操的火,但引起混乱是可能的,而这正合于孙权的希望。
士族障碍着曹操代汉做皇帝,与其说是为了拥汉,无宁说是向曹操交换做官特权。辽东割据者公孙度要流亡名士王烈做官,王烈不愿意,“为商贾以自秽”,公孙度也就不强迫他了。士族看商贾是秽人,绝不允许商贾和一般下层豪强参加政权。曹操用人,“不拘微贱”,这自然要引起士族的不安。赤壁战前,鲁肃劝孙权抗曹操,说,象我鲁肃这样的人,投降了曹操,他会把我送还本乡,评品等第,给个小吏做,慢慢升迁做州郡官。曹操得荆州,令韩嵩评品荆州士人优劣。东汉末年,士人分品做官,似乎已成惯例。二二○年,曹操死,子曹丕继王位。曹丕听从拥曹派士族陈群的建议,明令规定九品官人法,各州设大中正官,各郡县设小中正官,评品本州本郡本县士人的等第。做大小中正官的人自然是高级士族和一些中级士族,他们荐举做官的人,自然也是高级中级士族。微贱人被排摈不能入品,低级士族只能列在下品。曹丕和高级中级士族进行了交换,从此不再有拥汉派。当年,曹丕取消汉献帝的皇帝名号,用禅让的方式自称魏皇帝(魏文帝)。
二二一年,刘备在成都自称汉皇帝。二二二年,孙权自称吴王;二二九年,吴王孙权自称吴皇帝。
三国分立事,另节说明。
农民与地主间的阶级斗争,是封建社会历史的一条基本线索。这条线索的一个方面,即地主阶级方面,为了争夺统治权,不断地进行着内部斗争。这种内部斗争往往成为某一历史时期里的主要特征,严重地影响到社会各个方面,阶级斗争(渗杂着各族间斗争)因而愈益复杂化。自秦汉迄南北朝这一历史时期由统治阶级的内部斗争而表现出来的主要特征,第一步是无市籍地主与有市籍地主间的斗争。这个斗争开始于秦,发展于西汉,猛烈冲突于东汉,结果是东汉末年社会遭受极其惨重的大破坏。第二步是九品官人法的成立,标志着代表无市籍地主的士族战胜了有市籍地主,同时高级士族开始了对中级士族的压迫并排摈低级士族。中级低级士族代表中小地主,人数最多,而且才能之士也多在这个大士人群里产生,他们被压迫和被排斥,无市籍地主阶级内部的斗争激化深化了。结果是西晋统一政权迅速崩溃,在中级低级士族与豪强势力结合下,出现十六国大混乱的局面,黄河流域又一次遭受毁灭性的长期大破坏。第四节经济概状
东汉的农业、手工业生产在西汉的基础上续有进步。手工业的进步尤为显著,好些重大的发明,记录在东汉以及三国的史书里。
农业
牛耕--西汉后期,黄河流域用牛耕田,已经相当普遍。东汉时牛与农业的关系更见重要。《后汉书》开始有牛疫的记载,如公元七六年,汉章帝诏书里说,近年来牛多疫死,垦田减少,谷价颇贵,穷人流亡。西汉时偷马要处死刑,偷牛只是照普通偷窃加重治罪。东汉杀自己的牛和偷别人的牛都处死刑,可见牛的重要。汉光武帝初年,任延做九真太守,教民用牛犁,田亩因而年年增辟。汉明帝时,王景做庐江太守,也因兴水利和教用牛犁,境内富饶。庐江地近,用牛却在后,九真路远,用牛较在前,说明牛耕法的推广是偶然的缓慢的,但也说明在逐渐向外地推广。整个看来,东汉农业技术比西汉是进步得多。
水利--东汉水利大抵修复西汉旧渠,少有新创,但卓越的水利工程家仍屡见记载。王莽时(公元--年)黄河在魏郡(治邺)决口,河道南徙,改从千乘(山东利津县)入海。河水侵入汴渠(东汉漕运的要道),兖豫两州连年遭水灾。汉明帝擢用王景(公元六九年),发民卒数十万人治河。王景测量地势,开凿山阜,建立水门,自荥阳至千乘口筑堤长千余里,使河、汴分流,河不侵汴。从此汴渠得安流运漕,黄河受南北两堤约束,水势足以冲击沙土通流入海(至一○四八年才又改道),幽冀兖豫四州得免较大的河患。王景治河是东汉人民和自然界作斗争的一次大胜利。汉顺帝时(一四一年)会稽太守马臻在会稽、山阴两县(浙江绍兴县)治镜湖(又称鉴湖),筑大堤周围三百五十余里,灌溉民田九千余顷。马臻以后,会稽山阴千余年没有大的水旱灾。长江下游的水利事业,马臻是光辉的创始人。东汉末年,曹操为适合军事运输和农田灌溉的需要,大开河渠,沟通黄河淮河长江三大水,交通比前更便利。又在河北开平虏、泉州两渠,接连海上运输,控制了割据辽河流域的公孙氏和塞外乌桓族。三国分立,北方水利常在兴修,成为恢复生产消灭蜀吴的一个重要因素。垦田--东汉史书保存着九个户口记录、五个垦田记录。这些数字是根据当时口赋、算赋、更赋、田租推测出来的约数,当然不能是准确的,但也不全是虚构。户口数和垦田数列如下:
年代 户数 口数 垦田数
57年(汉光武帝建武中元2年)4,279,634 21,007,820 缺
75年(汉明帝永平18年) 5,860,573 34,125,021 缺
88年(汉章帝章和2年) 7,456,784 43,356,367 缺
105年(汉和帝元兴元年) 9,237,112 53,256,229 7,320,170顷
125年(汉安帝延光4年) 9,647,838 48,690,789 6,942,892顷
144年(汉顺帝建康元年) 9,946,915 49,730,550 6,896,271顷
145年(汉冲帝永嘉元年) 9,937,680 49,524,183 6,957,676顷
146年(汉质帝本初元年) 9,348,227 47,566,772 6,930,123顷
156年(汉桓帝永寿2年) 26,070,960 50066,856 缺
汉桓帝时的户数显有错误,《晋书·地理志》所记户数一○、六七七、九六○,口数五64七六、八五六,或比较可靠。
自汉光武帝到汉和帝,户口继续在上升,垦田自然也在扩大。东汉户数一般在千万户左右,垦田数一般在七百万顷左右。垦田汉和帝时达到高峰,户数汉桓帝时达到高峰,这些数字固然未必确实,但也可见田数与口数差额在增大,农民破产失业的痛苦在加剧。崔寔(汉桓帝时人)《政论》里说:当今青徐兖冀四州人稠土狭,田亩不够使用;关中和凉幽二州以及内附近郡都是土旷人稀,良田荒弃不开垦。依据崔寔所说,衰落的地区有西汉最饶富的关中,有南匈奴内附后作为居住地的并州和边患频繁的凉幽二州。纵然江南和益州有些发展,并不能抵补关中等地的衰落,东汉农业繁盛的地区,实际只有豫冀兖徐青五州和司隶的一部分,豪强大混斗恰恰就在这些繁盛地区里进行,这就可以想见这一次大破坏是何等严重。
创造性的手工业
东汉手工业表现了卓越的创造性,这和两汉四百年政治的统一,文化的积累是不可分的。从实物与文字记载里看到的重要创造有下列几种。
纸--两汉学校发达,经学又极烦琐,士人录写大量经传师说,竹简重,缣帛贵,很自然的需要一种代用品,纸就在这个需要下产生了。《汉书·外戚·赵飞燕传》载有一种可以写字叫做“赫蹄”(赫音细xì)的东西。应劭(东汉人)说是薄小纸,孟康(三国魏人)说是染赤色纸。如果应、孟所说不误,是汉成帝时已经有纸。当时既能制薄小纸,也就迟早会制较厚较大的纸。应劭《风俗通》说:汉光武帝迁都洛阳,载素(帛)简(竹)纸书共二千车。公元七六年,汉章帝赐给贾逵用竹简写的和用纸写的《春秋左氏传》各一套。如果这些记载不误,是汉和帝以前早已用纸写书了。一○二年(汉和帝永元十四年)立邓皇后。邓皇后禁绝郡国献珍玩,但令供纸墨。邓皇后倡导节俭,不应让郡国献缣帛,这里所说的纸显然是指比缣帛价廉的那种纸。蔡伦当时正做尚方令(掌制造御用器物),可能受邓皇后的影响,专心制造更合用更廉价的纸。原来造纸原料用絮,絮是冬衣用旧了的丝绵(如后世冬衣用棉花),用絮造纸(可看《说文》糸部絮字纸字及段玉裁注),自然比缣帛价廉。蔡伦改用树皮、麻头、破布、破鱼网作原料,不仅纸价更廉,而且原料更多,推广更易,因此天下莫不采用他的新方法,称为蔡侯纸。《后汉书》说蔡伦以前缣帛叫做纸,意在推崇蔡伦的创造,其实蔡伦以前有纸,丝毫也不曾减少这个伟大创造的价值,因为只有这样的纸才能代替竹简和缣帛。一○五年(汉和帝元兴元年)蔡伦改进造纸方法成功,这应是人类文化史上值得欢欣的一年。建安时,左伯能作纸,精细有光,造纸术又前进一步。
瓷器--商朝已发明制釉。郑州二里岗出土的一件豆青釉布纹陶尊,全身内外都加釉。洛阳出土西周灰青釉陶豆两件。战国时有质胎近瓷的带釉陶器。显示商周以来由陶变瓷的趋势。战国时能制瓦,两汉又能制砖。两汉有些砖瓦坚硬近于天然石,足见烧窑技术在进步。烧窑技术应用到陶器制造上,就会有早期瓷器的创造。西汉邹阳《酒赋》(伪书《西京杂记》引)里始见瓷字。河南板桥水库和洛阳都有西汉四耳罐和盘的出土,河南信阳东汉墓中也发现过青瓷壶、洗、杯、碗等物,证明两汉确有瓷器。这种质地坚细外加彩色釉药的器物,已从陶器跃进到瓷器的范围内,虽然还不能说是完全的瓷器,意义却是重大的。瓷器对古代残留的铜器陶器进行了革命,给手工业开出一条宽广的新道路,同纸一样是人类文化史上的一个大创造。
阳燧--战国时能制造壁琉璃,长沙楚墓中有蓝琉璃珥,彩琉璃球,质地非常精美。东汉时进步到能制厚玻璃。王充《论衡》说:方士熔炼五种石块,铸成阳燧,可在日光下取火。西汉以前阳燧用铜制,东汉始用玻璃。由于方士故作神奇,说是要五月丙午日午时铸造才能有效,所以熔炼法流传不广,制玻璃业不能发展。
织花机--公元五九年,汉明帝率群臣祭汉光武帝,群臣衣裳都用五彩花纹很复杂的织成品。西汉织工在研究织花机,汉哀帝时还没有完成,汉明帝时确实制成织花机了,这是纺织手工业的大进步。魏明帝时博士马钧改良织绫机,省工省时,花纹更精。
铁钉--铁钉的使用,似开始于制棺的棺钉。王符(汉安帝时人)《潜夫论》里说,制造棺材要用钉。有了铁钉,建筑造船等业增加一种必要的用具,技术上可以前进一步。
火井--西汉末扬雄作《蜀都赋》,没有说火井。西晋初左思作《蜀都赋》,始有“火井沈荧(火在井中)于幽泉”的话。可见利用火井煮盐是在东汉或三国时期。用柴火煮盐水一石,仅得盐二三斗,用井火可得四五斗,生产量增加一倍。
石炭--石炭的使用不知开始于何时。二一○年,曹操在邺筑铜雀台。台北面有冰井台,藏石炭数十万片(片字或作斤字)。西晋初陆云见了很觉新奇,写信告诉陆机。二陆吴郡人,是博学的文学家,他们不曾知有石炭,足见当时还没有通行。南朝宋时人雷次宗作《豫章记》,说建城县(江西高安县)葛乡出石炭,可以煮饭,南方用石炭比北方较迟。
水排--东汉初年,杜诗做南阳太守,创作水排,用水力鼓动排橐(风箱),铸造农器,用力少,见功多,百姓称便。东汉末年曹操用韩暨为监冶官。以前冶铁或用马排或用人排。用马排造一石熟铁要耗费一百匹马力,用人排费功力更多。韩暨改用水排,比马排省费用三倍。韩暨南阳人,当是采用杜诗的遗法,并非新创,但从南阳推广到魏国,韩暨是有功的。
翻车、渴乌--汉灵帝时,宦官毕岚作翻车和渴乌。翻车是一种河边汲水的机车;渴乌是吸水的曲筒。马钧改良翻车,机件轻便,童子也能转动,照西晋傅玄所描写,马钧的翻车很象是后世常用的龙骨车。
水碓--东汉献帝末年,雍州刺史张既督促陇西、天水、南安三郡富人造水碓。水碓是用水力激木轮舂米的器械,发明当在东汉时期,张既由内地传到西北地区。
霹雳车--二○○年,曹操与袁绍大战。曹操创制发石车,攻破袁绍军壁楼。发石时有大声,因名为霹雳车。马钧改良发石车,用一个大轮,轮上挂数十块大石,用机械转轮,大石连续抛出,比曹操所制一发一石,威力大增。发石车唐时称为炮车,是攻城利器。
上述各条揭示出东汉时期手工业劳动者对自然界的征服又迈进了一步,结合农业上的发展,社会财富的创造比西汉提高了,东汉工商业的发达和城市的繁盛,可以说明这个事实。
工商业
洛阳与南阳是东汉两个最大的中心城市。王符《潜夫论》里说,洛阳地方浮末比农夫多十倍,虚伪游手比浮末又多十倍。全国一百个郡一千个县成万有市的邑,工商与农夫的比例,大体上与洛阳相似。王符区别农工商的本末,说:农桑为本,工商为末;工造有用物为本,造淫侈无用物为末;商通有用物为本,通淫侈无用物为末。农工商守本离末则民富,离本守末则民贫。照王符的说法,浮末是守本的工商,虚伪游手是离本的工商。为什么离本的工商占绝对大多数呢?因为劳动人民创造出来的财富,极大部分被富贵人剥削去了,富贵人需要的是淫侈之物,供给淫侈之物以牟利的正是王符所说的那些淫商。
王符描述以京师贵戚为首的富贵人家衣服、饮食、车舆、装饰、庐舍都非常淫侈。这些人家养着大量奴仆婢妾,让他们身穿锦绣衣,足登麂(音己jǐ)皮履,佩带犀角、象牙、珠、玉、金、银、琥珀、瑇瑁(音代昧dāimèi)等精制品,表示主人家的富贵气象。富贵人死后,棺材一定要用江南出产的大楠木,从几千里外运来,让工匠雕治,工程极其精细。一套棺椁重约一万斤,要耗费成千上万的人工才能造成。葛洪《抱朴子》记载汉朝广陵某富贵人的墓冢说,吴景帝时,发掘一个大冢。冢内有高阁。四周有行车路,高可以骑马。灵座前侍立长五尺的铜人数十枚。棺内置云母石厚一尺,尸体下有白玉璧三十枚。死人怀中有形似冬瓜长一尺许的白玉,耳鼻塞枣形黄金。这一类墓冢,照王符说,东起乐浪,西至敦煌,万里版图内富贵人家都是这样。富贵人不论是活人或死人,都是极淫侈的消耗者。他们残酷地榨取农工所生产的财富,通过淫商达到穷奢极欲的目的。
社会生产力的提高,并不曾改进生产者本身的生活,而富贵人却愈益集中了大量的财富。西汉富商的财产最多不过一万万钱,东汉时士孙奋有钱一亿七千余万,折国有钱二亿,奴隶八百人,钱比西汉加倍了。东汉法律上也禁止商贾兼做地主,叫做“商者不农”、“禁民二业”。事实完全相反,无市籍地主同样做商贾,商贾同样做有市籍地主。邓太后废盐铁官营制以后,大利所在,二业更是混成一业,大大增加了豪强的财产。受这个法令迫害的还是那些劳动人民。官吏借口禁民二业,禁农民捕鱼打猎,甚至禁采桑养蚕,使农民穷困破产的过程加速起来。
王莽末年,大小豪强抗拒农民起义军,到处筑起称为营、壁、坞的堡垒,实行武装割据。东汉时期,这种堡垒合法存在并逐渐加强,豪强势力远远超过西汉时期,试先看下列两个事例:
(一)汝南郡袁绍哀术是士族大豪强。袁绍占据河北,留在本郡各县的门生宾客,拥兵守壁,反抗曹操。曹操用满宠为汝南太守,攻破二十余壁,又诱杀十几个壁帅,共得户二万,兵二千。袁术死后,残部逃到庐江。孙策袭破庐江,得百工、鼓吹(乐队)及部曲三万余人。
(二)仲长统《昌言》里说,豪强人住着接连数百栋的大宅院,占有着大片的良田,畜养着成群的马牛羊豕,州城郡城里开设着大商店,车船周流四方,贩运奇物宝货。这种豪强人连做个伍长的资格也没有,却有成千的奴婢,上万的徒附,享乐比封君还强,势力等于郡守县令。他养活宾客刺客和敢死士,替他迫害或杀死穷人。穷人被迫服从役使,冤枉穷困,不敢到官府申诉,因为申诉只有危险没有好处。
以上两个事例,第一个说的是在战时的无市籍地主豪强,第二个说的是在平时的有市籍地主豪强。总起来看,豪强在平时,以大宅院为中心,筑起一个堡垒。宅院里住着供享乐用的“妖童、美妾、倡讴、妓乐”之类的奴隶,也住着充当爪牙走狗的宾客、刺客、敢死士之类的文武流氓。堡垒里住着制造各种自用器物或商品的工匠,又有经营商贩的商贾。袁术家工匠齐全,号称百工,开大商店、车船周流四方的豪强当然也有很多的工匠和商贾。这种工匠、商贾以及牧人就是成千奴婢中的一部分。堡垒外住着佃农。他们在暴力胁迫下,变成半农奴的身分(人身还不能被买卖),叫做徒附。崔寔《政论》叙述徒附的生活情况说,贫户没有耕地,只好向豪富低头,父子妻女象奴婢一般替田主耕种,一辈一辈做下去。活着衣食不足,死了买不起棺材。年景略差,便得饿死或出卖妻子。真是说不尽的伤心惨目,作为人的生趣被剥夺得干干净净了。大名士申屠蟠隐居在田野间,住屋用蓬草盖顶,依桑树枝作梁栋,同佣人一样。佣人即徒附,他们住的是这样的陋室,室里只有一些破被烂帐,临死时还得到路旁去死,不敢死在家里,因为没有葬身的土地(《昌言》“被穿帷败,寄死不敛”)。徒附穷困到极度,那里会有人的生趣!
徒附离开豪强,更无法生活,因此,徒附不仅几乎无偿地替豪强耕作,而且还得替豪强当私兵。这种豪强武装,叫做部曲。(徒附户一家人也统称为部曲。)袁绍的附属堡垒有户二万兵二千,大概一户徒附,得出一人当部曲兵。袁术部曲有三万余人,大概袁术一家的徒附户至少有三万余(一部分被部曲将带走)。豪强与文武流氓平时组成一个统治集团,战时便成为军事统率集团,豪强当统帅,一些宾客当僚佐,一些刺客敢死士当将校,部曲兵不敢不力战,否则就有灭家的祸难。东汉豪强的兼并性、割据性和破坏力都显得特别强烈,原因之一在于他们拥有所谓部曲的私人队伍。
物质生产进一步发展的东汉社会,同时也就产生出更强暴的豪强力量。这种力量反过来阻碍生产以至摧毁生产,最后连进行生产的劳动人民也被尽量屠杀。根源只有一个,就是豪强的兼并性、割据性。
豪强有良田,又有工具牛犁和徒附,农业生产品成本比较低。他们操纵市上谷价作为兼并土地的一种手段。广大农民所有的田地是中下等田地,他们也必须有牛犁,并降低自己的生活水准同徒附一样,才有可能用近乎同等成本的谷物在市上出卖,换取必要的钱来缴纳官府赋敛和购买最低限度的生活用品。如果遭遇天灾、额外赋敛等意外事件,那就有破产当徒附的危险。东汉首尾一百九十五年中,地区大小不等的有灾(水、旱、蝗、风雹等灾)年多至一百一十九年,额外赋敛更是东汉后期豪强政治的特点。不难想见,农民困急只好卖耕牛,失去耕牛只好卖土地当徒附。徒附不断在增加,豪强势力不断在扩大,农民不断在加速破产,如此循环,农业生产力自然逐渐由萎缩一直到被摧毁。
豪强制造器物用奴隶(奴隶身价最高不过二万钱),民间手工业业主用佣工(如申屠蟠家贫,曾“佣为漆工”)。业主要卖出自己的生产物,必须减轻成本,首先是压低佣工的生活到奴隶的水准。事实上使用佣工到底还不是使用奴隶,多少要付出一些佣钱,成本多少还得高一些,因此民间手工业受奴隶劳动的阻碍,不能顺利地发展起来。
阻碍生产摧毁生产是豪强兼并性的表现。兼并性发展到更大规模的混斗割据,就表现出可骇的破坏力,东汉社会在这个破坏力的冲击下崩溃了。
王莽乱后,户口大耗损,经东汉前期的休养生息,汉和帝时,人口恢复到五千三百余万。此后安、顺、冲、质四帝人口都在五千万以下,汉桓帝时又达到五千万(《晋书·地理志》作五千六百万)。这些数字不管它如何缺少真实性,至少还可以显示当时人口是多而不是少。现在看一九○年(汉献帝初平元年)以后豪强们怎样急剧地破坏社会生产力,使多的人口变为人口极少。破坏的方式有下列几种:
屠杀--一九○年,董卓驱迫洛阳地区百姓迁往长安,沿路死人无数。洛阳二百里内所有官私房屋,全部被烧毁。一九三年,曹操攻徐州,杀男女数十万口。一九二年董卓死后,部将们连年互斗,烧毁长安城,关中居民数十万户,死亡略尽,长安成了空城,附近几百里内不见人迹。二一九年曹仁屠宛。长安、洛阳、南阳三大城市全毁灭了。这只是几个例,其他屠城杀人,规模大小或有不同,残暴性却并无不相同。
抢掠--曹丕叙述一九○年以后豪强割据的情形说,名豪大侠,富室强族,都以讨董卓为名,纷纷起兵。大豪强占据州郡,中豪强占据县城,小豪强占据乡村,各依武力,互相吞灭。这种豪强军队在割据地内过着“饥则寇掠,饱则弃余”的野兽生活,他们等到生产彻底被破坏,人民饿死得差不多的时候,自己也就很难生存下去。袁绍军在河北吃桑椹充腹,袁术军在江淮吃蚌蛤过活,不久都溃败了。豪强占据州郡,到乡村象蝗群那样吃人民,吃完这一处再吃别一处,吃到无可吃时,即人民死亡略尽时,他们才算做完了事情。
疫病--《续汉书·五行志》记汉灵帝时有五次大疫。大医学家张机在《伤寒论·序》里说,我的宗族原来很大,人数在二百以上,建安纪元以来,还不到十年,族人死了三分之二,伤寒病患占十分之七。一族人死去三分之二的疫病,在《五行志》上并没有记载,因为它连年发生,不算是值得记载的大疫。汉献帝时大疫,据《五行志》所记是在二一七年(建安二十二年)。曹丕说,那一年疫病,很多亲友遭了灾。曹植也说,家家有死人,室室有哭声,或一门尽毙,或举族灭亡。以著名文学家建安七子为例,孔融、阮瑀早死,其余王粲等五人都死在这次大疫中,可见丧亡确极严重。疫病是暴政战乱的自然产物(例如二一七年的大疫,从曹操攻孙权军中开始),它不是所谓天灾,它同杀死饿死一样是统治阶级制造的人祸。
人民不是被杀死就是饿死或疫死,经济文化的中心地区黄河流域,在短短的建安时期化为一片大荒原。王粲从长安逃往荆州,写一首《七哀诗》描述路上见到的惨状说:“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未知身死所,何能两相完。”仲长统《昌言》也说,东汉民户,过去一般在一千万户左右,还有不少遗漏户和居住汉地的外来族都不算在内。到了今天(汉献帝时),名都空而不居,百里绝而无民者不可胜数,这样下去,人要灭绝了。二○二年,曹操在他的原籍谯(安徽毫县)下了一道命令说: “吾起义兵,为天下除暴乱。旧土人民,死丧略尽。国中终日行,不见所识,使吾凄枪伤怀”。曹操在家乡走一天,路上看不到一个熟人,与王粲仲长统所写破败情状都是亲见的实事,完全可信。这些事实说明什么呢?说明两汉四百年积累起来的财富和文化以及创造财富和文化的劳动人民一起被统治阶级毁灭了!第五节汉文化对周邻诸族的影响
两汉是政治统一、经济文化发达、武力强大、拥有人口五六千万的伟大国家。这对四周诸族的社会,很自然地要起着推动作用。两汉特别是东汉(包括三国)推动作用更为显著。东汉三国两个半世纪的长久年月里,除去各族间暂时发生的军事行动,其余年月都是在经济文化的交流上渡过去的。大抵汉朝高度的经济与文化,在前期吸引着许多族,从而建立起密切的政治关系或通商关系,而后期的黑暗政治又迫使逃亡、掠夺和变乱,成为豪强破坏力以外的一种破坏力。东汉与诸族的关系是复杂的,从大的方面看,相互有利处多于相互为害处。
下面简略地叙述东汉与周邻诸族的关系。
东北方
自战国(燕)时起,辽西辽东两郡(秦始皇建郡)已经是汉族文化在东北方的基地。汉昭帝以来,玄菟(治所约在今辽宁省铁岭新宾等县之间)、乐浪两郡成为重要的文化基地。在汉族文化影响下,东北方少数族开始从落后状态中加速了社会的前进。
夫余--夫余国在玄菟郡北,本是濊族的居住地。不知何时,从北方索离国来了一个勇猛善射名叫东明的人,征服濊族,自做国王,号称夫余国。夫余国,有城栅、宫室、仓库、牢狱。刑法残酷,一人犯死罪,一家人都被没收作奴婢。东明族人是贵族,大贵族做加(官),有马加、牛加、猪加、狗加等称号。这些加都是部落大酋长,大部落有数千家,小部落有数百家。小贵族在加下面做邑(城栅)豪或落(村落)豪。濊族人被称为下户,是东明族的种族奴隶。有战事,诸加率东明族人上阵,下户只是运粮供饮食。下户主要从事农业生产,不参加战争。贵族死后要厚葬,杀人殉葬有时多至百余人。葬国王要用汉朝给予的玉匣。国王死,嗣王到玄菟郡领取。公元四九年,夫余王遣使来汉,汉光武帝给他一份厚礼,夫余从此归玄菟郡管理。因汉文化的逐渐输入,三国时夫余成为东北方的一个强国。
挹娄--挹娄在夫余东北。挹娄人处在氏族社会末期,已有贫富,但不曾形成阶级。各部落有大人(酋长),但还没有君长。居山林间深穴中,富家穴深到九梯以下。穴中央作厕,人绕厕居住。有农业和牧畜业,也能织些麻布。俗重养猪,吃猪肉、衣猪皮,冬天用猪油涂身,厚数分。夏天,用一尺布掩蔽下身。箭用青石作镞,镞上敷毒药,人兽被射中就死去。挹娄人形体似夫余人,言语与夫余高句骊不同。汉时属夫余,三国时脱离夫余自立。挹娄是东北方诸族中最落后的一族。它不接受邻国较高的文化,社会停留在野蛮阶段上,直到它的后裔女真、满洲初起时,大体上还保存着挹娄的社会形态。
高句骊--高句骊在辽东、玄菟两郡的东面,夫余挹娄的南面。属玄菟郡管理。高句骊人居大山深谷中,共有三万户。相传贵族是夫余的别种,约一万人,性凶暴喜掠夺,好造大宫室,男女饮酒歌舞,坐食不劳动。下户(种族奴隶)供给贵族米粮鱼盐等一切生活品,纵然竭力耕作,还是不得温饱。汉光武帝时高句骊王遣使来聘,汉给以乐人乐器及衣冠服饰。
濊--在高句骊的南面,辰韩的北面,朝鲜半岛东部地区都是濊人的居住地。濊分许多部落,各有酋长,但没有大君长。这些部落酋长与高句骊贵族同种,言语习俗大抵相同。前一二八年,濊君南闾等大小部落酋长率二十八万人来辽东郡,汉武帝因而设置苍海郡,后改属乐浪郡。汉光武帝时部落酋长改称县侯,仍属乐浪郡。濊人与汉人杂居,能种麻养蚕作绵布。没有经过奴隶制度阶段便进入封建社会,在东北方诸族中是文化最高的一族。
韩--在朝鲜半岛南部。韩分马韩、辰韩、弁韩三种,称为三韩。马韩在西,有五十几个部落;辰韩在东,弁韩在南,各有十二个部落。马韩最大,有些大部落多至万余家,大小部落总户数约有十余万。部落间和部落内部,大小酋长各自作主,不很相统属。辰韩弁韩较小,大部落四五千家,小部落六七百家,总数约四五万户。马韩月支部落酋长号称辰王,算是三韩的大君长。辰韩弁韩大小酋长都是马韩人,不得自推酋长。
马韩人能种田养蚕织绵布,在东汉时还不知道金银锦绣是贵物。他们住的是草屋土室,穿的是布袍草履,贫富的区别不很显著。汉光武帝时马韩酋长到乐浪郡通聘,以后便属乐浪郡管理。酋长四时到郡会见,普通人借酋长的衣冠印缓也不时来郡,多至千余人,足见马韩社会还没有阶级。这都是北部人,因为接近乐浪郡,文化比较高,南部人甚至保存着文身陋习,文化比北部更低。到三国时,开始筑城郭,大概社会多少前进了一些。
辰韩又称秦韩,秦朝人逃避苦役,流亡到马韩,马韩人使居住东部地区,与土著弁韩人融合成为辰韩。辰韩言语是秦弁韩混合语,与马韩不同。有城栅屋室。部落酋长按大小有各级称号。能种五谷养蚕作缣布。乘驾牛马,嫁娶有礼,路上行人相遇,停步让路。人死用大鸟羽送葬,意思是要死者能飞扬。辰韩人最大的贡献是能冶铁制铁器,濊、倭(日本)、马韩、州朝(朝鲜济州岛)都依靠辰韩获得铁器,铁在各族交易中当作货币来使用。弁韩人身大发长,当是被马韩征服的一个种族。一部分弁韩与辰韩杂居,城郭衣服相同,言语风俗有异。三韩中辰韩文化最高,有向奴隶制度社会发展的迹象。工莽时,曾掳获乐浪采木民夫户来等一千五百人作奴隶,三年死去五百人。弁韩刑法严厉,也有在部落内部产生奴隶阶级的趋势。不过三韩在乐浪郡统治下,不可能用武力向外部掠夺大量奴隶,封建文化从乐浪、辽东继续传来,自然地要向封建制度前进。王莽时,辰韩一个大酋长廉斯听说乐浪郡土地肥美,人民富乐。有一天,廉斯出城,见户来在田中驱鸟雀,便请户来引导来到乐浪郡。乐浪郡迫令辰韩退还被俘汉人一千人,又罚辰韩出一万五千人、一万五千匹布作为死去五百人的赔偿。给廉斯衣冠田宅,子孙世世免徭役。这个事例显示三韩社会不能走奴隶制度的道路,而只能朝着封建制度的方向发展。
倭--西汉时期倭人到乐浪郡聘问。公元五七年,倭国遣使人经乐浪郡来朝廷。汉光武帝授予倭国王印缓。一○七年,倭国王帅升等“献”生口(奴隶)一百六十人。三国时和魏国交通。二三八年,倭国女王卑弥呼遣使“献”男生口四人,女生口六人,班布二匹二丈。魏明帝以卑弥呼为亲魏倭王。赠送礼品有锦五匹,毛织物十张,丝织物一百匹,另送卑弥呼锦三匹,绢五十匹,五尺刀两口,铜镜一百枚,用真珠制造的铅丹各五十斤。倭自东汉以来常来中国,每次“贡献”总有生口若干人。《前汉书》仅说乐浪海中有倭人,分为百余国,以岁时来会见。《后汉书》记载较详,《三国魏志》记载更详,显示汉倭交通在继续增加。照《后汉书》及《魏志》所说,倭有百余国,国王世袭,大倭王居邪马台国。倭人男子都黥面文身,作为贵贱尊卑的符号,女人没有社会地位,不得文身。武器用矛楯木弓竹箭骨镞或铁镞。贵族号称大人,家有生口财物,又都有三五个妻妾。下户遇见大人,必须退入路旁草地。人如犯轻罪,没收本人妻子为奴婢,犯重罪没收一家人或一族人为奴婢。以上是汉文化通过玄菟乐浪两郡,影响了附近几个族的简略叙述。
乌桓--原是东胡(东北方诸族)的一族,西汉初,被匈奴击败,逃避到乌桓山,因此号称乌桓。匈奴奴役乌桓,迫令每年贡献牛马及貂皮,过时不送到,便掳掠乌桓人做奴隶。乌桓社会处在脱离母系氏族似乎不是太久的氏族社会阶段上。若干小部落结成一个大部落,推选一人为大人,大人以至部落小帅各自畜牧生产,不相役使。一般行事要听从妇人的意见,只有战斗事由男人自定。汉武帝击破匈奴,迁徙乌桓人到上谷、渔阳、右北平、辽东、辽西五郡边境外,使侦察匈奴人动静。汉设护乌桓校尉管理乌桓。公元四九年,辽东境外乌桓大人到洛阳“朝贡”,辽西境外乌桓大人郝旦等率众九千余人内附。汉光武帝封郝旦等大小酋长八十一人为王、侯、君长,使居住沿边十郡境内,招募乌桓人内附。设乌桓校尉,驻上谷郡宁县(河北宣化县西北),管理乌桓和鲜卑。汉给乌桓人衣食,使助汉击匈奴和鲜卑。公元五八年,辽东太守祭彤大破渔阳塞外赤山乌桓。塞外各部乌桓恐惧,西自武威郡,东至玄菟郡,纷纷内附。乌桓接触汉文化以后,大人改为父子继承制。东汉末年,辽西郡大人丘力居部有众五千余落,最为强盛,助袁绍作乱。袁绍败死后,袁绍余党率幽冀两州吏民十余万户投奔丘力居部,企图再作乱。二○七年,曹操大破丘力居部,得降众二十余万人。迁辽东、辽西、右北平三郡乌桓一万余落入居内地,选壮健人作骑兵。乌桓居内地久,很自然地和汉族融合起来,边境上乌桓部落对魏仍保持政治联系。
鲜卑--鲜卑也是东胡的一族。照《国语·晋语》说,周成王在岐阳大会诸侯,其中有东夷鲜卑。《楚辞·大招篇》“小腰秀颈,若鲜卑只”。《大招》作者赞美鲜卑妇女,似乎战国时期鲜卑与汉族有往来。西汉初,鲜卑被匈奴击败,逃到辽东境外,与乌桓为邻。鲜卑言语习俗同乌桓,也是处在氏族社会阶段上的游牧部落。公元四九年,鲜卑大人到洛阳“朝贡”。乌桓在汉武帝时便接触汉文化,落后性逐渐减少了。鲜卑仍保持着氏族社会的落后性。东汉初年,成为侵扰辽东境外专事杀掠的野蛮族。鲜卑“朝贡”以后,辽东太守祭彤使鲜卑大酋长偏何等击北匈奴,按首级数赏财物。因此,偏何等人连年出兵击北匈奴,拿着人头到辽东受赏。很多部落大人都来归附,争着做杀北匈奴人的卖买。公元五八年以后,汉每年从青徐两州人民榨取二亿七千万钱向鲜卑人买北匈奴人头。统治阶级行施这种野蛮卑劣的方法,自以为得计,结果人民也遭受了祸难。公元九一年,窦宪大破北匈奴,单于率一部分人远逃,鲜卑占据北匈奴土地,北匈奴残部十余万落,都自号鲜卑,鲜卑势力渐盛。它失去二亿七千万钱的人头卖买,当然要取得补偿,被作为补偿品的当然是边郡的人民。从此汉沿边各郡连年被攻,汉兵南匈奴兵乌桓兵合力抵御,不能取大胜。
长时期的掠夺,使鲜卑社会里一部分人变成富人和有权力的人,阶级逐渐形成了。汉桓帝时,一个部落贵族的弃子檀石槐,勇健有谋略,造出一些法律,替部落间判断曲直,被认为很公平。他有了这些条件,受推为大人。檀石槐在高柳(山西阳高县西北)北三百余里弹汗山立庭(好比中原建都),从汉地买得良铁作兵器,用汉逃亡人作谋主,拥骑兵十万,南寇汉边境,北拒丁零(贝加尔湖地带的游牧族),东挫夫余,西击乌孙,在匈奴故地上建立起东西一万四千余里,南北七千余里的军事行政的大联合体。他分领土为三部。从右北平以东至辽东接夫余、濊为东部,从右北平以西至上谷为中部,从上谷以西至敦煌接乌孙为西部,各置大人统率本部。檀石槐居弹汗山统率三部。匈奴强盛时,也曾建立过这样的军事行政大联合。檀石槐继匈奴组成一个侵略力量,这对政治黑暗的东汉说来,确是极大的威胁。幽并凉三州沿边诸郡,没有一年不被攻掠,人民死伤财物损失不可计数。鲜卑获利愈多,贪暴也愈甚,一七七年上半年,边境被侵竟多至三十余次。汉灵帝发汉兵南匈奴兵共三万骑分三路出击,被檀石槐战败,三路将官各率数千骑逃回,兵士死亡十之七八,辎重全部丧失。这次大败,不是汉兵南匈奴兵不能力战而是由于腐朽的朝廷庸劣的将官根本不知道如何作战。就在这一年冬天,鲜卑万余骑在路上掳获辽西太守赵苞的老母和妻子,当作人质来攻辽西郡。赵苞率兵出战,对遥远的鲜卑阵上老母悲号道:今天,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做儿子的不能再顾母子私恩,亏损对国家的忠节。儿子罪该万死!老母教训赵苞说:威豪(赵苞字)!人总有一天要死,不得为我亏损忠义,你快进兵罢!赵苞率士兵即时奋进痛击,大破鲜卑兵。老母妻子都被鲜卑杀害,赵苞收尸归家安葬。赵苞对乡人说:为救老母而亏忠义是不忠,为全忠义而杀老母是不孝,我必须在战阵上尽忠,在地底下尽孝。说完,号哭呕血而死。赵苞母子所表现的民族精神,才是当时人民反抗鲜卑侵略的共同精神,这种精神是汉族所以继续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
鲜卑擅长的是杀掠,落后的是生产。檀石槐部众愈聚愈多,畜牧射猎不够供食品。檀石槐找到一个大湖,其中有鱼,但不知怎样捕鱼。他听说东方有倭人能没水捕鱼,出兵攻倭人国,掳来千余家做捕鱼奴隶。鲜卑就是这样一个不爱生产专事杀掠的野蛮社会。
一八一年,檀石槐死。儿子和连继承他的政治地位,攻掠北地郡,被北地人射死,那个军事行政联合也就离散了。檀石槐是一个强大的侵略者,他的侵略行为,增加了部落贵族的财富和权力,阶级的划分愈益显著了。檀石槐死后,部落大人都改为世袭制,各拥所部,互相攻击。魏文帝时,檀石槐部万余落来降,居并州太原雁门等郡,为魏守边境。
以上是乌桓鲜卑两族,在辽东辽西境外受汉文化的影响,社会发生变化的简略叙述。
北方
东汉初年,匈奴乘中原内乱,侵扰边境。公元四八年,呼韩邪子孙争单于继承权,呼韩邪长孙比率南边八部四五万人内附,从此匈奴分为南北两部。
南匈奴--南单于比自称呼韩邪单于,在汉保护下,与北匈奴对抗。公元五○年,汉光武帝使南单于入居西河郡美稷县(山西离石县境)。南单于分部众屯北地、朔方、五原、云中、定襄、雁门、代郡,助汉守边。沿边八郡流民得归还本土,北匈奴不敢大举南侵。此后南匈奴人口逐渐繁衍,汉和帝时,有户三万四千,口二十三万,兵五万。汉每年给南匈奴一亿九十万钱。南单于自称“生长汉地,开口仰食,惭无报效之义”,南匈奴贵族精神上与汉朝廷是亲密的。南匈奴人民与汉人杂居,逐渐进行农业生产,文化与汉人大体相同。东汉后期,南匈奴骑兵成为击北匈奴鲜卑羌的主力军。二一六年,曹操留南单于居邺(魏国都),待遇如列侯,子孙世袭单于名号。分南匈奴人为左、右、前、后、中五部,各部立贵族一人为部帅,选汉人为司马监督部帅。从此南匈奴人更确定地成为居住并州的一个少数族。
北匈奴--北匈奴单于也是西汉时呼韩邪单于的子孙。匈奴分裂后,南北交战,北方的丁零,东方的鲜卑,西方的西域诸国,都乘机攻击北匈奴。北匈奴屡被战败,内部离叛。公元八七年,北匈奴五十八部共二十万人到云中等四郡投降。八九年,汉三路出兵击北匈奴,窦宪、耿秉各率四千骑与南匈奴一万骑合为主力军。窦宪出朔方郡边塞,南单于率万余骑出西河郡边塞,邓鸿率沿边义从(归附)羌胡八千骑与南匈奴一万骑出五原郡边塞。窦宪令汉和南匈奴精兵万余骑为前锋,大破北单于兵。各路大军出塞三千余里,北单于率残部逃走。汉军俘获牲畜一百余万头。北匈奴八十一部共二十余万人投降汉军。窦宪、耿秉登燕然山刻石,颂汉威德。九○年,汉兵出张掖郡边塞五千余里,大破北匈奴军。北单于率残部逃到西域,被班勇击败,又向西逃去。北单于败逃,弟於除鞬自立为单于,部众仅数千人,遣使来求降。窦宪排斥袁安等朝臣公议,立於除为北单于,照南匈奴例,每年给大量财物。东汉朝廷以前利用南北匈奴互攻,又利用鲜卑攻北匈奴,因此北匈奴衰弱,汉兵出塞,一举成功。北匈奴破灭后,应从袁安等人的公议,允许南匈奴出塞,统治匈奴故地,汉与南匈奴协力抵御鲜卑,这样,鲜卑侵扰边境的祸害是可以减轻的。窦宪刚愎自用,扶立一个仅有数千人的放除鞬,匈奴广大土地及残余部众都被鲜卑夺去,中国北方又出现了一个强敌,边境受害,比西汉前期更严重。如果说窦宪击破北匈奴算是有功劳的话,那末,由于他的错误而造成的罪恶应比功劳大得多。
匈奴族与中原接触地带很广而时间又很长,自然要受到汉文化的某些影响。特别是西汉呼韩邪单于以后,匈奴贵族的衣服、食品、用具、乐器、刀甲、车舆、仪仗都是汉朝供给的,汉文化给匈奴的影响是更多更深了。呼韩邪改父子继承制为兄弟继承制,意思是想轮到汉妻王昭君的儿子做单于,呼韩邪又使他的继位人在单于称号上加若鞮(汉语孝)二字,意思是学汉皇帝称号上加孝字。南匈奴单于每年三次祭天,兼祭汉皇帝。南匈奴和许多北匈奴人愿意内附居住汉地,显然不仅是生活上的要求,同时也是对汉文化有所爱慕。北匈奴虽然战败了,它所积累的战争经验(如“望尘识马步多少,嗅地知军度远近”)与游牧族本有的流动性犷悍性结合起来,比其他落后族,它还是较强的一族,因此,它能向遥远的西方走去,在一个时期里,成为可怕的文化破坏者。
西方
羌--羌族也称为西戎,据远古传说,炎帝姜姓,西周东周时期有不少姜姓国也有姜姓戎。黄帝姬姓,春秋时期西戎中还有姬姓戎。尧是羌族庆都的儿子,周祖先弃也是羌族姜嫄的儿子。炎黄族与羌族在远古是很接近的两个种族。炎黄族先后进入中原地区,逐渐与夷族苗族黎族狄族融合起来,经济文化都在发展,羌族保持落后状态,到东汉还不曾脱离氏族社会。
羌族游牧地以西海郡(青海)为中心,南到蜀郡广汉郡边境外,西北接西域鄯善(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鄯善县)、车师(吐鲁番盆地)等国。羌族有一百五十个部落,在这个广大地区上随水草游牧,并无固定居住地,农业生产几乎是没有的。阶级也没有显著的形成。部落酋长都是爱剑的后裔,大部落数万人或万余人,小部落数千人。某一部落强大了,就分为几个小部落,某一部落衰弱了,就分散做别部落的附属。各部落间互相攻掠,盛衰无常,因此不能产生大君长,不能有统一的号令,比起匈奴鲜卑来,虽然羌人刚强勇猛,不免仍是一个弱族。
羌族经济文化落后,但并不是说它不愿意前进。爰剑在秦厉公(前四七六年至前四四三年)时,被秦人俘获当奴隶。爰剑学得一些生产知识,逃回羌地后,教人畜牧种植。羌族本来依靠射猎为生,此后畜牧业发达起来,人口也就繁衍了。羌人崇敬爰剑的功绩,让他的子孙世世做部落酋长。汉武帝开河西四郡,羌人欣慕汉文化,陆续内附,与汉人杂居凉州各郡县。汉境内的羌人,游牧生活逐渐改变为农业生活,这对羌人是有利的。但汉地方官吏和豪强,虐待羌人,侵夺奴役,无所不为,比虐待汉族人民更加凶暴。羌人被迫与境外诸部落结合,仇杀官吏豪强,同时也蹂躏汉族人民,不过东汉前期还没有酿成大变乱。
东汉后期,政治进入黑暗时期,地方官吏与豪强虐待羌人,毫无忌惮,连朝廷当权者也直接出面对羌人进行更残酷的压迫。原因是:(一)羌人力弱,击羌容易立功成名;(二)借口用兵,可以聚敛民财,使大小官吏乘机各饱私囊。公元一○七年,羌人被迫起事。当时羌人久居郡县,并无武器,或持竹竿木棍当矛,或负木板食案当盾,或执铜镜在日光下摇动当作舞刀,汉朝廷完全没有理由去用兵镇压。邓太后想让她的长兄邓骘乘机立功,却征发内地十来郡兵卒五万人,教邓骘带着去杀羌人。邓骘军被羌人杀败,边境内外各部落合力攻击邓骘军,邓骘军又大败。羌声势大盛,深入到内地杀掠,百姓死亡不可胜数。邓骘束手无策,本人退回洛阳,邓太后认为有功劳,升官做大将军。汉军留在前方,屡战屡败,羌兵竟杀掠到河东河内等郡,关中及河北大平原上先后筑坞壁一千余所,屯兵二十余万,算是抵御羌人的方法。战争一直进行到一一五年,汉改用骑兵又用南匈奴骑兵击羌,才挽回败势。一一八年,羌人战败瓦解,接连十二年的战争才告一结束。这次战争用钱多至二百四十余亿,人民实际负担当然还要超过这个数目。并、凉两州破败不堪,边郡和内地兵民死亡无数,羌人也遭受了巨大的损丧。但是,统治阶级制造这样的大罪恶,丝毫也不曾悔祸,相反,它更认识到击羌是得功名饱私囊的最好机会。
一一九年以后,较小规模的战争依然继续进行着,汉羌各有胜败。从一三六年起,汉羌又开始大战,汉兵屡败。朝廷照上次战争的旧法,发诸州郡兵十万人屯凉州汉阳郡,关中筑坞、壁三百余所,屯兵守望。大将马贤赵冲等人先后败死。朝廷当权者在内地农民起义的压力下,无法再在击羌战争中发财了,一四五年,被迫采用招抚法。羌人五万余户投降,接连十年的战争才告结束。战争中皇甫规曾要求给兵五千人,便可安抚变羌,朝廷当然不听。这次战争用钱八十余亿,多数被文武官吏吞入私囊,他们把掠夺来的珍宝财物,贿赂朝中有权人,因此放纵妄为,小胜报大胜,战败报不败,让战争延长下去,朝廷不会来追问。兵士口粮被侵夺,进不得力战,退不得温饱,大批兵士冻饿死了,草原上白骨相望,这不是战死者的白骨而是被虐待者的白骨。东汉黑暗政治表现在各个方面,两次制造羌人大变乱,就是这种黑暗政治的一个表现。统治阶级只知道侵侮羌人可以得功名饱私囊,却想不到内地农民起义伴随着击羌军事开始爆发并发展起来;内地农民只知道反抗朝廷残酷地征发兵役和财物,却想不到最后会迫使朝廷不得不停止对羌人的武力迫害。汉族与羌族间是有隔膜的,羌人反抗汉朝廷压迫,并不想获得内地农民的援助,内地农民起义,也不曾有援助羌人反抗的意图,但是,羌人反抗催促了内地农民的起义,农民起义阻止了朝廷对羌的军事压迫,事实上彼此起着联系的作用。这是因为统治阶级的压迫是普遍性的,所以,被压迫者的反抗也是普遍性的。不论各个被压迫者表面上存在着若干隔阂或怨仇,归根说来,阶级斗争终于从内部深处把他们联系起来。这种联系的力量,就要加速黑暗朝廷的崩溃。
汉官没有一个不是羌人的强盗,只有张奂、皇甫规二人是例外。公元一五五年,张奂做安定属国都尉(相当于郡太守,管理内附诸族),羌酋赠送马二十匹,金食器八件,张奂拒不收受,当众立誓道:即使马象羊那样贱,不让马入我厩;即使金象米那样多,不让金入我怀。张奂以前八任都尉都是贪官,羌人敬重张奂的廉洁,从此遵从教令,境内安宁。一六一年关中陇西羌起兵攻破营坞,凉州路断,长安危急,朝廷不得已用皇甫规为将。皇甫规击破羌兵,羌人十余万人自动来归附,凉州路通。皇甫规先后诛逐贪虐大官五六人,小官吏百余人,羌人欣喜,又有十余万人来归附,用费仅一千万钱,西方即时清静。皇甫规因此得罪了宦官和豪强,下狱罚作苦役。张奂皇甫规廉正,得羌人爱戴,因为羌人对汉官并无其他要求。汉官却相反,专想残害羌人来满足自己的要求。与张奂皇甫规同时,有一个完全兽性号称大名将的段颎(音窘jiǒng),主张用兵杀尽羌人,张奂主张安抚,朝廷自然听从段颎的话。一六九年,段颎出兵突然袭击降羌,杀四万人,用钱四十四亿。羌人受了大祸,段颎等人发了又大又快的财。
氐(音低dī)--氐自称是槃瓠的后裔。据《商颂·殷武篇》说,它在商汤时已经与商有来往。它原住武都郡地方,汉武帝立武都郡后,部分氐人散居凉州关中一带。二一九年,刘备击败曹操军,得汉中地。曹操迫令武都氐五万余落迁居关中扶风、天水一带,以防刘备夺取武都郡,用氐人攻关中。二二○年,武都氐王杨仆率本部人附魏。二三六年,武都氐王苻健率氐民四百余户附汉,弟苻某率氐民四百户附魏。大部分氐族离开了根据地武都。氐比羌弱小,但经济文化比羌进步。氐人长时期与汉人杂居,接受汉文化较多,善于种田,养豕牛马驴骡,又能织布。姓名与汉人同。本族人说氐语,对汉人说汉语。酋长称王或称侯,很多王侯受汉朝廷封号,与汉官共同管理氐民。氐族和羌族一样受汉官虐待,羌族不断起兵反抗,氐族反抗却很少,主要原因在于氐族已有阶级,统治者与汉统治者结合,氐民的力量削弱了。羌族还没有形成显著的阶级,酋长与部众的利害比较一致,在反抗中能采取共同的行动,而且各部落甚至住地很远的部落也能采取共同行动。汉官无法利用酋长来压迫羌人,到最后,出现了段颎企图杀尽羌人的野兽主张。
羌和氐是居住在边境内外,受汉文化影响较多的两个族。
西域--玉门关内河西狭长地带,玉门关外葱岭以东西域诸国,都是汉与匈奴关系本身安危、势所必争的地区。汉置河西四郡,割断匈奴与西羌的联系,关中形势稳定了。西域诸国内附,割断匈奴的右臂,河西形势稳定了。与汉相反,匈奴失去西羌的援助,由强变弱,失去西域的赋税,由富变贫。匈奴贫弱,汉才有可能击败匈奴,取得北方边境的安宁。从自卫的观点来看,汉通西域是完全必要的。匈奴奴役西域诸国,“敛税重刻,诸国不堪命”,西域人民和大部分统治阶级,都盼望得到汉的保护,从西域人民的要求来看,汉通西域也是完全合理的。由于通西域,东方和西方的文化得以交流,从人类的利益来看,意义更是重大了。因此,东汉班超班勇父子在西域建立的功绩,是非常光辉的功绩。
西汉末年,西域三十六国分割成五十五国。公元一六年,王莽断绝西域的交通,匈奴乘机又征服西域诸国,实行报复性的剥削。诸国不堪命,要求汉统治的恢复,非常迫切,但东汉国力较弱特别是后期政治黑暗,内争激烈,无意远图,西域不能象西汉那样久通,自汉光武帝至汉安帝呈三绝三通不正常的现象。
第一次绝--公元一六年至七三年。原因是王莽乱后,国内元气未复,避免与北匈奴接触。
第一次通--七三年至七七年。击走北匈奴,取伊吾(又称伊吾卢,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哈密县),交通恢复。
第二次绝--七七年至九一年。原因是不愿引起对北匈奴的战争,放弃伊吾。
第二次通--九一年至一○七年。窦宪大破北匈奴,班超经营西域完全成功。
第三次绝--一○七年至一二四年。原因是汉官庸劣,被北匈奴及一部分西域国攻击,朝廷召回汉官。
第三次通--一二四年以后。班勇击走北匈奴,葱岭以东又通。班勇以后,渐成半通状态。
西汉时期,西域诸国的贵族子弟多到长安,学汉文化。国王的儿子称为侍子,得到朝廷更多的优待。东汉初耿舒讥笑马援象个西域贾胡,到一处便停留一处,想见西域商人可以在内地自由做买卖,长时期经济文化的交流,使汉与西域结成不可割断的联系。汉人流寓西域,不仅做买卖,也兼作政治活动,有助于这种联系的增进。例如公元六○年,汉人韩融助于阗国(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和阗县境)贵族休英霜做国王,击败强国莎车(新疆维吾尔自治区莎车县)。后来班超经营西域,于阗成为主要支持者。七三年以前,西域诸国屡次要求汉恢复政治关系,绝不是偶然的。七三年,汉明帝命使窦固等率大军击北匈奴,取伊吾地,置屯田兵,建立起玉门关外的立足点。班超就在这一年带着三十六个吏士出使西域,杀鄯善国匈奴使官,于阗国杀匈奴监督官,鄯善、于阗等国王都派儿子到洛阳做侍子,隔绝五十八年的西域,第一次又与汉交通了。班 超得于阗疏勒(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疏勒县)等国的支持与匈奴争西域统治权。七六年,匈奴和在它影响下的龟兹(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库车县)、焉耆(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焉耆回族自治县)等国,攻汉西域长官,汉章帝召回汉官,放弃西域,伊吾又被匈奴夺去。班超奉召将归国,从汉诸国大震动,疏勒国大官黎弇怕班超走了,龟兹来报复,拔刀自杀。于阗国王侯大臣抱住班超的马脚,号泣不让走。班超与所率三十六人留下来,准备击败反汉的焉耆、龟兹两国。八○年,汉章帝派徐韩率兵一千人援班超。八七年,班超率西域诸国兵二万五千人大破龟兹等国兵五万人。九○年,班超又大破葱岭西月氏国兵七万人。九四年,班超率龟兹等八国兵七万人合汉吏士商贾一千四百人攻破焉耆国。葱岭东西路通,西域五十余国全部内属。一○二年,朝廷召班超归国,到洛阳不久便病逝,年七十一岁。
一○七年汉放弃西域,朝官们原以为闭玉门关便可安居无事,不料北匈奴残部征服诸国,连年侵犯边境,威胁河西四郡。事实教训朝官们“弃西域则河西不能自存”,一二三年,汉安帝使班超第三子班勇将兵五百人,出关经营西域。一二六年,班勇率西域兵大破北匈奴呼衍王,又击走北单于兵,北匈奴向西逃遁,葱岭以东诸国又来归附。一二七年,黑暗的朝廷说班勇有罪,召还下狱。此后汉在西域的政治势力逐步削弱,商业和文化却仍交流不绝,特别是文化,过去汉文化经河西向西流,现在佛教文化经河西开始向东流。北匈奴被班勇驱逐,向西远走,西域诸国得免奴役,有余力发展佛教文化,通过河西这条文化运河,与汉地保持着长时期的正常关系。
班超率三十六人,班勇率五百人出关,都建立了卓越的功业。这是因为他们的后面有汉朝和西域交通的愿望,前面有西域诸国脱离北匈奴与汉交通的愿望,班超班勇的智谋和勇气能够恰当地使两个愿望结合起来,表现出一种巨大的力量。如果单看作他们个人有智有勇,凭几十人几百人压服诸国,那就变成神话,不是历史事实了。
公元九七年,班超派遣甘英出使大秦国(罗马)。甘英到了条支国的西海(波斯湾)边上。安息国(波斯)一向用汉丝和丝织品与罗马交易,不愿甘英到达大秦,开辟直接通商的道路,夸张航海的困难来阻止甘英。甘英缺乏探险精神,畏难回来。大秦富贵人需要大量丝织品,商人从安息天竺(印度)间接购得,获利已有十倍,当然希望直接通商,得更多的利益。一六六年大秦商人到日南郡边上,以大秦王安敦名义,送汉桓帝一些礼物。大抵海路危险较多,通商道路主要还在陆上,东汉扫除北匈奴在西域的势力,对东西商路的通达是有重大意义的。
西南方
益州广大,居住着统称为西南夷的许多种族。东汉时,大小种族纷纷内附。大种族如公元六九年,哀牢王柳貌率五十五万余人内附,汉明帝特立永昌郡(治在云南保山县境),管理哀牢人。一○○年,白狼王唐缯等率十七万人内附。一○八年,三种夷人三十一万内附。一一六年,大羊等八种十六万人内附。以上都是大量人口连同土地一起内附的事例。夷人内附,对酋长王侯和人民都有利。对酋长王侯说来,他们得到封号与赏赐可以巩固自己的地位。对人民说来,在通常情况下,可以得到汉法律上的一些保护,例如公元四三年,邛穀王任贵怕汉威法行施后,自己不得放纵,阴谋叛变,足见汉法多少有些约束力,内附的酋长王侯不能象以前那样放纵。
益州郡(属益州刺史管辖)永昌郡是汉在西南方的基地,通过这些基地,汉人与夷人交流着经济与文化。两郡物产丰富,有牦牛、琉璃、毛织物、木棉布、火浣布(石棉布)等特产。铜铁铅锡金银琥珀水晶等矿,比内地更多,汉设县常在矿区,想是汉人多作矿冶业和商业。永昌郡由水路通掸国(掸音扇shàn 在缅甸),又与盘越国(在天竺东南)相近,永昌成为中国西南方与天竺、大秦等国通商的大城市。象牙、犀角、光珠、孔雀、翡翠、猩猩等珍异物,经过永昌来到内地。汉官吏乘机取利,做一次益州郡太守,子孙好几辈饶富。做一次永昌郡太守,即使不是大贪官,也可以让十代子孙都做富人。
王莽时,益州郡太守文齐兴造水利,垦田二千余顷。汉章帝时益州郡太守王阜设立学校,居民原有的陋俗逐渐改变。汉桓帝时,郡人尹珍到内地游学,博通经书,擅长书法,还乡里教授,门徒甚众,西南地方开始有学人。夷人文化一般是落后的,例如哀牢人身上刻龙文、穿鼻,耳轮拉长到肩上,衣服后面缀一尾形的饰物,内附后受汉文化影响,可以加速这些陋俗的改变。
南方
汉武帝征服南越国,分置九郡。汉元帝时罢珠崖儋耳(儋音丹dān)两郡,七郡统称为交趾。长官称交趾刺史。二○三年,汉献帝改交趾刺史为交州牧。二二六年,孙权分交州为交、广二州。交州有东汉时交趾、九真、日南三郡,广州有东汉时南海、苍梧、郁林、合浦四郡。交趾七郡原来居住着许多种族,汉人统称他们为越人或雒越。秦始皇迁徙内地五十万人戍五岭,与越人杂居,因之南海等四郡文化较高,交通较便,汉政治影响也较强,越人逐渐朝着与汉人融合的方向发展。交趾等三郡与南海等四郡有些不同的条件,少数的汉人朝着与越人融合的方向发展。
交趾郡居民,据汉时人说是雒越人。他们很早就有农业。他们的田叫做雒田,随潮水的高低,决定田的有收获或没有收获,这说明生产技术还是原始的。但是雒越人已有阶级,种田的人叫做雒民,有田的人叫做雒王雒侯雒将。西汉时,朝廷流放一些罪人到交趾等郡,使与本地人杂居。双方开始通言语。汉光武帝初年,锡光做交趾郡太守,任延做九真郡太守,施政宽弛,大体保持着安定局面。后来交趾郡太守苏定是个张着眼睛看钱,闭着眼睛办事的贪劣官。公元四○年,交趾麊冷(音迷零mí líng 在越南境内)县雒将的女儿征侧和她的女弟征贰起兵反抗,九真日南合浦等郡越人俚人群起响应,征侧取得六十五个城,自立为王。《后汉书》说征侧甚雄勇,被苏定虐待,愤怒起兵。这是错误的说法。如果征侧仅仅是为了个人的愤怒,四郡越人俚人为什么起来响应呢?为什么刺史太守困守孤城,得不到居民的援助呢?足见这些刺史太守都是苏定一类的贪劣官,早就为居民所厌弃。征侧的胜利,正是由于她的行动顺应了驱逐贪劣官的公意。四二年,汉光武帝派遣伏波将军马援率汉兵八千人合交趾兵共二万余人,依靠兵力强大,击败征侧征贰军,征侧征贰在作战中壮烈牺牲了。
马援在交趾等郡修筑城郭,巩固汉官的地位;穿渠灌溉,兴修农利。四四年,马援率汉兵回洛阳,因瘴疫死去了十之四五。交趾多有珍异物品。汉桓帝汉灵帝时,政治愈益黑暗,汉人去做刺史太守都是肆意搜括,贪囊满了便内调,让新官再来搜括。居民被迫反抗,在朝廷用兵无效时,只得对居民作些让步,借以缓和反抗的力量。
汉献帝时,士燮做交趾太守,统治交趾七郡。士燮任职四十余年,内地士人到交趾避难,多至百余家。境内安宁,当全面战乱社会大破坏的时候,交趾七郡独免兵祸。
东汉和四周诸族,除了鲜卑是代替北匈奴寇边的敌人,其余都是相互间保持着经济文化的正常关系,而汉统治阶级的贪劣政治常是正常关系的损害者。这就形成了许多族纷纷接受汉经济文化的影响,又经常起兵反抗的复杂现象,但正常关系到底还是基本的。这一点,汉统治阶级知道得很清楚,在无法镇压反抗时,派个廉洁长官去,减轻些剥削,便把正常关系恢复起来。第六节黄巾军起义
东汉后期愈来愈黑暗的政治,逼得广大农民愈来愈不能生活下去。从汉安帝时开始,农民到处发动武装起义。起义的原因,汉安帝自己说出了一些,就是“万民饥流”(流亡)、“百姓饥荒,更相啖食”(人相食)。朝廷有什么救济的办法呢?当然是没有的,相反,剥削得愈来愈凶恶了。从汉安帝到汉灵帝时黄巾军起义以前,各地发生民变六十七次(实际不止此数)。起义的人数和区域都在继续扩大,而且起义的行动与西汉不同,一起义就杀官吏,烧城邑,首领有皇帝、天子、太上皇、无上将军、平天将军、柱天将军等称号。起义者揭出这些称号,就是宣告人民不再要姓刘的做皇帝。这比西汉末起义军一定要找个姓刘的做皇帝,显然是个进步。
汉朝廷是腐朽的,汉统治阶级却凶顽有力,所以起义军都被统治者镇压下去。
如果说,汉安帝以后农民的穷困生活还算是慢性穷困的话,那末,到汉灵帝时变成急性的穷困了,或者说逼近绝境了。当时吕强上疏陈事,说:近年来谷价便宜,家家户户却挨饿没饭吃。连年灾荒,按市场规矩,谷价应该腾贵,但是谷价反而更跌,这是因为朝廷和地方官赋税繁重,刑罚急暴,农民寒不敢衣,饥不敢食,缴出最后的一粒谷来买眼前的性命。农民被驱迫到这条死的界线上,唯一可走的路只有大规模起义。
小土地私有制的社会里,农民的耕地在无止境地零碎化,农民本身在无止境地散漫化,要发动有组织意义的大规模起义几乎是不可能的。秦末陈胜刘邦、西汉末赤眉平林等起义军都是先在一个地方爆发,随后各地农民起来响应,形成一支多头的反抗力量。这种情况和小土地私有制正相适应。但是,东汉时期,农村中遍布着豪强的坞壁,它们都是有部曲的作战单位,有力量镇压刚发动的起义农民。就是那种较大规模的几十次地方性起义,也在朝廷军队联合豪强武装的压力下,等不到别处农民响应,都归于失败,东汉农民起义确是更困难了。
不过,起义是不可抑阻的,失败使徬徨在死亡线上的广大农民获得一个教训,就是必须联络各地农民共同起义。实行这种联络工作的是钜鹿人张角和他的兄弟张宝、张梁。
汉光武帝以今文经学为基础,大力提倡妖妄的谶纬之学,借以证明自己受天命,应该做皇帝。东汉妖术盛行,《后汉书》特立所谓《方术传》,除了郭玉、华佗等少数医生,其余都是著名的妖人。这种妖人妖术就是战国西汉传下来的方士和神仙术,不过到东汉时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战国西汉的方术,主要是用长生不死之药欺骗富贵人(包括皇帝)。骗术败露以后,方士被杀或逃遁,教训了后来的方士,富贵人受骗,也教训了后来的富贵人。东汉富贵人自汉光武帝以下,一般不求长生药,却求愚弄人民的妖术;反之方士也不再用长生药冒险求富贵,却用各种符合朝廷提倡的妖术来取得名利,用符水祝祷法骗人,就是各种妖术中的一种。朝廷对妖术采取不干涉态度,因为任何一种妖术,归根都是为了欺骗人民,有利于朝廷的统治。
东汉后期,佛教逐渐流行,给某些妖人一种创立宗教的启示。妖人们把方士所有的神仙术与《老子》书中“谷神不死”、“玄牝之门”等等神秘的话结合起来,于是神仙术改称为道教,方士改称为道士,哲学家的老子也被改装为道教的教主。汉桓帝派亲信宦官到苦县祭老子,又在宫中立黄老浮屠祠。以方士神仙术为本质的道教,经汉桓帝承认,成为公开的宗教了。最早出现的道教,是汉顺帝时琅邪人宫崇到宫门献上他的老师于吉所得神书--《太平青领书》一百七十卷(《后汉书·襄楷传》)。这个于吉就是造神书的人,也可能是宫崇自己造书,托名于吉。他们敢于献书,书中当然是“专以奉天地顺五行为本”,决不会有反抗统治阶级的言论。汉献帝时,琅邪道士于吉流寓吴郡城,烧香读道书,用符水为人治病。孙策部下诸将和宾客,有三分之二信奉于吉,望见他就跪拜。孙策看他妖妄惑众,影响很大,把他斩首示众。这个于吉是冒名的于吉(汉顺帝时于吉,到汉献帝时应有一百岁左右,诸将宾客替他说情,只说“医护将士”有功,不说他年老),他被杀的原因是想取得孙策的尊敬,不是反对孙策,诸将宾客救他,是希望得他的符水治病,不是对孙策有什么异心。毫无疑问,太平青领道一开始就是拥护统治阶级利益的宗教。太平青领道教派中有一派叫做五斗米道(即天师道)。汉献帝时张鲁的祖父张陵(即道教所称天师张道陵),在蜀郡山中造道书,创所谓五斗米道。张陵的徒党,有祭酒(主传授老子《道德经》)、鬼吏(主为病人祝祷)等名称。他们用法术给人治病,仅费三张纸,却照例要五斗米作报酬。张陵家拥有部曲,是个大地主。他的徒党自然也是些地主。毫无疑问,五斗米道也是拥护统治阶级利益的宗教。归根说来,道教的宗旨,无非是长生不死做神仙,这当然不是劳动人民的思想而是地主阶级无限贪欲的丑恶表现。
张角的道教叫做太平道,大概也是太平青领道的一派。张角自称大贤良师,手执九节杖画符诵咒,教病人叩头忏悔自己的罪过。给病人符水喝,好了算是信道,死了算是不信道。张角派遣弟子到各地方治病传教,十余年间,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八州信徒多至数十万。汉官吏认为“以善道教化,为民所归”,没有禁阻太平道的活动。张角分信徒为三十六方(部),大方万余人,小方六七千人,设将帅统率各方。又收买一些宦官作内应,皇宫卫士多人也准备响应。张角预定甲子岁(公元一八四年,汉灵帝中平元年)三月五日(甲子日)京内外同时起义,事前发出动员起义军的口号,说:“苍天(汉)已死,黄天(张角自谓)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简称为“黄天泰平”。京师及州郡各官府门上都用白土写甲子二字。大方帅马元义往来京师,布置起义,准备调距离洛阳较远的荆扬二州信徒数万人,集中到邺城(起义中心地),作为起义军的主力,配合洛阳附近的各州郡起义军,一举攻下洛阳。不料张角的一个弟子反叛了,向汉灵帝告密。汉灵帝捕杀马元义,又杀卫士及京城内太平道信徒千余人,命令冀州官吏捕张角。这个离起义日期还差一个多月的突发事变,打乱了张角的部署。张角派人飞告各方,立即起义,向统治者进攻。起义人都戴黄巾作标帜,因之被称为黄巾军。张角张宝张梁兄弟三人起兵后,烧官府,杀官吏,攻破地主坞壁,州郡长官,纷纷逃走。各地黄巾军象风暴那样起来响应,整个统治阶级震动了。
不论是那一派道教,它的教义原来不曾含有反抗黑暗统治者的意图。但在封建社会里,它常被当作一种联络农民发动反抗行为的工具。这是因为统治阶级实行各种愚民政策,农民受了陷害,一般缺乏较高的文化,而濒临死亡的穷困生活,又迫使农民在无可奈何中从鬼神那里寻求一些空幻的希望。某些野心的道士,正好通过这种弱点来利用农民的战斗意志。事实上农民大规模起义的根本原因是在于农民阶级普遍地要求推倒黑暗统治者,信奉道教只是一种暂时的表面的现象。因之,张角的太平道虽然起着发动黄巾军起义的作用,但不能说它是反抗黑暗统治的宗教;黄巾军虽然蒙着道教的灰尘,但它的本质依然是正义的农民战争。
抹去黄巾军的那些道教灰尘,作为秦末以来农民故争的发展过程来看,它有若干进步的表现。(一)三十六方同日起义,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组织力量。(二)攻城市坞壁,表现出明确的斗争目标。(三)废除淫祀,表现出统一的精神。曹操曾在济南禁绝奸邪鬼神的祭祀,单是城阳景王庙就毁去六百余所。一九二年,青州黄巾军与曹操军大战,黄巾军给曹操檄文里说:从前你在济南毁坏神坛,和我们中黄太一的道相合,你似乎是个懂道的人。道教崇奉多神,不可能有毁坏神坛的主张。这里所称中黄太一显然是废斥诸神,独尊一神,与道教拜多神的教义不合。足见太平道为了发动农民,不得不接受农民的要求(敛钱祭祀鬼神是地主剥削农民的一个手段,农民感到痛苦,但更重要的意义在于反映出农民要求政治统一),添加一些主张,这就是其中偶然被史书保存的一条。
黄巾军的基础,起初是大量穷苦农民和流民,后来加入了在坞壁里受尽苦难的徒附和奴隶,他们扶老携幼全家从军,队伍非常庞大(统治阶级诬称为“蚁贼”,但也说明黄巾军声势的浩大)。他们战斗精神虽然极高,作战的困难却是很多的。黄巾军仓猝起义以后,汉灵帝大赦党人,和缓统治阶级内部的矛盾,整个统治阶级都发动起来,以大豪强出身的皇甫嵩、儒生出身的卢植、小豪强出身的朱俊为首率领大批徒党(董卓、曹操、刘备、孙坚之类),一致向黄巾军进攻。经过几次大战,是年仲冬,张角兄弟终于被皇甫嵩等血腥统治者杀死,皇甫嵩一人就屠杀黄巾军二十余万人,每一郡屠杀至少数千人。统治阶级只许农民当牛马而死,不许为求生而反抗,这是它所认为的“真理”。维持这个“真理”的“真理”就是疯狂大屠杀。黄巾军起义在统治阶级“真理”的惨重打击下,基本上失败了。但是,青徐豫各州郡黄巾军仍继续战斗,青州黄巾军尤其壮盛,有战士三十万,合男女老幼共百余万人。因为黄巾军缺乏战胜的条件,最后都被曹操等人消灭。
太平道以外,还有五斗米道。它的教主张鲁依靠益州割据者刘焉的势力,占领了汉中。张鲁自号师君,普通信徒叫做鬼卒,普通官员叫做祭酒(汉时通俗语对人尊称为祭酒),大官员叫做治头大祭酒。这些本是道教内部的称号,占领汉中后沿用不改。张鲁既然取得了统治权,必须在教义外添加(《三国志·注》称为“增饰”)一些新的办法。他在大路上设立义舍(行人住宿处),备有义米义肉,让行路人无偿取用。民有小过,罚修路一百步。人犯罪原谅三次,不改正才行刑。春夏禁止杀生物。又禁酿酒。祭酒管理民事,不用太守县令等名号。东汉后期,破产农民大批流亡,路上颠沛流离,痛苦是说不尽的。朝廷刑法残酷,富贵人家奢侈浪费,官吏贪暴,官即是豺虎强盗的别号,这些都是人民最憎恨的事物。张鲁添加的新办法,多少有合于人民的要求。张鲁在汉中将近三十年,汉中成为当时最平静的地区,关中士民逃来避难,前后达数万家。二一五年,曹操攻汉中,张鲁自动投降。曹操待以客礼,封为万户侯。此后五斗米道主要在统治阶级中流传,被看作道教的正统,张角太平道在民间秘密流传,农民起义的发动者经常用它或和它同类的教作联络的工具。
黄巾军败后,河北农民纷纷起义,各部名号有黑山(山在河南浚县西北,首领张牛角)、黄龙、白波、左校、郭大贤、于羝根(羝音低dī首领姓于,是个大胡子)、青牛角、张白骑(首领骑白马)、刘石、左髭、丈八、平汉、大洪、司隶、缘成、雷公(首领是个大嗓子)、浮云、飞燕(首领褚燕脚手轻快)、白雀、杨凤、于毒、五鹿、李大目、白绕、睦固、苦蝤,以及少数族起义军四营、屠各、雁门、乌桓等等。大部有二三万人,小部有六七千,攻击州郡城和坞壁,声势浩大。飞燕(继张牛角作首领,改姓张)联络各部,众至百万,通称为黑山。后来黑山与袁绍大战数次,各部陆续被袁绍消灭,张燕降曹操。
黄巾军黑山军都被统治阶级战败了,但黑暗的东汉朝廷也被它们推倒了。第七节汉国(蜀汉)
赤壁战后,三国分立的形势基本上确定了,但这并不是说三国已经成立。荆州在扬州上游,关系吴国的安危,孙权对荆州是势所必争的,否则便不能有吴国。刘备得不到益州,即使占有荆州,在魏吴双重压力下也很难成立汉国。刘备取得益州以后,荆州成为孙权用全力来攻,刘备不能用全力来守的局面。二一九年,孙权杀汉国荆州守将关羽,取得荆州,从此吴汉两国确实成立,开始了三国分立时期。
从经济方面说来,三国分立也是东汉末年社会大破坏的自然产物。原来黄河流域是经济最发达的中心地区,因之它也是政治文化的中心地区。这个伟大强盛的中心地区首先带动了长江上下游地区(益荆扬)的经济逐步前进。西汉中期司马迁叙述江淮以南(荆扬)一般的经济情况说,楚越地方,地广人稀,有些地方还使用火耕水耨法。没有饥寒的人,也没有千金的富家。这就是说,江淮以南经济落后,剥削者还不能积累起千金。到了东汉时期,大地主大豪强到处出现,说明经济已有发展,足以产生大的剥削者。东汉时期长江下游人口普遍地增加着,例如西汉会稽郡(治设吴县)有户二十二万,口一百○三万。东汉分为会稽(治设山阴县,旧越国)、吴两郡。会稽郡有户十二万,口四十八万,吴郡有户十六万,口七十万。又如西汉豫章郡有户六万,口三十五万,东汉增至户四十万,口一百六十六万。同样,长江上游人口也在增加。例如西汉蜀郡有户二十六万,口一百二十四万,东汉稍增至户三十万,口一百三十五万。又如西汉益州郡有户八万,口五十八万,东汉分为益州永昌两郡,益州郡仅有户二万,口十一万,永昌郡则增至户二十三万,口一百八十九万。这种缓慢而普遍的人口增加,也是经济发展的一种表现。不过长江上下游的人力富力比起中心地区来相差是很大的,它只能作为依附者与中心地区相联系,从而得到自身发展的助力。所以当中心地区强盛的时候,长江上下游不可能在政治上脱离朝廷自立为国家,但当中心地区遭受大破坏,不能起带动作用的时候,那就要发生一时的分立,汉吴两国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等到中心地区经济有相当的恢复,分立局面便不能继续而自然地归于统一。三国南北朝以后,长江上下游经济逐渐与黄河流域平衡甚至超过,两大流域的联系更加密切不可割裂了。虽然有时因某种原因也发生南北分立的现象,但优势总是在北方,因为经济条件以外,加上其他各种条件,黄河流域仍不失为全国的中心地区。
刘焉刘璋父子割据益州二十七年,境内比较安静,对破坏不堪无力远攻的北方(曹操据有北方九州)说来,益州具备了一半的立国条件。另一半则是要有坚强的统治集团。刘璋集团内部分裂,刘璋请刘备入蜀援助自己。二一四年,刘备驱走刘璋,占领益州全部(包括汉中郡)。二二一年,刘备自称汉皇帝(汉昭烈帝,史家又称为先主)。同年,刘备亲率大军攻吴,企图夺取荆州。次年,被吴将陆逊击败,逃回白帝城(四川奉节县东北)。二二三年,刘备死,后主刘禅继位。汉后主是个昏暗的国君,统率刘备集团、治理汉国的主要首领是大政治家诸葛亮。
魏汉间战争是统治阶级内部两个集团争夺全国统治权的战争。曹操集团与刘备集团有同等的权利来争夺这个统治权,问题不在谁应该统治而在谁有力量能统治,战争说明双方都没有统一全国的力量。曹操曹丕治魏革去了一些东汉的恶政,诸葛亮治汉也革去了一些东汉的恶政,事实说明魏汉比起东汉来,政治上都有一定的进步。古代史书有的扬魏抑汉,有的扬汉抑魏,大抵以谁应该统治即谁是正统的观点作论据,其实三国分立(主要是魏汉分立)是中国遭受十九年大破坏以后逐渐恢复统一的一个准备阶段,三国的统治者在国内所进行的某些措施,客观上都起着有益的作用,所以它们的暂时存在都是合理的。
诸葛亮隐居隆中(湖北襄阳城西),二○七年,第一次与刘备论天下形势,便拟定如下的计划:占领荆益二州。安抚益州西部诸戎、南部夷越。整顿内政。外与孙权结好。等候北方有变故,荆州军攻南阳洛阳,主力益州军出秦川(陇西)一带,人心归附,天下可以渐定。诸葛亮是个谨慎的人(刘备集团的实力薄弱,也必须谨慎),他的一切行为都含有谨慎的内容。在曹操集团内部还没有稳定的情况下,荆州军威胁中原,主力益州军先取凉州,安抚戎、羌,扩大实力,再逐步进取关中和中原,这应是一个或可行通的计划。关羽镇守江陵,许昌以南拥汉反曹人往往起兵响应,关羽威震华夏,据说曹操曾议迁都避关羽。这也说明诸葛亮的计划不是不可行的。后来关羽被孙权杀死,荆州丧失,形势发生很大的变化。二二七年,诸葛亮第一次攻魏时,魏文帝已死。魏国统治阶级早就不是拥汉派拥曹派的争斗而是曹操集团将被司马懿集团所代替。对中原士族说来,“兴复汉室”已经是一种过时的号召,不能有什么作用。诸葛亮隆中定策,本想再一次走汉光武帝的道路,可是客观形势的变化,这条或可行通的道路显然是必不可通了。给他留下的只有主观努力的一面。他在这一面的努力,确是达到无以复加的高度,凡是封建统治阶级可能做到的较好措施,他几乎都做,因之,他的攻魏计划虽是失败了,他所治理的汉国,在三国中却是最有条理的一国。
诸葛亮攻魏计划仍是先取魏统治力较弱的凉州。这是他用兵的第一个目标,上自国政,下至个人生活都服从于这个目标而进行。下面举出几条重要的事例。
和吴--二二三年,即刘备病死,诸葛亮开始执政的一年,遣使官至吴,劝孙权绝魏,专与汉和好。从此魏吴绝交,汉得专力对魏。
和夷--刘备死后,益州郡豪强雍闿举兵反叛。某些夷族统治者(如夷王高定)也乘机变乱。雍闿割据益州郡,并企图夺取永昌郡。益州永昌两郡是汉国经济的重要构成部分,决不能放弃,诸少数族人民与汉族有经济文化上联系,也不愿政治上脱离汉国。二二五年,诸葛亮率汉军南征。汉军还在路上,雍闿已被高定部兵士杀死。汉军击杀高定,汉将军李恢马忠又大破诸叛人。诸葛亮进军至南中(云南曲靖县),采用马谡“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的建议,耐心地与雍闿余部孟获作战。孟获七次战败七次被擒,诸葛亮第八次还要放他出去,允许他再战。孟获最后心服,道:诸葛公天威,南人不再反了。诸葛亮进军至滇池,分益州永昌两郡为建宁、云南、兴古、永昌四郡,用本地夷人和汉人做官吏。夷汉关系得到改善,汉国内部也得到稳定。
明法--诸葛亮是标准的法家学说的实行者。他制定汉科(律),作为一国的法度。西晋陈寿《三国志》说诸葛亮“科教严明,赏罚必信。无恶不惩,无善不显。至于吏不容奸(官吏不敢作恶),人怀自厉(人人向善),道不拾遗,强不侵弱,风化肃然”。又说诸葛亮“开诚心,布公道..邦域之内,咸畏而爱之。刑政虽峻而无怨者,以其用心平而劝戒明也”。陈寿本是汉国人,他的父亲曾被诸葛亮判处髡(音坤kūn)刑,他这样称颂诸葛亮的法治,可信是真实的。
治军--诸葛亮治军,特别着重在训练有纪律的军队。司马昭灭汉后,特令军事学家陈勰学习诸葛亮的兵法兵制,推行为晋朝的军事制度。汉是小国,不能动用过大的民力。诸葛亮主张减兵省将,精练能战,务使不大伤民力。他为补救国小兵少的缺陷,创造了一些新事物来加强战力,最著名的有:(一)八阵图。行军安静而坚重,驻军地方,所有营垒井灶厕所屏障都按法度兴造,不论行军或驻军,随时可战可守。诸葛亮以前,窦宪曾勒八阵击破北匈奴,大抵经诸葛亮推演改善以后,成为一种新创造。西晋马隆用八阵法收复凉州,北魏刁雍请采诸葛八阵法抵御柔然,李靖对唐太宗说,六花阵法原出八阵法。诸葛亮在古代军事学上是有贡献的,他发展了孙吴兵法,他的敌手司马懿称他是“天下奇才”,西晋李兴说,“推子(诸葛亮)八阵,不在孙吴”(孙吴所无),都是指的这个发展。(二)元戎。元戎是一种新式连弩。弩箭用铁制,长八寸,一次能发出十枝箭,威力比旧式连弩大得多。李兴说,“神弩之功,一何微妙”,就是说,战国以来最精良的武器弩,到诸葛亮又前进了一步。(三)木牛流马。木牛是一种人力独轮车,有一脚四足。所谓一脚就是一个车轮(“转者为牛足”,足字应作脚字)。所谓四足,就是车旁前后装四条木柱,行车停车时不容易倾倒。木牛能载一人一年的食粮,单行每天走几十里,群行走二十里,虽然很慢,推车人却不大劳苦。流马是改良的木牛,“前后四脚”,即人力四轮车。流马能载四石六斗食粮,比木牛多载,一天大概也只能走二十里。原来车用两轮,诸葛亮改为一轮和四轮,确是新的创意,用慢而稳的车来节省运军粮的民力,也符合他那种谨慎的性格。木牛流马都很缓慢,经民间改良,成为常用的某种独轮车和四轮车,群行一天也能走几十里。有人以为奇物失传了,深为惋惜,其实有用的奇物一般是不会失传的。(四)钢刀。蒲元为诸葛亮造刀三千口。竹筒内装铁珠,举刀斫筒,如断刍草。炼钢术进步,大概由于他的奖励。诸葛亮用这些事物来补救国小兵少的缺陷,但主要的治军法仍在于纪律严明和武艺熟练。
正身--道德永远是阶级的道德。封建道德当然是为地主阶级服务的,当然是为巩固封建经济基础而存在的。它和封建政治、封建法律一样,都是封建基础的上层建筑物。一个社会当它还没有发生新的经济基础以前,对原来存在着的上层建筑物,只能就它们本身作比较,判断它们那一个好些,那一个坏些。这就是说,如果某些封建统治者所行施的政治和法律,对劳动人民损害较少较轻的话,那种政治和法律就值得褒扬,因为比起乱政淫刑来,到底是好了一些或好得多。同样,如果某些封建统治者的行为体现出某种封建道德而其目的不是为了损害人民,其后果也不是直接为害的话,那个人就应该看作有道德的人,因为比起不如他的人来到底是好了一些或好得多。诸葛亮的行为在封建时代,道德标准是很高的,他以“鞠躬尽力,死而后已”(吴张俨《默记》所载《后出师表》中语。《后出师表》是别人假托,但这两句却是确评)的精神来效忠汉国,无异于屈原的效忠楚国。他集中权力在一身,但是汉后主并不感到他的威胁,朝臣们并不感到他的僭越,国内始终保持着和睦状态。孔子说“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诸葛亮正是身正的典型。他正身的方法主要有两个:(一)虚心纳谏。诸葛亮奖励直言,说如果得直言而改正错误,好比“弃敝(破屐)而获珠玉”。董和曾不同意他某事的处理,反复争论多至十次。诸葛亮表扬董和,要求同僚们学他的殷勤忠诚。第一次出兵攻魏,因误用马谡,被魏击败。诸葛亮认为完全是自己的责任,“引咎责躬,布所失(所犯的错误)于天下”,要求同僚们“勤攻吾之缺”。他这样责自己严、责别人公平的做法,连被他处罚的人也都信服。(二)不增殖私产。诸葛亮上表汉后主说,臣家在成都,有桑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一家可以温饱。臣随身衣食,都是官府供给,决不别作经营,增长私产一寸。臣死以后,如查出有多余的财物,那就是对不起国家。刘备得益州时,赐诸葛亮关羽张飞等功臣每人金五百斤,银一千斤,钱五千万。他置这些田产,比一般地主应该说是最不贪的了。因为他不贪,所以为人所信服;因为他不贪,一般官吏也不敢公然贪污,这对人民是有益处的。诸葛亮死后,到处有人要求给他立庙,因限于礼制,不得允许。据说“百姓巷祭,戎夷野祀”来纪念他。二六三年,即亡国的一年,汉后主才允许给他在沔阳(陕西沔县,诸葛亮葬定军山,在沔县)立庙,禁止其他私祀。
汉国在诸葛亮治理下,养成了一个军事力量,这是诸葛亮的全部希望所寄,因之在使用上非常谨慎,不敢试用某些冒险的计谋。二二七年,诸葛亮率大军屯沔阳,作攻魏准备。次年春,使赵云率偏军据箕谷(陕西褒城县境),扬言将攻郿(陕西郿县),自己率主力攻祁山(甘肃西和县西北)。汉军阵容整齐,号令严明,关中震动,南安、天水、安定三郡反魏附汉。魏朝廷恐慌,魏明帝亲到长安镇守,遣大将军曹真率大军守郿,遣宿将张合+阝(曹操部下五良将之一)率步骑五万拒汉主力军。诸葛亮军事计划并不错误,战胜的可能是有的,但是被打败了。原因在用错了人。马谡善于谈论兵法,诸葛亮极其器重他,每次引见,总是从白昼谈论到深夜。刘备曾对诸葛亮说“马谡言过其实,不可大用”,诸葛亮不以为然。这次出兵,用马谡做先锋。马谡没有实际作战经验,违反诸葛亮的调度,指挥错乱,在街亭(甘肃秦安县境)打了大败仗。诸葛亮只好收兵回汉中。是年冬,出兵散关(陕西宝鸡县西南)围陈仓城(宝鸡县东北),粮尽退兵。二二九年,诸葛亮攻魏,取武都阴平两郡。二三一年,诸葛亮围祁山,击败司马懿军,粮尽退兵,杀追将张合+阝。二三四年,诸葛亮率大军驻五丈原(陕西郿县西),分兵屯田,准备久居。司马懿固守不战,相持百余日,诸葛亮病死,汉军退走。汉国弱小,能对魏国取攻势,显然是诸葛亮主观努力的效果。但所得不过两郡,这又说明客观方面不存在可胜的形势,单凭主观努力并不能取得胜利。
诸葛亮死后,蒋琬、费袆相继执政,对魏采取守势,魏军步骑十余万攻汉中不能取胜。二五三年以后,姜维几乎每年出兵攻魏,完全是浪费兵力,连守的力量也消失了。二六三年,魏司马昭灭汉。第八节吴国
吴是一个不稳定的国家。它的不稳定性从各方面表现出来。
吴国刑罚残酷,赋(租税)调(兵役)繁重。连张昭、顾雍和陆逊等人都说太重,请求减轻一些。孙权给自己辩解,说:威小人必须用重刑,我这样做是不得已。又说:如果单守江东,现有的兵力确是够用了,赋调应该可以宽些。不过坐守江东,未免陋小,所以仍须预先调兵,以便临时应用。总起来说,百姓劳苦,我很知道,事出不得已,诸君不必多说。孙权的政治就是这样的一种暴政。人民被迫经常起兵反抗。例如鄱阳人彭绮攻破县城,有众数万人。彭绮失败后,彭旦又起兵。庐陵人李桓、罗厉等起兵,经四年战争才被压平。这些较大的反抗以外,还有更多的小反抗。孙权命令各郡县修城郭,起谯楼,掘深池大堑,以备“盗贼”,决不允许减轻赋调。直到他病重要死的时候,才下了一道“省徭役,减征赋,除民所患苦”的命令。他临死时也许真的希望他的继承人缓和一下民怨,可是他的继承人比他剥削得更加凶暴。
孙坚出身下层豪强。他虽然是吴郡富春(浙江富阳县)人,又自称是春秋时大军事家孙武的后裔,但在吴郡士族间并无地位。孙策依靠外来士族和孙坚旧部的力量草创吴国。二○○年孙权继承孙策时,孙权还是十五岁的童子,吴国形势很不稳定。他一方面得到外来士族的全力支持,一方面尽力争取以顾雍、陆逊为首的吴郡士族。他把孙策的女儿,一个嫁给顾雍的长子顾邵,一个嫁给陆逊。孙家与江东名族顾陆两家结成姻亲,吴政权才有了可靠的基础。外来士族都是流寓人,徒党不多,根基不固,所以孙权敢于信任他们。周瑜鲁肃吕蒙三人死后,孙权不得不依靠族大人多的土著士族,把很大的政权交给丞相顾雍,很大的兵权交给上大将军陆逊。他对文武官吏都存着戒心,因此用刑严峻,不少武将因畏罪投降魏国,他曾下令说,诸将犯重罪三次才议罪,这当然骗不得那些畏罪的人。他迫令带兵守边境的督军和将军交出妻子做保质,如有叛逃,便杀戮保质甚至灭三族。他又养一批人叫做校事、察战,监视文武官吏,发见一些事件,动辄加罪惨杀。太子孙登屡次劝谏,都不听纳,大臣们更畏罪不敢说话。陈寿说他性多嫌忌,坚决杀人,愈到晚年杀人愈凶。吴国统治集团就是这样互相猜疑的一个集团。
任何一个政权,总要有军队作支柱。吴国军队起初是用来作战的,后来兵士变成从事生产的奴隶,后来又变成私人的生产奴隶,根本不成其为军队。二二○年,曹操死。二二三年,汉吴讲和。魏汉对吴国的军事威胁减轻了。二二六年,孙权开始屯田,令诸将增广田亩。他自己也说是受田耕种,把驾车的八头牛改作四耦耕牛,表示提倡。屯田兵以外,还有所谓作士,是一种作手工业的兵士。所有生产品全被孙权和诸将分占,养兵士的费用仍由农民来负担。孙权死后,州郡官和诸将令民卒和兵士替他们做买卖,长江上商船来来去去,屯田变得不重要,好多良田因而荒废。到吴国末年,一部分兵士被诸王分去,有权势的宦官也招募兵民做私属。兵士民卒不堪奴役的痛苦,纷纷应募,营里只剩下一些老弱兵。可以想见诸将对这些剩余兵士,自然要加紧剥削来补充被诸王宦官夺去的利益。
既然吴国的兵士实际上是生产奴隶,这就可以说明下列诸事:孙权为什么说自己不愿坐守江东(事实是决心坐守江东),必须扩大兵役?因为增兵就是增加生产奴隶。孙权为什么要使卫温等率兵万人浮海求夷州亶州?因为听说州上有数万家,掳来可以补充民力,从而扩大兵额。孙权为什么屡次进攻山越?因为他估计居住丹阳郡山地勇猛善战的越族有四万人可作兵士。后来越人被围困,出山投降,孙权分给诸葛恪一万人,顾承(顾雍孙)八千人,其余分给诸将。孙权驱迫农民甚至掳掠人口来成立军队,这当然需要极其残酷的刑罚来维持这个军队。现在可以看到的一条刑罚是一个兵士偷了一百个钱,被牵到市上去斩头。以此为例,吴国军队里,大概除去斩头,很少还有其他较轻的刑罚。
孙权的家庭很乱。宠妻间争做皇后,儿子间争做太子。家庭间的争斗影响到外廷,朝官们分成拥嫡拥庶两派。孙权终于废太子孙和,立孙亮为太子。拥嫡派陆逊、顾谭(顾雍孙)、张休(张昭子)等都遭受惩罚,两派怨恨更加深刻。孙权死后,孙亮继位,宗室孙琳废孙亮,立孙权第六子孙休。孙休死,孙和子孙皓立为吴皇帝。孙皓粗暴淫凶,大报旧怨,用剥面皮、凿眼睛、灭三族等淫刑杀人,大臣及宗族几乎被他杀尽。孙权的残虐政治到孙皓时达到最高点,吴国也就灭亡了。
吴在三国中,内部最不稳定,可是立国时间反比魏、汉长。原因是(一)孙权统治吴国五十三年,熟悉统治集团里各部分势力的强弱,能适当地掌握它们。(二)以顾陆两大族为首的江东士族,为保持自己的政治地位(单是顾陆朱张四大姓子弟做大小官吏数以千计),出力支持吴国。(三)二二八年以后,魏国主要兵力布置在关中一带,对付汉国。(四)二四九年以后,魏国司马氏集团与曹氏集团斗争加剧,在二六○年司马昭杀魏帝曹髦,曹氏集团完全失败以前,司马氏不能攻汉,也不能攻吴。
吴在江东立国,政治是残暴的,但对东南地区的开发,却也有显著的成就。长江中下游吴比东汉时经济文化确是发展了。这首先由于东汉末年中原及江淮间大量流民逃入荆扬二州,他们带来了各地区较高的生产技术,使江东地区原来的农业和手工业得到一些改进。钟离牧在永兴县(浙江萧山县西)垦田二十余亩种稻,一年得精米六十斛。当时稻田产量并不很低,所以增加人口的要求极为迫切,孙权攻伐山越,甚至把黟歙地方深山中的短人(少数民族)也搜罗出来,并经常派兵出境捕捉人口。这固然为了添兵,同时也是为了添民。吴亡国时有四个州,四十三个郡,三百一十三个县。郡县数比东汉大增,说明人口增加,土地开辟,需要设立这样多的郡县。
在经济发展的基础上,出现了新的大城市。两汉时江东只有一个大城市--吴。二一一年,孙权自吴迁都秣陵。次年,作石头城,改名建业。二二○年,孙权迁都鄂,改名武昌。二二九年,使陆逊辅太子孙登留守武昌,孙权还都建业。建业和武昌不仅是军事重镇,商业上也是比吴高一级的城市,这两大城市的建立,标志着长江中下游有了进一步的开发。
吴以水军立国,有船五千余艘。水军主力在长江,但航海规模也很大。二三○年,孙权遣将军卫温、诸葛直率领载一万兵士的大舰队到远海求亶州、夷州(台湾),掳得夷州人数千。二三三年,遣将军贺达率兵一万浮海到辽东。二三九年,遣将军孙怡击辽东,掳得男女。二四二年,遣将军聂友率兵三万攻珠崖、儋耳(海南岛)。孙权是大规模航海的倡导者,几次出航,虽然主要目的在捕捉人口,但当时已有如此宏大的舰队,也足以令人气壮。
二二六年,大秦商人秦论来交趾,转到武昌见孙权,问对远西诸国情形。是年,吴大将吕岱遣朱应、康泰出使海南。朱应、康泰所经历及传闻凡百数十国,大抵林邑、扶南等国与“西南大海洲上”(南洋群岛)诸国是朱应、康泰所经历,大秦、天竺等国则得自传闻。二四三年,扶南王范旃遣使来吴,带来乐人及地方特产,林邑、堂明等国王也遣使来吴聘问,从此开始了中国和海南诸国的正式往来。朱应著《扶南异物志》,康泰著《外国传》(两书唐以后亡佚),介绍海外地理知识,与甘英班勇介绍陆上西方诸国(《后汉书·西域传》所本)同是文化史上重大的贡献。
孙权死后,吴国统治集团内部加速分裂,孙皓时吴国事实上不能再存在了。二八○年,晋武帝司马炎六路出兵攻吴国,两路向扬州,三路向荆州,一路是水军,用汉国降兵乘大船浮江东下。吴军不战溃散,晋水军最先到建业,孙皓投降,吴亡。第九节魏国
曹操创立魏国,对东汉的黑暗统治和豪强大混斗说来,显示出社会开始有稳定的趋势。他废除两汉租赋制度(东汉后期,三十税一竟减到百分税一,等于免地主的田租),改为每亩纳田租四升,每户出绢两匹,绵二斤,不再额外多取。严禁豪强兼并,并禁止豪强逼迫下户贫弱代出租赋。特别是口赋钱、算赋钱的废除,减少了商贾压榨农民的机会,对农民是有益的。推行屯田制,招募无地或无牛畜的农民,在各级典农官统率下耕种官田。租税是按64(用官牛官64)或五五(用私牛官客对分)分谷。屯田制度官与客(佃户)的关系,和一般地主与徒附的关系并没有什么区别。不过,客得四成或五成,比徒附受地主额外榨取,到底是宽了一些;官得六成或五成用来养兵,比全部军粮要农民负担,到底也宽了一些。据西晋傅玄说,当时旱田每亩收十余斛,水田收数十斛。生产量过高,可能有夸大处,但曹操依靠屯田制收富强的实效,却是事实。屯田以外,曹操还督促荒田的开垦,按照各州郡户口数目比较垦田多少,作为赏罚地方官的标准。仲长统说“今者土广民稀,中地未垦”,大抵建安末年,上等地已经逐渐开垦出来。曹操某次行军,经过麦田。下令说:损坏田麦者处死。他自己的马跃入田中,教部属议罪。算是主帅不可自杀,割发置地上当作斩首。这虽然是一种权术,但也说明他对农业的重视。配合着这个重农方针,他提倡节俭,严禁厚葬和淫祀,实行法家政治,建立起国家的法纪。这些,都是直接或间接地保障农业生产的进行。大体说来,黄河流域在曹操统治下,遭受大破坏的社会开始朝着恢复的方向发展。
曹操改革了东汉的许多恶政,但恶政的根源之一,他并不能改革,那就是士族在政治上所占有的垄断地位。曹操变通东汉举孝廉制,录用“不仁不孝而有治国用兵之术”的微贱人做官吏,企图冲淡士族的势力,事实上士族依然足以阻碍曹氏政权代替仅存空名的刘氏政权。曹操在氏族的阻力下,只好决心做“周文王”,让儿子曹丕来处理代汉问题。
二二○年,曹操死。魏文帝(曹丕)行九品官人法,承认士族有做官特权,又按公卿以下官吏等级分给牛畜和客户,在经济上予以优待。这样,曹丕就获得士族的拥护,废汉帝名号,建立起魏朝,士族中的拥汉派无形中消失了。
魏朝的政权是士族政权。魏文帝明令禁止宦官和外戚干政。东汉时期外戚、宦官、官僚(士族)三个集团的争斗,到魏才确实肯定了士族是最后胜利者。
东周后期,土地所有制发生变化,原来适合于贵族领主统治的法律在晋郑等国开始有些改革。至东周末战国初,魏文侯承认土地自由买卖制。为适合这个新的经济基础,魏相李悝造《法经》六篇。商鞅依据《法经》造《秦律》。萧何依据《秦律》造《汉律》九篇。此后逐渐增加,有律六十篇,又有令三百余篇,决事比(例)九百零六卷。东汉叔孙宣、郭令卿、马融、郑玄等十余家各作解释,每家有数十万字。到魏明帝对,常用律例共有二万六千二百七十二条,七百七十三万余字,律例繁乱如此,人民一举手一动足都有遭遇被杀被罚的危险。魏明帝删节汉律令,制定《魏律》(治民)十八篇,《州郡令》(治地方官)四十五篇,《尚书官令》(治朝官)、《军中令》(治军)合一百八十余篇,比汉律令大为减省。又置律博士,专用郑玄学解释律令。魏改革了不少汉制,魏明帝定魏律是最有意义的一个改革。
魏文帝建都洛阳,在汉宫遗址上兴修宫殿。魏明帝大造宫殿苑囿,掠夺民间美女,淫侈无度,从此库藏空竭,百姓怨苦,曹氏政权进入衰落时期。二三九年,魏明帝死。二四九年,司马懿杀大将军曹爽,政权全归司马懿掌握,魏国事实上灭亡了。
司马懿出身高级士族,曹操死后,他是魏国唯一的谋略家。他起初轻视曹操,不愿做曹家官吏,自称得风瘫病,拒绝征召。曹操派刺客去察验,司马懿在刀下坚卧不动,好象真风瘫,得免刺死。后来曹操又逼迫他做官,他怕被杀,不得不出来就职。魏明帝时,司马懿率大军对抗诸葛亮,成为魏国最有声望的大臣。魏明帝临死,委托曹爽司马懿同辅幼主曹芳。曹爽远不是司马懿的对手,被司马懿杀死,曹氏政权转成司马氏政权。司马懿和他的儿子司马师司马昭相继执政,用灭族的惨刑杀戮曹氏集团中人。二五四年,司马师废曹芳,立曹髦为魏帝。二六○年,司马昭杀曹髦,立曹奂为魏帝。二六五年,司马昭的儿子司马炎--晋武帝用禅让方式灭魏,成立晋朝。晋朝的成立,说明以司马氏为首的士族最后推倒原来不是士族的曹氏朝廷,使士族制度得到更进一步的巩固。
曹氏集团在曹操时有新兴气象,大乱后的黄河流域得以逐渐稳定下来,应是它的功绩。魏文帝时开始腐化,魏明帝时腐化加甚。这个继续腐化的趋势,必然要阻碍社会生产的恢复,也自然会延迟三国的统一。恰好司马氏集团继起,它不是不腐化,而是在夺取曹氏政权的过程中不敢过度腐化,这对社会是一件比较有益的事。东汉末年,生产大遭破坏,商业停滞,魏文帝甚至废铜钱改用谷帛作交换货物的媒介。二二七年,魏明帝复行五铢钱,显示社会生产已有一定程度的进展。司马氏执政时期,魏国统治集团内部争斗极其残酷,曹氏集团大体被杀绝,但并不影响人力富力的逐渐滋长。魏国末年,中原地区经济已超过汉吴两国,加上汉吴统治集团衰落不堪,二六三年,司马昭灭汉,二六五年,晋武帝灭魏,二八○年,晋武帝灭吴。将近一百年的大乱和分立,到晋武帝时中国又得到统一。第十节经学、哲学、科学、宗教
一经学
董仲舒创阴阳五行化的《公羊》学以后,所有今文经学都阴阳五行化了。它们都朝着两个方向发展:一个是烦琐;一个是迷信。
烦琐--今文经学家解说经文,支离蔓衍,一经的经说多或百余万字,少也有数十万字,所谓“章句(逐章逐句逐字讲经)小儒,破碎大道”,就是当时某些儒生对今文经学在章句方面的评论。这种章句不仅为某些儒生所厌恶,甚至某些最高的统治者也感到太繁难,需要删节。王莽曾令博士删五经章句,每经都是二十万字。一个名叫郭路的博士弟子,日夜用心思索,竟暴死在烛下。博士以浮辞烦多算作学问,要省简他们的浮辞好似要他们的性命,王莽大概因阻力太大,只好对博士让步。汉光武帝令儒臣议减省五经章句,没有议出结果来。他为皇太子选经师,钟兴被选教严氏《公羊春秋》,桓荣被选教欧阳氏《尚书》。钟兴删去重复的章句,桓荣删旧章句四十万字为二十三万字,两人都获得汉光武帝的重赏。从此有些儒生敢于删节章句,如桓郁删桓荣二十三万字为十二万字,伏恭删《齐诗》章句为二十万字,张霸删严氏《公羊春秋》章句为二十万字,张奂删牟氏《尚书》章句四十五万余字为九万字。在标榜“笃守师法”的经师群里,这些删节了的新章句,并不影响删节以前的旧章句继续传授,更不影响其他经书的章句。归根说来,章句是牢不可破的,因为它和仕途结合在一起,只有到了九品官人法成立以后,它才自然地逐渐归于消灭。
迷信--孔子不谈神怪,所以迷信成分在原始儒学里不占重要地位。自从董仲舒用阴阳五行学附会经义,今文经学大大增加了迷信成分。不过,章句受经文的限制,即使多至一百万字,要快意地谈鬼神怪异到底不很便利;章句受师法的限制,要新立一说,到底也不很便利。于是今文经师们另造一个谈神怪立新说的孔子,集合一切古来相传的和自造的经说和妖妄言辞,都说是孔子所写的书。这些书称为纬书或秘经或谶纬。东汉时期称谶纬之学为内学,政治上地位比经书更高。
董仲舒《春秋繁露》里载求雨止雨法,登坛祷告,极象一个巫师或道士。他是推论灾异的大师,有一年,汉高帝庙遭火灾,董仲舒推论火灾的原因,草稿被人偷去送给汉武帝。汉武帝召集群儒察看。董仲舒的大弟子吕步舒不知是本师所作,说是大愚妄,董仲舒几乎被杀,吓得他后来不敢再谈灾异。皇帝需要有利于统治的妖妄言辞,但禁止议论朝政。儒生需要造妖妄言辞来提高自己所讲那一经的地位,但必须避免大愚妄的危险。最妥当的方法自然是托名孔子,董仲舒以后的经师都采用了这个方法。
谶是谜语式的预言,源出巫师和方士。董仲舒用阴阳五行推论灾异,预知吉凶,虽然还不算是谶而已为儒生造谶开了先路。巫师方士造谶当然比不上用孔子名义的谶,因此西汉末年,造谶成为儒生的专业。纬是一种大杂拌。其中有(一)天文历数学。除去它的迷信部分,颇有一些可取的学说。(二)上古时代的神话和传说。这大概就是司马迁所称“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缙绅先生难言之”的那一部分。西汉儒生还看到这些古杂书,录入纬书中,多少保存了一些古杂书的残余。(三)地理知识。(四)解说文字。(五)叙述礼制。(六)推演经义。这些,不管它如何杂乱鄙陋,总还算是说经的一种。但纬书之所以被朝廷重视和利用,并不在于单纯说经的这一面,而是在于造作神话怪说,与谶混合在一起,随时添加迎合世务,借孔子名义肆无忌惮地传播妖言的那一面(郑玄说,孔子所欲改先王之法,阴书于纬,以备后世帝王采用)。章句连篇浮辞使人昏迷,王莽汉光武帝和某些经师还可以主张删节,对谶纬则竭力提倡和保护,不许对它攻击,足见它具有最黑暗的性质,比章句更适合统治者的需要。
汉成帝时有所谓六经六纬。汉哀帝汉平帝时谶纬盛行。王莽大加提倡,借以证明自己得天命该做皇帝。汉光武帝因谶纬有“刘秀”、“赤九”(汉高帝九世孙)等预言,崇信更甚。他崇信谶纬,无非是要人们崇信他是个真正受天命的皇帝。他用谶纬的说法来讲五经,甚至用人行政也依据谶纬来作决定。一个古文经学家桓谭极言谶纬妖妄,汉光武帝大怒,说“桓谭非圣无法”,要拿下去斩首。桓谭叩头流血,好半天才得免死。他是七十多岁的老人,被贬出京,在路上病死了。东汉儒生如果反对谶纬至少是不得做大官;反之,做大官的多半是妖妄人或附和妖妄人的庸鄙人。东汉一朝思想上政治上愈来愈黑暗,与谶纬愈来愈盛行,趋势是一致的。
今文经学特别是谶纬之学是东汉主要的上层建筑物,它给这样的一个社会基础服务,就是豪强对农民进行着残酷的掠夺,豪强集团相互间进行着剧烈的冲突,农民穷困流离,对统治阶级不满以至反抗继续在增进。阶级矛盾和统治阶级内部矛盾使东汉社会一开始就显得不安稳,到后期更呈现危急状态。这样的社会基础,无怪乎自汉光武帝以下的统治者,都迫切寻求天命鬼神的助力,希望从它那里获得一副麻醉剂,好让矛盾松弛下去。不过,谶纬并不是很有效的麻醉剂,它的效力远不及佛教那样大,而且它还有很大的副作用,因为预言可以随时新添加,愿意添加些什么话很方便。汉桓帝时,谶纬里出现汉朝气数完了,“黄家当兴”的预言,张角首先利用它发动黄巾军起义。后来曹丕引用大批谶纬证明自己就是“黄家”,刘备引用大批谶纬里“备”字证明刘备该做皇帝,孙权大造符瑞,证明自己也得天命。晋武帝以及南朝各朝用禅让方式灭旧朝廷,都有大批谶纬作证明。谶纬用以欺骗人民,结果却是黄巾起义;用以缓和内部争夺,结果却是新朝廷灭旧朝廷。统治阶级感到谶纬不是好的麻醉剂了。随着佛教的逐渐盛行,南朝宋孝武帝开始禁谶纬,梁武帝加重禁令,隋文帝时禁令更严厉,隋炀帝派遣使官,在全国范围内搜查有关谶纬的图书一概烧毁,私藏者处死刑,谶纬学算是基本上被禁绝。
经学内部与今文经学对立的是古文经学。原始经学大体上有鲁学齐学两种学风。鲁学主合古(复古),齐学主合时。汉高帝令叔孙通定朝礼。叔孙通请鲁儒生们到京城去商议,有两个儒生不肯去,斥责叔孙通道:朝廷要积德一百年才能谈到兴礼乐,你现在就想做起来,是不合古的。我们不去。你走罢,不要来污辱我们。叔孙通笑道:你们真是鄙儒,不懂得时务。鲁两儒生和叔孙通正表现出两种学风的区别。它们继续演变,齐学成为今文经学,鲁学成为古文经学。
古文经学派代表统治阶级一部分仕进心较淡,复古心较浓的士人。这里所谓仕进心较淡,并不是说他们不热心仕进,而是说他们在今文经学的压制下不得仕进。所谓复古心较浓,也不是说他们真想恢复孔子所说的一切,而是说他们只要求朝廷承认古文经学是真经学。他们因为主张复古,所以反对今文经学特别是谶纬之学,在这一点上,古文经学确有一定的进步意义,但是,它是复古主义者,和合时的今文经学一样,本质上都不是进步的。
古文经学的一个特点是“通训诂”“举大义”,“不为(学)章句”。所谓“通人恶烦,羞学章句”,就是古文经学家轻视今文经学的一般态度。东汉主要古文经学家如桓谭、班固、王充、贾逵、许慎、马融、郑玄等人都博通群经,其中马融是标准的古文经学家。古文经学又一特点是反对谶纬。桓谭、尹敏、王充、张衡、荀爽、荀悦等人都斥责谶纬,说它不合经义,非圣人(孔子)所作,特别是王充,著书反谶纬,是东汉最大的思想家。今文经学是官学,不仅太学中有成万的学生,就是一个名师建精庐(私立学校)开门教授,学生也常有数百人或数千人,如蔡玄教授经学,门徒(亲受业的高第生称弟子,转相传授不直接受业的普通学生称门生,统称为门徒或诸生)常有千人,历年著录(学生名册)共有一万六千人。这种官立私立的学校以外,还有学童读书的书馆。王充八岁(公元三四年)进书馆,书馆里有小童百人以上。当时正是汉光武帝初年,上虞又只是会稽郡的属县,一个书馆里学童多至百人以上,中原地区的书馆,学童当然会更多。书馆教师可能全是今文经学者,他们对广大学童传播今文经学的影响(主要是谶纬),所以今文经学在士人群中也在学童群中有雄厚的根基。古文经学是私学,但名师门下也常有学生数百人或千人。他们人数远不及今文经学者那样多,学风上却有显著的不同趋向,这种趋向成为反对今文经学的力量。
自王莽时刘歆与博士们发生冲突以后,整个东汉经师继续着古文今文的争斗。汉光武帝曾大会朝臣辩论是否可立古文经学博士。经多次辩论,汉光武帝要收揽古文经学派,决定立左氏《春秋》博士。今文博士们议论喧哗,公卿大臣群起反对,《左氏春秋》博士不久就被废除。汉明帝时,贾逵代表古文经学派,利用朝廷特重谶纬的空隙,上书说《左传》与谶纬相合,可立博士。贾逵依靠这种迎合的本领,终于得到汉章帝的允许,让《左传》、《谷梁》、《古文尚书》、《毛诗》四经公开传授,但不立博士,这就是朝廷不承认古文经学是士人求仕的正路。在古文经学派方面,取得朝廷这一些让步,也算是取得了初步的胜利。今文经学章句烦多,说解乱杂,不仅“通人恶烦”,就是非“通人”也同样恶烦,当古文经学派力求上升的时候,今文经学感到自身有“省章句”“正经义”的必要。公元七九年,汉章帝亲到白虎观,大会群儒讲议五经同异,用皇帝名义制成定论,称为《白虎通义》(又有《白虎通德论》、《白虎通》等名)。它是全部今文经学的综合体,也是今文经学的政治学提要。全书条理明白,义旨简要,确是一部重要著述。不过,奉命编书的人不是今文博士而是古文学者的班固。今文博士一般只会记诵章句不会概括大义,只能专讲一经,不能兼通五经,要编通义就不得不求助于古文学者,《白虎通义》的编成,正显示今文经学的虚弱,它无可避免地将为古文经学所排斥。
一个巨大的古文经学家许慎,用二十二年时间(一○○年至一二一年)著成了《说文解字》(简称《说文》)十四篇。许慎是贾逵的学生,博通经典和群书。他收集小篆、古文(战国时文字)、籀文(西周时文字,又称大篆)共九千三百五十三个文(独体为文,如日月等)字(合体为字,如江河等),解说每一个文字的形体、声音、训诂(字义),极为简要,全部解说不过十三万三千余字。读古书和汉朝法律时所遇到的疑难,都可以从这部书里获得解答。这部巨著,集西周以来文字之大成,也集古文经学训诂之大成,对不懂文字形义,依据隶书穿凿附会的今文经学说来,是一个严厉的驳斥。《说文解字》的编成,正显示古文经学有坚实的基础,有力量排斥今文经学。
贾逵许慎等古文经学大师,都兼讲今文经学,都还不能建立起纯粹的古文经学。自从班固的学生马融遍注《孝经》、《论语》、《毛诗》、《周易》、《三礼》、《尚书》(《左传》因已有贾逵注,马融仅作《三传异同》),古文经学才到达完全成熟的境地。马融声望甚大,寿又很高(七九年至一六六年),门下生徒常有数百人或千余人,著名学生如马日(音密低mìdī)、卢植做大官,郑玄为经学大师。马融以后,古文经学事实上压倒了今文经学。代表今文经学的《公羊》家,东汉末年出了一个大博学者何休。他仿效古文经学的注解法著《春秋公羊解诂》,大异于博士章句,但也不能挽救今文经学的崩坏。
何休与郑玄同时,郑玄是古文经学的集大成者,何休是今文经学的集大成者。何休精研今文诸经,用十七年功夫作《春秋公羊解诂》。他废除章句之儒的俗学,仿左氏《春秋》五十凡例,为《公羊春秋》制定凡例。他在《文谥例》里说:“新周、故宋,以《春秋》当新王,此一科三旨也。所见异词,所闻异词,所传闻异词,此二科六旨也。内其国而外诸夏,内诸夏而外四夷,此三科九旨也。”三科九旨以外,又有五始、七等、六辅、二类。依据这些凡例,《公羊春秋》才成为有条理的一种经学。董仲舒以后,何休是最大的《公羊》学者。
马融的学生郑玄是东汉最大的博学家,他博通今文经学(包括谶纬),更博通古文经学。他遍注古文经,注中兼采今文说,他采用纬书说和怪说。他又注一部分纬书(大部分是他的弟子宋均所注),给谶纬找训诂的根据。他是古文经学大师,同时又是今文经学大师,但基本上是古文经学者。郑玄杂糅今古文的古文经学号称郑学,失败了的今文经学派转而拥护郑学,再加上郑玄寿高(一二七年至二○○年)、门徒多、著述富(一百余万字),郑学成为当时“天下所宗”的儒学。魏晋以后的经学主要就是郑学。
经学上的派别争斗,如果当作一种隐微的折光来看,今文经学反映统治阶级内部有一部分人在政治上得势,古文经学反映别有一部分人企图在政治上得势,争斗的结果,由于得势部分的腐朽无能崩溃下去了,原来不得势的部分一方面与某些崩溃中的得势部分相混合,一方面取得了胜利成为得势者。在政治上,东汉至魏晋的士族正经历着这样的一个过程;在经学上,古文经学也经历着类似的过程。自从九品官人法确立以后,士人入仕,不必拘守今文经学,郑学在经学上也就确立了它的地位。
郑学盛行以后,经学不再是今文古文的争斗,而是转为古文经学内部马融学与郑玄学的争斗。代表马融纯粹古文经学派的王肃,也遍注群经,与郑学对立。王肃是司马昭的妻父,政治势力使王肃所注群经得立博士。郑学势力大,王肃为加强自己的论据,伪造《圣证论》、《孔子家语》、《孔丛子》等书(相当于今文经师的伪造谶纬),借孔子名义来驳斥郑学。郑玄学派(以魏帝曹髦为首)驳王申郑;王肃学派申王驳郑。郑王两派的拥护者都是统治阶级的得势部分,因之争斗的剧烈超过东汉时期的今古文争斗。二五六年,曹髦亲临太学,与博士们辩论经义,曹髦主张郑说,博士主张王说,曹髦不敢斥责博士,因为王学后面有司马氏势力。在士人群中,纯粹古文经学派人数到底没有郑学那样多,东晋时(晋武帝是王肃的外孙,西晋重王学),王学逐渐失势,胜利者依然还是郑学。
在郑王两派争斗的时候,许多古文经学的阵地被两派以外的人夺去了。老庄学派的创始人何晏王弼首先夺取了两部重要经典。何晏综合各家注文,撰《论语集解》。王弼撰《周易注》,革去汉儒象数之学(卜筮之学),改用玄理说《易》。何晏王弼所注书盛行,推倒了马融郑玄王肃三家注。西晋初杜预撰《春秋左氏经传集解》,又撰《释例》、《春秋长历》等书,推倒了贾逵王肃两家注。东晋梅赜(音责zé)献《伪古文尚书》,又献伪西汉孔安国《传》(传即注),推倒了马融郑玄王肃三家注。东晋郭璞注《尔雅》,范宁注《春秋谷梁传》,一半的经典被郑王两派以外的人占领了。郑王两派墨守家法,不求改善,旧注被质量较高的新注所代替,是完全合理的。
两汉盛行的经学,到东汉末魏晋做了总结。就是东汉末年古文经学推倒两汉盛行的今文经学,不受家法束缚的魏晋古文经注又推倒汉魏有家法的经注。下表说明东汉魏晋人所作许多经注中最后存在的几种。
汉人经注
(一)《毛诗》--西汉毛亨传,郑玄笺(笺即注)
(二)《周礼》--郑玄注
(三)《仪礼》--郑玄注集解
(四)《礼记》--郑玄注宁注
(五)《公羊传》--何休注
魏晋人经注
(一)《周易》--魏王弼注。《系辞传》以下,晋韩康伯注。
(二)《尚书》《伪孔传》--晋梅赜
(三)《左传》--晋杜预
(四)《谷梁传》--晋范
(五)《论语》--魏何晏集解
《尔雅》是训诂书,《孟子》(东汉末赵岐注)在汉魏不列于经典,《孝经》多有汉儒注解(唐玄宗作注,旧注都废弃),但并无学术价值。流传至今的重要经书,除《公羊传》是今文,余下九种全是古文(《谷梁传》近于古文),其中经注魏晋人占十分之五,而郑玄一人占十分之四。魏晋注经家的成就超过汉经师,郑玄一人的成就超过任何注经家。他们取得成就的重要原因就是广采众说,自出新意,不受家法的束缚。
二哲学
孔子哲学的核心是“中立而不倚”的中庸思想。应用到鬼神(包括怪异)问题,也是中立不倚地不确信为有,不确信为无。“祭如在,祭神如神在”,“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就是孔子对鬼神的态度。这里没有说实在在,也没有说实在不在,只是说好象在。因此儒家依所处时代的需要,可以引申为有神,或引申为无神。大抵在和有神论作尖锐斗争的时候,可以主张无神论,在朝廷需要神的时候,可以主张有神论。在平常的时候,它把鬼神看作如在而加以利用。《周易·观卦·彖辞》里说“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淮南子·泛论训》给神道设教作了很好的解说。它说:世俗都知道,用刀相戏,祖宗就拉住他们的手臂;枕门限睡觉,鬼神要踏他们的头。实际上只是因为用刀相戏是危险的,枕门限睡觉会受风寒得病,说鬼神来干涉,无非是要人有所畏惧不那样做。一切所谓鬼神 祥(迷信),性质不过如此。愚笨人硬说有鬼神,刚愎人硬说没有,只有通达人能懂得这个意义。这里所说通达人正是主张如在的孔子和一般儒学者。
墨家确信有鬼神,儒家在反对墨家时,断定鬼神不存在,成为无神论者。战国时儒家董无心与墨家缠子进行了著名的辩论(《汉书·艺文志》儒家有《董子》一篇),董无心说,你们信鬼神,好比用脚跟去解绳结,归根不得成功。据说,缠子被驳倒了。道家本来主张无神论,杨朱反对墨家的兼爱尚贤有鬼非命(与儒家接近,所以孟子称“逃杨必归于儒”)。《庄子》有《徐无鬼篇》。此人以无鬼为名,当然也是墨家的反对者。在反墨家的有鬼论上,儒家与道家是一致的。
西汉前期,政治上道家影响超过儒家。汉武帝提倡儒学以后,今文经学派在和道家争斗中,本身自阴阳五行发展到妖妄的谶纬之学,成为十足的有神论者。孔子确信有天命,但掌握这个命的天,是无知的自然还是有知的神,孔子并没有作出明白的答案。“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好象说天是无知的自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好象说天是有知的神。孔子很少谈天道和天命,象子贡那样高级的弟子,还说“不可得而闻也”。孟子说“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这大概就是孔子和儒家对天与命的传统态度。后来荀子作《天论》,才确定天是无知的自然物。事在人为,并无宿定的命运。董仲舒创今文经学,确定天有知,鬼神能降祸降福,那末,命运就不能是固定不变的了。今文经学派实际已与墨家《天志》、《有鬼》、《非命》(宿命)走着相同的道路,妖妄无稽比墨家更甚。
谶纬妖化了孔子,古文经学派要恢复不谈神怪的孔子,必需反对谶纬。一般地说来,古文经学家反对谶纬是一致的,不过他们实际的作为却在以训诂反章句,对谶纬的攻击,局限于“非圣人所作”,缺少理论上的发挥。只有王充立足在理论上对谶纬进行了有力的攻击。他尽一生精力,著成巨书,根据实在的事理系统地全面地将所有“儒书”(主要是指谶纬)、“道家”(方士神仙术)的种种谬说以及日常生活中的各种迷信行为(阴阳五行家各派别的法术),一概予以驳斥。古文经学派专力于训诂,头脑里似乎没有什么思想,统治东汉人头脑的基本上是今文经学的妖妄思想,王充跳出古文经学派的圈子,单身和朝廷支持下的妖妄思想作坚决斗争,这种豪杰气概,不仅在东汉是唯一的,就在整个封建时代里也是稀有的。王充之所以有此勇气,因为他的理论建立在唯物论上面,因为他的理论建立在劳动人民的智慧上面。民间谚语说“知星宿,衣不覆”。意思是懂算命,知吉凶,会穷得穿不上衣服。这是对迷信家多么深刻的讥笑,王充就是这种人民智慧的表达人。
王充生于公元二七年(汉光武帝建武三年),死当在公元九六年(汉和帝永元八年)前后。早年曾到太学读书,并从大史学家班彪求学。他的家庭是“细族孤门”,再加上他好“谏争”,不合时宜,一生只做了几年州郡吏,其余年月都居家教授,专力著书,写成《论衡》八十五篇,二十余万字。《自纪篇》说“得官不欣,失位不恨,处逸乐而欲(慾)不放(放纵),居贫苦而志不倦,淫(多)读古文,甘闻异言,世书俗说,多所不安,幽处独居,考论实虚”。王充是这样一个反对流俗独立思考的人物。这个性格使他不求仕进,甘愿处贫苦,为考论真伪而生活。他对流俗的批判是严厉的,对广大人民则采取诚心训导的态度。《自纪篇》说“口则务在明言,笔则务在露(明显)文..言无不可晓(懂),指(意)无不可睹”,又说“口言以明志,言恐灭遗,故著之文字。文字与言同趋(一致),何为犹当隐蔽指意”。王充用当时接近口语的文体写《论衡》,目的在通过有书馆文化程度的人影响广大民众,使朝廷提倡的“世书俗说”失去欺骗的对象。从这一点说来,王充是反对东汉主要上层建筑物的革命家。
王充“考论实虚”的方法是“引物事以验其言行”。就是说,实际存在的物体和行事是可靠的事物,凡不可捉摸和不可实现的物事都是虚妄的物事。从虚妄物事出发的言和行,必然也是虚妄的言行,检验它们的尺度就是实际存在的物事。王充使用这个方法确定天与地一样是“自然无为”的物。《自然篇》说,为什么知道天是自然无为的物?因为天没有口目(感官)。有口目才有嗜欲(意识),有嗜欲才有作为。既然天没有口目,那就不会有嗜欲,因而也不会有作为。为什么知道天没有口目?因为地没有口目。王充又确定人死无鬼。《论死篇》说,世人以为死人为鬼,有知能害人。按照物类来考验,可以断言死人不为鬼,无知不能害人。有什么证据呢?物可以作证。人是物,人以外的物也是物,人以外的物死了不为鬼,人死为什么独能为鬼?人之所以生,因为有精气,人死则精气消灭。精气之所以存,依靠血脉,人死则血脉枯竭。血脉枯竭因而精气消灭,精气消灭因而形体腐朽,形体腐朽因而成为土壤,从那里来的鬼呢!《订鬼篇》说,鬼不是人死精神变成的,它是人的一种幻想。发生幻想的原因是疾病。一切迷信妖妄的言行,主要根据不外乎有神论,即天有知有为,鬼有知能害人。王充根本推倒了这两个虚妄根据,从新解释了自然现象(如《谈天》、《说日》等篇)和社会现象(如《薄葬》、《卜筮》等篇)。在谶纬盛行的东汉时期,《论衡》是黑夜里发射出的人民智慧之光的明灯,统治阶级要人民昏迷,人民回答它的却是智慧的光芒。
圣贤和经传是两个主要虚妄根据以外的一个重要根据。王充同样用“引物事以验其言行”的方法,作《问孔》、《刺孟》、《书虚》、《儒增》、《艺增》等篇。生在东汉的社会里,敢于质问孔孟,怀疑经典,实在是无比的勇士。他这种批判的精神,严重地打击了拘执师法、死守章句的今文经学派,同时也超越了“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的古文经学派。所以,王充不是东汉古文经师,而是伟大的思想家。
王充的成就是巨大的。但是,由于当时自然科学知识的贫乏,引作论据的物事,认识往往不真实,因之有些论断难免错误。例如雷电击树破屋,俗说是天神取龙,《龙虚篇》辩明俗说的虚妄,但信书上的记载,仍认为龙和牛相似,可畜可食,叉和鱼相似,能乘雷电飞行。又如历学家说“日食是月掩日光”,《说日篇》认为大体上四十一二个月日食一次,一百八十天月食一次,日月都是自损。因为月食不是日掩月,所以日食也不是月掩日。历学家发现了日食的真实,王充却变真实为虚妄,在不知地是星球之一的时候,这种错误是难免的,但到底是一种错误。
王充当然不可能发现阶级构成社会的真理。他看到社会普遍存在着讲不通的现象,例如“才高行洁,不可保以必尊贵,能薄操(行为)浊,不可保以必卑贱”。要说明这种现象,不得不“归之于天”。他认为天地好比是夫妇,大地无意识地生人。人受性同时受命。命是“吉凶之主”、“自然之道”,非人力所能变动。命可以预见,那就是“人禀贵命于天,必有吉验见于地”,“富贵之人,生而有表见于面”(骨相)。王充引许多物事来证明这些论断,结果不能和谶纬截然分开,依然带着一些神秘主义的色彩。
人的吉凶祸福是自然无为的天所命定的,一切求吉求福避凶避祸的法术都是虚妄无效的。这就是《论衡》的思想。王充从唯物思想方面发挥了原始儒学,但不曾超出原始儒学的范围。如果说,在西汉,董仲舒是孟子一派的最大儒者,那末,在东汉,王充是荀卿一派的最大儒者。
东汉朝廷提倡今文经学,驱使士人在章句、谶纬、选举的道路上下功夫,但是,这并不是所有士人都愿意走的道路。古文经学讲训诂,冲击着烦琐的章句,王充《论衡》攻击宣扬迷信的谶纬,太学里名士议政,攻击拘守礼法、谋求选举的陋习。到了东汉末年,朝廷为士人设置的道路基本上被冲坏了。作为路基的儒学却依然保持着不变。由于魏定九品官人法,门第成为仕进的新道路,士人不再需要那种困人的儒学思想和繁缛的礼法,开始向旧路基冲击。以旷达放荡为特征的道家老庄之学--玄学,为了夺取儒学的统治地位,向儒学实行冲击。第一步是以王弼何晏为代表用玄学讲《周易》。《周易》是儒家思想的本原,汉儒以象数讲《周易》,不管它讲得如何支离,总还不离卜筮之学(先知术)的传统性质,自从王弼何晏(何晏著《周易私记》、《周易讲说》,书佚)用老庄玄虚的道理讲《周易》,性质全变,根本冲坏了两汉儒学的思想本原。第二步是以嵇康阮籍为代表,否认儒家的一切(主要是礼法)。公然宣称“老子庄周吾之师也”。嵇康在《难张辽叔自然好学论》里说,你说六经是太阳,不学是黑夜。照我看来,如果把礼堂看作坟堂屋,读经看作鬼话,六经看作秽物,仁义看作臭烂,一起把它们抛弃掉,那末,不学何尝是长夜,六经何尝是太阳。阮籍作《大人先生论》,斥礼法之士是破裤裆里的虱子。刘伶作《酒德颂》,笑礼法之士是些微小虫子。这种大胆的冲击,正是两汉尊儒的反动。自原始儒学引申出来的今文经学、古文经学、唯物思想的《论衡》都失势了(古文经学还保有不重要的地位),自老庄引申出来的玄学一跃而成为思想界的统治者。这说明统治阶级要求唯心思想的不断发展,今文经学那种低级的唯心思想应该让位给玄学那种较高级的唯心思想。
三科学
东汉盛行迷信思想,和它作斗争的科学知识表现出光辉的成就。《嵇康集》有一篇《宅无吉凶摄生论》(不知作者为谁),说迷信的原因很透彻。它说,不懂得养蚕的人,出口动手都有禁忌。不得蚕丝愈甚,禁忌跟着愈多,还抱怨自己犯了禁忌。等到有人教他养蚕法,掌握桑叶和火候,寒暑燥湿都有规矩,那就百忌全失,获利十倍。这是因为先前不知所以然,因而禁忌烦多,后来知其所以然,因而方法正确。所以说禁忌生于不知,如果能知各种物事的性质象知蚕那样,禁忌自然失去它的立足地。这种正确的观点,是王充思想的继续,遭到玄学首领嵇康的坚决反对是很自然的。这也就是说,在剥削阶级统治的社会里,被提倡发扬的总是唯心思想,代表人民智慧的科学知识,总要受到各种形式的阻碍和反对。东汉时期迷信盛行,科学家独能探求真理,对抗迷信,他们的科学成就虽然不可能太大太多,他们这些成就对文化的贡献却有巨大的进步意义。天文学--天是迷信的主要根源。天变灾异都被说成上天对皇帝(天子)示谴。朝廷口头上认些错或调动几个大官(三公),恶政就算有了交代,另一面则使人们相信天变灾异正是上天保佑朝廷,否则何必示谴。王充在《论衡》的《变虚》、《感虚》、《谈天》、《说日》、《自然》等许多篇里反复论证天与人事并无感应关系,他指出天的“自然无为”性,有很大的科学意义。纬书连篇妄言,但也偶有一些科学发现。《尚书·考灵曜》说“地有四游,冬至地上北而西三万里,夏至地下南而东复三万里,地恒动不止而人不知,譬如人在大舟中闭牖而坐,舟行而人不觉也”。《春秋·感精符》说“日光沉淹,皆月所掩”(《论衡·说日篇》引儒者说,日食是月掩日,当即《感精符》一类的儒书)。《周髀算经》说天体有四游(二分二至是天体运动的四个极点),又说“日兆月”(月光生于日之所照),《考灵曜》创地游说,说日月地都在上下游动,从而推论出日在上,月在下,月掩日光成日蚀的说法,比地静说,日月自损说都前进了一步。汉安帝时,张衡做太史令,职掌天文。张衡用精铜制造浑天仪,用铜漏(古代计时刻器)水转动浑天仪,星宿出没与天象密合。东汉末年,刘洪造《乾象历》,有推日食月食的算法。这些天文学上的每个进步,都起着冲击迷信的作用,也就逐步证明“自然无为”说的正确。
候风仪、地动仪--张衡生于公元七八年,死于一三九年。据《五行志》所记,自九二年以后,几乎连年地震,地震地区有时大至数十郡,有些地区发生地坼、地裂、地陷、山崩、水涌。此外还经常发生大风,某次拔树多至三万余株。迷信家议论纷纭,灾祸都成了谶纬学的有力证据。张衡研究这些自然现象,一三二年,作候风仪和地动仪。候风仪制法不见记载,可能是一种预测大风的仪器。《晋书·五行志》记魏时洛阳西城上有候风木飞鸟被雷震坏,或即张衡的候风仪。地动仪是用精铜制造,圆径八尺,形似酒樽,内部安置机关,按照八个方面,装八个龙头。那一个方向地动,同方向的龙就口吐铜丸。从此以后,史官记录地动所起方向。王充的著作,有益于科学思想;张衡的发明,推进了科学知识。《论衡》与地动仪是东汉两大创造,王充与张衡是东汉文化界的两个伟人。
数学--汉儒用数理讲《周易》,纬书兼讲天文历数学,因之数学成为儒学的一部分。扬雄模仿《易经》作《太玄经》,实际是扬雄的数学著作。刘歆也是著名数学家。东汉儒者更研习数学,张衡著《算网论》,与《灵宪论》(张衡论浑天的原理)相配合。郑玄刘洪王粲等人都精通《九章算术》。魏时刘徽总结各家学理,注《九章算术》,数学成就比《周髀算经》前进一步。
医学--《淮南子》说,神农尝百草的滋味,一天中七十次毒,医方从此兴起。大抵古来有神农尝百草的神话,因而民间历代积累起来的药物知识都托名神农。药物主要是草药(郑玄注《周礼》五药:草、木、虫、石、谷),所以称为《本草》或神农《本草经》。自汉武帝起,朝廷招集方士,其中有本草待诏若干人。楼护家世代做医师,楼护诵习医经本草方术书数十万字,汉成帝汉哀帝时,出入京师权贵人家很有声名。公元五年,王莽召集全国通方术本草的人到京师考校技能。《汉书·艺文志》不曾记录神农《本草经》,但西汉确有这一部名叫《本草》的药物书。书中多见东汉时地名,当是东汉医家有较多的补充和说明。
东汉末年,屡起大疫。南阳士人张机深研医学,著《伤寒杂病论》该关键字已经被屏蔽六卷(北宋时所传《伤寒论》十卷,附方十卷,又有《金匮要略方论》三卷,当即《杂病论》)。他在《伤寒论序》里说:看当今医生,不肯探求医经(《素问》、《难经》等),推演新知,各承家传,始终守旧。问病状务在口舌敏捷,辨脉象按寸不按尺,按手不按足(足脉)。草率处方,难治大病。和这些医生相反,他是以极严肃的态度治病的,在他的著作里阴阳五行说基本上被排除了。后世医学者称张机为医圣,称《伤寒》《金匮》为医经,是有理由的,因为他脱离阴阳五行的束缚,推动医学向科学发展。
《灵枢经》所传用针治病法,东汉时有显著的进步。广汉隐士涪翁著《针经诊脉法》,传弟子程高。程高传弟子郭玉。汉和帝时,郭玉做太医丞,治病多有效应,针法传授更广。郭玉喜为贫贱人治病,尽心竭力,应手见效。治贵人病却常不愈。汉和帝责问郭玉,郭玉答道,贵人威风太大,好自作主张,不听从医者的法度。骨节又柔弱,用了针不能再用药。有时用针难免要出些血,我心里恐怖,那里还顾得治病。
谯县人华佗精针法,尤精外科手术。将动手术,先使病人饮麻沸散,失去知觉,刳割腹背后缝合创口,涂敷膏药,四五天便合口。华佗又教人作五禽之戏(模仿虎、鹿、熊、猿、鸟的动作),使身体轻便,血脉流通,可以预防疾病,延年不老。曹操患头风病,要华佗治疗断病根。华佗说只能缓治延岁月,不能断根。曹操发怒,杀华佗。华佗两个弟子,吴普擅长外科,樊阿擅长针术。关羽左臂中箭毒,医师刳肉刮骨,关羽言笑自如;司马师目上生瘤,让医师割去。这种局部割治,大概也用麻醉药。
医学在战国是一个发展时期,到东汉又有新的发展,它的特点是阴阳五行的色彩比战国时医经大见轻减。
四宗教
巫是一种原始宗教。随着华夏地区的扩大,巫教被史官文化排斥,逐渐失去它的宗教作用。孔子说“南人有言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看来就是在保持着巫师的楚国,巫师也只能和医师同列,而医师的社会地位在当时是不高的。汉族本身不曾在巫教基础上制造出一个普遍流行的宗教,许多外来宗教的陆续传入和佛教的一时盛行,也都不曾取得独尊的地位。一切宗教不能生出深根来,应归功于史官文化,因为它含有抵抗(虽然是不彻底的)宗教的因素。史官文化的主要凝合体是儒学(其次是道家学说)。儒学创始人孔子,教人专重人事。“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不谈鬼神和死后事,是孔子也是儒学对鬼神的基本态度,所以在儒学的思想体系里,鬼神不可能取得重要地位,更不可能取得主导地位。宗教得以兴盛的必要条件,首先是对鬼神(一神或多神)有绝对信仰,而儒学对鬼神则是怀疑,敬而远之,这就形成汉族历史上允许各宗教并存,既不完全信奉也不彻底排斥,从不发生所谓宗教战争的特殊现象。
史官文化的发育地在黄河流域。黄河经常发生灾祸,人力不能完全控制它,因此迷信思想有了它的来源,但治水到底要依靠人力,鬼神并不真可靠,因此实际经验使人们体会到人力的作用大于鬼神。其他自然界灾祸也给人们同样的经验。例如前五二六年,郑国大旱,郑君使大夫屠击等祭桑山求雨。屠击等斩伐树木。子产说,祭山为的是增植山林,现在反把山林砍了,多大的罪过呵!削掉屠击等人的官和邑。科学的历史,就是逐渐废除这种胡想(迷信)的历史,或者是用新的比较不那样荒谬的胡想来代替它的历史。祭山求雨是一种胡想,增植山林却是科学性的实践,两者结合在一起,而重点则在后者,这就有逐渐废除胡想的可能。所以史官文化与以迷信为重点的宗教,本质上是不相容的,因而在史官文化的基础上不可能创立宗教。
史官文化在哲学上有两种来源:一种是夏商相传的五行论;一种是周朝新创的阴阳论。五行首见于《尚书·洪范篇》,它认为水火木金土是构成万物的五种要素。五行各有属性,用眼睛来看,看出水性润湿向下,火性炎热向上,木性可曲可直,金性可以熔解,土性可以种植谷物。用鼻舌来试,试出水(海水最大)味咸,火味苦(焦气),木味酸(果实),金味辛,谷物味甘。这种原始的五行只是企图解释物的生成和作用,并没有包含神秘的意义。阴阳首见于《周易》。孔子阐明《易》理,认为最大的物是天地,它们的属性是阳和阴。天永恒在上,地永恒在下,天体运动,地体静止。天的运动是循环式的运动,地的静止不是独立的而是顺承上天也就是附属于天的静止。根据这样的世界观,抽象出阴阳两种属性,用来解释自然界的社会的各种现象。已见的现象用阴阳来解释,未见的现象(事物的变化)用卜筮(数理)来探求。因为数有阴阳(单数阳、双数阴),从数的阴阳可以先知事物变化的后果(吉凶),这就成为孔子宿命论的根据。卜筮的答案,有答对一半的机会,有答不对的一半,叫做“阴阳不测之谓神”。不测不等于说一定有鬼神在使人不测,也不等于说一定没有鬼神在使人不测,这就成为孔子的鬼神观。这种带有一些神秘色彩的阴阳论,只是比五行论抱着更大的企图,就是想用天地之道来解释万事万物(“有天地然后万物生焉”,“法象(法则形象)莫大于天地”)。本质上它们都属于机械论的形而上学的唯物论。它们是哲学不是宗教。
战国时,邹衍结合五行与阴阳两种思想成为阴阳五行学。它不是简单地结合,而是发展为神秘的德和运。邹衍把德(五行的性)当作本体,运(阴阳变化)当作作用,以德运为出发点,推断自然和社会的命运。属于唯物论的原始五行论、阴阳论,经邹衍改造后,成为唯心论的阴阳五行学,即五德终始论。不过它仍是哲学的一种,还不算是宗教。
宗教是剥削阶级必不可少的工具之一,特别在秦汉统一以后,农民阶级的斗争力量比诸侯割据时代加强了。统治阶级更感到宗教的必需。董仲舒开始说神怪,并造求雨止雨仪式,颇有创宗教的趋势。王莽时阶级斗争激化,王莽提倡符命图谶,装神作怪,企图麻痹已经爆发了的农民起义。东汉皇帝更大力提倡迷信,鼓励今文学派神化孔子,期望变孔子为教主,变儒学为宗教。但是,以史官文化为基础的儒学,想改造成真正的宗教,几乎是不可能的,不仅古文经学派坚决反对,就是今文经学在章句方面也不曾说孔子是神或先知者。“神怪之言,皆在谶记”,而谶记里也有一些对董仲舒不满的表示,说孔子预言“董仲舒乱我书”。所谓乱我书,就是指谶纬乱六经章句,可见笃守章句的今文家并不完全同意妖妄的谶纬。这样,儒学转化为宗教的期望断绝了。太平道教开始时被认为“以善道教化”,结果却被黄巾军用来发动起义。统治阶级需要宗教,但造不出适用的宗教,佛教正在这个时候获得了流传的好机会。
秦时,天竺阿育王大弘佛法,派遣僧徒四出传教。西汉时西域某些国家已信奉佛教。汉武帝通西域后,中外交通顺利,不能设想没有一个僧徒东来,可是佛教传入,到西汉末才见记载。这是因为董仲舒以后,今文经学盛极一时,统治阶级对它有足够的信心,不需要那种看作异端的外来宗教。公元前二年(汉哀帝元寿元年),西域佛教国大月氏使臣伊存来朝。当时西汉朝廷正在摇摇将坠,正在需要一种新的助力,博士弟子景卢从伊存受浮屠经,并不是偶然的。从此佛教得到合法地位,作为谶纬的辅助开始流传起来。这说明宗教以及一切神怪迷信的发生和发展,与统治者的残酷剥削、广大人民的穷困无告、整个社会的动荡不安有不可分开的关系。它们生长在社会的黑暗面上,好比草木一定生长在土壤里那样。
东汉魏晋佛教流传很快,而且继续在兴盛,虽然始终(包括南北朝)不能夺取儒学的传统地位,但对思想界影响确极巨大。从原始儒学改造出来的今文经学(谶纬)和魏晋老庄派玄学,原来都只是些原始的唯心论,自从南北朝佛教盛行以后,唯心论哲学得到极大的发展,也就是统治阶级所掌握的欺骗工具比专用儒学高超得太多了。
佛教在统治阶级里流传的记载,最早见的是公元六五年--汉明帝永平八年。汉光武帝的儿子楚王刘英招聚方士桑门(沙门),祭神求福。汉明帝给刘英的诏书里褒奖他“诵黄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祠”,并提到伊蒲塞、桑门等名称。汉明帝将诏书宣示各王,可见朝廷提倡佛教,也可见永平八年以前佛教早已在流传。汉桓帝在官中立黄老浮屠祠,又派宦官到苦县祭老子。襄楷上汉桓帝书里说“或言老子入夷狄为浮屠”。这个老子西行教化胡人的谣言,表示道教地位比佛教高,佛教徒高攀黄老,只好默认佛是老子的门徒。汉桓帝汉灵帝时,西域名僧安世高、支谶等人来洛阳,译出佛经多种,佛教影响因此前进一步,有可能企图脱离对黄老的依附。东汉末年,佛徒牟融作《理惑论》,说汉明帝梦见神人,飞行在殿前。次日问朝臣得知是佛。乃遣张骞等十二人至大月氏国写佛经(《四十二章经》),归来后在洛阳城西造佛寺(白马寺)。佛徒造朝廷求经的谣言,意在自高身价,对抗道士所造老子化胡那个谣言。此后道佛两教常用谣言作武器互比高下。
佛教的形式和内容,都是未曾闻见过的新奇事物,“闳大不经”的邹衍,“谬悠荒唐”的庄周,“妖妄神怪”的谶纬,比起它来真是相差太远了。这正是统治阶级愿意接受的新工具。不过,佛教是外来宗教,它不可免地要受到旧工具的抵抗。道教经典《太平青领书》(《太平经》)采取佛教神话来装饰教主老子,采取某些佛教教义来编造道教教义,但对佛教下列四事:(一)不孝、弃其亲;(二)捐妻子、不好生、无后世;(三)食粪、饮小便(当是指僧徒用粪便治病);(四)行乞;认为“道之大瑕暇,病所由起,大可憎恶”,反覆予以驳斥,基本上道教是排斥佛教的。当佛教默认老子化胡的时候,还可以相容,一朝企图独立,道教便和佛教对立。《理惑论》说“世人学士多讥毁之(佛教)”,太学里没有人“修佛道以为贵,自损容(剃发)以为上”。儒学自有一套传统的礼教,当然要排斥佛教。《嵇康集》所载《宅无吉凶摄生论》一文里有一条说:“多食不消化,含黄丸(药名)病自然会好。有人求神问卜,也有人从乞胡(西域僧)求福。这种行为谁都看了好笑。”凡迷信由于无知,从知者说来,不论那一种迷信都是乞胡。嵇康逐条反驳这篇论文,独不为乞胡辩护,足见玄学大师嵇康也并不拥护佛教。佛教虽然遭受了这些阻碍,但丝毫也不影响它的直线上升,这是因为统治阶级的一部分特别是当权派深切懂得佛教的巨大作用。以襄楷牟融等人为代表,调和佛道儒,使三派并存,一致为统治阶级服务。
在人们的头脑里,一向充满着对自然的和社会的无数疑问。既有疑问,就必须求得解答。儒、墨、道三家都曾作了答案,却不曾得出能令统治和被统治两大阶级都满意的答案来。佛教的幻想力比儒、墨、道高超得多,迷人的方法也巧妙得多,因之一个外来宗教在史官文化居统治地位的区域内竟获得相当长时期的盛行。
开始流行的佛教主要是小乘教。它的教义是(一)人(身体)死精神不死(神不灭)。神仙家(方士道士)长生不死,是一种容易败露的拙劣骗术,当然比不上佛教神不灭说那样“难得而测”。(二)因果报应。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无从索解的疑问,儒家学说归之天与命(“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天与命是什么,还是一个疑问。佛教居然作出直截的回答,它把现世祸福,说成种因可以在前世,报应可以在来世,也可以在死后(“有道(善人),虽死,神归福堂(天堂);为恶(恶人),虽死,神当其殃(地狱)”),一切疑问似乎都被它解决了,它的方法极巧妙,确能使人难得而测。(三)轮回。身体死了,精神不死,可以再生人世。在轮回时按过去所作的因得各种不同的果。这就是说,被剥削被压迫的人,都由于自己在前世作孽,所以现世受报,如果反抗剥削者压迫者,来世将受更重的恶报。(四)布施。子贡问孔子说,有一个人能够广泛地施舍给人民,救济他们(“博施于民而能济众”),这个人可以叫做仁人了么?孔子说,仁人可不行,这只有圣人或许能做到,尧舜怕还做不到哩!《淮南子·主术(君道)训》反对布施,它说,讲慈惠的人崇尚布施,这是让没有功劳的人受厚赏,谁还愿意守职勤力呢!这些话说明佛教传入以前,统治阶级是不懂得布施的。佛教说布施是为本人造功德,于是布施便盛行起来。例如东汉末佛教徒笮融(笮音责zé)霸占广陵等三郡赋税,凶暴放纵,任意杀人。他大起佛寺,造铜佛像,上涂黄金。佛堂周回住三千僧徒,诵读佛经。又用免徭役法诱境内外民人来寺听讲道,前后诱得五千余家。每开佛会,路旁设席长数十里,置酒饭任人饮食,用钱多至万万。笮融造佛寺,养僧徒,免徭役,舍酒饭,大行布施,似乎真是博施济众了,但是笮融本人不曾生产过一粒米一块砖,大布施的另一面,显然是极其残酷的剥削。自从有了所谓布施,劳动人民肩上又增加了一副重担。现存的或已毁的一切庄严精美的宗教物品,里面都装满着当时劳动人民的血和汗。
上述四条中最根本的一条是神不灭论,很多人被它迷惑了。它曾迷惑着穷苦无告的劳动人民,使反抗黑暗统治的斗争精神受到损害;也曾迷惑着虔诚焚修的男女信徒,使追求不可证实的幻境而虚度一生。原来有些宗教当它创始的时候,往往含有反抗旧势力的进步成分,起着某些积极的作用。可是当它被统治阶级利用以及被各学派解释修改以后,发扬起来的不是那些进步成分而是更巧妙地引人入迷。所以宗教成为社会进化的巨大障碍,主要责任是在利用它宣扬它的统治阶级方面。
佛教哲学的传入,对中国哲学发展的步骤说来(由朴素唯物论到唯心论,再由唯心论到唯物论)并不是无益的,西方文化,主要是印度文化,如文学、音韵、音乐、跳舞、建筑、雕塑、医学等伴随着同来,也是值得热烈欢迎的。因为在人们的交往中,除了言语与动作之外,就再没有别的什么了。而文学、音乐、跳舞等等都是从言语动作中提炼出来的最纯的精华,最高的典范。民族间文化交流,等于民族间大量优秀代表在相互交谈和学习。东汉时期西方文化开始东流,而且此后数百年间不断地大量东流,除去那些不是有益的宗教迷信,其余都有助于汉文化的逐步丰富起来。第十一节史学、文学、艺术
一史学
司马迁作通史体的《史记》,上起黄帝,下讫汉武帝。此后,褚少孙、刘歆等多人补撰史事,积累了不少的西汉史材料。东汉初班彪作《史记后传》,有纪传共数十篇。班彪子班固,继承遗业,专心精研,前后凡二十余年,修成《汉书》纪、表、志、传一百篇。《汉书》前半部多取《史记》,后半部多本《后传》,班固用力处在于博采群书所长,加以精确的考核,首尾洽通,创立断代的新体。《汉书》叙事详备周密,在封建主义的正史体历史书中,《史记》、《汉书》是最成熟的两部巨著,后世用纪传体编写的正史,没有一部能超过它们。孔子左丘明以后,司马迁班固应是杰出的历史学者。他们都能摆脱旧传统,开创新体裁,在以《春秋》、《左传》为代表的周秦史书的基础上,推动史学向前大进一步。
《汉书》的精华在十志。《史记》八书取法于儒经,十志又取法于八书。十志规模宏大,记事比八书丰富。《律历志》合并《史记》的《律》和《历》两书,《礼乐志》合并《史记》的《礼》和《乐》两书,《食货志》补充《史记》的《平准书》,《郊祀志》补充《史记》的《封禅书》,《天文志》补充《史记》的《天官书》,《沟洫志》补充《史记》的《河渠书》,此外又增立《史记》所无的《刑法》、《五行》、《地理》、《艺文》四志。十志比八书详备,显然可见。后世正史多有志书,大体依据十志有所增减。至唐杜佑作《通典》,南宋郑樵作《通志》二十略,宋元间马端临作《通考》,大大发展了志书体。历朝典章名物的重要部分,借志书得以保存,八书十志创始的功绩是不可磨灭的。
东汉末,荀悦依《春秋》和《左传》的体裁,撰西汉一朝编年史--《汉纪》。这种体裁经北宋司马光扩充,成为通史体的《资治通鉴》。
东汉会稽郡人赵晔著《吴越春秋》,又有无名氏著《越绝书》。两书专记本地典故,开方志的先例。此后历朝文士多作方志(如晋常琚作《华阳国志》),沿至明清,成书更多,构成史书中很大的一部分。
东汉和西汉一样,在史学上都有重大的创造。
二文学
东汉文学比西汉发达。《后汉书》特立《文苑传》,因为文学大体上已与儒学分离,成为文士的一种专业。东汉文学作品主要是辞赋与五言诗。辞赋是西汉辞赋的末流,五言诗是西汉五言诗的发展。到了东汉末年和曹魏时,一部分赋别开新境,五言诗则达到古诗的最高峰。
两汉盛行楚辞和古赋。《汉书·艺文志》的《屈原赋》类,有赋三百六十一篇,加上东汉人所作,篇数当更多。东汉王逸选两汉人所作(主要是西汉人,东汉仅王逸一人)与屈原宋玉所作合成一书,并作叙和注释,称为《楚辞章句》。王逸所选汉人楚辞,除了确有楚人风格的《招隐士篇》,其余都是模拟之作,但求形似,殊少创意。《远游篇》剽袭司马相如《大人赋》,而王逸指为屈原所作;《惜誓篇》剽袭贾谊《吊屈原赋》,而王逸取《惜誓》不取《吊屈原赋》,足见选篇并不精审。不过,王逸作章句是有功绩的。楚辞的音和义,在两汉是一种专门的学问,经王逸采集后得以流传,使后人读屈宋文有所依据。古赋到东汉时作者甚多,大抵模拟西汉人体制,陈陈相因,可有可无。比较有些特色的是大赋,如班固《两都赋》、张衡《二京赋》和《南都赋》等,取材广博,按事类排比,在类书未出以前,这种大赋实际上起着类书的作用,因之文学价值虽不高,流传却很广。
东汉末年,某些有创造性的作者厌弃陈腐已极的赋体,别创新体赋。这种新体赋以发抒情感,篇体较小,词旨清显,少用典故为特色。赵壹作《穷鸟赋》、《刺世疾邪赋》,一篇不过一二百字。稍后王粲作《登楼赋》,祢衡作《鹦鹉赋》,魏初曹植作《洛神赋》,情致深远,文境更高。自从有了新体赋,东汉模拟因袭的作风渐渐消除了,赋又成为重要的文学。魏晋人所作赋,不论它的体制大小,一般说来,都是清新可喜,在汉赋外别开新境界。
赋体句法多用整句,影响到散体文,东汉时散体文渐变为骈体文。反过来又影响到赋的句法,整句渐变为俪句(对偶句)。班固《两都赋》有“周以龙兴,秦以虎视”等句,张衡《东京赋》有“声与风翔,泽从云游”等句,都是有意识地造成对偶句,借以增加词句的彩色。此后逐次增饰,到南朝时,对偶既极工整,音节又复谐和,古赋渐变为俳赋。由于声律的运用愈益熟习,到南朝末年,以庾信为代表,又变俳赋为律赋。所以东汉赋一般是西汉赋的末流,而某些新创却是后来赋体的开始。
西汉民间流行的五言诗体还没有被上层士人所采用。到了东汉,著名文士开始作五言诗。应亨《赠四王冠诗》,班固《咏史诗》,傅毅《孤竹篇》(古诗十九首中的一首,《文心雕龙》说是傅毅作)是文士所作最先见的诗篇。此后有张衡作《同声歌》、赵壹作《疾邪诗》、秦嘉作《留郡赠妇诗》、郦炎作《见志诗》。这些诗篇大抵质木无文,惟《孤竹篇》《同声歌》最为出色,情致与词采都达到高境,再发展便成建安五言诗。
五言诗以外,还有张衡《四愁诗》,王逸《琴思楚歌》,用七言成句。七言诗也见于民间歌谣,不过文士用七言作诗,主要是受楚辞的影响。一句五言诗是两句四言诗的省约,一句七言诗是两句五言诗的省约。文句由繁趋简,含义由简趋繁,是诗的自然趋势。两汉至南北朝五言诗压倒四言诗,唐以后七言诗超越五言诗,唐宋长短句(词)冲破五言七言的拘束,元明曲冲破词的拘束,一个比一个得到较大的自由来描写个人的和社会的生活。这种主要文学的发展过程是和社会由简单发展到复杂,由低级发展到高级的过程大体上相适应的,而这种主要文学的首先创造者一定是处在社会下层的劳动群众。这里说到东汉五言诗开始由民间文学上升为上层文学,因而附带说一说主要文学的一般发展规律。
民间五言诗在分化,上升的部分成为建安诸子所作的高级文学,保持原来形态的部分则有托名蔡琰的《悲愤诗》和无名氏的《为焦仲卿妻作》两篇大诗。蔡邕女蔡琰遭乱,没入南匈奴,生二子。曹操赎蔡琰归,嫁董祀为妻。《悲愤诗》叙述流离之苦,母子之情,激昂酸辛,笔力强劲。诗凡一百零八句,五百四十字。两汉文士从没有人做过这样的长篇,也没有人表现过这样的笔力,说蔡琰做这首诗是很可疑的。蔡邕为董卓所尊重,蔡琰被南匈奴虏去,必在王允杀蔡邕以后。诗中说是被董卓驱虏入匈奴,显然与事实不合。如果说,诗是建安文士所拟作,建安诸子与蔡琰同时,叙事不能如此谬误。此诗的作者应在民间。因为蔡琰的遭遇,很自然地要引起人们的同情,民间作歌谣,口头流传,流传愈广,修补也愈多,最后定型为《悲愤诗》那种大篇。
无名氏《为焦仲卿妻作》(《孔雀东南飞》),全诗一千七百八十五字,是诗中罕见的长篇。这首诗叙述建安年间,庐江郡府小吏焦仲卿娶妻刘兰芝,情爱极笃。焦仲卿母凶暴,刘兰芝被逐归母家。县令郡太守先后遣媒人向刘兰芝家为自己的儿子求婚,最后刘兰芝投水自杀,焦仲卿也自缢死。自魏文帝定九品中该关键字已经被屏蔽以后,门第的高下区分甚严,诗中说焦仲卿是“大家子”,县令太守求刘兰芝为子妇也不以为嫌,诗作于建安年间,似无可疑。诗的形成也和《悲愤诗》一样,不是某一个姓名失传的文士所作,而是由口头流传的民间歌谣逐渐修补积成大篇。
诗中深刻地描写在封建礼教下年轻妇女所受到的各种压迫、首先是婆母的压迫。婆母是礼教的体现者,她的压迫是一种基本的不可反抗的压迫。从这里焦仲卿夫妇之爱与母子之爱间,刘兰芝与母家的父母兄弟间,都发生了矛盾。郡太守为子求婚,使得刘兰芝又受到阿母和阿兄不同程度的压迫。最后刘兰芝逼得无路可走,只好放弃一切希望,走自杀的道路。焦仲卿也只好走同样的道路。这个悲剧充分揭露了封建礼教的残忍性与礼教害人的普遍性,也充分反映了刘兰芝焦仲卿反抗(虽然是消极的反抗)礼教的坚决性与表现在道德上的庄严性。全诗用“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两句作结束,表示对刘兰芝焦仲卿和其他受压迫者的无限同情。这种同情只能从劳动群众那里得来,谁敢设想礼法之士圣贤之徒会给予受压迫者以同情呢!
《离骚》以后,这首诗应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二次出现的伟大诗篇。
西汉的文学和艺术,一般表现为寓巧于拙寓美于朴的作风。在经济发展、统治阶级肆意剥削纵情享乐的东汉时期,这种作风是不能满足精神生活的要求的。这就必须变革。但是,东汉又是保守势力极强固的时期,变革必然受到大的阻碍。要实行变革,非有特殊地位的人出而提倡不可,汉灵帝终于代表变革派担负起提倡的责任。汉灵帝在政治上是一个极昏暴的皇帝,在文学艺术上却是一个有力的变革者。他招集辞赋家、小说家、书法家、绘画家数十人,居鸿都门下,按才能高下受赏赐。保守派首领杨赐斥责这些人是“群小”,是“驩兜共工”,又一首领蔡邕斥责他们是小才,是俳优。因为汉灵帝想利用变革派来对抗太学名士,所以不顾保守派的反对,待变革派以不次之位,让他们做大官。这样,文学与艺术在变革派的影响下,开始出现了新的气象,也就是说,质胜于文的旧作风开始变为文质相称的新作风。
这种新作风表现在文学上,就是两汉至南北朝文学史上最突出的“以情纬文,以文被质”的建安文学。
曹操凭借政治上军事上的优势,逐次统一了黄河流域。东汉末年大丧乱以后,出现一个以邺都为中心的文学乐园,对全国著名文士的吸引力是很强的。曹操曹丕曹植都是大文学家,都能和文士们相处。曹操残暴,对待文士却能宽容。曹丕居太子尊位,旷荡不拘礼法,例如王粲葬时,曹丕率众文士送葬。曹丕对文士们说,仲宣(王粲字)爱听驴叫,我们都叫一声送他。于是墓前响起一片驴叫声。这可以想见曹丕和文士们日常相处的态度。曹植更不守礼法,饮酒无节,任性而行,是一个纯粹的文士。三曹提倡于上,饱经灾难心多哀思的文士们,忽得富裕的物质生活,安静的创作环境,各人的才能都无阻碍地发挥出来。建安文士,数以百计,其中孔融、王粲、刘桢、阮瑀、徐干、陈琳、应瑒(音羊yáng)各著文赋数十篇,声名最高,称为建安七子。这时候诗赋骈文都达到最高峰,特别是以曹植为首的五言诗达到最高峰的绝顶。《文心雕龙·明诗篇》评它的特征说,“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造怀指事,不求纤密之巧;驱辞逐貌,唯取昭晰之能”。正因为气(情意)、才(辞采)兼备,所以文质相称,不同于汉诗的质胜于文,也不同于晋以后诗的文胜于质。
建安时文士们还有一种优良风气值得表扬,那就是文学批评的提倡。原来文士们聚在一处,自以为各有所长,彼此不相服。曹丕《典论·论文篇》和《与吴质书》评论当时作者,从众文士中选出七子,指出七子的长处和短处,极为惬当。想见曹丕在平时不仅善于和众文士相处,而且也善于引导他们不走歧路。曹丕指出孔融等人都不能持论,理不胜词,独徐干辞义典雅,著论成一家言。这是公平的评论。徐干著《中论》二十篇,其中《核辩篇》最为精辟。《核辩篇》说“故君子之于道也,在彼犹在己也。苟得其中则我心悦焉,何择于彼。苟失其中,则我心不悦焉,何取于此。故其论也,遇人之是则止矣。遇人之是而犹不止,苟言苟辩,则小人也,虽美说,何异乎鵙( )之好鸣、铎之喧哗哉”。曹丕推崇徐干,称为彬彬君子,足以说明严正的议论在文士群中占上风。曹植诗文是众文士的典范,但他并不因此而自满。他给杨修的信里说,“世人著述,不能无病。仆尝好人讥弹其文,有不善应时改定。昔丁敬礼尝作小文,使仆润饰之。仆自以才不过若人,辞不为也。敬礼谓仆:卿何所疑难。文之佳恶,吾自得之,后世谁相知定吾文者邪!吾常叹此达言,以为美谈。昔尼父之文辞,与人通流,至于制《春秋》,游夏之徒乃不能措一辞。过此而言不病者,吾未之见也”。象曹植那样的大文豪,还欢迎别人“讥弹其文”,“应时改定”,并且也为别人润饰文章,毫不吝惜。这种健康爽朗的风气,与“文人相轻,自古而然”,“各以所长,相轻所短”的鄙陋习气完全相反,建安文学之所以美盛,提倡文学批评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颜氏家训·文章篇》说,“江南文制,欲人弹射,知有病累,随即改之,陈王得之于丁廙(音异yì)也”。建安的优良作风,保持在南朝,这也是南朝文学发达的一个原因。
代表建安文学的最大作者是曹操和曹植,大抵文学史上每当创作旺盛的时期,常常同时出现两个代表人物:一个是旧传统的结束者;一个是新作风的倡导者。曹操曹植正是这样的两个人物。
曹操所作诗文,纯是两汉旧音,不过,因为他是拨乱世的英雄,所以表现在文学上,悲凉慷慨,气魄雄豪。特别是四言乐府诗,立意刚劲,造语质直,《三百篇》以后,只有曹操一人号称独步。不是他气力十分充沛,四言诗是不能做好的。说曹操是旧传统的结束者,他的四言乐府诗应是一个重要的特征。锺嵘《诗品》列曹操为下品,是齐梁人陋见,并非公评。
曹植文才富艳,思若有神,被曹丕逼迫,满怀忧愤,发为诗文,情采并茂。他的五言诗,不仅冠冕众作者,而且为魏晋南北朝文士开出新门径。
古代韵文在发展过程中,前后曾受过两次大的外来影响,因而形成唐以前古体和自唐以后律体的两大分野。第一次外来(对北方文学说来)影响是楚声。第二次外来影响是梵声。
《诗三百篇》中有南(《周南》、《召南》)与雅(《小雅》、《大雅》)两种声调,雅(正)声即华夏声,南声即采自江汉流域的楚声。屈原宋玉作楚辞,在文学上有很高的地位,为文士所模习。楚人刘邦建立汉朝,爱听楚声,楚声盛行全国。汉世相和清商等曲,都属于楚声系统。旧的雅声衰息,雅声化的楚声也就成为华夏正声。唐时楚汉旧声衰息,雅声化的梵声也就成为华夏正声。楚声梵声并不是本身不变而代替雅声,相反,它们是作为一个新因素被雅声吸收并消化,因而产生新的雅声来代替旧的雅声。雅声吸收梵声,开始于东汉末年的音韵学,然后运用入文学。最先运用的文学家就是曹植。
东汉时,印度声明论(音韵学)随佛教传入汉地。胡僧学汉人语文,利用梵文字母注汉字音。汉儒接受这个启示,用两个汉字当作字母拼汉字音,因此发现反切法,东汉末儒者孙炎、刘熙、韦昭等人都用反切法注字音,比读若法前进了一步。
反切法逐渐通行,声与韵的研究也逐渐成为专学,韵学应时出现了。最早的韵书是魏李登的《声类》十卷,晋吕静的《韵集》五卷。两书分字声为宫商角徵羽五类,还只能“始判清浊,才分宫羽”,为后来韵书作先驱。南朝人声韵学的研究愈益深入,著作甚多,最著名的有周彦伦《四声切韵》,沈约《四声谱》。所谓四声,即分字声为平上去入四类。凡韵书都是以四声或五声为纲,以韵目为纬。隋陆法言等八人采集各家韵书和字书,斟酌古今南北的声音,定声为四,定韵为二百零六,有字凡一万二千一百五十八。自从《切韵》书出,声韵有了定准,后世诸韵书无不依据《切韵》,只是作些小的变革。不论方音如何繁杂,但在韵文或半韵文(四六文)上,全国文人的声音完全一致。这对汉族语言(写在诗文上的语言)的统一起着稳定的作用,意义是巨大的。
上述音韵学由粗疏到精密的发展过程,同时也是文学上吸收并运用梵声的发展过程。孙炎在音韵学方面开始作反切,相当于曹植在文学方面开始用平仄。
西方佛徒传播教义,应用声律以制赞呗,韵合弦管,令人乐听。据释慧皎《高僧传·经师论》所说,曹植深爱声律,属意经音,始依梵声创作梵呗,为学者所宗。这种说法很可能出自僧徒附会,不过,曹植诗中也确有运用声律的形迹。如“孤魂翔故域,灵柩寄京师”(《赠白马王彪诗》);“游鱼潜绿水,翔鸟薄天飞;始出严霜结,今来白露晞”(《情诗》)等句,平仄调谐,俨然律句,不能概指为偶合。自然,这只是律诗最初的胚胎,距律诗的形成还很遥远,但既有胚胎,便会继续成长。陆机《文赋》主张“音声迭代”。就是说,一句中要平仄字相替代,不可全用平声字或仄声字。吴亡后,陆机陆云兄弟来洛阳。有一天,陆云与荀隐在张华家会见。张华说,你们都是大名士,不要说平常话。陆云拱手报姓名:“云间陆士龙”。荀隐答,“日下荀鸣鹤”。两句不仅对偶工整,平仄也完全合律,可见南北文士都在声律方面用功夫。宋范晔《自序》说“性别宫商(四声)识清浊(清音浊音)”;又说“观古今文人多不全了此处,纵有会此者,不必从根本中来”。所谓根本,就是声律的确实掌握。齐梁时,声律的研究更深入,以沈约为代表,创四声八病(平头、上尾、蜂腰、鹤膝、大韵、小韵、旁纽、正纽)说。他在《宋书·谢灵运传论》里阐发声律的秘奥时说,“欲使宫羽(平仄)相变,低昂舛节。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一简之内,音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妙达此旨,始可言文”。范晔至死不肯告人的调声术,自沈约公布八病后,大为文士所遵用,梁陈时,律诗律赋大体上定型了。到唐朝,律诗律赋成为代表性的也是最盛行的文学。
所谓雅声化的梵声成为华夏正声,实际意义就是有声律的文学代替了无声律的楚汉文学。
文学史上古体与律体是两个大分野。自建安讫南朝是由古至律的转变时期。这个转变之所以成功,是由于声律的研究和运用。声律之所以被研究和运用,是由于受到梵声的影响,也就是印度声明论对中国文学的一个贡献。
三艺术
汉族传统的文化是史官文化。史官文化的特性,一般地说,就是幻想性少,写实性多;浮华性少,朴厚性多;纤巧性少,闳伟性多;静止性少,飞动性多。这种文化特性东汉以前和以后,本质上无大变化。但东汉末年,经汉灵帝的提倡,文学和艺术在形式上开始发生了变革。这就是原来寓巧于拙,寓美于朴的作风,现在开始变为拙朴渐消,巧美渐增的作风。建安三国正是这个变革的成功时期。文学的成功已如上述,艺术的成功,下面举出书法和绘画两个重要部门。
书法
自甲骨文至小篆,文字与图画相接近。象形字描绘实物,指事字描绘虚象,会意字、形声字是象形字指事字的配合体。所谓“书者如也”,就是说每一字都象事物的形状(包括象声)。隶书离图画较远,楷书又较远,但书法与画法仍有相通处,因之书法在艺术上与绘画有同样的地位。
秦始皇统一中国后,李斯以秦国通行的文字为主,创制小篆体。古文籀文以及战国时六国异体文字一概被废弃,小篆成为全国划一的文字。小篆对古文籀文有省(省去繁复的形体)有改(改去奇怪的形态),在文字形体的改革上,显然有进步意义。不过,小篆仍属于古籀系统,字体圆形,书写不便。程邈摆脱小篆的拘束,创制隶书体,改圆形为方形,书写起来比小篆便利得多。这在当时是一种最进步的文字。王次仲(秦隐士)“割程隶字八分取二分,割李篆字二分取八分”(蔡琰说),创制八分书。八分书篆体多于隶体,是一种保守性的文字。又有隶草,是隶书的变体,书写比隶书更简易。两汉文字除汉元帝时,史游作章草,东汉末,张芝作今草(章草各字独立,今草前后字相连),刘德升作行书(草书兼真书),字体有些改革,其余沿用秦文字,并无新创。但有一点是特殊的,那就是两汉尤其是东汉,不少文士以“工书”著名,有些竟以写字为专业。经汉灵帝提倡后,书法在艺术上的地位更为显著。
两汉写字艺术,到蔡邕写石经达到了最高境界。蔡邕能画工书,八分尤为精工。一七六年(汉灵帝嘉平四年),蔡邕以八分体写《尚书》、《周易》、《春秋公羊传》、《礼记》、《论语》五部经书,使刻工刻成石碑四十六块,立在太学讲堂前。这是有名的熹平石经。从经学方面说,它校正了五经文字,从艺术方面说,石经文字是两汉书法的总结。
绘画
两汉承春秋战国时期绘画的传统,以历史故事为主题,在宫室祠堂的壁上作壁画。王延寿《鲁灵光殿赋》记壁画情形:最先是太古怪形、质野无知的神话中人物。其次是黄帝尧舜,有衣裳冠冕。其次是夏商周三代兴亡。凡历史上忠臣、孝子、烈士、贞女的事迹,国君的贤愚,政事的成败,都用来“恶以诫世,善以示后”,对观者进行政治、道德教育。主题以外,再用天地、万物、神怪、异事作辅助,配合成丹青鲜明、形状生动的大图画。鲁灵光殿壁画可以代表两汉一般的壁画,区别只在规模有大小,画法有高低,用历史故事诫世示后是一致的。
坟墓中壁上也多有壁画。曾经发现的汉墓壁画,画中故事大抵是墓主生前的生活享受,例如宴会、娱乐、游行等事。据墓中壁画考察当时统治阶级的一般生活,比文字记载要具体些,所以它虽然只是片断的材料,但可以补史文的不足。
漆器本是中国独有的艺术品,加上生动的彩画,更是精致无比。战国和两汉漆器,近年来出土渐多,很可珍贵,在绘画史上漆画与壁画应得到同样的重视。
雕刻
与写字绘画相辅而行的雕刻,也是一种重要的艺术。秦始皇巡行各地,令李斯写颂文,刻石纪功,开立碑碣的风气。东汉富贵人或名士墓前,往往立碑若干块,用以颂扬墓中人的功德。《蔡邕集》中碑文约有一半,其中胡广、陈寔各三碑,甚至袁满来死时才十五岁,胡根才七岁,蔡邕也为二人作碑文。《文心雕龙》说“后汉以来,碑碣云起”,其浮滥可知,但刻石技术却愈益普遍而精工。好字因好刻得保存于久远,并由此发现摹拓术。班固学李斯书法,许慎学李斯,甚得其妙,蔡邕学李斯,工篆书,似东汉时已有李斯刻石的拓本(也可能是李斯的其他手迹,不过,东汉有纸,用纸拓碑字也是可能的)。王羲之用蔡邕石经和张昶《西岳华山堂阙碑铭》的拓本学习书法,顾恺之工摹拓术,足见东晋时确有摹拓术并在改进中。又由此逐渐发现雕版印刷术。事实上石经拓本已经是五经刊本,只要变石刻为木刻,就成为雕版印刷术。
陕西兴平县有霍去病冢,冢前有石胡人石马石牛等雕像。这种雕像形体虽较质朴,但与墓中霍去病的丰功伟业配合起来,却显得气象壮健,意义深长。东汉富贵人墓前多有石雕像,如四川雅安县高颐(二○九年死)墓前石狮,姿态生动,充分表现狮的猛悍性,比霍去病冢前石马,技术上是前进了一步。
东汉盛行刻字,同样也盛行刻画。现存东汉刻石壁画,最著名的有山东嘉祥县的武梁祠和肥城县的孝堂山祠。两祠所画故事与鲁灵光殿大体相似。在技术上,武梁祠用阳刻,孝堂山祠用阴刻,雕刻法已经完备了。一九五四年山东沂南县发现大批汉墓中石刻,所画多是当时社会上层人的享乐生活。其中角牴戏一幅,有戏车上倒投,两人走索上相逢,轻身人爬长木杆,戏豹舞罴,大雀走动等妙伎,证明张衡《西京赋》所写并非虚构,而生动具体却优于《西京赋》的文字描写。汉墓中还有画像砖,近年来发现渐多,如在成都、德阳等地出土的画像砖,车马飞腾,屋宇齐整,与石画同是可珍的艺术品。
河南辉县出土战国时泥塑的犬羊豕,是一种精致的艺术品。此后逐渐发展,陶制器物愈益繁杂。汉墓中陶制殉葬品有田园、庐舍、仓库、车马、井灶、家畜、鱼虫、用具和奴隶、伎乐等模型,这些殉葬品,表现出当时富贵人的生活状况,也表现出当时的社会关系。四川绵阳县汉墓里发现陶制水田模型一具,田上立几个人,各具神情,有的短褐折腰,有的衣冠昂然,一望而知谁是生产者,谁是剥削者。一具水田模型,实际是一幅封建社会的阶级压迫图。
东汉书法绘画和雕刻所以发达的原因,与当时统治阶级中人好名成风,与生时奢侈死后厚葬的习俗是分不开的。各地方都有富贵人,他们生前死后,都要请文学家画家书家和雕刻家给他们表扬功德与夸耀富贵,有技艺的人也借此博得酬劳的财物。技艺愈高,得酬也愈多,因而各门出专家,各地有名家。蔡邕作袁满来胡根碑文,当然为取得润笔。孙敬家贫,刻苦学写字,后因善书而得富。可知东汉时艺术已成为文士的兼业或专业。名家既多,其中自然有变革派和保守派的区别,汉灵帝奖励变革派以后,写字绘画与文学一样,发生重大的新变。
隶书比小篆八分有进步意义,但书写仍不够方便。建安时,锺繇变隶书为楷书(又称真书或正书),书写比隶书更方便。锺繇学曹喜的篆书,刘德升的行书,蔡邕的八分书,集东汉书法的精华,创楷书法。他所写魏文帝《受禅碑》,尤为精绝。唐张怀瓘(音灌guàn)《书断》称“秦汉以来,一人而已”,因为他首创秦汉所未有的楷书。汉族文字从此定型,历代沿用不再有较大的变革。楷书(包括其他辅助字体如行书草书等)到了今天人民文化发展的新时代,又成为文化的障碍,如果不用拼音文字代替它,它将愈益显出它的障碍作用,但不容否认它曾是代替隶书的一种进步字体。没有充分的准备、成熟的条件,拼音文字要代替它是有困难的,因为它是适合汉语特点的字体,拼音文字也必须同样适合汉语特点,才能取得通行的权利。当然,拼音文字要做到这一点,是完全可能的。
吴孙权时,画家曹不兴开始画佛像,为南北朝以来宗教艺术开风气之先。宗教故事丰富了绘画的题材,西方画法也给汉画以补益,两汉相传的绘画从此大改观。宗教画逐渐盛行,雕刻也随着发达起来。它们为宗教服务,耗费社会财富比两汉不知高出多少倍,但从艺术本身来说,却是极大的进步。剔除它们的宗教毒素,采取它们在艺术上的成就,无疑是古代文化的一种珍贵遗产,有助于今天人民艺术的发展。曹不兴是这种宗教艺术的创始者,在艺术史上应有显著的地位。
东汉文学艺术都不曾脱离西汉的旧作风。东汉末年,社会遭受极大破坏,建安三国的文学艺术却呈现出新气象。主要原因在于东汉经学所加于人们思想上的束缚,随着社会的破坏而减轻了,文学艺术也就有可能离开旧作风表现自己的创造力。佛教文化开始被吸收,成为新创造的一个重要来源,在艺术方面,佛教艺术特别显出它的重要性。简短的结论
以汉光武帝为首,以南阳豪强为基干的豪强集团,推翻王莽的新朝,击败农民起义军,建立起豪强统治的东汉。南阳是一个商业中心城市,南阳豪强多兼营商业,因之东汉的统治,是地主式的剥削和商人式的剥削同时并行,这和西汉统治以重本抑末为名,地主式剥削比商人式剥削较占优势的情形多少有些不同处。
作为中央集权体现者的朝廷,在东汉前期,对豪强还有一定程度的控制力。汉和帝时,朝廷向豪强让步,废除盐铁官卖制,放任私家经营盐铁业。豪强势力更加强大了,转过来实行对朝廷的控制。
在西汉,上层豪强与下层豪强一向进行着斗争。东汉前期,上层豪强以外戚为代表,独享政治权利。盐铁私营以后,下层豪强的财力也大有增加。他们要求分享政权,找到宦官做他们的代表。这样,外戚宦官两个集团,为争夺对朝廷的控制权而展开剧烈的斗争。这个斗争延续至东汉末年,以两败而告结束。
出身无市籍的中小地主阶层、被征辟为官吏的士人,以大官僚为代表,形成一个官僚集团。这个集团通常依附外戚集团,缺乏独立活动的力量。但在外戚宦官两败以后,它成为上层豪强的代表者。魏文帝定九品官人法,承认官僚集团的权利,也就是保证下层豪强不得侵犯上层豪强的权利,从此确立了魏晋南北朝的士族制度。
东汉农业已普遍使用牛耕,工商业也比西汉发达。一般说来,东汉生产力是提高了。统治阶级凭借这个经济力量,对境外,用武力扩张疆土,并吸引许多境外族来归附,强盛不亚于西汉;对境内,压迫农民小工商以及少数族,榨取更多的财物来满足淫侈生活,贪虐尤甚于西汉。
上下层豪强和大官僚(上层豪强的一部分)大都据有坞壁,奴役贫苦农民当徒附,强迫精壮徒附当部曲。这些坞主壁帅,实际是大小地方割据者。他们兼并农民,也兼并附近的坞壁,这就使得东汉后期,社会呈现非常不安的状态。农民与地主,下层豪强与上层豪强,斗争愈来愈尖锐。自汉安帝时起,全国各地发生农民暴动,最后爆发了黄巾军大起义。豪强间斗争,反映为外戚宦官的斗争,最后爆发了军阀大混战。
豪强武装镇压了黄巾军,同时也冲破了中央集权的外壳,疯狂地进行大混战。向来是经济文化中心的黄河流域,遭受毁灭性的破坏,户口骤减,十不存一。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大破坏,也是东汉二百年豪强统治应有的后果。
经过大混战,最后形成以曹操、刘备、孙权为首的三个割据势力成立魏汉吴三国。这对东汉末年大丧乱说来,是一个喘息时期。在这个时期里,汉魏间战争,目的在争取统一,与混战的性质不同。三国内部,经济都多少有些进展。黄河流域进展较速,优势逐渐恢复,晋武帝时,全国又以黄河流域为中心,完成了统一的事业。
东汉统治阶级内部的斗争,反映在统治阶级的文化思想上也处处表现出显著的对立。古文经学与今文经学,属于古文经学派的王充唯物论思想与属于今文经学派的谶纬唯心论思想,以及文学艺术上的变革派与保守派,都各有社会力量错综曲折地支持它们对立起来。到了建安三国时期,古文经学压倒了今文经学,玄学思想压倒了唯物论思想,文学艺术变革派也压倒了保守派,大体上各种对立都得到解决。
解决的主要原因之一是佛教文化发生了明显的或不明显的影响,因而动摇了各种对立间的均势。
不断地发展唯心论思想,以适应政治上需要,是统治阶级对上层建筑物的基本要求。今文经学到了东汉,在章句方面,在思想方面,都暴露出难以补救的弱点,统治者看来,它不再是一件适用的工具了。章句方面,让位给专讲训诂名物、本身毫无思想性的古文经学,是保持儒经的最好方法。思想方面,让位给宗尚老庄的玄学,老子与浮屠在东汉时已有当作同类的趋势,玄学与佛教相继而起,是压抑唯物论思想的最好方法。玄学代替今文经学的浅薄唯心论,后来佛教又代替规模狭小的老庄玄学。唯心论思想一步深入一步地发展着,和魏晋南北朝统治阶级一步深入一步地腐朽堕落是互相配合的。文学艺术变革派的得势,也因为接受了佛教的影响。
东汉三国时期,佛教逐渐流传,虽然还没有取得重要地位,但必须重视这个新因素所发生的影响。 第三章短期统一与黄河流域又一次大破坏时期--西晋十六国--二六五年--四三九年第一节西晋的政治概况
魏国自曹操死后,汉国自诸葛亮死后,都失去进攻对方的力量。吴国一向划江自守,孙权死后,也进入衰落阶段。魏国的司马氏集团,在三国衰落阶段内,是统一趋势的代表者。虽然它是一个极其腐朽的集团,但也不容否认它在完成统一事业上所起的作用。二三八年,司马懿灭辽东割据者公孙渊,北部中国完全统一了。二四○年,司马懿采用邓艾的建议,掘宽漕渠,引黄河水入汴河。又在淮北淮南,大兴屯田。屯田兵五万人,轮番分出一万人守边,四万人经常种田。东南有战争,魏军乘船顺流而下,可直达江淮,沿路储粮充足,免运输的烦费。司马懿说,“灭贼之要,在于积谷”。他在淮南北实行屯田积谷,作灭吴的准备。后来晋武帝在这个基础上,终于消灭了吴国。
二六○年,司马昭杀魏帝曹髦,司马氏集团势力愈益巩固,同时汉吴两国愈益衰落,统一的时机成熟了。司马昭定计,汉国小力弱,出兵先取,取汉以后,再水陆并进取吴。二六三年,司马昭遣钟会率兵十余万进攻汉中,又遣邓艾率兵三万牵制驻在沓中(沓音踏tà甘肃临潭县西南)的姜维军。钟会攻入汉中,姜维引兵退守剑阁(四川剑阁县)拒钟会。邓艾自阴平(甘肃文县西北)凿山开路,击败汉守军,进入成都平原。汉后主到邓艾军前投降。汉国人口只有九十四万,士兵却多至十万二千人,官吏多至四万人。普通户大抵八人就得有一人当兵,实际是老弱妇女以外,几乎所有男子都被迫当兵。这样残酷的统治,当然为人民所厌弃。邓艾兵一到平原,百姓纷纷散走,官吏无法禁阻。汉国统治集团除了投降,再没有其他道路可走。司马昭用兵前后不过三个月,便灭汉国,因为他早看准了这个形势。
司马昭原定灭汉三年后灭吴,可是他在二六五年死去了,当年,晋武帝废魏帝,建立晋朝。他需要先稳定内部,因之延迟了对吴国的进攻。
二八○年,晋武帝发兵二十余万,分六路攻吴。其中王濬所统水军,自蜀出击,占领武昌城。建业失去上游屏障,更难自保。王浑所统陆军进攻历阳(安徽和县),大败吴兵。王濬水军自武昌顺流直下,逼近建业,吴水陆军溃散。吴主孙皓到王濬军前投降。吴国人口二百三十万,士兵却多至二十三万,官吏多至三万三千,吴兵役与汉是同样沉重的。晋用兵前后不过三个月,便灭吴国,因为孙氏统治早就为吴人民所厌弃。
司马氏政权迅速地消灭汉吴两国,并且在短暂的太康年间,确也曾使社会呈现出一些繁荣的气象。这是因为它的某些政治措施多少是符合当时人民利益的,因而有可能完成国家的统一事业和有限度地恢复久遭破坏的社会生产力。
一罢州郡兵
就在灭吴的一年,晋武帝令州郡官解除兵权。兵役是东汉末年以来农民最沉重的一种负担。晋武帝不听群臣谏阻,毅然下诏悉去州郡兵,使农民得免地方兵役,这个措施对恢复生产力有很重大的意义。
二废屯田制,立占田制及其附属的课田制
魏国屯田,主要的一种是朝廷招募农户,在各级典农官统率下,垦种官田。自曹操开始屯田,收有成效,后来魏国逐渐扩大屯田区,荒地很多成为朝廷直接所有的官田。典农官都是武职。屯田农户受兵法部勒,有典农部民、屯田客、田兵、田卒等名称,实际是终身服兵役半农半兵的特殊农民。朝廷当进行战争的时候,不惜“加其复(免一般徭役)赏”,多招农户来加强屯田,但当战争缓和的时候,就要加强剥削来补偿免除了的一般徭役。屯田农户耕地有定额,朝廷为增加收入,使屯田官凭军事权力强迫田客在定额田外,多种田地若干亩。田客人力有限,耕种法势必粗简,谷物产量也势必低落。从曹操时到晋武帝泰始年间,屯田区旱田每亩收十余斛、水田收数十斛的生产量低落到一亩只收数斛,同时,官64(用官牛)、官客对分(用私牛)的租税率却提高到官八客二或官七客三。屯田制到了魏末晋初,不仅被剥削者穷困不堪,无法再继续生产,就是剥削者也感到无法再进行压榨,反不如废屯田制,别行新制较为有利。司马昭灭汉的第二年,即罢屯田官,各级典农官改称郡守县令等文职。
占田制和课田制实际是一种租税制度。朝廷规定每户每人应种田若干亩,并不是按户和口实际授予这个数额的田地,而是按规定的田数向每户每人征收规定的租税。不过,这种制度也有它的根据。司马昭改屯田官为郡县官,屯田农户也就成为普通农民,所耕官田也就成为私田。耕官田有定额,一般是五十亩,屯田制废除后,加收五十亩租税,作为官田变为私田的补偿。这就是占田制的根据。屯田官不顾人力,强迫屯田客加种田亩,这就是课田制的根据。为什么屯田制可以作为占田制课田制的根据呢?这是因为在朝廷督促农户开垦荒地、增加田数,不顾生产量低落的方针下,普通农户和屯田农户都在被迫扩大耕地,而屯田农户被迫更甚。占田制规定一户负担一百亩的租税。在朝廷方面,不管农户实际种田若干亩,按百亩收租税,自然是一种简便的方法。在农户方面,屯田农户得私田五十亩,普通农户得确定开垦地的占有权,一百亩租税的负担是可以接受的。课田制改按户加课新垦田为按丁加课,农户也还是可以接受的。占田制课田制开始行施时,额定田数比农户实有田数,相差不是过远,所以占田制课田制是租税制,同时也是农户土地占有制。
三赋税制
在占田制基础上,规定赋税制。赋是户调,税是田租。
户调--如丁男作户主,每户每年纳绢三匹,绵三斤。如户主是妇人或次丁男,绢绵减半。有些边郡纳三分之二,远郡纳三分之一。边地非汉族人,按住地远近,每户纳賨(赋)布一匹或一丈。
田租--西晋田租每亩八升,朝廷按下列田亩数收税。户主占田七十亩,户主妻三十亩,一户共纳占田租一百亩(八斛)。一户内正丁男纳课田租五十亩,正丁女纳二十亩。次丁男纳课田租二十五亩,次丁女不课。边地非汉族人不课田,按住地远近,每户纳义米三斛或五斗。住地极远,纳米不便,改纳钱每人二十八文。
两汉户赋用钱。曹操改为每户纳绢二匹绵二斤。晋户调比魏制加一匹绢一斤绵。曹操定户调在东汉末大乱时,晋初社会经济已经恢复了一些,按州郡远近有所增减,应是一种合理的制度。两汉有口赋钱算赋钱和三十税一的田租。曹操废两汉租赋制,户调以外,不取口赋算赋,田租改为每亩收租四升。晋斟酌汉魏旧制,改田租为每亩八升。并规定十六岁以上至六十岁的男女为正丁,十五岁以下至十三岁,六十一岁以上至六十五岁的男女为次丁,十二岁以下、六十六岁以上的男女为老小。除户主夫妇纳占田租,次丁女和老小不纳田租,其余正丁男女和次丁男都得纳课田租。所谓课田租,如果纳租者并无实田,那就等于纳口赋算赋。晋武帝时齐王司马攸说,现在土地有余,务农的人却嫌少,附业(种课田)多有虚假。晋惠帝时束晰(音析xī)说,占田课田,往往有名无实。这都说明占田制课田制,只是一种意在督促农户加辟耕地的赋税制。它比魏重,比汉轻,对当时农户说来,还不算是过重的负担。它的又一特征是立户赋税重,附业较轻,因之,西晋虽增收课田租,但一户所包容的人口,比汉魏仍有增长的趋势。在土地有余、人力不足的情况下,农户内人口增加,是有利于生产的。
四王公官员限田
国王公侯得在京师有住宅一所。大国王在京师近郊,得有田十五顷,次国王十顷,小国王七顷。公侯所占近郊田当是依次递减。
官员按官品高卑占田。第一品占田五十顷,每低一品,减田五顷,至第九品占田十顷。
这种限田制的效力是可疑的,例如强弩将军庞宗就有田二百顷以上。大抵官品渐卑,限田制效力渐大,下级官员任意占田,比高级官员要困难些。既然官员中有些人占田受限制,也就意味着土地兼并多少受到些阻碍,这对农户算是起着有益的作用了。
五恢复户口
东汉末大乱,人口遭受极严重的损耗。损耗的原因,主要是死亡,其次是流散逃匿和豪强霸占户口,胁迫贫弱户当私属。三国时期,人口不见显著的恢复,主要原因是豪强阻止私属上升为编户。晋在灭吴前后,对恢复户口曾有些措施,在这些措施下,太康年间户口达到东汉末以来最高的数字。
司马懿灭辽东,令“中国人(中原人)欲还旧乡者,恣听之”,地方官吏和豪强不得阻止。后来司马昭灭汉,劝募蜀人内徙,应募者给食粮两年,免徭役二十年。晋武帝灭吴,优待内徙的吴人,将吏免徭役十年,百姓及百工免徭役二十年。这不一定是为了减损蜀吴户口来补内地户口,主要还在于招北方流亡户口归旧乡里。东汉末,士民避乱,或逃入深山大泽,或投奔边塞外落后族,晋用重赏招募流亡,是恢复户口的一种方法。晋武帝时,塞外不少落后族率众内附,很可能是中原流亡人起着劝说的作用。
晋武帝定制,民间女子年十七,父母不让出嫁,由官府代择配偶。又发官奴婢屯田,奴婢配为夫妇,每一百人成立一屯。官奴婢是罪人,其中许多是司马氏政敌的子女,官奴婢被允许成家,可见朝廷对人口增殖的重视。
与限田制同时颁布的有荫佃客和荫衣食客(与奴相似的仆役)制。荫佃客制规定一品二品官不得过五十户。三品十户,四品七户,五品五户,六品三户,七品二户,八品九品一户。荫衣食客制规定六品官以上得荫三人,七八品二人,九品及不入品的吏士一人。自九品官人法行施以来,士族严格地区分出各级门第,大体上按高中下三级固定了在政治上的地位。一二品官与三品官所荫佃客户数悬殊,六品官以上与七品以下所荫衣食客人数不同,这就是三级士族所享权利的差别。朝廷另给高级士族荫亲属的特权,以换取他们在限田客制上的让步。对中下级士族,朝廷是有控制力的。这样,原来被士族霸占的户口,在荫佃客制的限制下,至少有一部分农民,从私属变为编户。
晋灭魏时,得户九十四万余,人口五百三十七万余(包括原来汉国的户口),灭吴时,又得户五十二万余,人口二百三十万余。三国合计,户不过一百四十六万余,人口不过七百六十七万余。可是就在灭吴的一年,晋统计全国户口,共有户二百四十五万九千八百四十,人口一千六百一十六万三千八百六十三,比三国总户口,户增一百万,人口增一倍以上。晋灭魏至灭吴,前后仅十六年,户口的增加很快,显然是国家统一,统治力加强的结果。招集流亡,督促婚嫁,限制荫佃客等措施,对增加户口都起着一定的作用。大抵劳苦群众为减轻赋税与徭役,不免有些隐避,即使在社会安定的时期,朝廷所得户口数往往小于真实户口数,所以太康户口应是比较可信的数字。
统一以后,不少塞外落后族要求内附,晋武帝为增加人口,允许他们居住塞内。《晋书》有下列内附诸部的记载:
晋武帝即位后,匈奴大水塞泥黑难等二万余落内附。散居在平阳、西河、太原等六郡。
二八四年,匈奴胡太阿厚率部落二万九千三百人内附,居西河。
二八五年,参离四千余落内附。
二八六年,匈奴胡都大博及萎莎(匈奴十九种之一)等各率种落共十万余人内附,居雍州。
二八七年,匈奴都督大豆得一育鞠等率种落一万一千五百人内附。
二八九年,奚柯男女十万人内附。
晋容纳落后族居住塞内,游牧生活逐渐改变为农业生活,这对两方本来都是有益的。但由于晋官吏的残虐,使内徙诸部落受侵怨恨,本来有益的事也就不是有益而是有害了。
六改定律令
两汉律令极为烦杂,魏时已加改革,但还不够简括。司马昭集羊祜、杜预等名儒重臣十四人,删改魏律,去其苛秽,存其清约,订定新律二十篇,六百二十条,二万七千六百余字。律与令合二千九百二十六条,十二万六千三百字。又从令中划分出条例章程,称为故事,各归本官府执掌。
上列六条都各有其部分的积极意义,也都起着一定的积极作用。久经丧乱的广大劳动群众,这才有可能来恢复社会经济,补救战争的创伤。《晋书·食货志》说,太康年间,“天下无事,赋税平均,人咸安其业而乐其事”,自东汉末大乱以来,这算是一个难得的光明时期。可是,黑暗又很快掩蔽了光明。黑暗势力的代表仍是这个以晋武帝为首的司马氏集团。
黑暗势力也就是割据势力,具体表现在两个制度上。两个制度实际只是一个士族制度,即门阀制度。它是西晋十六国大乱的祸根,也是南北朝长期分裂的一种祸根。晋武帝时这个祸根完全成熟了。
一士族制度
魏文帝行施九品官人法,取得了士族对曹氏政权的拥护。司马氏要夺取曹氏政权,当然也必须从争取士族入手。司马懿当权,夏侯玄请减削中正官权力。司马懿不敢得罪高级士族,谢绝夏侯玄的建议。自司马懿至司马昭,用优厚的待遇收买士族,形成司马氏集团。依靠这个集团,残酷地屠杀拥曹氏的士族。到司马昭时,拥曹士族已经全部消灭。晋武帝建立晋朝,对待高级士族愈益宽容。例如刘友、山涛、司马睦、武陔四人各私占官稻田,被李憙告发。晋武帝说,山涛等三人私占官稻田,查明是刘友干的事,刘友侵剥百姓来欺骗朝士,应诛死以惩邪佞,山涛等可不问罪。晋武帝罚小官不罚大官,显然是宽容所谓朝士的高级士族。一个高级士族出身的胡威,曾谏晋武帝行政不要太宽。晋武帝说,我对中等官以下,一点也不假借。胡威说,我说的不是指中等官以下,我指的是象我等这一类人。整肃法令必须从我等这一类人开端。高级士族的利益,在于压迫中下级士族不得上升,晋武帝约束中等官以下,实际是为高级士族保障利益。他的约束力之所以有效,主要来自高级士族的支持,对高级士族当然不可能有所谓整肃的法令。
高级士族政治上的权利,从九品官人法得到保障。州郡县设中正官,朝廷设吏部尚书。名义上中正官评定士人的品德,吏部尚书执掌选用人才的权柄。事实上中正官只依据士人的籍贯及祖、父官位,定门第的高低,吏部尚书依据门第高低作用否的标准。这种选举法称为门选,结果自然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任何人(包括皇帝)不能侵犯高级士族做高级官的特权。高级士族的经济上权利,从荫亲属制得到保障。所谓荫亲属,就是高级官的同族人得在他的荫庇下,免向国家纳租税服徭役,也就是被荫者须向荫者纳租税服徭役。所荫亲属,多的可以到九族(上起高祖,下至玄孙),少的也还有三世。高级官以外,宗室(司马氏)、国宾(被废的魏帝)、先贤的后代、士人的子孙(名门世家)也得按门阀高低荫亲属。这些亲属各有田和佃客,而且亲属也未必真是亲属。荫亲属制实际是法律承认高级士族按门阀高低、势力大小,有权从国家总户口中割取一部分作为自己的私属,从国家总赋税中割取一部分作为自己的私赋税。高级士族以荫亲属为名,成为拥有土地臣民部曲类似周朝的贵族领主。区别只在贵族领主得建立采邑或国家,公开割据;荫亲属虽然可以作“百室合户,千丁共籍(户籍)”的大户主,但还不能取得割据的正式名号。
数量不大的高级士族在魏代汉的时候,取得九品官人的特权,在晋代魏的时候,又取得荫亲属的特权。有了这两个特权,高级士族的势力愈益巩固,各种矛盾也因此而愈趋尖锐化。
二分封制度
晋武帝亲自看到魏国禁锢诸王,帝室孤立,司马懿父子结合士族,夺取曹氏政权的事实,因此,他违反秦汉以来虚封王侯的惯例,恢复周朝的分封制度,大封皇族为国王,希望这些诸王屏藩帝室,对抗士族中的野心家。事实和他的希望恰恰相反,诸王中很多就是野心家。
二六五年,晋武帝封皇族二十七人为国王。起初国王留居京师,二七七年,遣各王就国。王国中有五个大国,六个次国,其余都是小国。大国有民户二万,置上中下三军,兵五千人。次国有民户一万,置上下二军,兵三千人。小国有民户五千或不满五千,置一军,兵一千五百人。王国内文武官员,国王得自己选用。这些国王各拥大批徒党,有机会就可以起兵作乱。
晋武帝既分封同姓,当然也得分封异姓士族。司马昭所设五等爵号以外,仍保存汉魏以来乡侯、亭侯、关内侯、关中侯、关外侯等名号。高级士族一般都得到五等爵号,并实封土地,立国多至五百余国,这些五等国虽有封地和官属,郡公郡侯县侯还有军,但危害性比国王要小得多。这是因为异姓不象皇族那样容易攘夺政权,又公侯国比小王国还小,更重要的是高级士族的真实势力都固着在本地方,所谓郡望郡姓(如琅琊郡王姓、太原郡王姓),就是在本郡或本县有势力的大族。他们分封到别郡别县,便缺乏凭借,无法建立新势力,因之受封的异姓公侯,实力不在封地上而是仍在本地方。
受了五等爵的高级士族还必须有适当的官职。不受封的和中下级士族也必须有官职。当时朝廷为安置士族,大量设官,都督增至十个。州陆续增设到二十个,郡县增设更多,将军多至二十余,此外还有杂号将军。这种文武官职,只能给予高级士族或某些中级士族,大多数中下级士族,无法安置到有限的官职里来。朝廷允许国王和五等爵各自选用官属,就是安置中下级士族的一个方法。事实上这个方法远不能满足中下级士族的要求,士族中存在着大批失意士人,等待机会反对高级士族。
晋武帝大封国王,以为已经造成了一个皇族势力。他又想造成一个代表士族的势力,和皇族势力互相制约,合力来拥戴帝室。士的严格含义是儒生。司马昭死,晋武帝不听群臣谏阻,坚持行三年丧礼,下诏说“朕本诸生家,传礼来久,何至一旦便易此情于所天”。意思是说,我家本来是传礼的儒生人家,不能因为做了皇帝改变我的儒生本色。从来没有一个国君或皇帝行过三年之丧,他一定要这样做,无非是表示自己是纯粹的士族。他曾和宠妾胡贵嫔(父胡奋,征南将军)赌博,胡贵嫔不逊让。他发怒说,你原来是个将种。胡贵嫔说,北伐公孙,西拒诸葛(指司马懿),不是将种是什么?他听了很觉得惭愧。士族以积世文儒为贵,如果祖先曾做武将或其他杂业就不算纯粹。大抵自东汉末士族制度形成以来,士族在政治地位上有高低,而且也在门第世系上矜清浊。晋武帝自称诸生家,就是在政治地位以外,还要争取门第上的清望。司马师娶东汉名儒蔡邕的外孙女羊氏为妻,司马昭娶魏名儒王肃的长女王氏为妻,这都是司马氏通过婚姻来提高门第的一种表现。司马昭给晋武帝聘弘农郡华阴县杨氏女(杨艳)为妻,也是含有同样的意义。华阴杨氏(详见《后汉书·杨震传》),按门第来说,是无与伦比的纯粹士族。
杨皇后生晋惠帝。晋惠帝一向是个白痴,当他做皇太子的时候,晋武帝屡次要废他,别立皇太子。杨皇后和大臣们提出立嫡以长不以贤的古训,阻止废立。杨皇后将死,要求晋武帝不得立妾为妻,正式聘娶她的从妹杨氏(杨芷)为皇后。晋武帝以诸生家自命,愿和华阴杨氏联姻,只好一一听从。杨芷做皇后后,她的父亲杨骏超升为车骑将军,杨氏声势压倒一切。晋武帝有意造成杨氏势力,希望它作为士族的代表,与皇族势力合成辅佐帝室的两翼。事实和他的希望恰恰相反,杨氏力谋利用晋惠帝昏愚,恢复东汉皇太后临朝称制,外戚擅权的旧例,杨氏早被培养成了野心家。
晋武帝满以为两翼造成了,临死时,诏汝南王司马亮(司马懿子)、杨骏同辅政。杨皇后杨骏别造诏书,令杨骏掌管全部政权。以杨氏攘夺政权为爆发点,接连爆发着无穷的祸乱。这种祸乱的根基,就是统治阶级主要是高级士族的极度腐朽性。第二节极度腐朽的西晋统治集团
西晋统治阶级的当权派,是高级士族里拥司马氏的一派,即司马氏集团。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相继用酷刑大量屠杀拥曹氏的士族,同时用厚利吸引一群人到自己方面来,造成司马氏集团。其中有贾充一类的功臣,有何曾一类的儒生,有王祥一类的官僚,有阮籍一类的名士。这些都是司马氏集团的主要组成部分,贾充一类人又是这个集团的骨干。封建统治阶级的所有凶恶、险毒、猜忌、攘夺、虚伪、奢侈、酗酒、荒淫、贪污、吝啬、颓废、放荡等等龌龊行为,司马氏集团表现得特别集中而充分。每个阶级都有自己的道德观,封建统治阶级当然也有它的道德观,但在司马氏集团里,封建道德是被抛弃得很干净的。
早在二六三年,司马昭命钟会邓艾卫瓘率兵灭汉。邓艾自以为功大,骄矜不受节制。钟会拥重兵,谋割据蜀地。钟会卫瓘诬告邓艾谋反,司马昭命钟会逮捕邓艾。钟会使卫瓘捕邓艾,想让邓艾杀卫瓘,自己再杀邓艾。卫瓘揣知钟会的用意,设计捕获邓艾。钟会密谋杀所部各军将官,与汉将姜维合力反司马昭。各军士兵哗变,杀钟会。卫瓘怕邓艾报复,杀邓艾。司马昭又把邓艾的几个儿子都杀死。司马氏集团刚取得灭汉的小功,阴谋、猜忌、反叛、残杀等丑恶行为,便一齐表现出来。
司马昭用杀戮来控制他的集团,晋武帝改用所谓宽仁,实际是首领的控制力削弱了。二八○年,晋灭吴,大将王浑王浚争功,两人各有徒党,互相攻击,晋武帝不敢判定两人功劳的大小,也不敢惩罚王浑的蛮横。随着首领控制力的削弱,大乱的危机逐渐成熟。二九○年,晋武帝临死时,杨皇后杨骏合谋,藏匿晋武帝命汝南王司马亮与杨骏共同辅政的诏书,改诏书为杨骏一人辅政,大乱开始表面化。次年,晋惠帝妻贾皇后杀杨骏,逼死杨皇后,族灭杨氏并杀杨氏徒党数千人,接着,爆发了八王之乱。
司马氏集团中人,相互间只有一种极阴恶的杀夺关系,就是见利必夺,以杀助夺,愈杀愈猛烈,一直杀到发动大混战。
辅杀夺而行的是滥赏。用滥赏来纠集徒党,用徒党来进行杀夺,杀夺愈急愈多,赏赐愈滥愈厚,人人想望厚赏,也就人人想望常有祸乱,西晋统治集团就是这样一个以杀夺滥赏始,以杀夺滥赏终的黑暗集团。二六○年,魏帝曹髦攻司马昭,贾充杀曹髦。当时司马昭对曹髦还维持着君臣名义,贾充敢于杀死曹髦,算是为司马氏立了莫大的功劳,从此成为西晋统治集团中得信任最深,得赏赐最厚的一人。二64年,司马昭自封为晋王。同时恢复四周五等爵号,大封徒党六百余人。这次大封赏,虽然是虚封,并未实授封地,但到了晋武帝称帝时,不得不实封,以换取徒党的拥戴。二九○年,杨骏夺得辅政权,凡未得爵号的二千石以上官员,都被封为关中侯。次年,贾皇后杀杨骏,用汝南王司马亮辅政,司马亮为纠合徒党,封一千八十一人为侯。三○○年,赵王司马伦废贾后,谋篡帝位,封文武官数千人为侯。次年,司马伦废晋惠帝,自立为帝,大封徒党,连奴隶走卒也给爵号。浮滥的赏赐与猛烈的杀夺互相促进,一直促进到西晋统治的消灭。
杀夺与滥赏,使得统治集团中人得失急骤,生死无常,心情上表现紧张与颓废,躁竞与虚无的相反现象,生活上苟且无耻,纵情享受,则是一致的。下面举一些事例,说明这个集团的极度腐朽。
贪财--晋武帝曾问刘毅,你看我象汉朝那个皇帝。刘毅答,象汉朝的桓帝灵帝。晋武帝说,我平吴国,统一天下,你把我比作桓灵,不免过甚。刘毅说,桓灵卖官,钱入官库,陛下卖官,钱入私门。这样看来,似乎比桓灵还不如。私门(有权势人)出卖官爵,是贪财的一种方法。士族自矜门第清高,对商贾极其贱视。法令规定市侩都得戴头巾,巾上写明姓名及所卖物品名,一脚着白鞋,一脚着黑鞋。商贾的社会地位很低,可是士族多兼做商贾,并不因为商是贱业而不屑为。例如大名士王戎有许多园田,亲自拿着筹码算账,昼夜忙得不得了。家有好李,怕买者得好种,钻破李核才到市上出卖。有势力人家,霸占水利造水碓,替别人舂米取酬费,称为舂税。潘岳《闲居赋序》说他住在园里卖鲜鱼、蔬菜和羊酪,并收舂税,一家人生活舒适。经营商业是贪财的又一方法。晋惠帝时,石崇做荆州刺史,劫夺外国使者和商客,积财物成巨富。家有水碓三十余区,奴八百余人,还有大量的珍宝钱财和田宅。劫夺是贪财的又一方法。《晋律》,自死罪以下都可以用钱赎罪。贪财即使犯了罪,不一定是死罪,赎死罪也不过黄金二斤,所以只要有钱财可得,任何一种方法他们都敢采用。晋惠帝时,鲁褒作《钱神论》,描述钱的作用,说“钱之为体,有乾有坤,内则(取法)其方(坤),外则其圆(乾)..亲之如兄,字曰孔方。失之则贫弱,得之则富强..无德而尊,无势而热,排金门(宫门),入紫闼(宫内),钱之所在,危可使安,死可使活;钱之所去,贵可使贱,生可使杀。是故忿争辩讼非钱不胜,孤弱幽滞非钱不拔,怨仇嫌恨非钱不解,令闻笑谈非钱不发。洛中朱衣(王公)当途(权贵)之士,爱我家兄,皆无已已”。钱财是实际欲望和自利的神,对钱财的极端爱好,正表现士族的极端多欲和利己。他们有了钱财,就有神保佑他们达到纵欲目的。
荒淫--二七三年,晋武帝选中级以上文武官员家的处女入宫。次年,又选下级文武官员和普通士族家处女五千人入宫。灭吴后,选取吴宫女五千人。晋宫中有女一万人以上。晋武帝提倡荒淫,士族自然响应。
奢侈--晋武帝是奢侈的提倡者。他的大臣和亲信人很多是著名的奢侈人。何曾每天膳食,值钱一万,还说没有可吃的东西。何曾的儿子何劭,每天膳费二万钱。任恺比何劭更奢侈。王济、王恺、羊琇又超过任恺,但还比不上石崇的豪富。王恺和石崇斗奢侈,晋武帝助王恺,仍不能取胜。一个皇帝助臣下斗奢侈,可以想见奢风的盛行。士族过着奢侈生活,人民自然要受残酷的剥削。傅咸上书说“侈汰之害,甚于天灾”,这句话是完全合于事实的。因为天灾还有一定的限度,奢侈则互相比赛,没有止境,吸尽了人民的血汗才算是止境。
虚伪--士族起源于东汉的儒生,以守礼法为标榜。礼法的另一面就是十足的虚伪。例如何曾,号称孝子仁人。阮籍居母丧,不守礼法,何曾斥责阮籍违礼败俗,要求司马昭驱逐阮籍出中国。傅玄称何曾事亲尽孝,待人尽礼,是士人的典型。何曾死后,博士秦秀揭发他的丑行,说,何曾骄奢过度,声名狼藉,是悖谬丑恶的典型。傅玄秦秀都看到了一面,合起来正是礼法之士的全貌。王祥一类的官僚,也属于礼法之士,只是表现的形式比何曾一类人隐蔽些。
放荡--何晏是极端纵欲卑劣的腐朽人,又是老庄虚无学说的主要倡导者和清谈家的创始人。他著《道论》(《无名论》)、《德论》(《无为论》),大意说,一切事物和名誉,原来都是虚无的,把一切实有看作虚无才合于道,因为“道者惟无所有者也”。照他的所谓道说来,任何事情可以从心所欲地去做,反正都是虚无,并非实在。这种纵欲主义的唯我论,代表着士族的共同思想,他的《道德论》也就一直是处于统治地位的名论。士族中贾充、何曾、王祥、阮籍四类人,在纵欲主义上都是何晏的同道。区别在于前三类人是儒家学派,用礼法来掩饰纵欲。阮籍一类人是老庄学派,不拘礼法,任性放荡,用老庄来支持纵欲。
司马昭当政时,清谈家的代表人物阮籍、嵇康、刘伶、向秀、阮咸、山涛、王戎七人,提倡老庄虚无之学。结合成所谓竹林七贤。按照这七个人的思想趋向,可以分为三个类型的放荡。礼法之士拥戴司马氏,为阮籍、嵇康等人所嫉视,他们标榜道德来攻击礼法,实际上也算是对司马氏表示不满。阮籍作《大人先生传》,嵇康作《难张辽叔自然好学论》,反对礼法之士都很猛烈。不过,阮籍专反对礼法之士,对儒道两家则采取调和态度。《通老论》里说《易经》的太极,《春秋经》的元,《道德经》的道,都是一个意义,即法自然而为化的道。嵇康不只是攻击礼法之士,而且还猛攻儒家的六经。他给山涛的信里,明白反对司马氏,因此被司马昭杀死。刘伶一生只作一篇《酒德颂》,表示他最憎恶的人,就是那些礼法之士。向秀在嵇康被杀以前,灌园锻铁,隐居不仕,不愿依附司马氏。这些人的放荡,包含一些反抗礼法的意义,在三个类型中还算是比较好的一个。阮咸是阮籍的侄子,一生沉湎在酒里,属于单纯纵欲的类型。他曾用大盆盛酒,有一群猪来饮酒,阮咸便和猪共饮。阮籍不允许儿子阮浑学自己的放荡,也不愿意阮家子弟学阮咸的放荡,因为在阮籍看来,自己是佯狂,不必学;阮咸是纵欲,不可学。山涛王戎都是司马氏集团的重要人物,热中名利,贪鄙无耻,口谈虚无,但并不反对礼法,并且还拥护礼法。山涛王戎以及稍后的王衍等人的思想,是士族腐朽性在文化方面的最高表现,是三个类型中最恶劣的一个类型。
《文选·古诗十九首》中有《驱车上东门》一首。诗中有“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万岁更相送,贤圣莫能度。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等句。这首诗是东汉人所作,表现出死不可免、不如生前享乐的消极悲观思想。晋人伪造《列子》,其中《杨朱》一篇,正是《驱车上东门》诗的充分发挥,也是清谈家思想的真实记录。《淮南子·泛论训》说“兼爱尚贤右鬼非命,墨子之所立也,而杨子非之。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杨子之所立也,而孟子非之”。杨朱不信鬼神,这一点是有识见的。但因死后无鬼神而把当前的生命看作唯一可贵的东西,则是腐朽没落的思想。战国时期,盛行杨朱的“为我”“贵己”学说。老子庄子思想与杨朱学说有相同处,庄子尤为显著。魏晋清谈家形式上老庄并重,实际是偏重庄子。当时杀夺的政治情况使虚无思想得到发展的条件,士族制度使放荡行为得到实行的保证,《杨朱篇》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依据杨子学说的碎片扩大而成的。《杨朱篇》认为万物都逃不了死。有的人活十年死了,有的人活一百年也还是死。仁圣人要死,凶愚人也同样是死。活着是尧舜,死了剩一把腐骨;活着是桀纣,死了也无非是一把腐骨。归根都是一把腐骨,谁知道腐骨有好坏,所以人应当在活的时候寻快乐,无须顾死后。凡是情欲所需要的一切,尽量享受,一天、一月、一年、十年都好,一面享受着,一面等待死的到来。如果情欲受拘束,那末,即使活百年千年万年,有什么意义。张湛《注》说“任情极性,穷欢尽娱,虽近期促年,且得尽当生之乐也”;又说“惜名拘礼,内怀于矜惧忧苦以至死者,长年遐期,非所贵也”。《杨朱篇》宗旨,即清谈家的人生观,张湛说得很清楚。这种一半野兽一半天使的纵欲人的卑劣思想,如果说这是“唯物论”予以表扬,实在是迂论。
士族在西晋统一的短时期里,达到了志满意得的境地,《杨朱篇》思想正是清谈家得意的表现,同时也是一般高级士族得意的表现。他们安而忘危,存而忘亡,肆无忌惮地纵欲作恶,终于恶积而不可掩,罪大而不可解,爆发比东汉末年更大得多的祸乱。东晋人干宝作《晋纪·总论》,其中一段叙述士族的罪恶行为,摘取大意如下:
司马氏以杀夺手段建立晋朝,拥戴它的很少有正直忠实的人。当时风俗淫邪,是非颠倒。士人学的是老庄,谈的是虚无,做人以行同禽兽为通达,仕进以无耻苟得为才能,当官以照例署名为高尚。凡是放弃职事毫不用心的人,都享受盛名。谁要真心做事,就得遭受斥责,象灰尘那样被轻蔑。是非善恶都不在话下,群起而争的只是钱财。朝廷用人,看什么人该给什么官,不是看什么官该用什么人;求官的人,选择有利可图的官才做,无利就不做。大官身兼十几职,实际是一职也不管,重要事件,处理错了十之八九。势家子弟,越次超升,很快得做大官;普通士人努力奔竞,希望获得较高的品。成千成百的官,不曾有过一个让贤的官。士族妇女同样腐朽。她们使用婢仆,自己什么事都不做。有的任情淫乱,有的凶悍杀婢妾,没有人认为不应该。风俗政治败坏到这个地步,大乱是无可避免的了。
晋武帝时,大乱已经酿成。二九○年,晋武帝死,杨骏、杨皇后夺政权,大乱就从宫廷内开始。二九一年,贾皇后杀杨骏,夺得政权。贾皇后使汝南王司马亮辅政,使楚王司马玮杀司马亮。贾皇后又杀司马玮。大乱从宫廷内伸展到宗室诸王间。三○○年,赵王司马伦杀贾皇后。三○一年,司马伦废晋惠帝,自称皇帝,大乱扩大成诸王间大混战。齐王司马冏、成都王司马颖、河间王司马颙各起兵反司马伦。司马伦战败被杀。晋惠帝夏位,司马冏辅政。三○二年,司马颙与长沙王司马乂攻杀司马冏。三○三年,司马颙司马颖起兵反司马乂,进攻洛阳城,司马乂守城大战,双方兵民死数万人。三○四年,东海王司马越杀司马乂。司马颖据邺,号称皇太弟、丞相。司马颙据长安,号称太宰、大都督。司马越等奉晋惠帝出兵攻司马颖,司马颖击败司马越,俘获晋惠帝。司马越逃归东海国,司马颙令部将张方入据洛阳城。幽州都督王浚与并州都督东赢公司马腾起兵反司马颖。王浚勾结一部分鲜卑、乌桓人充骑兵,司马颖也求匈奴左贤王刘渊助战。刘渊发匈奴五部兵,据离石自立,建号大单于。诸王间大混战从此扩大成各族间的大混战。司马颖战败,奉晋惠帝逃到洛阳,被张方俘获送长安,司马颙独占朝政。三○五年,司马颙又使司马颖督诸军助战。司马越起兵反司马颙,司马颙战败。三○六年,司马越杀司马颖,毒死晋惠帝,立晋怀帝,又杀司马颙,自以为获得最后胜利。三○九年,司马越杀晋怀帝亲信人,使自己的亲信人守洛阳,监视晋怀帝。司马越带着王公朝臣离洛阳,说是要攻击刘渊的部将石勒。三一一年,司马越死。石勒消灭司马越全军,攻陷洛阳城。八王之乱是一幅群兽狂斗图,司马氏集团的全部残忍性腐朽性集中表现在这个狂斗中,由此引起三百年的战乱和分裂,居住在黄河流域的汉族与非汉族人民无不遭受灾难,司马氏集团的罪恶是无穷无尽的。第三节西晋文化
西晋士族,生活是优裕的,礼法的束缚是疏松的,全国统一以后,闻见也比三国分裂时扩大了。这些,使得一部分士族中人有条件去从事文化事业。西晋一朝虽极短促,但文化上成就却是巨大的。
一文学
文学主要是五言诗在建安时期形成一个高峰以后,为老庄玄风所冲淡了。《文心雕龙·明诗篇》说“正始(魏废帝曹芳年号)明道,诗杂仙心,何晏之徒,率多浮浅”,就是魏国文学的一般情形。不过,其中如嵇康、阮籍所作诗篇,特别是阮籍的《咏怀诗》,实是特出的作品。《诗品》说它“言在耳目之内(通常语),情寄八荒之表(意旨深远)”,是确切的。《咏怀诗》很难求得它的真意所在,但如体会阮籍忧疑无告、处境险恶的心情来读这些诗篇,就似乎懂得他要说的是什么,而自然引起对他的同情。《咏怀诗》达到微(隐晦)而显的最高境界,按其风格,纯属魏诗,所以汉魏旧音到嵇阮而告结束,西晋则向形式方面发展。
《文心雕龙》评西晋诗:“采缛于正始,力柔于建安,或析文以为妙,或流靡以自妍,此其大略也”。这就是说,西晋诗人在用事、练句、对偶、音节方面追求形式上的美观,不再象建安时诗那样文质并茂。
自建安以来,文学在西晋太康年间又一次出现高峰。当时诗人有三张(张载、张协、张亢)、二陆(陆机、陆云)、两潘(潘岳、潘尼)、一左(左思),其中陆机潘岳最为著名。陆机是吴国高级士族(陆抗子),吴亡后闭门勤学十一年,太康末来洛阳,与权贵贾谧亲善,参与二十四友之列。贾谧死后,又依附司马颖,为司马颖率大军攻司马乂,终于被谗为司马颖所杀。潘岳是中原文士的首领,贾谧二十四友,潘岳列第一。贾谧出门,潘岳望见便跪拜。司马伦杀贾谧,并杀潘岳。陆机潘岳热中仕进,性格卑污,正好是士族的代表人物。不过,所作诗篇,文辞华美,把卑污性格掩饰得不露形迹,《文选》所录如陆机《乐府诗》,潘岳《悼亡诗》,就诗而论,确是清新可诵,《诗品》列潘陆为上品,还是恰当的。
西晋赋的成就比诗更大。左思《三都赋》(《蜀都》、《吴都》、《魏都》)尤为巨著。《三都赋·自序》称“其山川城邑,则稽(考)之地图;鸟兽草木,则验之方志。风谣歌舞,各附其俗;魁梧(豪杰)长者,莫非其旧。..美物者贵依其本,赞事者宜本其实,匪(非)本匪实,览者奚信?”左思为了博采材料、核实事物,积十年之久才造成此赋,相信赋中除去文学上夸饰部分,所记事物大体是真实的。张华称《三都赋》“尽而有余,久而更新”,就是因为它是写实的作品。三国分裂数十年,从这篇叙述各方面的大赋里,推知三国时期经济恢复的状况,可以补史书记载之未备,不只是辞藻壮丽而已。左思专心学问,不参加内乱。他的《咏史诗》最后四句:“饮河期满腹,贵足不愿余,巢林栖一枝,可为达士模”,表示他的性格优于一般士族中人。《三都赋》以外,陆机《文赋》也是一篇有价值的文章。《文赋》叙述作文的方法,精密周详,可谓曲尽其妙。相传陆机二十岁作《文赋》,想见当他年轻时,已经深刻地掌握了作文的秘奥。《诗品》说他“尚规矩”,就是说,陆机所作文篇都是按部就班,从深处难处得来,并不依恃才大而轻率从事。潘岳热中已极,在《闲居》、《秋兴》二赋中,却表现得极为清凉安闲。又《射雉》、《笙》二赋,描写物情,细致入微。单就文辞来说,潘岳赋确是风流调达,与陆机异曲同工,并为一代高手。
挚虞撰《文章流别集》三十卷,具备各种文体,按文体论其优劣,是王逸《楚辞》以后规模更大的文章总集。书已亡佚,残文中还保存一些他的论点,如论赋的四过说,“夫假象过大,则与类相远;逸辞过壮,则与事相违;辩言过理,则与义相失;丽靡过美,则与情相悖。此四过者,所以背大体而害政教”。立论大意在以事实情义为主,不尚浮丽虚伪。这些虽是传统常谈,但对当时文风却也算是一种批判。
建安以来,骈体文盛行。陆机《文赋》提倡音节(声音迭代)、对偶(形影相偶),推动骈文又进一步的发展。夏侯湛仿《周诰》体裁,作《昆弟诰》一篇,和骈文对立。此后凡反对骈文,必模拟《周诰》,事实上两种文体都离口语极远,都不合实际应用。到了唐朝,以韩愈为代表的古文体,才在文学上夺得了一部分地位,因为古文比起骈文四六来,终究较接近于口语。骈文与散文的斗争,从西晋开始,夏侯湛《昆弟诰》是这个开始的标志。虽然它本身是复古主义的死语言,但它的趋向却是近乎正确的。
东汉时立碑极滥,曹操下令不得厚葬,又禁立碑。晋武帝下诏废禁,自后墓志铭代碑文而兴起。墓志叙述死者事迹,有些可补史证史,同是谀墓,多少比碑文有用一些。
二经学
自西汉末今古文经学发生斗争,至东汉末,郑玄混合今古文,今文失去统治地位而告一结束。魏晋时期,王肃(纯古文)郑玄两学派发生斗争,以新注行世(王弼注《周易》、何晏注《论语》、杜预注《左传》),王肃学派失败而告一结束。西汉以来博士所传今文章句之学,和汉儒贾(逵)马(融)等人的古文经学,都在晋怀帝永嘉之乱中归于消灭。以前的两次结束正为全部消灭作了必要的准备。原始儒学(秦以前)变为两汉经学(今文古文两派),两汉经学变为魏晋经学,至此,经学本身也就无可再变,只等唐人替它作《正义》,保存汉魏各学派的一些残余。
原始儒学含有朴素的唯物论思想,宗教成分很稀薄,不能完全适合统治阶级的需要。两汉今文经学派(以董仲舒为首)力图变儒学为宗教,奉孔子为教主,造谶纬来神化孔子,遭古文经学派(以王充为首)的反对,终于无所成就。老子《道德经》本来也属于唯物论方面,魏晋士人把它解释为唯心论,结合庄子的诡辩论,创立玄学。玄学盛行,经学衰退到次等位置上去了。不过,玄学也不是宗教,而统治阶级迫切需要的却是宗教,玄学必然要继经学而衰退。在经学玄学相继衰退中,佛教逐步兴盛起来,自魏晋起至隋唐止,经学在思想领域的统治地位,逐渐被佛教夺去,玄学和道教也夺得一部分,经学仅能保持传统的崇高名义。
古文经学只讲训诂名物,并无思想性,但唯物论倾向一般是存在着的。曹操禁内学(谶纬),晋武帝禁星气谶纬之学。这种禁令多少受古文经学的影响,当然,主要的还是政治上原因。
西汉景帝时,发现孔子宅墙壁中所藏《古文尚书》,比伏生所传《今文尚书》二十九篇(注家分为三十四篇)多出十六篇(分成二十四篇)。孔安国传《古文尚书》,司马迁是孔安国的学生,但《史记》所录《尚书》诸篇,仅《殷本纪》载《汤诰》百余字,《周本纪》、《齐世家》载《泰誓》若干语,或是《孔壁尚书》遗文,其余不出《今文尚书》范围。十六篇大抵是些断篇残简,因之汉世不曾流传。魏晋时出现伪《古文尚书》,托名孔安国作传(注),并新添二十五篇。《孔传》和新篇或疑是王肃所造,或说是郑冲(与王肃同时人)所传。按王肃专造伪书(如《孔丛子》、《孔子家语》),郑冲是无耻官僚(晋太傅),为了求宠,很可能传授王肃的伪书。晋武帝置十九博士,其中有《古文尚书》孔氏,足见东晋梅赜只是献伪书,不是自造伪书。自梅赜献伪书,一直被认为真孔壁古文而流传下来,到清初阎若璩,作《古文尚书疏证》,才完全证明它是伪书。
两汉今文经师,一般是抱残守缺,穿凿附会的陋儒。古文经师比今文经师学问广博得多,但仍不能解脱传统的束缚。最显著的是《易》学,古文经师拘泥于象数卜筮,支离琐碎,可厌之处不比今文《易》学少些。王弼开始以玄理说《易》,推翻两汉今古文《易》学,标志着经学从两汉家法师法的束缚下解脱出来,思想活动比较自由一些了。魏晋经学以博采众说,不守一家之法一师之说为特征,就是思想比较自由一些的表现。
三史学
二八一年(太康二年)汲郡人不准盗发战国时魏安釐王(一说魏襄王)墓冢,得竹书数十车。其中有魏国史书《纪年》十三篇,记夏朝以来至安釐王二十年事。《纪年》所记诸事与经传大略相同。重要不同处有下列几件事:夏朝历年比商朝多;夏王启杀益;商王太甲杀伊尹;商王文丁杀周君季历;自周受命至穆王一百年,不是穆王寿百岁;周厉王出奔,共伯和摄行天子事,不是周召二相共和。古事传闻有异,《纪年》与经传古史都可以备一说。《纪年》以外,还有《穆天子传》五篇,记周穆王游行四海事。其他诸书共数十篇。竹书文字用漆书写,称为蝌蚪文,与秦篆不同,简札又错乱无次序。晋武帝令卫恒整理竹书,改写为今文。卫恒死后,束晰完成整理工作,并作考证。《竹书纪年》和《穆天子传》得传于世,卫恒束晰是有功的。
谯周以为司马迁《史记》采百家杂说,记周秦以上事,往往与正经不合,特作《古史考》二十五篇,纠《史记》的谬误。这自然是腐儒的见解。司马彪据《竹书纪年》驳《古史考》,凡一百二十二条。司马彪所驳未必全对,但敢于驳正经,比谯周的墨守正经,在史学上应是一个进步。
司马彪撰《续汉书》八十篇,其中八志叙述东汉制度,甚有条理,梁刘昭分八志为三十卷,并为作注,附宋范晔《后汉书》中。《后汉书》有志,才能和《史记》、《汉书》相配,因为正史没有志是很大的缺陷。
陈寿本是蜀汉人,蜀汉亡后仕晋,撰魏蜀(汉)吴《三国志》六十五篇。《三国志》叙事核实,但不免过于简略。宋裴松之为作注和补,征引汉魏以至六朝著述一百数十种,引文首尾完具,并考订异同,足以补陈寿书的不足。《三国志》有了裴注,在正史类中,得与《史记》、《汉书》、《后汉书》并称为最好的正史。
至迟在西周初年已有地图。《尚书·洛诰》载周公经营洛邑,制洛邑图献给周成王。战国时制图术又有进步,《管子·地图篇》说地图要具备地形、距离、经济等条件。西晋朝廷所藏,只有汉朝舆图及括地诸杂图。这种地图都只有粗形,极不精审。二七一年,裴秀创制《禹贡地域图》十八篇。结束了以前制地图的原始状态。裴秀在《序文》里指出制图要有六体:(一)分率(计里画方,每方百里或五十里);(二)准望(辨正方位);(三)道里(某地至某地若干里);(四)高下(高山平地,地势有高下);(五)方邪(方谓道路如矩之钩,邪谓道路如弓之弦,远近不同);(六)迂直(迂谓道路曲折,直谓道路径直,远近不同)。裴秀创造性的理论,改进了制图法,确是一个重大的贡献。唐欧阳询《北堂书钞》及张彦远《历代名画记》都说裴秀又作《地形方丈图》。《禹贡地域图》是历代地理沿革图,《地形方丈图》则是西晋舆地图。《北堂书钞》说《方丈图》“以一分为十里,一寸为百里,备载名山都邑,王者可以不下堂而知四方”。裴秀图虽失传,他的六体论却为制地图奠定了科学的基础。
四博物
西晋统一,影响到各个方面,士人博学也是其中之一。左思《三都赋》、张华《博物志》都是闻见甚广,取材宏富。不过《三都赋》限于文体,《博物志》多载怪异,总不及郭璞《尔雅注》的广博而切实。《尔雅》十九篇,是儒生多年积累而成的一部字典,自训诂以至鱼鸟兽畜,几乎包括当时所有的知识。郭璞作注,简括确切,不知道的就说“未详”,避免注家强不知以为知的陋习。后儒虽多所补正,终不能超出郭注的范围。郭璞又注《穆天子传》、《山海经》及《楚辞》(《楚辞注》亡佚)。在《山海经注》中发凡说“凡言怪者,皆谓貌状倔奇不常也”。晋元帝留妖人任谷在宫中,郭璞上书请驱逐任谷,说“臣闻为国以礼正,不闻以奇邪,所听惟人,故神降之吉”。郭璞学术属于古文经学派,但也兼今文谶纬之学。《晋书·郭璞传》把他描写成一个术士,是夸大了他的谶纬之学的一面。郭璞死于三二二年,年四十九岁。他在三○四年刘渊起兵时,向江南避乱,年约三十余岁。郭璞《尔雅·序》说,少年时学《尔雅》,钻研二九(十八)年,才作注文。据此以推,注《尔雅》当在西晋时期。
五哲学
老子《道德经》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里所谓自然,指包括日月星的天空而言,是比天地间(人所生存的世界)的自然更高更大的自然。在这个最高最大的自然里,日月星是有,太空是无,所以说,“有无相生”,“有生于无”,意谓有“无”才会有“有”,有“有”才会有“无”。有和无是对立的统一。这个统一体称之为自然,它的法则称之为道。先有自然后有道,这个道对人所生存的天地说来,是在天地之先的(“先天地生”)。因而老子道家学说属于唯物论范畴。魏晋玄学虽然自称学老子,但只强调“有生于无”,这样,道生于无,不生于自然,也就是道先于自然而存在了。因而玄学属于唯心论范畴,是变质的道家学说。王戎王衍是西晋玄学清谈家的首领。二人立论以无为本,整个士族在无的影响下过着腐朽的生活。裴頠(音伟wěi)著《崇有论》,主张儒学礼法,反对虚无放荡,王衍等人群起攻击,《崇有论》不起任何作用,但有无之辩却反映了当时儒玄两家思想的斗争。显然,儒家思想处在绝对的劣势。
郭象是著名清谈家,王衍称他“语如悬河泻水,注而不绝”,想见他有很高的辩才。向秀曾注《庄子》,郭象据向秀注再加修订,成为《庄子注》的定本。《庄子》书得郭象注,对玄学说来是一个大发展。
《汉书·艺文志》道家有《列子》八篇。魏晋之际清谈家从不谈及《列子》,足见《列子》实已亡佚。东晋张湛注《列子》书中《周穆王篇》,叙述周穆王西游事,与《穆天子传》完全符合,造书显然是在汲冢发掘以后。东晋士族经过丧乱逃窜的苦难,放荡的行为多少有些改变,《杨朱篇》所表现的极度腐朽思想,显然是西晋士族思想的特产。西晋佛学开始发展,佛家说空无,清谈家说虚无,旨趣相投,玄学自然要吸收佛学。《列子》书往往与佛经相参,也是造于西晋的一证。或疑《列子》是张湛所自作,按张湛《列子序》详述得书来历,似非虚妄,注中疑《列子》书载列子以后事,似不需要诈伪到自造又故意自疑。《列子》八篇当是西晋人伪造,因张湛作注而流传。
东汉和魏初,传佛教的都是胡僧,汉人拜佛无非是想求福禳灾,并不重视它的教义。魏晋间东来胡僧更众,洛阳佛寺多至十数,中国士族中也开始有人出家学佛,朱士行就是最早出家的一人(二六○年,魏甘露五年,出家,宗教活动则在西晋时)。朱士行到于阗国求梵书及胡本佛经,在外国二十余年,归国后译出《放光般若经》,宣扬大乘教义。世居敦煌的月支人竺法护游学西域诸国,通三十六种语言,求得大量佛经,归国后专心译经,佛学大行于世。西晋时有不少汉胡人译经,但法护译经最多,声名最大,为西晋佛教的代表人物。僧徒不仅以空无宗旨与清谈家相呼应,而且还模仿清谈家放荡生活。东晋孙绰《道贤论》,以佛教七道人比竹林七贤,陶潜《群辅录》以沙门于法龙(即支孝龙)为八达之一,清谈家取佛学来扩充自己的玄学,胡僧依附玄学来推行自己的宗教,老庄与佛教结合起来了。
胡僧在汉魏时守戒律而被轻视为乞胡,至晋时依附玄学而上升为贤达,佛教的流传因此前进了一步。
当佛教开始盛行的时候,道佛二教的斗争也开始萌芽。晋惠帝时,道士王浮与沙门帛远争邪正,王浮作《老子化胡经》,捏造故事,侮辱佛教,到南朝发展成一个大论争,在北朝,甚至发生宗教冲突。
玄学崇尚老庄,是战国道家学派的支流。它不是宗教,因为清谈家一般是无神论者,《杨朱篇》表现得很清楚,阮瞻并以主张无鬼而著名。它吸取一些佛教思想,并不是信奉佛教,因为佛教戒律与士族生活有很大的距离。道教托名老子为教主,实是战国阴阳五行学派和方士妖术的支流。它是思想贫乏的一种宗教,但与儒家学派却有若干联系。东晋和南北朝,表现儒佛道玄四家分离结合,斗争调和诸现象,在思想发展史上是战国诸子大争鸣以后的又一次大争鸣。如果说,战国是原始的唯物论思想还占优势的话,那末,魏晋南北朝却是唯心论思想取得绝对优势,并且为唐宋以来的唯心论建立起牢固的基础。佛教的输入,对唯心论发展起着决定性的作用。裴頠作《崇有论》、王浮造《老子化胡经》正是这一次大争鸣的先声。
儒佛道玄四家各在准备战斗,久被废弃的墨学也想乘机再起。隐士鲁胜注《墨辩》,又作刑名两篇,阐发《墨辩》的要旨。鲁胜其他著述都在丧乱中遗失,只有《墨辩注》得保存,可是墨学所讲的同异是非,不适合统治阶级的需要,因之不象鲁胜所希望的那样有人来兴微继绝。
六艺术
书法至西晋成为最重要的艺术。晋武帝立书博士,设弟子员,教习书法,以钟(繇)、胡(昭)二人为标准。东汉末年刘德升首创行书体,钟胡得刘德升传授,都擅长行书。钟繇真书(楷书)尤独擅盛名。行书真书在各书体中是最合实用的书体,书博士规定以钟胡为法,符合书体进步的趋势。
绘画在西晋也有新发展。佛教艺术传来,影响中国画法,曹不兴弟子卫协和另一画家张墨都以佛画著名。汉魏画法朴拙,卫协始在轮廓内加以细致的描写,张墨始注意所画人物的风范气韵,虽事出草创,未必尽善,但改旧创新的功绩是必须珍视的。
晋武帝于二六六年造太庙,用铜作柱,铸成铜柱十二支。柱上满涂黄金,刻镂多种物象,并嵌缀明珠。作为艺术品来说,是规模巨大的作品。
短促的西晋朝,在文化方面却有不少创造性的贡献。陆机《文赋》指出作骈体文的规律,夏侯湛《昆弟诰》首唱古体文来和骈体文对立,裴秀创地图六体,经师继承魏人改变两汉经学为魏晋经学,朝廷立书博士提倡行书真书,卫协张墨改汉魏旧画法,别立新法,都起着为南朝文化开辟新道路的作用。西晋文化发展于南朝,北朝末年以至隋唐统一,南朝文化回到北方,发展成为隋唐文化。所以西晋文化在文化发展过程上应有它的重要地位。第四节十六国大乱
晋武帝死后,早已酝酿成熟的祸乱首先从宫廷里发作起来,接着爆发了八王混战。黄河流域居民遭受祸乱特别沉重,战争以及因战争而引起和加重的天灾,迫得居民无法生存,盲目地向着认为可能谋生的地区流亡。与八王混战同时,出现大量的流民,说明西晋统治的社会基础崩溃了。史传所载大的流民群有如下列:
二九六年,关西一带氐羌七万人起兵反晋,推氐帅齐万年为帝,驻梁山(山在陕西乾县)。晋发兵击齐万年。关西连年大饥,再加兵祸,略阳(甘肃秦安县东南)、天水(甘肃天水县西南)等六郡流民数万家十余万人经汉中入蜀求食,推巴族人李特为首领。
河东(山西永济县东南)、平阳、弘农(河南灵宝县南)、上党(山西潞城县西北)诸郡流民散在颍川(河南许昌)、襄城(河南襄城)、汝南、南阳、河南一带数万家,被本地豪强虐待,流民烧城邑,杀官吏,响应汉国刘渊的部将王弥。
雍州流民多在南阳,三一○年,晋朝廷派兵迫令归还乡里。其时关西残破,流民都不愿意回去,流民中有武吏出身的王如,聚众四五万人击败晋兵,自号大将军。
关西流民入蜀,发生战争,巴蜀人数万家十余万人避乱流入荆湘二州。流民被当地豪强侵夺,聚众自卫。荆州刺史王澄杀流民八千余人。湘州刺史荀眺谋尽杀流民。流民被迫反抗,推杜弢为首领,攻据长沙。三一五年,被晋将陶侃击败,杜弢军溃散。
三○六年,并州饥荒,又被刘渊攻掠,并州刺史司马腾率诸将及吏民万余人到冀州求食,号为乞活。乞活分成许多部,各有首领称将或称帅,专事掠夺,被称为“乞活贼。”其中如田禋(音因yīn)所部多至五万人。
三○七年,苟晞(音希xī)为青州刺史,每天杀人,企图立威,州人称为屠伯。流民五六万人推魏植为首领,反抗苟晞。
上述大群流民以外,《晋书·食货志》说“人多饥乏,更相鬻卖(卖人为奴婢),奔迸流移,不可胜数”,这就是说,盲目逃命的小流民群是数不清的。事实上流移并不能免于死亡,特别是三一○年,整个黄河流域遭受大蝗灾,草茎树叶甚至牛马毛都被吃光,接着发生大瘟疫,在广大地区上,逃也无可逃了。饿死、疫死以及被杀死的人,“流尸满河,白骨蔽野”,不再似人间世界。这种形势,很可以爆发出大的农民起义,但除了李特率领的入蜀流民是农民起义,其余如杜弢率领的巴蜀流民,还想“守善自卫”(杜弢《与晋南平太守应詹书》),不曾发展为联合当地农民积极向晋统治者进攻的起义军,至于北方流民大都加入八王和刘渊、石勒、王弥等人所发动的战乱中,丧失农民起义的独立性质,只能在野心家利用下,增加农民自身的灾祸。
东汉末年大战乱以后,黄河流域人口剧减,北边和西北边诸州郡地旷人稀,急需补充人力,汉魏以来,汉族统治阶级对游牧族人的入境居住是宽容的,对他们的剥削和压迫则是极残酷的;入居诸族对游牧生活改进为农业定居生活,并吸收汉族文化是乐意的,对残酷的剥削和压迫则是难以忍受的。入居诸族所受痛苦比汉族人民更为严重。到了晋惠帝时,严重到无以复加了。八王之乱起,汉族人民还来不及从流亡发展为起义的时候,入境诸族以匈奴族刘姓贵族为首,发动了反晋战争。这样,战争的性质成为各族统治阶级间的争夺战,各族人民被利用来加强他们的争夺战,结果是历史走的不是由农民战争取得统一的道路,而是长期分裂割据的道路。
魏晋时期游牧族分布在国境内的情形大致如下:
一匈奴族
公元前五二年(汉宣帝甘露二年),匈奴呼韩邪单于率所部五千余落来降。公元五○年,东汉光武帝使单于入居西河郡美稷县(美稷西晋时改名左国城,山西离石县东北)。匈奴人为汉守边,分散在沿边各郡县,与汉人杂处,受汉官统治,并得免纳赋税的待遇。此后户口繁殖,二一六年,曹操分匈奴人为左右南北中五部。立呼韩邪子孙(魏时改姓刘)为部帅,使右贤王去卑居平阳(山西临汾县),监护五部。晋武帝改部帅为都尉。左部所统约万余落居兹氏县(山西汾阳县),右部约六千余落居祁县(山西祁县),南部约三千余落居蒲子县(山西隰县),北部约四千余落居新兴县(山西忻县),中部约六千余落居大陵县(山西文水县)。刘姓所统匈奴人不下三万户。再加其他内附的匈奴部落,总数当有数十万人。
入塞匈奴凡十九种,每种自有部落,不相混杂。其中屠各族最为豪贵,得统率诸种。刘姓是屠各种中最贵的一姓,还有呼衍、卜、兰、乔四贵姓为刘姓辅佐。虽然匈奴人与汉人杂处,从事农业,已经是晋的臣民,但刘姓为首的贵姓,仍拥有传统的声威,号召力很大,并有现成的五部组织,可以迅速变成军事组织。刘渊首先起兵反晋,是很自然的。
匈奴人居塞内日久,接受汉文化也日深,匈奴人都改用汉姓,并采用汉语。刘渊师事上党儒生崔游,习《易》、《诗》、《书》三经,尤好《春秋左氏传》及孙、吴兵法,并博览《史记》、《汉书》、诸子书,文学武事,无不精通。刘渊的儿子刘聪,通经史诸子书,工草书隶书,尤善作文,著《述怀诗》百余篇,赋颂五十余篇。刘渊的侄子刘曜好读书,尤好读兵书。刘渊的从祖刘宣是名儒孙炎的学生。陈元达少年时孤贫,亲自种地,兼读诗书。卜珝(音许xǔ)好谈《易》,与郭璞为友。李景年家孤贫,为人牧羊,刻苦读书。乔智明居父母丧,哀毁过礼。这些都说明贵族出身的匈奴人文化已达到晋士族的水平,但社会地位却比晋中下级士族还低些,仕进的希望是没有的。一般匈奴人给晋地主家作田客,有些地主役使匈奴田客多至数千人。匈奴失意的贵族和被奴役的劳苦群众结合起来,成为一支反晋的主力军。
二羯族
羯族人高鼻深目多须,是入塞匈奴十九种中羌渠种的后裔,散居在上党郡。石勒就是上党郡武乡县(山西武乡县)羯人。羯人汉化较浅;不识文字,姓用汉姓,名仍用本族名,如石勒父姓周名曷朱。羯人与汉人杂居,受汉族地主奴役。以石勒为例,可以类推羯人的一般生活,石勒家世代做部落小帅,算是一家小贵族。石勒十四岁跟本邑商人到洛阳贩卖货物。后来代父当小帅,在商人郭敬、地主宁驱家作田客,出力为主人耕种。晋惠帝末年,并州荒乱,石勒和本族人出外逃生,穷极无法又回来依靠宁驱。晋官吏想缚石勒去出卖,赖宁驱保护得免。石勒出外求食,路上遇到郭敬,哭拜诉说自己饥寒没有生路,郭敬给他食物和衣服。石勒对郭敬说,现在羯人饥饿极了,可以诱骗他们去冀州(河北省南部)求食,到了那里,把他们出卖,你得身价钱,羯人得活命,双方都有益处。石勒想牺牲别人,自己分些利益,固然是阴险的想法,但也说明当时羯人实在穷苦到极点。郭敬很同意他的献计,不料并州刺史司马腾大规模地实行了这个计谋。司马腾派兵大捉诸胡人,两人一枷,押到冀州去出卖,石勒也被捉去,卖给茌平县(山东茌平县)地主师欢家为耕奴,石勒时年二十余岁,善骑射,勇健而有谋略,师欢怕他鼓动家中诸耕奴反抗,把他释放了。石勒没有饿死,后来还获得释放,这种遭遇比一般羯人好些,但已是何等惨苦的遭遇。
三鲜卑族
东胡鲜卑族世居辽东辽西塞外,东汉桓帝时,檀石槐建立起一个大国。檀石槐死后,部众离散。魏晋时,诸部大人中宇文氏、慕容氏、拓跋氏相继兴起。宇文部居辽东塞外,大人邱不勤曾娶魏文帝女为妻,魏时宇文部最为强盛。慕容部兴起后,宇文部和慕容部进行了多次的战争,终于被慕容部击败,部众五万余落归降慕容部。慕容部在宇文部西,魏初,入居辽西郡。大人莫护跋从司马懿攻灭辽东割据者公孙氏,因功封率义王,开始建立国家。莫护跋的孙子慕容涉归迁居辽东。晋武帝给涉归子慕容廆(音委wěi)鲜卑都督名号,迁居大棘城(辽宁义县西北),吸收大批晋士族和流民,经济文化都达到汉族的水平。拓跋部居并州塞外,完全是游牧部落,文化最落后,西晋末大乱,始进入并州。宇文部言语与鲜卑语略异,剪发,留顶上一部,打成发辫与拓跋部相同,因此宇文拓跋两部被称为索头或索虏。慕容部人皮肤洁白,晋士族多买慕容部妇女作婢妾。东晋明帝母荀氏是慕容部人,晋明帝须发黄色。慕容部被称为白虏或自贼。曹魏时邓艾收容鲜卑数万人,使居陇西(治襄武,甘肃陇西县西南)等郡,与汉人杂处,称为陇西鲜卑,大概因皮肤白色,又称为白部鲜卑。
四氐族
氐是一向居住在中国西部的旧族。魏晋时,氐人散居扶风(治池阳,陕西泾阳县西北)、始平(陕西兴平县东南)、京兆(陕西西安)等地,加速了汉文化的吸收,汉语成了通用的语言。酋长苻洪的孙子苻坚,八岁便请求从师,苻洪很喜欢,说:我十三岁才从师读书,大家还说我早慧速成,现在你八岁就知道求学,太好了!氐族酋长重视文化,后来苻坚统治黄河流域,对儒学佛学都予以提倡。
五羌族
羌也是一向居住在中国西部的旧族。东汉以来,散居关中诸郡,与汉族人杂处,过着农业定居生活,人口逐渐增加。照江统《徙戎论》所说,关中人口百余万,氐羌和鲜卑等族约占半数,氐羌不象匈奴、鲜卑那样强悍,被汉族地主看作微弱人,肆意压迫。长期处于穷困无告的氐羌,对汉族地主恨入骨髓,但由于接触汉文化较久,起兵反晋后,所表现的破坏性比匈奴轻得多。
匈奴、羯、慕容鲜卑、氐、羌都是居住在当时国境内的少数族,与汉族同是中国人。以江统《徙戎论》为代表的一些议论,承认晋统治者虐待他们,必然要引起他们的反抗,也承认军备空虚,平阳上党的匈奴骑兵三天内可以到达洛阳附近,可是,决不承认他们是中国人的一部分。这些议论强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主张用兵威驱逐他们出国境。所谓徙戎,就是迫使少数族人民流离死亡。晋统治阶级不论主张徙戎与否,对少数族的极端歧视是一致的。因之少数族人民对晋统治阶级发生极端怨恨的心情,也是很自然的。晋统治阶级以所谓“非我族类”来掩饰残酷的阶级压迫,各少数族的豪酋也以所谓“非我族类”来欺骗本族人民,结果各族间的相互仇杀,代替了农民起义,黄河流域遭受比东汉末年更严重的大破坏。
晋武帝为取得高级士族的拥护,允许中正官任意定品,禁止受屈的人申诉。那些没有势力的士族,称为寒门或后门,即使有才能,也要被评为下品,永无富贵的希望。这种失意士人对高级士族怀着极深的仇恨,寻找报怨的机会。中下级士族一部分投靠诸王,助诸王争夺权利。如孙秀助司马伦作乱,杀了潘岳石崇张华裴頠等人,并且还灭他们的三族,和这些人有亲友关系的官员也一概免官斥逐。依附司马伦的士人都做了高官。八王混战,忽胜忽败,没有一个能确实掌握中央政权,高级士族虽然受到很大的杀伤,但朝廷大官终究还是在以王衍为首的高级士族手中,中下级士族只能杀人泄忿,并不能改变自己的劣势。另一部分投靠少数族豪酋,其中有些是为避乱,多数是为帮助他们反晋。晋武帝太康末年,命刘渊为北部都尉。刘渊轻财好施,招纳党徒,“幽冀名儒,后门秀士,不远千里,亦皆游焉”。所谓名儒、秀士,就是那些失意的士人,不仅并州的士人来投,连幽冀两州的士人也来了,他们对晋朝廷自然是怀有敌意的。晋惠帝初年,鲜卑拓跋部酋长猗(音拖tūo)、猗卢击破塞外匈奴、乌桓诸部,声势颇大,代郡士人卫操、箕澹等出塞投拓跋部,助猗招纳晋人,建立国家。其余慕容廆、石勒等人建国,都得到晋中下级士族的帮助。高级士族正在高谈虚无,尽情纵欲,中下级士族却在借少数族豪酋之手,挥动屠刀,石勒的谋士张宾终于把以王衍为首的高级士族几乎全部杀尽。
高级士族独占西晋朝政权,晋惠帝时,司马氏集团内部首先破裂,出现贾氏灭杨氏、八王混战的局面,统治机构解体了。黑暗的政治压迫,残酷的经济剥削,迫使大量农民四散流亡,社会的基石崩坏了。司马氏集团压迫少数族,少数族豪酋利用本族人的困苦无告,发动种族战争,压迫汉族人民,这当然得不到汉族人民的同情和支持,因而只能依靠军事力量来维持自己的短期国家。晋高级士族压迫中下级士族,这些失意士人怀着愤恨的心情和求取富贵的愿望投靠少数族豪酋,助长了豪酋们的破坏力量。西晋司马氏集团的腐朽和内乱,加上少数族豪酋与失意士人的报复和破坏,黄河流域长期陷入阴惨恐怖的绝境中,汉族人民固然受到无限的灾祸,少数族人民也同样做了本族豪酋的牺牲品。
少数族人民推翻西晋统治的愿望是正义的,表现为行动却是野蛮性的。这种野蛮性表现的强弱,和少数族豪酋及汉族失意士人野心的大小成正比例,所以社会遭受大破坏,应该由西晋统治者和这些野心家负主要责任。
下面按照破坏的不同程度,分黄河流域的混乱状态为三期。凉州的前凉,蜀地的成国,性质与其他割据者不同,另作说明。
第一期三○四年--三五二年
在这一期里,黄河流域特别是中原地区遭受极其严重的破坏。破坏者是刘渊的汉国(三○四年--三一八年),刘曜的前赵国(三一八年--三二九年),石勒的后赵国(三一九年--三五○年),冉闵的魏国(三五○年--三五二年)。
汉--晋武帝时,刘渊为匈奴左部都尉。三○四年,刘渊起兵据左国城(山西离石县),自称汉王。刘渊首先建立以反晋为号召的汉国,一些势力孤弱,在黄河下游一带被晋兵击败的石勒、王弥等军都来降附。刘渊得到这些降军,声势渐盛,遣刘聪等十将据太行山,石勒等十将攻掠河北各州郡,刘曜、王弥等攻掠河南各州郡,三○八年,自称皇帝,建都平阳(山西临汾县)。三○九年,晋八王中最后的一个东海王司马越,正在大杀晋怀帝的亲信大臣,斥逐保卫皇宫的武官,形成司马越与晋朝官间尖锐的对立。晋将军朱诞恨司马越,叛降刘渊,劝出兵攻洛阳。刘渊遣刘景、朱诞等往攻洛阳,在延津(河南延津县)击败晋兵,杀死晋民男女三万余人。刘景的官号是灭晋大将军,晋民憎恨晋朝廷,但并不愿意凶暴的匈奴人来灭它,沿途攻击刘景军,虽然被屠杀,却使刘渊畏惧不敢再让刘景进兵。就在这一年,刘渊两次大举进攻洛阳,都被晋守军击败。特别是第二次进攻,刘渊倾全国兵力,令第四子刘聪,同族人刘曜、刘景和晋人王弥等率精骑五万人为前军,呼延翼率步兵骑兵为后继,乘晋朝廷不备,突然袭击洛阳。晋将贾胤等率勇士千余人夜攻刘聪军,刘聪军溃散。呼延翼被部下杀死,兵士溃散还家乡。刘聪无法取胜,亲自到嵩岳山祈祷,令刘厉等留守大营。司马越令部将孙诲等率精兵三千人出击,大败刘聪军,号称平晋将军的刘厉投水自杀。刘渊只好召还刘聪军。因为王弥是个汉族人,又出身晋高级士族,刘渊令王弥留在河南地区。王弥鼓动流民烧城邑杀晋官,响应自己,在保卫洛阳的乞活帅李恽等军追击下,也大败逃还平阳。刘渊两次进攻洛阳,都被晋军击败,按兵力说,刘渊军较强,可是刘渊的军队,很大的一部分是被迫作战的汉族人,当晋军认真进攻时,他们便溃散了。另方面,晋民为了反对刘渊的野蛮统治,宁愿支援晋朝廷。晋两次保卫洛阳,都用少数兵力战胜强敌,刘渊的谋士鲜于修之所说“晋气犹盛,大军不归必败”,就是指晋民气说的。司马越为首的一群文武官,根本不知道民气还可以利用,却专心互相怨恨仇杀,内部人心离散,不可收拾。随着愈益分裂,力量也就愈益削弱,三一一年,洛阳终于被刘曜攻陷。
三一○年,刘渊死。不久,刘聪做了汉皇帝,令刘粲、王弥、刘曜率兵四万攻掠河南各州郡,使洛阳孤立。司马越被朝官们反对,率精兵四万出屯在项(河南项城县),令王衍率领贵官名士,随军同行,让乞活帅李恽等留守洛阳并监视晋怀帝。李恽纵兵士劫掠,洛阳大乱。三一一年,晋怀帝下诏,令苟晞攻司马越,双方又引起一次仇杀。司马越病死,众推王衍为首领。李恽等以奔丧为名,带着大批王公官吏逃出洛阳。王衍等护司马越柩回东海国(江苏东海县),正走到宁平城(河南鹿邑县西南),被石勒军包围。石勒军骑兵四面冲击,杀死王衍所率十余万人。王公大臣被俘求免死,王衍向石勒献媚,劝石勒做皇帝。这群无耻的懦夫,当夜全部被处死。石勒又击溃李恽军,杀死随军的晋宗室四十八个王和官吏们。刘聪令呼延晏率兵二万七千会合刘曜、王弥、石勒等军攻洛阳。呼延晏军先到,晋守军前后十二败,死三万余人。王弥刘曜两军来会,攻陷洛阳城,俘晋怀帝,杀王公士民三万余人,纵兵大掠,烧宫庙官府民房,东汉末董卓烧毁洛阳后,魏晋两朝经营将近百年的洛阳,又一次化为灰烬。
关中自晋惠帝时起,屡遭战祸,人民流亡,土地荒芜。三一一年,刘曜攻陷长安。当时关中连年饥荒,尸骨遍地,生存的人不到百分之一二。三一二年,晋军击刘曜,刘曜掳走关中遗民八万余口,放弃长安。晋军在长安拥立晋愍帝。三一六年,刘曜攻陷长安,西晋残留下来的一些文武官,全被俘获,晋愍帝继晋怀帝做了降帝。他们都想投降求苟活,结果是受尽耻辱以后,在第二年都被杀死。
汉国推翻了西晋朝,西晋统治集团基本上消灭了。他们是自食其恶果,被消灭毫不足惜,可是无数农民也同样食了他们所造的恶果。农民自东汉末遭受大战乱以来,厌恶战乱,希望在西晋的统一国家内获得休息,因此给西晋统治集团以最大的容忍,这个容忍却给自己带来了恶果。
三一八年,刘聪死,刘粲继位。靳准杀刘粲,自称汉天王。刘曜自称皇帝,攻靳准,石勒攻汉国都平阳,掳去巴氐、羌人七万余落(户)。靳准死,石勒攻入平阳,靳明率平阳士女一万五千人投奔刘曜。石勒烧宫室,刘渊刘聪积贮掠获物的平阳城毁灭了。三一九年,刘曜建都长安,改国号为赵(前赵)。石勒自称赵王(后赵),建都襄国(河北邢台县)。石勒占地比刘曜多,兵力也较强盛,从此刘曜石勒二人的交战成为主要的战乱。
西晋覆灭后,汉族与非汉族间的界限愈益显著,汉族认继承西晋朝的东晋是自己的朝廷,就是非汉族的豪酋也不敢否认南方朝廷是华夏正统。这种建立在南方的各朝,一直到隋统一,始终享有正统的威望,为居住北方的汉族所向往。当刘渊起兵反晋时,说得很明白。刘渊说,推翻混乱的晋朝并不困难,但汉族人未必肯同我一起干,必须取得民望,才能成大事。刘渊宣告匈奴刘氏是两汉刘氏的外甥,立汉国继承两汉,祭汉高祖以下三祖(汉高帝、汉光武帝、汉昭烈帝)、五宗(汉文帝、汉武帝、汉宣帝、汉明帝、汉章帝)为自己的祖宗,不祭匈奴单于。他这样做,自然是想减轻汉族人的反对,可是刘渊势力在关东地区(黄河下游)的活动,主要还是依靠晋士族的野心家王弥。刘渊当作根据地的并州南部,也受到刘琨的严重威胁。三○六年,并州刺史司马腾逃走,并州余户不满二万,刘琨继任为并州刺史,募得战士千余人,进据晋阳(并州州治,山西太原市),流亡的汉族人纷纷来归,连刘渊部下的非汉族人也有一万多落来归附。刘琨是晋朝的忠臣,又是腐朽的高级士族。他的声望招来了许多流亡人,他的腐朽统治,迫使来归的流亡人再逃走作流亡人。虽然如此,他在汉族人支持下,加上鲜卑拓跋部的武力援助,以晋阳为根据地(三一二年,自晋阳徙治阳曲),与刘渊刘聪对峙交战,牵制住汉国不少的兵力。这一事例说明汉族不愿受非汉族的统治,潜伏着强烈的反抗力量。刘渊刘聪占据并州一部分土地也并不稳固。刘琨昏淫无道,内部分裂,三一八年,阳曲被石勒攻陷,刘琨投奔占据幽州的鲜卑段部酋长段匹石+单。段匹石+单拥护晋朝,尊信刘琨。刘琨的儿子刘群阴谋夺幽州,段匹石+单杀刘琨。刘琨被杀,引起汉族人和一些非汉族人的不满,段匹石+单只好放弃幽州,投奔晋乐陵(治厌次,山东惠民县)太守邵续。这又说明汉族人对刘琨那种腐朽人也还是爱戴的,因为他始终坚持对汉国斗争。其他事例还不少。如三一七年,东晋元帝封鲜卑慕容廆官号,慕容廆不受,鲁昌劝慕容廆说,明公(指慕容廆)雄据一方,但还有许多鲜卑部不肯服从,因为明公的官号不是王命的缘故。高诩也劝慕容廆说,现在晋朝虽然衰微,但人心还是归附它。如果接受封爵,奉王命征伐诸部,名正言顺,谁敢反抗。慕容廆听从这些谋士的话,向东晋称臣,果然得到好处。三一八年,段叔军劝段匹石+单杀刘琨,说,我们不过是些胡夷,汉族人受我们统治,只是因为怕我段部的武力,现在段部内部不和,如果有人奉刘琨起事,我段部就完了。三一八年,靳准杀刘粲后,对胡嵩说,从古没有胡人做中国皇帝的,现在请你带传国玺(汉国破洛阳时取得晋传国玺)回东晋。三一九年,慕容廆劝高瞻投降,说,晋朝丧乱,我要和诸君共除祸难,扶助帝室。你是中原大姓,定有同感,为什么把华夷的界限分得那样清楚,不肯和我合作呢!高瞻还是不投降,慕容廆也不敢杀他。这都说明北方汉族人民虽然亡了国,但并不顺从非汉族的统治者,他们的心是向往南方汉族朝廷的。了解了这一点,才能了解十六国、南北朝长期分裂后,终归全国统一的主要原因。
刘曜知道反晋的号召已经失去意义,刘渊刘聪祭两汉三祖五宗也不能欺骗汉族人,灭靳准后,改国号为赵,改祭冒顿单于、刘渊为祖宗。石勒禁人说胡字,号胡人为国人,建立以羯人为首的胡人国。三二五年,刘曜石勒两军在洛阳大战,刘曜军驻金谷,夜中无故大惊,士卒溃散,刘曜退到渑池,夜中又惊溃,刘曜退回长安。石勒军击败刘曜部将刘岳军,俘氐羌三千余人,坑死士卒九千余人,又攻破占据并州(并州属石勒)投降刘曜的叛将王腾,坑死士卒七千余人。石勒得氐羌人不杀,可以想见被坑死的士卒多是汉族和匈奴族人。刘曜军两次惊溃,也可以推想多是汉族人。刘曜败后,想学石勒的方法,封爱子刘胤为大单于,立单于台,自最高官左右贤王以下,全用匈奴、羯、鲜卑、氐、羌的豪酋,建立起以匈奴人为首的胡人国。三二八年,刘曜石勒两军在洛阳大战,刘曜大败被擒,士卒死五万余人。三二九年,石勒灭刘曜前赵国,杀刘曜子刘熙刘胤及王公将校以下三千余人,坑死屠各种人五千余人,刘渊借以起兵的屠各种人几乎被石勒杀尽了。
后赵--石勒是受尽苦难的羯族小帅和农民。因为他受尽苦难,养成了强烈的破坏性和报复性,也养成了非凡的军事才能和政治才能。他对晋高级士族仇恨极深,凡俘获二千石以上晋官,除去几个不贪污的人,其余全部杀死。他攻入城池,烧杀劫掠尽量破坏,俘获敌军,常坑死数千数万人。他不识文字,叫人读《左传》、《史记》、《汉书》,听了能懂得书中大意并且能提出自己的见解,这种见解常常表现出他的才能。他不象刘渊那样有五部匈奴作凭借,他只是凭借自己的凶悍和机智从战争中逐渐壮大起来,一直到暂时统一中国的北部(东北的燕除外)。
石勒在师欢家为奴,释免后,给人家当庸工,又被乱军捉获。石勒设法逃走,因为没有生路可走,约集王阳等八骑为劫盗。后来又得呼延莫等十骑,号称十八骑。石勒以十八骑为骨干,招集山野亡命之徒,成立一支凶悍的军队。三○七年,从大盗汲桑等攻破邺城,杀晋新蔡王司马腾,烧邺城宫室,杀士族和居民万余人,掳掠妇女珍宝无数,东汉末曹操建都的名城,被石勒等人破坏得干净。司马越攻邺,汲桑石勒战败,石勒投降刘渊,成为刘渊部下的一个大将。
三○八年,石勒攻掠冀州各郡县,有兵五六万人。三○九年,石勒攻陷冀州各郡县的壁垒百余个,兵增至十余万人。这时候,石勒开始有些政治性的措施。以失意士人张宾为谋主,又招集低级士族,别立一营,号称君子营。刘渊也招引失意士人,但用人主要是用匈奴贵族,石勒用人主要是用这些失意士人。他们痛恨西晋统治集团,自然要为石勒尽力。石勒的善战加上张宾这群人的智谋,在当时成为一个无故的力量。
三一一年,石勒消灭王衍所率司马越军,又杀死汉国大将王弥。王弥是石勒的劲敌,王弥军被吞并,阻止了汉国在黄河下游的活动。西晋遗留下的重镇还有幽州王浚、并州刘琨。三一四年,石勒杀王浚。三一八年,石勒攻走刘琨,西晋朝在北方的残余势力,全部被消灭。同年,石勒灭靳准,夺取平阳,对刘曜断绝君臣关系,说,称王称帝,凭我自己,何必要你刘曜来封。三一九年,石勒自称赵王。三二八年,石勒杀刘曜,灭赵国。三三○年,石勒称皇帝。后赵与东晋以淮水为界,初次形成南北对峙的形势。三三三年,石勒死。石勒自己评价说,我要是遇到汉高帝,该当做他的臣属,要是遇到汉光武,我和他并驱中原,不知谁胜谁败,我是在二刘之间的人物。曹操司马懿从孤儿寡妇手里取天下,不是大丈夫行事,我不能那样干。他有意学汉高帝,在政治措施上有些也效法西汉。他出身羯族,对汉族是压迫的,他出身穷苦农民,对农民的痛苦多少是知道的,因之汉族人民在石勒统治下,比在汉国要好一些。
石勒在战争中,逐渐建立起政治制度。三一二年,从张宾计,建都襄国。三一三年,立太学,选士人为教师,选将佐的子弟三百人入太学读书。定租赋,令州郡官查实户口,每户出帛二匹,谷二斛。三一九年,石勒以所据河内(治怀县,河南沁阳县)等二十四郡为赵国,有民户二十九万。删简律令,选择重要条款,造《辛亥制度》共五千字。任用续咸为律学祭酒,管理狱讼。任用支雄、王阳(八骑中人)为门臣祭酒,专管胡人的狱讼。任用裴宪等为经学祭酒,任播等为史学祭酒。任张宾为大执法,总管朝政。遣使官巡行州郡,督促农桑生产。石勒为巩固自己的统治,特别重视士族,三二○年,下令诸将帅,此后俘获士人,不得杀死,一定要送到襄国来。石虎出兵作战,获得做过西晋掾属小官吏以上的低级士族三百家,送到襄国,石勒设公族大夫专管这些士人。石勒修改魏晋以来九品官人法,令群臣及州郡官每年保荐秀才、至孝、廉清、贤良、直言、武勇各一人,令张宾管理选举,品定这些被保荐的人,给他们官做。石勒所立学校,有太学一所,小学十余所。三二四年,亲到太小学考试诸学生,按经学程度的高低各给赏赐。三二○年,用经学考试秀才、至孝,作为评定九品的标准。三二九年,石勒巡行冀州诸郡,引见高年、孝弟、力田、文学之士,赏给谷帛。三三一年,令群臣保荐贤良、方正、直言、秀异、至孝、廉清各一人,考试及格,分三等给官职。三三三年,就是石勒死的一年,还令各郡立学官,每郡置博士、祭酒各一人,学生一百五十人。石勒提倡经学,重视士族,在他的政治措施里最为突出。他利用低级士族与高级间的矛盾,大量杀死高级士族,借以取得低级士族的拥护。他奖励清廉,严刑惩罚贪污的官吏,借以缓和汉族农民的反抗。这一点,石勒比起西晋和东晋的腐朽统治来,显得有些新气象。
石勒当作工具来使用的不仅是经学,而且还提倡佛教。天竺僧佛图澄于三一○年到洛阳,自称已四百余岁,能听铃声知吉凶,想在洛阳建立佛寺。这时候洛阳快要陷落,连昏愚的司马越也知道不吉,逃出城去,佛图澄还想立寺,这叫做能预知吉凶么!刘曜攻破洛阳,佛图澄潜伏荒野中观看风势。大将郭黑略(十八骑之一)奉佛教,三一一年,佛图澄投奔郭黑略。郭黑略使佛图澄见石勒。佛图澄对石勒玩了一套魔术,石勒觉得可以用来欺骗将士,鼓励斗志,表示尊信。因此,石勒军中不论汉族人和非汉族人,都来奉事。佛图澄又给将士们治病,信徒愈众。石勒屡次试验佛图澄的法术,大概得到郭黑略等信徒的预先密报,佛图澄都显示出确能先知,石勒真正信服了。三一二年,石勒大兴佛事,建立寺庙,把儿子们送到佛寺里抚养,石勒亲自拜佛发愿,求佛保佑儿子们。石勒死后,儿子都被石虎杀死,佛图澄得到石虎更大的尊敬。
石勒提倡经学和佛教,但并不能消除汉族与非汉族间的矛盾。石勒严禁人说胡字,有一天,一个醉人骑马突入石勒宫门。石勒大怒,召管门官斥责说,刚才跑马入门的是什么人,为什么放他走。管门官害怕,忘了忌讳,答道,刚才有个醉胡跑马进来,阻止他不了。俗话说:和胡人难说话。我一个小官怎能阻止他。石勒笑道,胡人正是难和他说话。管门官免罪,也不追究那个犯门禁的醉胡。石勒任用樊坦做地方官。樊坦进见,衣冠破烂。石勒惊问,你为什么穷到这样。樊坦忘了禁令,答说,羯贼无道,把我的财物都抢光了。石勒笑说,羯贼如此劫掠,我替他们赔偿。樊坦想起禁令,连连叩头求饶。石勒说,我禁的是普通人,你们老书生除外。石勒立门禁,胡人犯禁得免罪;禁止胡人欺压士族,胡人劫掠士族得免罪。胡人仗势横行,可以想见普通汉族人受欺压的严重。后赵称羯族人为国人,称汉族人为汉人。后赵的文武官,除了石氏一家人,其余多是汉人。作为统治族的国人有权欺压汉人,所以石勒虽然收罗士族,但还不能和士族真正结合在一起。
石虎是石勒的侄子,石勒死,石虎夺取了后赵国政权。石虎性同野兽,比石勒残暴得多。三三五年,石虎迁都邺,大造宫室,昼夜荒淫,穷奢极侈,人民的脂膏被石虎剥削得干净,饿死了十之六七。石虎似乎也感到危险,一方面亲自执掌军事和刑法,一方面加强对高级士族和佛教的依靠。三三六年,下令恢复西晋九品官人旧制,有权势的人家,儿童多得好官,没有权势,即使有才德也被摈斥。这样,士族又出现了高级低级间的矛盾,石虎得到高级士族的支持,却招致低级士族的怨恨。石虎尊奉佛图澄,人民为逃避赋役,投奔佛寺,削发出家。东汉和曹魏只许胡僧在都邑立寺庙,汉人一概不得建寺出家。西晋时偶有汉人出家,为数极少。三三八年,石虎下令,准许汉人不论贫富和社会地位,都可以出家为僧。士族有免徭役兵役作官吏的权利,僧徒不得作官吏但可以免徭役、兵役和租税,贫民被暴政驱迫,纷纷出家,寺庙主成为出家贫民的剥削者和统治者,在与世俗君主的关系上,成为对贫民的瓜分者和争夺者。贫民出家得享受士族权利的一半,因此宁愿给寺庙主充当奴役。从此佛教盛行,在荫庇民户的豪族大姓坞主壁帅一类封建主以外,又新添了一类性质相同的寺庙主。石虎失去这些贫民,自然要加紧对在家贫民的敲剥。汉族人民受尽石虎暴政和国人欺压的痛苦,与后赵统治者间的矛盾达到了最高点。
三四九年,石虎死。次年,石虎养子汉族人冉闵灭后赵,下令道,和我同心的人留在城(邺)内,不同心的人任便出城。周围百里内汉族人全数入城,羯人纷纷出城。冉闵杀了石氏一家人,知道羯人是不同心的,下令杀羯人,不论男女老少,无人得免,一天内就杀死数万人。前后共杀二十余万人。有些人仅仅因为鼻子高些胡须多些,也被当作羯人杀死。冉闵的行动是野蛮的,但石勒石虎利用国人欺压汉人,这次大惨杀的酿成也是势所难免的。自刘渊起兵以来,汉族人与非汉族人进行斗争,总是匈奴人羯人占优势,冉闵这一野蛮行动,爆发了将近五十年中汉族人对匈奴人羯人的积忿,也引起了无以复加的大破坏,汉族和非汉族人民在这个大破坏中不知损失了多少生命。
魏--后赵大官四十八人推冉闵称帝,国号魏。冉闵惨杀非汉族人,当然要引起猛烈的反抗。石虎庶子石祇据襄国称帝,非汉族人的州郡官和武将们都响应石祇。冉闵遣使人告东晋朝廷说,胡人作乱中原,现在诛灭了,请派兵来共同讨伐,扫清残余。东晋朝廷正在防止桓温篡夺,不许桓温出兵经略中原。冉闵率孤军和石祇大战。三五一年,石祇联合鲜卑慕容隽(前燕)、羌姚弋仲(后秦)夹击冉闵,冉闵大败,文武官及士卒死亡十余万人。冉闵所属徐州、豫州、兖州及洛阳守将降晋,东晋势力又回到北方。当时冉闵军与羌胡军互攻,没有一个月的停战,历来迁徒到冀州的汉人和氐羌胡蛮人,不下数百万,苦于战祸,各还本乡,路上互相杀掠,饥疫死亡,能到达本乡的不过十中二三,平原上只有尸骸,看不见耕者,生产几乎完全停止。冉闵尽力作战,杀石祇。三五二年,冉闵攻破襄国。慕容隽夺取幽州,进军至冀州,冉闵率精骑出击,十战十胜,后来陷入鲜卑大军重围中,冉闵战败被擒。
慕容隽杀冉闵,灭魏国,适逢大旱和蝗灾,慕容隽害怕,祭冉闵,諡为武悼天王。冉闵逞勇残杀,立国三年,死人无数,失败是必然的。但是,他的野蛮行动反映着汉族对羯族匈奴族野蛮统治的反抗情绪,所以他的被杀,获得汉族人的同情。慕容隽致祭赠諡,正是害怕汉族人给予冉闵的同情心。冉闵恃勇出击慕容隽时,不少人预料必败,大臣刘茂等人说,我主这次出去,一定不能回来了,我们岂可坐等敌人来戮辱,刘茂等人都自杀。邺都被攻破,大臣王简等人也都自杀。秦汉魏晋从来没有亡国后自杀的大臣,因亡国而自杀,是从冉闵的魏国开始的,这也说明汉族与非汉族间斗争的极端尖锐。
第二期三五二年--三八三年
在这一期里,中原地区相继为前燕前秦两国占据。两国看到匈奴人羯人的覆没,对汉族人的压迫不敢再那样露骨,战争也减少了,疲惫已极的汉族农民得到短期的休息,比起第一期来,黄河流域多少安静了一些。
前燕--鲜卑慕容部酋长慕容廆受晋官爵,算是晋的藩属国。西晋末年,中国大乱,士族和各州郡流民逃到辽河流域避难,前后数万家。慕容廆用士族裴嶷等人为辅佐,建立起完全汉化的鲜卑国,三三三年,慕容廆死,子慕容皝继位。三三七年,慕容皝自称燕王,名义上仍尊奉东晋朝。三四二年,慕容皝屡次战胜,扩大占领地,迁都龙城(辽宁朝阳县),成为东北方强大的国家。流民户数已近十万户,比土著多十余倍,比慕容部鲜卑人自然更多。流民中十有三四得不到耕地,三四五年,慕容皝规定贫家借官牛耕官地,产物官收八分,耕者得二分;用私牛耕官地,官收七分,耕者得三分。经封裕切谏,改行魏晋旧制(官私64分、对半分),燕国政治在当时是较好的。三四八年,慕容皝死,子慕容隽继位。三四九年,慕容隽起兵攻后赵,夺得幽州,迁都蓟(今天津市蓟县)。三五二年,杀冉闵。三五三年,慕容隽自称皇帝。东晋使臣来见,慕容隽对晋使臣说,你回去告诉你的皇帝,我为中国人所推戴,已经做皇帝了。三五七年,慕容隽迁都邺,攻取河南州郡,并准备进攻东晋,下令检查户口,每户留一丁,其余都充当兵士,想凑成一百五十万人的大军。三五九年,州郡征发的兵士到邺集中,城中大乱,不是白天,路上不敢行人。这种大违民心的乌合军队,如果攻晋,必然溃散。慕容隽恰在这时候死去,他的野心未能实现。三六○年,慕容 继位,贵族争权内乱,前燕已经到了灭亡的边沿。
三六九年,东晋桓温率步骑五万人攻燕。燕兵屡败,晋军威大振,进到枋头(河南浚县西南)。慕容 想逃回龙城,可是桓温并不是灭燕的人物。早在三四七年,桓温攻灭成汉,朝廷得蜀地,桓温得声名,双方开始相猜忌。当时东晋已极衰微,桓温在高级士族中才干和威望都很高,手握重兵,坐镇荆州,一心想推翻东晋朝自做皇帝。东晋朝廷用声名很大才干毫无的清谈家殷浩来对抗桓温,惟恐桓温立功,坚决阻止他北伐。石虎死后,桓温要求出兵,朝廷不许,却派一个无能的褚裒率兵三万从东路北上,进驻彭城(江苏铜山县)。汉族人扶着老人,背着婴孩,成群来归附。东晋军三千人被后赵军击败,朝廷便召还褚裒。河北汉族人二十万口,渡河来归,东晋军已退,大遭后赵军的杀害。东晋朝廷不让桓温从西路并进,褚裒小败即召回,都是因为怕桓温得势。三五一年,冉闵战败,冉闵所属徐豫兖洛阳守将降晋,这时候派大军东西并进是有利的,桓温屡次要求出兵,朝廷屡次不许,却让殷浩从东路出兵。三五三年,殷浩被降将羌族酋长姚襄袭击,大败逃回。殷浩败后,桓温声势更大,取得扬州牧官号。扬州荆州是东晋的东西两门,两门都被桓温掌握,东晋也到了灭亡的边沿。三64辏⒏肝绿厥獾拇觯辉谥詈钔踔稀0凑展呃诙骄褪切徐美瘛;肝鲁霰パ啵⒉环潘梢磺写偈顾О艿幕幔枰宰柚轨茫换肝律钆卤乃鸸啵峙旅鹧嗪蟪⑴沙鲂矶嘀菘す伲銮渴盗Γ涟玫氖敌小R虼耍芫С搜嗷怕抑惫ペ堑慕ㄒ椋郝M缓谋Γ热∪ぁ;肝卤ё挪徽蕉さ淖髡椒秸耄谎嗑雌屏恕Q嘟饺葜嫠担桓夜ゼ岢逭螅从掠谧坊靼鼙梢陨瓒鋈∷D饺葜娉龆倨锉粽剑淮环姹闾油耍鲎罚萑敕校懒撕芏嗍勘;肝滤淙槐借释罚睦锶聪胱哦ǘ嫉慕ǹ担劭疵鹧嗖皇悄敲慈菀祝傅烙直谎嗑囟希拖铝钔吮飞媳谎喾昂蠹谢鳎肝戮蟀埽廊蛴嗳恕S直磺扒鼐妊嗑鳎肝戮酪煌蛉恕;肝率丈⒈说缴窖簦ń栈窗蚕兀咽О艿淖锕频皆肆腹僭ブ荽淌吩嫔砩希媸芪埽督的饺?。桓温想不战而得全胜,结果是不战而得全败,灭燕机会就在东晋朝廷和桓温的互斗中消失了。
当桓温北伐时,慕容 遣使向前秦苻坚求援。谋士王猛与苻坚密议,定计出兵救燕,俟桓温退去,乘机灭燕。慕容垂阻止慕容 逃走,率兵击败桓温,是前燕唯一的支柱,以慕容评为首的贵族们忌慕容垂声名太大,阴谋杀死他。慕容垂被迫投奔前秦,前燕势力愈益削弱。三七○年,王猛率秦兵攻燕。慕容评率燕兵三十万人屯潞州(山西潞城县北),抵拒秦兵。王猛在阵上誓师,说:我王猛受国家厚恩,出将入相。今天同诸位深入敌境,大家都不要怕死,只许前进,不许后退,共立大功,报答国家。上朝廷领明主的厚赏,回家里讨父母的喜欢,不是很好么!将士们听了誓言,踊跃大呼,奋勇进攻。燕兵大溃败,慕容评单骑逃回邺。王猛替氐族苻坚打鲜卑人慕容 ,还能说出一套鼓动军心的话来,桓温北伐,名义正大,却说不出一句弔民伐罪的话,他的失败真是可耻的失败。王猛乘胜追击,攻破邺城,俘获慕容 ,前燕国亡。苻坚灭前燕国,得郡一百五十七,县一千五百七十九,户二百四十五万八千六百六十九,人口九百九十八万七千九百三十五。这些数字都不免夸大,但有一点是可以想见的,这就是非汉族人相继建立国家,边境外非汉族人大量迁入境内,给长期混战中消耗的人口作了一些补充。
前秦--氐族酋长苻洪拥众十余万,降附石虎。
苻洪死,子苻健据关中,三五二年,称帝,国号秦,都长安。三五四年,殷浩因北伐失败,被桓温逼迫免官。桓温率步骑四万人攻秦。桓温虽然免除了殷浩的对抗,但并不能免除东晋朝廷的猜忌,率孤军深入秦地,希望提高威名,倒不一定想灭秦国。桓温军分几路前进,汉族人男女夹路欢迎,行军很顺利。苻健太子苻苌率主力军五万人来拒,桓温督将士力战,苻苌军大败。苻健率老弱兵六千人守长安,发全部精兵三万人作游军,牵制桓温军。这时候秦国快灭亡了,可是桓温到了灞水上(西安市东),就停止前进。关中郡县争先来归附,老年人看到桓温军,流泪说,想不到今天又看见官军。王猛来见桓温。桓温问,我到关中,地方上豪杰还没有人来看我,是什么缘故?王猛说,你不怕走几千里深入敌境,现在长安近在眼前,却不渡灞水去进攻,大家看不透你的心,所以不敢来见。桓温被王猛打中了不可告人的心事,答不出话来。苻健从石虎手里夺得长安,看到民心思晋,不肯归附,特派使人到东晋朝廷请封官爵。民众以为苻健归附晋朝,秦雍两州汉族人和非汉族人都接受苻健的统治。苻健骗得了民众,便自称皇帝,从此民心又失去了。桓温入关,民众到处欢迎,实际是欢迎象征汉族政权的晋朝,桓温如果灭苻健,按照灭成汉的经验,东晋朝廷派个大官来,坐镇关中,桓温是不能抗拒的。这样,桓温得到的是威名,朝廷得到的却是实力。朝廷东有扬州西有关中两个重镇,桓温拥有荆州重镇,和朝廷势力对比,从一比一变为一比二,自然对自己不利,因此到了长安附近,就犹豫不进(三六九年伐燕,同样到枋头不进)。桓温原想等待麦熟,就地筹军粮,不料苻健把麦全部割掉,实行清野法,军中乏食,只好带领关中三千户和匈奴呼延毒所部一万人出潼关回荆州。三五五年,苻健死。三五七年,苻坚杀苻健子苻生,自立为秦帝。苻坚在皇帝群中是个优秀的皇帝,他最亲信的辅佐王猛,在将相群中也是第一流的将相。王猛出身贫家,幼年时卖畚为业。后来读书,尤其喜欢读兵书,桓温入关,王猛披着破旧短衣去见他,一面捉虱子,一面高谈天下大事。桓温说,江东没有人比得上你的才干。桓温退兵时,要王猛同行,王猛不肯。王猛知道,回到高级士族专权的东晋朝,自己不可能有前途,与其帮着桓温来篡晋,还不如留在关中看机会。不久,王猛成为苻坚的亲信人。苻坚统治下的秦国,镇压豪强,休息民力,出现汉魏以来少见的清明政治,这是和王猛的政治才干分不开的。苻坚灭燕,使王猛整理关东六州。王猛选拔清廉人作郡县官,废除慕容 时恶政。迁燕王公百官及鲜卑四万余户到长安,又迁关东豪强及诸杂夷十五万户到关中。燕贵族大臣强占民户作荫户至少在二十万户以上,鲜卑族人居统治地位,自然要压迫别族人,豪强及匈奴羯等杂夷也是压迫者和扰乱者,苻坚把这些人迁到长安和关中,对中原居民是一种善政。三七五年,王猛病重将死,苻坚问后事。王猛说,东晋虽然远在江南,但正统所在,民心归附,我死以后,千万不要打算攻晋。鲜卑(慕容氏)和羌(姚氏)是秦的仇敌,必须逐渐消灭它们,国家才能安全。王猛说完话死了,苻坚大哭,可是并未接受王猛的最后忠告。
三七三年,苻坚攻取东晋的蜀地,三七六年,苻坚攻灭前凉国,占有了黄河流域和长江上游的广大地区,决心想消灭东晋。三七八年,苻坚使子苻丕与慕容 等率步骑七万攻晋襄阳,又使慕容垂姚苌率兵五万,石越率骑兵一万,苟池等率兵四万,分三路会攻襄阳。慕容 慕容垂是鲜卑,姚苌是羌,正是王猛所说秦国的仇敌,苻坚却用这些人作将帅来攻王猛所说不可攻的东晋。东晋守将朱序固守襄阳,秦兵十余万攻城不下。苻坚大怒,限苻丕明春攻下襄阳,否则自杀,不许生归。苻丕督兵力攻,被朱序屡次击败,只好后退。朱序以为秦兵已退,不再设备,部将李伯护贪重赏,投降苻丕作内应。三七九年,苻丕攻破襄阳,朱序被俘。苻坚另一路攻晋军人数也在十万以上,攻晋淮南诸城,进至三阿(江苏高邮县西北)。东晋朝廷大恐慌,发兵守长江。晋将军谢石谢玄率水陆军攻秦军,秦军大败退走。这两路战事,西路勉强得胜,东路大败,都证明王猛晋不可攻的预见。
三八○年,苻坚分出关中氐族十五万户,使苻姓人和亲戚各领若干户散驻关外各州镇,企图借氐族来镇压各州镇民众的反抗。关中氐族的力量削弱了,原在关中的羌族和迁入关中的鲜卑及杂夷却成为大族。侍臣赵整作歌讽谏,说“远徙种人(氐)留鲜卑,一旦缓急(有紧急事)语阿谁”!苻坚听了付之一笑。三八二年,苻坚大会群臣,议大举攻晋。苻坚说,我做皇帝将近三十年,四方大体上已经统一,只有东南一角还存在着东晋。计算我的士兵,可有九十七万,我想亲自带着去灭晋,你们看行不行?文武官除了朱彤一个佞臣首先发言附和,其余都说不行。议论了好久,没有人赞同苻坚的意见。苻坚生气,让群臣退去,留下季弟苻融商议。苻融力谏伐晋的危险,主要理由是“民有畏敌之心”,所谓畏敌,就是不愿意和晋作战,并且说,凡是说晋不可伐的人都是忠臣。苻坚更生气,说,你也这样,叫我指望谁。太子苻宏、幼子苻诜、爱妾张夫人,都谏苻坚不可伐晋。最后苻融把不愿意说的话也说出来。苻融说,我们的国家本来是戎狄国,虽然强大不算是正统;东晋虽微弱,却是中华正统,天意一定不会灭绝它。苻坚一概不听。慕容垂、姚苌私下劝苻坚伐晋,请他“圣心独断”。苻坚大喜,认为可以和他们共定天下。在伐晋这件大事上,苻坚是完全孤立的,赞成苻坚的正是希望苻坚失败秦国崩溃的两个敌人。苻坚只见胜,不见败,只见外,不见内,把招致失败崩溃的一切都布置好了,才大举出发去攻晋。
三八三年,苻坚下令大举出兵。平民每十丁出一兵,富家二十岁以下的从军子弟,都给羽林郎官号,富家子弟来从军的有三万余骑。苻坚令苻融率慕容垂等带领步骑二十五万为前锋,令姚苌督率蜀兵顺流而下,苻坚自己带领步兵六十万,骑兵二十七万,军队首尾长一千里。东晋将军谢石、谢玄、谢琰、桓伊等率兵八万拒秦军。苻坚使朱序来说谢石等投降。朱序密告谢石说,秦兵百万,势不可当,现在趁它还没有到齐,迅速出击,打破它的前锋,大军就会溃散。谢石等从朱序的计谋,遣刘牢之率精兵五千攻洛涧(安徽怀远县境),秦兵大溃败,抢渡淮水,士卒淹死一万五千人。谢石督水陆军进击。秦军守淝水,谢玄使人告苻融,请秦军向后略退,让晋军渡水决战。苻坚苻融想在晋军半渡时予以袭击,下令退却。秦兵后退不可阻止,晋军渡水猛追,苻融马倒被杀。朱序在秦军阵后大呼,秦兵败了!秦兵败了!秦兵大奔溃散,路上听到风声鹤唳,以为追兵来了,昼夜不敢停息,死亡大半。苻坚收拾溃兵,到洛阳时只有十几万人。苻坚带着这些残兵败将回长安。
淝水大战是十六国时期最大的一次战争,也是决定南北朝对立局面的一次战争。东晋自桓温死后,谢安执朝政,内部比较统一,晋军人数少得多,可是上下一心,敢于作战。秦军将帅自苻融以下,都缺乏灭晋的信心,兵士多是汉族人,根本不愿意灭晋。苻融下令小退,兵士乘机大退,朱序假说战败,兵士信为真败,这都说明违反民心的战争虽然兵多,却更容易溃败。
第三期三八三年--四三九年淝水溃败后,苻坚的前秦国再分裂成燕秦凉三部分,许多小国,互相攻夺。三八六年,鲜卑拓跋部建立魏国,逐渐消灭割据者,终于统一了中国北部。
在前燕旧境内的诸燕国后燕--三八四年,慕容垂自称燕帝,都中山(河北定县)。慕容垂死,子慕容宝继位。三九七年,魏军攻破中山,慕容宝丧失中原,徙都龙城。四○九年,高句丽人高云杀燕帝慕容熙,后燕国亡。
南燕--四○○年,慕容德据滑台(河南滑县)自称燕帝。慕容德死,慕容超继位。四一○年,东晋刘裕北伐,杀慕容超,南燕亡。
北燕--四○九年,汉人冯跋杀高云,据龙城,自称燕天王。冯跋死,弟冯弘立。四三六年,魏灭北燕。
在前秦旧境内的诸秦国和夏国前秦残部--三八六年,苻坚的族孙苻登得氐族人的拥护,据陇东(甘肃平凉县)称秦帝。苻登与姚苌混战多年,三九四年,苻登战败,被姚兴杀死,氐族的国家被羌族最后消灭了。
后秦--姚苌是羌烧当族人。三八四年,姚苌得羌族人的拥护,据北地(陕西富平县)自称秦王。三八五年,姚苌杀苻坚,取长安,自称秦帝。姚苌死,子姚兴立。姚兴是苻坚以后有作为的皇帝,他下令境内,凡平民因荒乱自卖为奴婢的人,一概释免为良人。简省法令,谨慎断狱,奖励清廉的官吏,严惩贪污。在长安设律学(法律学校),召集各郡县没有任专职的吏员来律学学习法律,选拔成绩优良的学生回到郡县做狱讼官。郡县有疑狱,可送上廷尉(最高狱讼官)请审判,有时姚兴也亲自审疑狱。这些,都是对人民有利的措施。姚兴得儒生姜龛等人,大兴儒学,长安有儒生一万几千人。又得名僧鸠摩罗什,大译经论,佛教盛行。长安有和尚五千余人,各州郡信佛人家,十中多至八九。佛教在后赵石虎时得到发展,姚兴时又得到进一步的发展,外来宗教通过十六国的大战乱,从此在中国各族人的灾难生活里建立了广泛的基础。姚兴的政治是比较清明的,因之在武功方面也有一些成就。当他即位的一年,便灭苻登的前秦。四○○年,击败西秦,西秦降服。四○三年,灭后凉。在姚兴统治的二十余年中,后秦成为西方的强国。四一六年,姚兴死,子姚泓继位。四一七年,东晋刘裕攻灭后秦。刘裕率主力军自彭城西进,一路偏师由沈田子率领,自武关(陕西商南县)西进,后秦守州郡的文武官望风归降,尤其是沿路居民给晋军很有力的援助。例如晋王镇恶军攻下洛阳,进取潼关,魏发大军十万救后秦,守黄河北岸,阻击晋军运粮船。王镇恶军乏食,当地居民输送义米,王镇恶军得继续前进。沈田子兵仅千余人,击败姚泓自率的主力军。王镇恶军又击败姚泓残兵数万人,攻入长安。这次战争,刘裕优越的指挥,自然是取胜的重要原因,但民心附晋,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西秦--三八五年,陇西鲜卑酋长乞伏国仁聚集鲜卑部落十余万人,据陇西,自称大单于。三八八年,乞伏国仁死,弟乞伏乾归继位。四○○年,乞伏乾归战败,投降后秦作附属国。四○九年,乞伏乾归自称秦王,都苑川(甘肃靖远县西南)。乞伏乾归死,子乞伏炽磐继位。四一四年,灭南凉。四二八年,乞伏炽磐死,子乞伏暮末继位。西秦几个国王都是十分好战的人,连年与羌人、匈奴人、吐谷浑(青海游牧人,酋长是鲜卑慕容部贵族)人混战,西北地区化为炽烈的战场。四三一年,乞伏暮末战败,为夏所灭。
夏--赫连勃勃是匈奴族酋长,初为姚兴部属,四○七年,自称大夏天王。赫连勃勃是一个极端残暴的人,他把人民看作草芥,任意虐杀,对他的臣下,也随手惨杀。他搜罗一些汉族士人来助虐,因之战斗常获胜利,成为强国。四一三年,赫连勃勃发民众十余万户筑统万城(陕西横山县西)作为国都。城基厚三十步,高六丈余。筑城的土都经过蒸熟,筑成后用铁锥刺土,刺进一寸,便杀筑者,残忍刻暴民不堪命。城中宫墙厚三丈余,也用蒸熟土筑成,坚硬可以磨刀斧。宫中楼台高大,殿阁弘伟,装饰土木,极其侈丽。赫连勃勃杀民工和匠人至少有数千人。文士胡义周作《统万城铭》,歌颂赫连勃勃的功德,说是“庶民子来,不日而成”。胡义周一类士人的心,和赫连勃勃同样是一颗兽心,人民遭受无限的灾祸,在他们看来,却是应该歌颂的功德。
刘裕灭后秦,算是立了大功,留十二岁的儿子刘义真镇守长安,自己赶忙回建康去夺东晋的帝位,关中的得失对刘裕是无足重轻的。赫连勃勃和他的军师王买德看中了这一点,四一八年,率大军进攻长安。刘裕留下的将帅互相残杀,沈田子杀王镇恶,王修杀沈田子,刘义真杀王修。这些将帅杀完以后,刘义真纵将士大抢掠,载着夺得的财物妇女,逃向潼关。车子太多了,一天只走十里路。赫连勃勃军追击,刘义真军全部覆没,刘义真逃归江南。赫连勃勃杀死刘义真军无数,积人头成大堆,称为髑髅台。长安居民以及刘裕军兵卒的损害和死亡是严重的,但是,刘裕只要自己做成了皇帝,别人的损害和死亡,根本都是些度外之事,不负丝毫的责任。
赫连勃勃取得长安,自称皇帝。四二五年,赫连勃勃死,子赫连昌继位。四二六年,魏攻夏,入统万,取长安。四二七年,魏取统万。赫连昌逃到上邦城(甘肃天水县西南)。四二八年,魏俘获赫连昌。赫连定据平凉,击败魏军。赫连定与魏连年战争。四三一年,赫连定灭西秦,掳秦民十余万口,想逃到河西去,渡河时被魏属国吐谷浑击灭。
在前凉旧境内的诸凉国
后凉--三七六年,苻坚灭前凉。苻坚要开拓西域,三八三年,令大将氐族人吕光率步兵七万骑兵五千往攻西域诸国,三八四年,吕光击败龟兹国兵和诸国救兵数十万人,西域三十余国都来归附。吕光用骆驼二万余头带着西方的珍宝、文物和天竺名僧鸠摩罗什东归。三八六年,占领凉州,都姑臧(甘肃武威县),建立后凉国。吕光死后,诸子互相杀夺。四○三年,姚兴灭后凉,得鸠摩罗什,大兴佛教。
南凉--三九七年,河西鲜卑酋长秃发乌孤占金城(甘肃皋兰县西北),自称西平王,黄河南鲜卑十二部大人都来归附。传至秃发傉檀(傉音奴nú),四一四年,被乞伏炽磐攻灭。
北凉--沮渠蒙逊,匈奴族酋长。四○一年,沮渠蒙逊杀吕光叛将段业,占领张掖,自称张掖公。四一二年,占姑臧,自称河西王。四一四年,听说刘裕将北伐,沮渠蒙逊害怕,派人到东晋称臣。刘裕灭姚泓,沮渠蒙逊更害怕,一个属官刘祥有事进见,沮渠蒙逊说,你听到刘裕入关,态度就和从前不一样了,立即把刘祥杀死。他深怕汉族人李氏建立的西凉国,因此专力对付西凉,四二○年,灭西凉。沮渠蒙逊占有西凉七郡,交通西域诸国,财物丰富,战争较少,在境内大兴佛教。沮渠蒙逊在姑臧南百里山崖中(今武威天梯山),大造佛像,千变万化,使人惊异。西域来了一个僧人昙无谶,在姑臧译出《大般涅槃经》等十几部大乘经典,对佛学有重要贡献。他自称有役使鬼神医治百病及多生儿子的秘术,沮渠蒙逊使女儿、媳妇到昙无谶处学男女交接术,淫风盛行,号昙无谶为圣人。魏太武帝拓跋焘,听说沮渠蒙逊得到这个圣人,派使人来强索,说是要和他讲道,如果不送出昙无谶,就动兵来讨伐。沮渠蒙逊坚决拒绝拓跋焘的要求,并且杀死昙无谶。四三三年,沮渠蒙逊死,子沮渠茂虔继位。四三九年,魏灭北凉。
西凉--凉州大姓李暠(音搞gǎo),四○○年,据敦煌,自称凉公。四○五年,迁都酒泉,想号召汉族人推倒沮渠蒙逊的统治。四一七年,李暠死,子李歆继位。四二○年,沮渠蒙逊灭西凉。
自三○四年匈奴刘渊起兵,至四三九年魏灭北凉,前后凡一百三十六年。在这个长时期里,黄河流域遭受割据者的破坏是极其惨重的。大抵汉族经济文化最发达的黄河下游地区,战争尤为剧烈。关中在苻坚姚兴统治时期,居民多少得到喘息的机会,比下游地区总算好了一些。凉州自前凉以来是战争最少的地区,汉族的经济文化都还能保持旧状;吕光通西域后,西方的佛教和文化东流,先在比较安定的凉州停留,再由凉州流向内地,因之凉州在十六国时期是中国北部的重要文化区,对北魏的文化也起着重要的作用。
张氏的前凉是西晋的残留部分,李氏的成国是农民起义所立的国家,与上述那些割据者应有区别。下面叙述前凉与成两国。
前凉--凉州大姓张轨,三○一年,受西晋朝廷任命为凉州刺史。西晋丧乱,张轨保卫州境,关中和中原人纷纷逃来避难,凉州成为中国北部唯一的安全地区,张轨所筑的姑臧城成为西北地区的文化中心。张轨以晋忠臣自任,得汉族人拥护,内部较为巩固。张轨孙张骏始自称假凉王,但仍对东晋朝廷表示忠诚,借以维系人心。张骏死后,前凉渐趋衰败。张祚自称凉王,群臣切谏,说不奉戴晋朝,大失人心,一定要亡国。张祚杀谏者丁琪,第二年张祚被臣下杀死。张天锡做凉王,正是苻坚强盛的时候,三七六年,苻坚发兵来攻,张天锡战败投降,前凉亡。
成--晋惠帝时,巴族人李特随关西六郡饥民十余万人,流入蜀地求食。朝廷强迫流民限期归还本乡。流民散在各地,为豪富家作佣工,不愿意还本乡,晋官吏暴力逼迫,并且在归路上设关,要夺取流民的财物。李特屡为流民请求宽限期,得流民感戴,成为流民的首领。三○一年,李特在绵竹(四川绵竹县)设大营收容流民,不到一月,聚众至二万,李特弟李流也聚众数千人。李特派阎彧去见晋平西将军益州刺史罗尚,请宽限期。罗尚正在布置军队,准备袭击流民营,欺骗阎彧说,你回去告诉流民们,我准许宽期了。阎彧说,人民看来似乎是弱的,但是决不可以轻侮。你待流民不合理,众怒难犯,怕要闯出大祸来。罗尚说,你说得对。我不骗你,你就这样去说吧。阎彧看透罗尚的诡谋,回来告诉李特。李特李流各率一营,等待晋军的进攻。果然,晋军步骑三万人来袭击,李特军反击,晋军大败。流民推李特为主,设立文武官,攻取广汉(四川广汉县)。罗尚为首的晋官吏,贪残愈甚,激起蜀民的怨恨。李特救济穷人,整顿军纪,得到蜀民的喜悦。蜀民唱着这样一首歌谣:“李特犹可,罗尚杀我,平西将军(罗尚),反更为祸”。这首歌谣说明李特被迫起义,是得民心的,是正义的,罗尚一伙西晋统治者必须杀逐。
西晋派遣几路军队助罗尚攻李特,都被李特军击败。三○三年,李特攻入成都城西部,纪律严明,居民安堵。罗尚据守成都南部。罗尚乘李特不备,袭杀李特。李特子李雄继领部众。经过几次大战,三○四年,李雄攻取成都,罗尚逃走。李雄占有益州(四川),自称成都王。与李雄称王同年,匈奴族刘渊自称汉王。
大地主道教徒范长生,在蜀民中有声望。李雄请范长生为丞相,号天地太师。免范长生家佃户的军役,租税全部归范长生所有。李雄得范长生为首辅,地位愈益巩固。三○六年,李雄自称皇帝,国号成。李雄在位三十年,刑政宽和,战事稀少,民赋每岁男丁纳谷三斛,女丁折半,疾病人又折半,户调绢不过数丈,绵数两。从农民战争中产生出来的成国,在当时全国范围内要算是无比的乐土。李雄选侄子李班为继嗣人,也是他还保存一些农民思想的表现。李班以为古时垦田均平,人人各得其所,现在贵人广占荒田,贫人无地可耕,富人有余粮出卖求利,这难道是均平的道理么!李雄很赞成他的意见,立他为太子。三三四年,李雄死,李雄子李期杀李班,自称皇帝。三三八年,李寿杀李期自立,改国号为汉。三四三年,李寿死,子李势立。李势是个暴君,人心离散。三四七年,桓温伐汉,李势军败散,晋军攻成都,李势到军前投降,汉国亡。
第五节十六国时期的文化
一佛教
十六国时期,黄河流域是现实的地狱,是充满着战争、灾祸、死亡、毁灭等等恐怖事件的黑暗世界。生活在那时候的人,无论是得势处于统治地位的那种人,或者是失势被蹂躏的那种人,都看不出自己有什么可靠的出路。那时候的人经历着忽兴忽败忽生忽死十分无常恶梦般的境地,自然而然地要发生迫切的问题:救星在那里?为什么是这样?少数族豪酋据中原称帝王,精神上是怯弱的,匈奴族靳准所谓“自古无胡人为天子者”,足以表达这些帝王的怯弱心理。他们希望获得一种根据来壮自己做中原帝王的胆,但是,在汉族传统的文化里是找不到的。他们也希望获得一种神奇的法术来帮助自己取胜,但是,儒学玄学里没有这种法术,连兴妖作怪的道教在当时也还不敢自夸有大法术。这些制造现实地狱的帝王和他的随从者固然迫切地想寻找救星,沦陷在地狱中遭受无边苦难的各族民众,当然更迫切地要寻找救星。救星在那里,成为整个地狱中人的共同问题。在剥削阶级统治的社会里,不公平不合理不可解释的遭遇,任何人都可以随时碰到。“天道福善祸淫”,“天道无亲,常与善人”一类训条,司马迁《史记·伯夷列传》已经发出“余甚惑焉,倘所谓天道,是邪?非邪?”的疑问。特别是在大乱的时候,一切疑问更集中地表现出来。为什么是这样,也成为整个地狱中人的共同问题。这两个问题,使得利害抵触的各种人群,同样都看不出什么是自己的出路。
佛教给各种人群送来了一条共同的出路。它有神不灭说和因果报应说,它有人死后受公平赏罚的天堂和地狱,它有神通变化的法术,它有丰富的唯心主义哲学,这样,人人都找到自己的出路了。因果报应说尤其是解答问题的关键。释慧远因有人怀疑善恶没有现验,特作《三报论》。他说,报应有三种:善人恶人当身受报,叫做现报。善人恶人当身不受报,来生一定要受报,这种报应叫做生报。比如说,现在的善人受了恶报,现在的恶人受了善报,因为现在的善人前生是恶人,现在的恶人前生是善人。还有一种叫做后报。一个人做了善事或恶事,要经过二生、三生、百生、千生才受到报应。有了这三报,还有什么事可以怀疑的呢!佛教和其他宗教幻化出各式各样的灵魂世界,主要是用来诱骗现身受苦受难的民众,教他们安心受苦难,准备来生受善报以至登天堂。汉族原有的儒家道家学说,都以一生为限,不讲前生与来生,在这一点上,比起那些宗教来,应该说是属于唯物论方面的了。但是,也就在这一点上,被外来的佛教取得喧宾夺主的优势。石虎尊敬佛图澄,大兴佛教,有一次,东晋军来攻伐,石虎不利,发怒说,我奉佛供僧,却来了晋寇,佛有什么用。第二天,佛图澄见石虎说,你前生是个大商人,曾在西方佛寺设大会,预会的有六十个罗汉,我是其中之一。当时有一个得道的人预言过:这个施主后身要在晋地作帝王。现在你果然做了皇帝,难道不是前身奉佛供僧的好处么?石虎听了这套鬼话很喜欢,显然胡人做中原帝王是有根据了,并且这一生奉佛供僧,下一生做皇帝更可靠了。怀着怯弱心理做帝王的人,对什么小乘大乘那些佛教哲学都无所谓,真正感兴趣的就是因果报应和神奇的法术。
石勒石虎尊奉佛图澄,受苦受难的民众,不少人削发出家,求佛图澄的保护。石虎感到不利,提出无爵秩的百姓是否有权奉佛和百姓为避役(兵役徭役)奉佛,是否需要审查两个议题,令群臣详议。王度等依据汉魏旧制,主张凡汉人一概不许到寺庙烧香礼拜;上自官员,下至役隶,也一概不许拜佛;凡赵人(羯族人)已出家者一概还俗。这是汉族传统文化对外来宗教的排斥,当然要引起佛图澄等人的反攻,石虎终于顺从佛图澄,下令说,我不是汉族人,做了中国的皇帝,理应兼奉中国神和外国神。凡夷(羯族以外的非汉族人)、赵(羯族人)、百姓(汉族人)愿意奉佛的人,一概允许出家做和尚。石虎下了这道命令,佛教才真正发展起来。当时佛寺大抵是由下列三种人构成的。
寺主--《十六国春秋·石虎传》说“是时百姓因佛图澄率多奉佛,皆营造寺庙,削发出家”。这里所谓百姓,就是有钱有势的官员和豪强。他们出钱造寺庙,一方面为求来世的福,一方面为获当前的利。有了寺庙,寺主可以得到信徒的布施,可以役使下级僧众。势家豪姓向来占民户作自己的荫户,十六国时尤甚,例如前燕慕容 时王公贵戚占民户为荫户,至少在二十万户以上。不过,这和国君有利害冲突,要保持荫户也不是没有困难的。寺主役使下级僧众,实际是变相的占有荫户,形式上却是奉佛供僧,不违国法。因此,出家的寺主或不出家的寺主(如石虎的官员张离、张良家富,事佛起大塔),都是大地主的一种。
道人--道人也称道士,是通晓佛教哲学的僧人。这种人多出身于寒苦的士族,钻研佛学,以传教弘法为出路。他们可以作寺主的重要辅佐,也可以上升为寺主。不论他们是贫僧还是富僧,都属于地主阶级。
下级僧众--劳苦人民在经济总崩溃时期,物质的解救是绝望的了,他们追寻着精神的解救以代替物质的解救。佛教的那一套正好给他们提供精神上的安慰,或者说,正当他们痛苦呻吟穷而无告的时候,佛教送来了鸦片烟,不难想见,很多人愿意接受这种麻醉品。他们进入寺庙,不能不劳而食,当然要受寺主的役使,不过,比起普通民众来,有免税免役的权利,在物质上也算是找到了出路。下级僧众对寺主是变相的荫户,对民众却是剥削者欺骗者的助手,虽然他们的出家,是由于暴政的驱迫,但既为僧众,就不再是普通民众的一部分。
石勒石虎是十六国时期最著名的暴君,尤其是石虎,比猛虎还凶猛得多,可是佛教正通过二石的凶残才开始大放光明,足见宗教的光明以世俗社会的黑暗为基础,社会愈黑暗,宗教愈光明,反过来,社会愈光明,宗教愈暗淡,一直到完全消灭。剥削阶级统治的社会里,黑暗面总是存在的,因之宗教也总不会失去它的基础。
十六国时期佛教盛行,与三个大僧人的传教关系极为密切,下面略述三个大僧人传教的事迹。
佛图澄--佛图澄能背诵数百万字的经卷,并精通文义,是一个杰出的佛学者。西晋末,到中国传教,恰好遇着大乱,给佛教开辟了畅通的道路。西晋在大乱前,士族中有认为名教中自有乐地,对鬼神主张敬而远之的儒学派,又有放浪形骸纵情享受主张无鬼论的玄学派、儒学派与佛教对立,玄学派采取佛经中某些哲理作清谈的辅助,并不信仰佛教。高僧如竺法护,只能专力译经,供玄学派的采取。当时佛教是玄学派的依附者,想独立发展是困难的。到了十六国,儒学自保不暇,对外来宗教失去抵抗力,玄学随着高级士族迁徙到江南,这才给佛教以独立发展的机会。佛教获得普遍的信仰,首先依靠它的法术。佛图澄是法术的能手,自称已经活了四百多岁,自称能念神咒役使鬼神,自称在手掌上涂些药物,能见一千里以外的事情,自称能听铃声,从铃声中得知吉凶。一句话,佛图澄是个十分机智的大骗子,石勒石虎两个虎狼般的凶人,也被佛图澄骗得心悦诚服,愿意出大力来提倡佛教。荒唐无稽的报应和奇异莫测的法术是传播佛教的重要条件,法术尤其是使人信服的先决条件。石勒召见佛图澄,先问佛道有何灵验,佛图澄当场玩了一套魔术,石勒居然信服了。佛教和其他宗教一样,为要取信于愚昧的人,总少不了使用各式各样的欺骗手段。这种手段盖上庄严神圣的装饰,就被称为法术或道术。
宗教仅仅依靠法术,还不能俘掳所谓有知识的人。它必须有哲学来阐发教义,使人们满足知识上的要求。佛教的哲学丰富深广,宗派众多,唯心主义的各种门道几乎应有尽有,足够引导坠入这个知识深渊里的人,各从所好,愈钻愈深,永远安居在虚幻的内心世界,自以为极乐。佛教有了这一类人,传教才有骨干,愚昧人群因法术而发生的信仰才能巩固。佛图澄对石勒石虎这群愚昧人专用法术,对所谓有知识人则传授哲学,培养了大批中国名僧,其中以释道安为最杰出。法术与哲学是佛教流行的两轮,缺一不行,佛图澄善于利用两轮,因而成为佛教的重要人物。
释道安--士族出身,十二岁出家。游学至邺,得佛图澄的赏识,被提拔为大弟子。道安是摆脱对玄学的依附关系、使佛教哲学独立传播的倡导人。东晋习凿齿说,道安“无变化技术可以惑人”,足见他专力传播佛图澄的哲学部分。道安在北方传教多年,有弟子数百人。三六五年,道安率徒众往东晋境内传教,到新野分出一批人往扬州等地,自己到襄阳。前秦苻丕围攻襄阳,道安又分散徒众往各地传教,东晋名僧慧远就在这次分散中到荆州。苻丕攻下襄阳,道安到长安,大为苻坚所尊信。道安一生传播佛教哲学,从此佛教在思想领域内以独立的姿态流行于中国全境。佛图澄主要用法术惑人心,道安主要用哲学醉人心,佛教两轮的哲学轮,到道安才成为有力的一轮。
鸠摩罗什--鸠摩罗什天竺人,生在西域龟兹国。幼年通小乘学(主要讲有学)。后来又通大乘学(主要讲空学),名震西域。道安闻名,劝苻坚迎鸠摩罗什来中国。苻坚本有用兵西域的意图,派大将吕光率兵七万攻西域诸国,顺便取鸠摩罗什。前秦亡后,吕光据凉州,鸠摩罗什在凉州闲住十余年,精通汉族语文。姚兴灭后凉,鸠摩罗什到长安。长安在苻坚时,道安等众多名僧聚会在一起,已成传教译经的中心地。姚兴时佛教更盛,鸠摩罗什到来,群僧有主,佛学达到十六国时期的最高峰。
鸠摩罗什主要事业是翻译经典。以前胡僧译经因不甚通达汉语,文句多晦涩难懂。鸠摩罗什改直译为意译,文句接近汉语,义理依据梵本。他临死时发誓说,如果译文不失大义,死后焚身,舌不坏烂。可见他对翻译的忠实是很自信的。鸠摩罗什在长安译经三百余卷,《晋书·载记》说“今之新经,皆罗什所译”。新经文美义足,在文士群中便于流传,佛教影响愈益扩大。
佛图澄的法术,道安的传教,鸠摩罗什的译经,合起来为佛教奠定了大发展的坚实基础。
二艺术、音乐
汉族传统的文化是史官文化,它的优良特征是征实,它的缺点是想象力不很丰富。古代传下来的神话不多,就是缺少想象力的一个明证。一切神话,是在想象之中,借想象之力,去克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并给自然力以形象化的东西。这种东西对事实来说,自然是一片荒唐话,但对艺术来说,恰恰是艺术的宝库和园地,没有丰富的神话,或者说,没有无边的幻想,要发展艺术是困难的。佛教拥有成套成堆的神话,传到中国来,可以补史官文化的不足,在艺术方面起巨大作用。中国古代规模宏大的艺术作品的产生,和佛教是分不开的。北魏统一中国北部,从竭泽而渔得来的物力足以创造这种大作品,但在十六国时,较小规模的创造也已经开始。北凉沮渠蒙逊在山崖中大塑佛像,《十六国春秋》说这些佛像“千变万化,惊人眩目”,足见塑像艺术很高。又说,泥塑佛像中有个土圣僧,身裁同人一样高,从远处望去,土圣僧总在行动,走到近处看,便静止不动。这个神话也说明塑术的高妙。
经十六国大乱,汉魏相传的音乐散失了,西方音乐正可以填补这个空隙。三四八年,天竺送给前凉音乐一部,乐器有凤首、箜篌、琵琶、五弦、笛、铜鼓、毛圆鼓、都昙鼓等,乐工十二人,歌曲有《沙石疆舞曲》,又有《天曲》。后凉吕光通西域,获得更多的乐器(其中有筚篥、答腊鼓、腰鼓、羯鼓、鸡娄鼓等乐器)和歌曲。凉州在当时是北中国保存汉族传统文化最多又是接触西方文化最先的地区。西方文化在凉州经过初步汉化以后,再向东流。音乐也是这样,隋燕乐九部,唐燕乐十部,除清商乐巴渝舞两部是汉魏旧乐,高丽乐来自东北,其余全是西凉乐和西方诸国乐,凉州乐的曲调尤为流行。
三文学
十六国长期战乱,文学几乎绝迹。这不是说没有人作些诗赋,而是说缺少著名的作者。虽然如此,还有悲壮的《壮士之歌》和奇巧的《璇玑图诗》两篇遗留下来,也不妨说是以少为贵了。
陈安出身农民,西晋丧乱,据秦州(治天水,甘肃天水县),自号秦州刺史。陈安力大善射,又和部属同甘苦,深得民心。陇上氐羌都来归附,有众十余万。三二四年,陈安与刘曜大战,陈安战败被杀。刘曜徙秦州杨、姜等大姓二千余户到长安,氐羌也被迫投降刘曜。陈安代表汉人和氐人羌人反抗匈奴压迫者,死后,陇上人想念他,为作《壮士之歌》。歌末四句是“为我外援而悬头,西河之水东河流,呵呵呜呼奈子何,呜呼呵呵奈子何”,流露出深厚的情感。这首歌可以表现当时被压迫各族主要是汉族对压迫者愤怒对反抗者同情的普遍心情。
苻坚部将窦滔镇守襄阳,窦滔妻苏若兰年二十三,被留在家里,用五彩丝织成一幅锦字回文诗,寄给窦滔。全幅横直各八寸,二十九行,每行二十九字,凡八百四十一字。按各种读法,可得各体诗二百余首。窦滔得诗,叹为“妙绝”,送走善于歌舞的宠妾赵阳台,迎苏若兰到襄阳。苏若兰寄诗时说,我的诗自成语言,只有我的丈夫能懂得。用限制极严的形式,表达多样家常生活和夫妻间情爱,技术上是很奇巧的。武则天称为《璇玑图》,撰文说“纵横反覆,皆为文章(诗),其文点画无缺,才情之妙,超今迈古”,可称确评。不过,技术上的奇巧,不一定就是好的文学,只有丈夫能懂的语言,文学价值也就很有限了。苏若兰所著文词有五千多字,《璇玑图诗》因奇巧得传。
四儒学
佛教可以欺骗广大劳苦民众,少数族统治者自然乐于利用,但儒学是汉族地主阶级传统的政治工具,要和士族合作来建立国家,废弃儒学,专行佛教,事实上是行不通的。刘渊刘聪刘曜都是汉化的匈奴人,他们所用文臣,多是匈奴族汉族的儒生,在汉国前赵国,儒学保持独尊的地位。石勒石虎汉化较浅,容易接受佛教,可是并不放弃对儒学的利用。石勒在襄国立太学,又增设宣文、宣教、崇儒、崇训等十几所小学,太小学各置博士教授五经。石勒受礼教的影响,下令禁止国人(羯人)报嫂(兄死,弟娶嫂为妻)、居父母丧时仍行嫁娶等旧俗。石虎令郡学增设五经博士,又令学博士到洛阳写石经,优礼天水名儒杨轲。石虎虽然昏虐无道,但是懂得怎样利用儒学和佛教。前燕慕容氏汉化最深,前燕专用儒学,不行佛教。前秦苻坚大兴学校,每日亲到太学,考核诸生经义的优劣。在王猛当政期间,恢复魏晋士籍,凡“正道”(儒)“典学”(经学)以外的左道异端一概禁止,谈老庄图谶之学的人处重刑,佛教也受到限制不得流行。王猛死后,苻坚才倾向佛教,攻破襄阳得释道安,备极尊崇,长安成为儒佛并盛的重镇。后秦姚兴时,儒学更盛,学生多至一万数千人。小国中前凉儒学最盛,敦煌因远在边境,兵祸较轻,财力殷富,因而儒学尤盛。在前凉,如宋纤有弟子三千余人;酒泉人祁嘉到敦煌学宫读书,博通经传,开门授徒,有弟子二千余人。在西凉,如宋繇读书数千卷,刘昞(音丙bǐng)著书多种,有学徒数百人。在北凉,如阚阚骃撰《十三州志》。敦煌是凉州文化的中心。敦煌儒生保持东汉以来的今文经学,多擅长阴阳术数图谶之学,儒生以外,还有不少擅长技艺的人。如索丞善于弹筝歌唱,悲歌能使欢乐人掉泪,改换歌调,能使掉泪人欢乐起舞,当时号为雍门调。又如张存善针术。张存有奴常常逃走,张存用针刺奴,使脚缩不能行动,要使用时,用针刺便能动。敦煌是佛教流入内地的第一站,在这个站上,有今文经学以及音乐医药各式各样的接待者,宾主间有气味相投处,利害上又不发生什么抵触,佛教和西方文化的流入,敦煌恰好具备着顺利接受的条件。
因玄学的兴盛,儒学在西晋时已进入衰运。十六国时佛教盛行,儒学又受到更大的压力,儒生只能传授经学,不敢反对佛教。东晋儒学对佛教还有些抵抗,十六国儒学比起来显得更衰落了。不过,儒学即使衰落,在政治上仍保持崇高的名义,维持封建秩序的礼制,总必须依据儒学。
简短的结论
自二九一年,西晋贾后专权起,至四三九年,北魏统一中国北部止,前后一百五十年的长期战乱,是中国经济文化中心地区的黄河流域遭受几乎彻底破坏的黑暗时期。二八○年至二八九年号称天下安业的太康年间,恰恰成为长期大战乱爆发前可怕的暂时寂静。
晋武帝统一中国,是东汉末年以来的一个进步,他实行了一些有利于统一和人民的积极性措施,也应该予以肯定。但是,他至少做了两件倒退的事伏下了大战乱的引火线。第一是西汉景帝以后,皇子受封为国王,除在国内收取规定的租税,并无其他权力。曹魏设禁尤为严厉,国王等于囚犯。晋武帝大封皇子和宗室为国王。国王有文武官有兵有民,在国内是实在的统治者。这种分封制度,倒退到西汉景帝以前的状况。第二是曹魏严防外戚干预政权,纠正了东汉外戚宦官相互争夺的惯例。晋武帝重用外戚,倒退到东汉的状况。历史是前进的,那怕是极迟缓的前进,倒退一定要受到历史的惩罚。
司马氏收买一部分高级士族,组成司马氏集团,夺取曹氏政权。在夺取政权的过程中,对另一部分高级士族组成的曹氏集团充分使用了险诈残忍的手段,对本集团则尽量纵容优待,换取这些人的拥护。统一中国后,朝廷上新气象很少,相反,险诈残忍贪污腐朽的气氛更浓厚了。
执掌政权的高级士族由司马氏诸王公、外戚、高门(大臣和名士)组成。这群人中间,外戚与诸王公、外戚与外戚、王公与王公有复杂的利害冲突,高门与诸王公外戚也有矛盾,但主要是高级士族和中下级士族间的利害冲突。
在高级士族的贪暴统治下,西晋社会间存在着三个乱源:第一,被高门压抑的中下级士族投奔诸王公、外戚和少数族豪酋,企图突破门阀限制,取得自己的富贵。高级士族和少数族豪酋(石勒是农民,但在羯族中是豪酋)是地主阶级中作乱的阶层,中下级士族是地主阶级中助乱的阶层。作乱者和助乱者都急于乘机动手,大战乱就在这些人的活动里接连爆发了。第二,居住边境上和内地的少数族,受汉族文化的影响,从游牧转化为农民,当然是愿意安居乐业的,可是,西晋统治者的残酷压榨,迫使少数族农民不得不寻找生路,要求起兵反抗。这种合理的要求,被本族豪酋利用,从反晋战争引导到各族间混战。第三,汉族农民被西晋统治者压榨,大量流亡。在蜀地,流民发动了起义。在黄河流域,因为匈奴族起兵在先,流民有些附和匈奴族共同反晋,有些随从乞活帅反抗匈奴军,有些投靠坞主壁帅(豪强大姓)守地自卫,有些逃到边境外依靠游牧族的豪酋。这种混乱分散的情况,使得农民不能组成庞大有力的起义军,同时也就助长了非汉族豪酋和汉族豪强大姓的割据势力。
二九○年外戚杨贾两姓争权之乱,促使各种矛盾开始爆发了。从而引起三○○年开始的诸王混战,再从而引起三○四年开始的刘渊起兵反晋,到三一六年,西晋朝廷完全覆没。从此,以反晋为名的战乱转入五个少数族豪酋相继混战的阶段。
匈奴族羯族表现破坏性最为猛烈,鲜卑族(慕容部)、氐族、羌族政治比较良好,黄河流域人民得到暂时的喘息。前秦败亡后,在前燕、前秦及前凉旧境内,纷纷出现许多割据小国,这时候鲜卑拓跋部强大起来,逐渐消灭这些小国,统一了中国北部。
在长期战乱中,汉族人民锻炼了坚固的民族性。冉闵对羯人的报复,苻坚的攻晋大败,姚泓的战败被俘,都是汉族人民不愿接受非汉族人的统治,有机会就要推翻它的显例。
由于五个少数族的豪酋都曾取得中国土地上的统治地位,本来居住在偏僻山谷里和居住在边境外的大批本族人,被吸引进入统治区内的较好地方,生活和文化都得到提高。本族豪酋失势以后,他们也就逐渐和汉族融合了。
西晋高级士族过着极度腐朽的生活,极度腐朽的玄学思想得以发达起来。十六国时期,社会变成现实的地狱,宣扬天堂乐趣的佛教得以广泛流传。佛教能麻痹劳苦群众的斗争性,因之从石勒石虎开始,统治者利用儒学以外,更着重地利用佛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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