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wardxhh 发表于 2008-6-9 02:10:54

第三部 淝水之战


一 桓温北伐


东晋太元八年(公元383年)十一月,座落在淝水西岸的寿阳城(也就是今天的安徽寿县一带)。一个身着戎装的将军模样的人缓缓的登上城头,放眼远眺与寿阳隔岸相对的东晋军队的大营,在这样的非常时刻,无论是他指挥下的数十万将士,还是对岸大营中的东晋士兵们,谁也无法预测自己将来的命运会是什么。“将军”想的更多的或许是如何消灭江东残存的司马氏的政权,但他所发动的这场战争的意义已经远不止是江南百姓的生死存亡,而将决定中华民族迈向何方,甚至是整个汉文化圈的未来命运。


这位将军是谁?我想自不必我多说。这场一触即发的战争,便是日后震惊中外(我觉得用这个词并不算过分)的“淝水之战”。关于这场战争的来龙去脉,还是让我们从三十年前的另一场南北战争说起。


公元350年前后因后赵皇位之争引起的北方大乱,正如清华cinason兄在其大作《元嘉三十年》中所说的,其直接结果就是导致匈奴、羯为代表的北方少数民族的加速衰亡。(既然提到了匈奴人和《元嘉三十年》,在此我顺便谈一点我的看法。关于北匈奴在中国历史上的消失,“慕容鲜卑”中曾经略有提及。北匈奴的西迁路线大致有点接近一千年后蒙古人的西征路线,与蒙古人不同的是,北匈奴最初的目的还不是征服,而是寻找一个栖身之所。在南匈奴、汉人以及鲜卑人的打压下,辽阔的大漠地区已经无法立足,但他们的迁徙步伐在一开始是慢了一些(否则按照匈奴骑兵的速度,无须等到两百多年后才出现在东欧境内)。他们在中亚细亚地区至少滞留了不少时间,在这期间的记录在中外的史书中几乎毫无记载,我们只好从常理推断,他们仍然继续其原先的游牧生活。中亚历来是一个天然的好牧场,且是个民族聚居之地,这个推断应该是站得住脚的。那么是什么驱使北匈奴人离开亚洲,千里跋涉,进入欧洲呢?我对中亚和东欧的情况不甚了解,从中国方面来看,似乎也有一个回答可以自圆其说,即气候的反常。公元三世纪末至四世纪的中国地区自然灾害连连(可参看 “永嘉之乱”第四章),长城以北的气候也不可能不受影响,各少数民族(不仅是上层统治者)放弃北方游牧场所涌入中原就是最好的明证。可见由于恶劣的气候条件,亚洲中北部的大陆性气候区已不能够满足游牧民族的生活需要,北匈奴人也在这个时期离开了中亚,开始了他们向西的漫漫征程。)但汉人显然还不足以重新确立他们在北方的优势地位,冉闵的失败说明在北方大量少数民族(这些民族从数量上说在北方的不少地区已不能算少数民族)尚未完成自身的汉化之前,想要在北方建立一个秦汉或是魏晋式的汉人国家是不可能的。来自东北的鲜卑人和来自西北的氐羌人填补了中原统治者的空白。


南方还掌握在昔日中原之主司马氏的手中,不过这些司马昭的后人们完全没有他当年的威风,大多数东晋皇帝生杀予夺的权力甚至都掌握在权臣们的手中。而即使是权臣,其素质也是出奇的差,无论是骄横的王敦,还是多疑的庾亮,若是放在汉末或是魏末恐怕连带兵打仗、出谋划策的资格都没有。相比之下还算有些才干的,就是桓温了。


晋穆帝永和十年(公元354年),已经集内外大权于一身的征西将军桓温从驻所江陵出发,分水陆三路进攻前秦国都长安。(桓温的三路大军有两路出自荆州,即水军自襄阳逆流而上,步军从淅川出武关;第三路由蜀中的司马勋所领,出子午谷直取长安,这正是一百多年前魏延曾经向诸葛亮提出过的建议,历来争议颇大,我们在此不妨且看东晋在有两路军配合的情况下采用这种策略的成果。)凉州的前秦叛将王擢也乘机攻打前秦西南重镇陈仓,响应东晋的进攻。前秦皇帝苻健派了五万军队,由自己的太子苻苌和弟弟苻雄带领,在峣柳抵抗晋军。北方军队已有数十年没有遇到来自南方如此强劲的攻势,一仗下来,秦军败得不成样子。接着桓温的弟弟桓冲又在白鹿原击败了苻雄的军队。秦军在连续吃了败仗之后士气大大受挫,苻健只带了六千名老弱残兵退入长安,坚守城池。


桓温转战前进,最后屯兵灞上。关中一带的郡县尽皆来降,男女老少夹道欢迎晋军的姿态,就和见了亲人似的。这个时候距离西晋灭亡不到四十年,当年饱尝亡国之苦的关中百姓里年轻一些的还在世,于是才有耄耋老人含着泪说“想不到今天还能见到官军啊!”


但这却是北方最后仅存的汉人情怀。换而言之,这一次或许是东晋恢复北方的最后的机会。(连苻健刚进入关中时也深深体会到这一点,大概是因为西晋最后亡于长安,再加上后赵在关中的统治并不牢固,民心思晋在关中是个让氐人统治者头痛的问题,苻健在统治初期也不得不与桓温通好。)随着永嘉之乱那一代在北方幸存下来的汉人的消亡,以及后来胡人陆续大批的迁至长安一带,长安越来越脱离汉人的控制。等到半个世纪以后另一位善战的东晋大将刘裕再次来到这里时,这个城市的形象已去汉人的想象甚远,它的得而复失也就成了理所 当然的事了。

howardxhh 发表于 2008-6-9 02:11:51

二 独眼妖王


桓温没有轻易进军,利用士气高涨的机会一鼓作气消灭前秦。桓温有他自己的想法,当然也有客观原因,比如出兵子午谷的司马勋被前秦丞相苻雄候个正着,打了败仗,这使桓温动摇了取胜的信心。桓温在这次北伐中止步不前的表现倍受史学家们的诟病,他们最大的依据就是当时尚为旁观者的王猛捏着虱子说的那段话:“明公不远千里,深入敌军境内,现在长安近在咫尺,您却不渡灞水,关中的豪杰不知您心里想些什么,所以都不来见您啊。”桓温当然不是不想平定北方(自西晋灭亡以来,东晋和北方各国一直以仇人相视,十六国中向东晋称藩或一直保持友好的国家,也只有汉人政权“前凉” 等为数不多的几个,说桓温不想灭秦,毫无道理。何况桓温可是“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遗臭万年”的好大喜功之辈),但北方不是说搞就搞得定的,苻健、苻雄兄弟绝非等闲之辈,初战的失利,多与准备不足和轻敌有关,一旦被逼入长安城中,他们自然摆出背水一战的誓死架势,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如暂且保存实力,做出可进可退的长远打算的为妙,因为桓温的后方东晋根本不是铁板一块,北伐打到这个份上,对桓温来说正是恰如其分(在这一点上桓温显得比岳飞要“聪明”,对敌我情况的了解要透彻的多。)实际的战局很快对东晋不利起来,桓温与苻雄再度在白鹿原展开大战,晋兵死伤惨重。桓温与苻健抢收关中小麦,又被秦人先了一步。桓温没有了军粮,呆不下去,只能退兵回到襄阳,桓温的第一次北伐以先胜后败而告终(桓温的三次北伐的情况与诸葛亮六出祁山也差不太多,蜀军大概败得好看一点,加上桓温又被刻划成王莽、曹操式的奸臣,所以并不被人称道,但对比中国历朝历代,北伐的战争本就少有胜绩,桓温的北伐也没有过分的劳民伤财,虽然成效不大,但却表明南方政府的态度,在汉文化对中原少数民族 政权的影响方面也是有一定作用的。)


桓温对这样的结果自是不满,河洛一带正好又出现混战,原来冉闵手下投降东晋的大将周成据守洛阳再次谋反,击败殷浩的羌人姚襄在自称大单于,占领了许昌之后,也打起洛阳的主意,他围攻洛阳,却一个多月未能攻克。桓温又看到恢复北方的契机,便于晋穆帝永和十二年(公元356年)第二次从江陵出发北伐,迅速到达了伊水。姚襄赶紧把围攻洛阳的军队撤回,拒守伊水与桓温进行决战,结果战败,死伤数千人,姚襄率军退往洛阳北山。(尽管姚襄屡遭败绩,但由于他既勇猛又爱护百姓,当地人民仍然扶老携幼地追随他,不愿离去。他的部属杨亮曾向询问姚襄为人的桓温感慨道:“姚襄神明器度,乃是孙策一类的人物,而雄健勇武则超过孙策。”巧合的是姚襄也真成了孙策第二,一年以后对自己力量仍然估计不足的姚襄想从前秦手中夺取关中,终于遭受了他平生最后一次惨败,被秦军斩杀。他把匡复羌族伟业的期望留给了投降前秦的弟弟姚苌,而姚苌日后成为羌人的“孙权”,其掌握的军事力量,也多半是姚襄时代打下的基础。)洛阳城中的周成已被姚襄围攻的疲惫不堪,一见东晋大军来到,也乖乖的出城投降。桓温进占洛阳,修葺了西晋帝后的陵墓,鉴于上一次作战孤军深入的失败,他没有再继续北进,只是向朝廷表奏征西将军谢尚都督司州(即洛阳一带)的军事,镇守洛阳,就匆匆南回了。


桓温凭借两次北伐的武功,在东晋朝廷确立了一把手的地位,南方在军事上重新采取守势,直至十三年后的第三次北伐。在这期间里,北方的两大强国的地位却逐渐发生了逆转。


前秦在桓温的第一次北伐中虽然保住了长安,但苻健的太子苻苌却因伤重而死,三子苻生在与桓温的战斗中表现得异常勇猛,被苻健立为皇太子。皇始五年(公元 355年),苻健死去,苻生成为前秦皇帝。对前秦臣民而言,这是最暗无天日的三年,苻生杀人之多,手段之残忍,后赵暴君石虎与他相比,只能徒叹“后生可畏”。


苻生生来就瞎了一个眼睛,他的祖父苻洪曾经戏弄他,对手下人说:“我听说瞎孩子只有一只眼睛流泪,是吧?”左右应声说:“不错。”苻生大怒,拔出腰间的佩刀刺在自己的脸上,鲜血顿时流了出来,他说:“这也是眼泪!”苻洪惊怖,用鞭子抽打他,苻生居然说: “ 我生性只受刀斧,不受鞭锤。”苻洪气恼的说:“你再这样子,我让你终身为奴!”苻生答道:“和石勒相比如何?”苻健本想除掉苻生,因为苻雄的劝阻才把他留下来,这一留却坏了上千人的无辜生命。


苻生即位后,更加荒淫放纵,完全是一个嗜好杀人的独眼暴君。他上朝时经常带着弓箭匕首,还将锤子、钳子、锯子等各类触目惊心的刑具放在旁边。他又喜好滥饮。一次朝中宴会,苻生让尚书令辛牢监酒,一会儿便生气的大骂辛牢:“为何不劝酒?席上还有人坐着!” 说 完竟然引弓把辛牢射死在酒席上。


苻生以饮酒为人生第一大乐趣,有时更是在酒醉时审决国事,他乘着酒劲又屡屡滥杀无辜。群臣等待苻生上朝,往往见不到他的人影,或是等到傍晚时分,即使等到了也没什么好结果,苻生动辄发怒,只知杀戮大臣。左右有人说他圣明,称颂天下太平,他说:“这是谄媚我。”就拖出去砍了,有人说他刑罚过严,他说:“这是诽谤我。”也推出斩首。他所宠幸的妻妾也难逃厄运,只要稍不如意,便把她们杀掉弃尸渭水。更加荒唐的是他还让宫女和男子在殿前裸体交媾,甚至把死囚的脸皮剥下来,让他歌舞以取乐。因为是独眼,苻生讳言“不足”、“不具”、“少”、“无”、“缺”、“伤残”等字,因违讳而死的人不可计数。潼关到长安一带出现了大量吃人的野兽,苻生却说:“野兽饥饿了就吃人,吃饱了就会停嘛,这不正是老天爷来帮助我惩治恶人么。”


这样一个半人半妖的“独眼怪物”若只是个普通的变态狂也还罢了,(他若是生在现在,大概会上某些“猎奇”小报的头版头条吧。)如今却偏偏做了皇帝,前秦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看来我们的主人公该登场了。

howardxhh 发表于 2008-6-9 02:13:05

三 苻坚出场


有时候,左右整个中国历史发展的人真的就是那么几个,而苻坚无疑算得上是这样的人。


苻坚是前秦开国皇帝苻健的弟弟苻雄之子,他自幼便显出聪慧伶俐,举止不循常规,祖父苻洪十分喜爱这个小孙子。苻坚小时候有一次在大路上玩耍,恰好遇上了当时以识人闻名的高平名士徐统。徐统故意拉着他的手说:“苻郎啊,这可是官车走的大道,你小孩子怎么敢在这里嬉戏,不怕司隶把你绑起来吗?”苻坚镇定的回答说:“司隶只绑有罪的人,才不会绑小孩呢!”徐统当即对身边的人说:“这孩子恐怕有霸王之相啊。”苻坚长到八岁的时候,居然主动向苻洪提出求师读书,苻洪又惊又喜的说:“我们这些戎狄部族世代只知喝酒,你小小年纪却要求读书,真是太好了。”便欣然满足了他的要求。


苻健入关的一天晚上,忽然梦见一个身穿红衣,头戴红冠的使者,自称天神所派,命他封苻坚为龙骧将军。次日苻健便拜年仅十三岁的苻坚为龙骧将军,并流着泪对苻坚说:“你的祖父当年就曾接受过这个封号,如今我把这个封号授给你,望你好自为之。”此时尚且年少的苻坚挥剑捶马,举止威严,手下的士卒们都为之叹服。(苻坚以龙骧起家,成就了一番事业,而最后却又因为“龙骧”而身败,不知道这只是巧合,还是命运特地给他的安排。关于这一点,我们到后面再说。)


当暴君苻生在宫中肆虐,满朝大臣度日如年的时候,人们都把获救的希望寄托到了苻坚和他的哥哥苻法身上。苻坚在几年之内南征北战,得到了不少英豪的支持和帮助,他在收编了昔日姚襄的羌人部众之后,力量进一步壮大起来。原来姚襄的参军薛赞、权翼便私下里向苻坚提出主上暴虐,应该早作打算。苻坚深以为然,便向身边亲信的尚书吕婆楼讨教,吕婆楼立刻向苻坚推荐自己的门客王猛。苻坚在他十九岁的这一年终于见到自己一生最为得力,也是最举足轻重的助手和朋友。王猛之于苻坚,和张宾之于石勒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用苻坚 的话说,就是“如刘玄德之遇诸葛孔明也”。


知己是彼此的。王猛也等到了自己一生所等待的人,这个出身寒门的汉人在年轻时靠着贩卖畚箕谋生,却在风雨颠离的日子里博览兵书,并且显出不凡的见地,与苻坚惊人相似的一点是,他也被徐统评价为命世之才。天下大乱,他没有在众多林立的政权中谋取个一官半职,却一个人遁入西岳华山,与世人隔绝。不过值得提出的是,王猛并不是一个信奉老庄、崇尚出世的隐士。对于他所谓的隐居,我觉得《晋书》中有一段话评论得相当精彩,就是“怀佐世之志,希龙颜之主,敛翼待时,侯风云而后动”。王猛的遁世,只是因为没有碰上他的“ 明主”。所以当桓温入关时,他就会兴冲冲的来到大帐之中,面对东晋权臣桓温纵论天下,谈笑自若,就连桓温也被他的一句问话说得哑口无言。东晋的现状令王猛失望,他拒绝了桓温的盛情邀请,留在了“戎狄横行”的北方。


(王猛的思想在今天看来似乎无可厚非,没有人会指责他什么,但若拿当时人的眼光看,至少根据王猛前前后后的所作所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汉奸。说“胡汉交融”,那是后来的事,那时的一句“流行语”可是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事实上像王猛、张宾这样的人不是没有民族观念,但他们绝对不是那种狭隘的民族观念,或许他们这些出身寒族,在汉人集团里根本没有任何地位的人最终进入胡人的政府,是出于一己之利,而其客观效果却是促进了北方一定程度上的安定。有趣的是,这样的汉奸较多的两个时期,即石勒时期的后赵和苻坚时期的前秦,正好是十六国中最为安定的时期,包括后期北魏的兴起和统一北方,“汉奸”的功劳亦不可没。)


由于苻坚在朝中威望颇高且手握兵权,苻生尽管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已经杀了不少的旧臣皇亲,但还没有敢动苻坚兄弟。然而到了前秦寿光三年(公元357 年),苻生的残暴越加肆无忌惮。一天夜里,他对侍婢说:“阿法兄弟(即指苻法、苻坚两兄弟)也不能信任,明天我要把他们也除掉。”侍婢赶紧跑到苻坚兄弟那里,把情况告诉他们。苻坚兄弟对此早有准备,立即领兵潜入宫门外。苻坚与吕婆楼率领三百兵士从宫门杀进宫中,禁卫的将士一齐放弃抵抗,归顺了苻坚。苻坚和苻生这一对堂兄弟在寝宫中见面,这场你死我活的宫廷政变在最后关头却略显滑稽和搞笑:苻生醉得几乎不醒人事,朦胧中看见苻坚带兵来到身前,就吃惊的问手下的卫兵:“这都是些什么人?”卫兵们回答:“是叛军。” 苻生稀里糊涂的应道:“为什么见了朕不拜?”苻坚的兵士们忍不住笑起来,苻生发火了:“怎么还不快拜,谁再不拜就把他斩首!”这个暴君被他的堂弟废为越王,不久被杀,在“沉醉不知归处”中结束了他的荒淫统治。

同年六月,苻坚登上前秦帝国的尊位,他认为帝号并不能服众,便去帝号而称大秦天王,改元永兴。苻坚迈入十六国的历史舞台,他传奇而悲壮的一生从这里正式开始了。

howardxhh 发表于 2008-6-9 02:14:22

四 王猛铁腕治前秦


苻坚即位的那一年,石虎死后形成的天下乱势已渐趋明朗。前燕皇帝慕容俊在这年坑杀了曾一度据守青州的段龛及其部众,将山东并入前燕版图,从而使前燕的南部疆界从黄河推进至淮河以北地区。关东地区唯一与慕容鲜卑为敌的是占据并州六郡、拥有胡汉百姓十馀万户的原后赵将领张平,但他在强大的前燕面前也显得势单力薄,难有作为。


在西面,僻处凉州的前凉国自张重华称凉王后,国势反倒日蹙。东晋永和九年(公元353年),张重华病逝,嗣位的世子张耀灵年仅十岁,积蓄了很久的内乱终于爆发。张耀灵的伯父,也就是张重华的兄长张祚利用张重华母亲马氏对他的宠幸,与张重华生前的嬖臣赵长共同策划了“废幼立长”的宫廷政变,将继位不到一个月的张耀灵废为凉宁侯。张祚有了马氏的支持,名正言顺的被立为大都督、大将军和凉州牧。张祚一旦得志,便放开手脚剪除异己,包括曾立下“枹罕之功”的谢艾在内的不少大臣都遭受了灭顶之灾。第二年(公元354 年),张祚自称凉王,改元和平,不再对东晋称臣。张祚独断专行,屡杀功臣,很快就失去了凉州人心。因为忌恨河州刺史张瓘,张祚命令张瓘讨伐境内作乱的胡人,暗中又派军队偷袭张瓘。张瓘先一步得到消息,他传檄凉州各郡,起兵反对张祚。张祚组织的抵抗军队仅仅支撑了三个月,在内外一致的声讨之中,这个自以为高明的“凉王”在宫中被自己的部下所杀。此时被废的张耀灵已经被张祚杀死,张瓘等人便又推举张重华的次子,年仅七岁的张玄靓为凉州牧,恢复东晋年号,这一年是永和十一年(公元355年),也就是苻坚即秦王位的前两年。前凉国力本来就弱,经过这两年多的一番内讧,连张骏、张重华时代留下来的一点家本都消耗殆尽,只有苟延残喘的份了。


于是天下形势,基本归于三国,前秦虽与燕、晋鼎足而立,但其疆域却最小,军事力量也不容乐观。(有前燕这样的对手,对前秦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


苻坚即位后,便励精图治,意欲有所作为。他将自己的“诸葛亮”王猛任命为中书侍郎。这个昔日汉族的寒门士人得到了他大展宏图的机会。


  由于始平一带治安败坏,王猛被改任为始平县令,担负起整肃始平(今陕西咸阳西北一带)的重任。始平乃是前秦京师的西北门户,长期以来,在始平聚居的氐族豪强大多是追随苻健从枋头入关的宗戚旧臣,他们骄横不法,肆意劫掠百姓,王猛的前任们一直拿这些人没办法。王猛到任后,明法严刑,禁暴除奸,雷厉风行,并当众鞭杀了一个作恶多端的奸吏。当地的豪强当然不能忍受,上书告到了有司,王猛被逮捕入狱,继而押送长安。


  苻坚对这个案子十分关心,亲自审讯王猛,问他:“为政之体,德化为先,你莅任不久就杀人无数,是否太残酷了?”王猛回答道:“我听说过这样的话:治安定之国才可以用礼,理乱世之邦则必须用法。陛下既然信任我做难治之地的官员,那么我当然要一心一意为明君铲除凶暴奸猾之徒。现在不过才杀掉一个奸贼,尚未伏法的何止成千上万!如果陛下因为我不能除尽残暴,而要对我加以惩罚,我毫无怨言。可是如果您是因为我采用了残暴的刑罚而加我的罪,我实在不敢领受。”苻坚对大臣们称赞道:“王景略可真是管仲、子产一类的人物啊!”当即赦其无罪,重新对他任以要职。(王猛以法家思想治理前秦,这在胡人所建立的十六国中确实独树一帜,多数的胡人国家的领袖都由于文化背景等方面的原因,不能对法治有一个完整的认识。完全凭借领袖的个人能力来治理国家,就导致了这个国家不可能长治久安。王猛严法治国,加上苻坚对他的全力支持,使前秦成为十六国中享祚最久的国家。)


  王猛治绩卓著,很快升为尚书左丞、咸阳内史、京兆尹。他刚调任京兆尹,便听说苻健的妻弟强德酗酒行凶,劫人财产,是百姓的一大忧患,王猛毫不犹豫的派人将他捕杀,并陈尸在集市上。王猛又与御史中丞邓羌通力合作,严厉查处害民乱政的官吏,一个多月里就收治了二十多个横行不法的权贵。


  三十六岁的王猛在短短的一年当中竟然接连五次升官,从尚书左丞到吏部尚书,再升为尚书左仆射、辅国将军、司隶校尉,一时权倾朝野,引起了皇亲国戚和元老旧臣的妒忌和愤恨。氏族豪帅出身的姑臧侯樊世,倚仗自己从前追随苻洪、苻健立过大功,当众侮辱王猛说:“我们曾与先帝共兴大业,却不得掌执大权。你没有汗马之劳,凭甚么专管大事?这不是我们出力耕种,而你却白吃吗?”王猛回敬他道:“岂止是你种我收,我还要叫你做饭给我吃呢!”樊世气得直跺脚,咆哮着说:“我迟早有一天要叫你的头悬挂在长安城头,否则我就不活在世上了。”王猛把这件事告诉了苻坚,苻坚很生气地说:“必须杀此老氐,然后群臣才能整肃。”


  不久,樊世果然寻衅闹事,和苻坚争起女婿,接着与王猛发生争执,挥起拳头就要击打王猛,被左右的人拉住后,又破口用脏话大骂王猛,苻坚大怒,立命将其斩首。樊世被杀,那些反对王猛的人心有不甘,暗中加以谗害。朝官仇腾、席宝利用职务之便,屡屡在苻坚面前毁谤王猛,苻坚忍无可忍,将二人赶出了朝堂。对散布流言蜚语的氐族大小官吏,苻坚甚至当堂鞭打脚踢。从此,公卿以下无不畏惧王猛,前秦朝中百官震肃,奸猾屏气,令行禁止。苻坚感慨地叹道:“直到今天,朕才知道天下是有法的,天子是尊贵的!”(王猛的威名不只在前秦上下皆知,甚至在前燕,其震慑力也是让人惊诧。据说王猛后来领兵攻打前燕,未到燕都邺城时,劫盗横行,王猛一到,整个邺城的燕国人都安分起来。王猛铁腕的“威力”,由此可见一斑。)


公元357年前后的北方可以说是两段历史的分水岭,秦、燕这两个少数民族国家对刚刚巩固的政权实行了不同方式的措施。当苻坚的前秦在王猛的法治下日渐强大的时候,慕容家的兄弟父子们却开始了他们惯常的勾心斗角,如若不是因为这些,或许历史又会改写,因此我们或可说这一年对前秦是新的希望的起始,而对前燕而言则是不幸的开端。

howardxhh 发表于 2008-6-9 02:16:09

五 慕容氏的悲哀


自公元352年杀冉闵称帝起,慕容俊足足花费了七年的时间收拾北中国东部的残局。这个昔日强大的后赵帝国的中心地带,在其土崩瓦解之后成为整个中国最不稳定、动荡的地区。对于这一地区,一直在南方观望的桓温也不敢轻动(二次北伐时他只在河南地区象征性的巡回一番即退兵,便说明了形势的复杂性)。这样的局面交给积蓄力量多年的慕容氏来处理,真是历史选择的结果。


慕容俊统一北中国的步伐(严格的说,他此时的本意已是统一整个中国)在这几年中迈得很顺利,至前燕光寿二年(公元358年),拥兵并州的后赵旧将张平在燕将慕容评的大军攻势下显得无计可施。燕军所到之地,并州军望风而降,几日之内,并州上百座堡垒都归顺前燕,张平的征西将军诸葛骧甚至率领所属的一百三十八个堡垒不战即投降燕军。慕容俊对于降将降卒一律采取抚恤的态度,并保留将领们原先的官职,以获取并州一带的民信。如此一来,据守在并州的张平已经失去了抵抗的决心,在率领部众三千余人退守平阳不久,终于向慕容俊请降。前燕没有多大的损失便得到了并州,这或许是慕容俊接下来犯错误的缘由之一。


到了这一年的冬天,燕军扫荡了盘踞河南淮北地区的军阀势力,与东晋隔淮对峙。十六国时所指的“三分天下,前燕最强”便是这一时期,此时前燕帝国东起辽东,西至黄河,北近大漠,南临淮北,成为当时天下绝对的第一强国。


然而,或许因为有利的形势来得太快太容易,慕容俊本人的野心也膨胀的很快。如前所述,他已将经略的对象转向东晋和前秦。公元358年十二月,他下令各州郡检核人口,每户只留一丁,其余丁壮全部征发当兵,准备把军队扩大到一百五十万,在第二年春天在洛阳集会军队,以图南下伐晋和西进攻秦。由于大臣刘贵极力进谏“百姓凋敝,发兵非法,恐人不堪命,有土崩之祸。”才将征兵改为三丁抽一、五丁抽二,把期限放宽到第二年冬天。(初一看慕容俊的举动,不禁让人惊诧于他所采取的军事措施实在过于夸张。征兵的规模,令后来前秦苻坚南侵东晋前的动员相形见绌。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一向行事沉稳的慕容俊身上,可见当时前燕高层人士对形势判断过于乐观,尚未解决好内部问题,就急不可待的要向外扩张,这与苻坚、王猛君臣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的搞内部建设形成鲜明对比。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越来越能看出这些举动是造成前燕由盛及衰的根源。最精明的慕容们也开始犯错误了。)


慕容俊的大规模用兵引起了百姓的恐慌和民心的浮动,但前燕的问题却不仅出于此。这里我们或可说是慕容家的基因太好了一点,强人层出不穷,以至最后反倒容易坏事。首先是慕容俊对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慕容恪的猜忌。


慕容俊十分喜爱的太子慕容晔先他而死,他只好改立次子慕容暐。这个慕容暐显然是个庸碌之辈,大臣李绩就曾经当面指出:“太子好游畋而乐丝竹。”慕容俊也看出他的才能根本比不上自己的几个弟弟,特别是手握兵权,时任大司马之职的慕容恪,便想找机会摸清他的底 牌。


这时慕容俊已身患重病,他把慕容恪叫到榻侧,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对他说:“朕的病痛恐将不治,注定短命,有何遗憾!但如今东晋、前秦二寇末除,太子年幼,国家多难,朕想效仿春秋时的宋宣公,把国家交付给你。”慕容恪立感惶恐,忙说:“太子年纪虽小,却是有为之主,臣是何人,敢违正统?”慕容俊恼怒地说:“兄弟之间,还用得着用假话敷衍吗?”慕容恪答道:“陛下如果认为臣能够担当天下大任,难道臣就不能辅佐少主吗?”慕容俊闻听此言,转怒为喜:“你能做周公,朕还有甚麽可忧虑的呢?”(慕容俊这一席话,远甚当年刘备托孤,慕容俊深知其弟为人,把话挑明便搞得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从此死心塌地的辅佐幼主。)


接下来慕容俊忌恨的目光又转到第五个弟弟慕容垂身上,这个慕容垂也就是我们前文曾提到的慕容霸。


  慕容皝生前十分宠爱慕容垂,特意为他取名为霸,字道业,言下之意是要将称霸天下的伟业都寄托在他身上,慕容皝甚至准备改立他为世子,只是后来大臣们劝谏才作罢,但对他的恩宠仍然超过了慕容俊。慕容俊因此对这个弟弟早就怀恨在心。慕容垂曾在马上摔下,跌掉了牙齿。当慕容俊继位后,就把他的名字改为(垂夬),表面上是钦慕春秋时的名士却(垂夬),实际上是因为厌恶他。不久,又因为与谶文相合,而去掉了 “夬”,于是改名为垂。(慕容垂却也随他把名字改来改去,正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改名字又能算得了什么 。sigh)


慕容俊也明白光靠改改名字是没有实质用处的,正好有个中常侍来向他诬告慕容垂的正妃段氏(这个段氏乃是当初辽东段部中段末波之女)与慕容垂的部下,典书令高弼合伙搞巫蛊活动,这样的好机会慕容俊正是求之不得,更何况这一回又得到了皇后可足浑氏的支持。原来段氏才高性烈,不象别人一样十分尊崇可足浑氏,可足浑氏早看她不爽,夫妇二人的利益可谓一致。慕容俊当即下令将段氏和高弼收捕入牢,严刑拷问,想要她拖慕容垂一同下水。慕容垂此生得段氏这样的妻子,真是让人称羡,她在狱中任凭如何拷打,也没有半点招供投降之意。慕容垂心中怜悯,暗中派人对段氏说:“人生只能死一回,岂可忍受被人如此荼毒!不如就随他招供了也罢。”段氏长叹一声,答道:“我哪里是喜欢死啊!但这一招供,向上辱没祖宗,向下连累吴王(慕容垂),这不是我能做出来的事。”慕容垂终于免于灾祸,而贤惠的夫人段氏最后却遭折磨活活死在狱中。慕容垂暗暗将悲痛和仇恨埋入心中,默默的接受这一事实,按照慕容俊的指使,出镇辽东,又听从可足浑氏的安排,娶了她的妹妹长安君作继室。


慕容氏的政权在漫长的百年争战中几次成为天下第一强国,让人不得不称赞慕容家族的子孙们个个能干;而它们最后的结局又都是土崩瓦解,却也不得不“归功”于他们的能干。聪明反被聪明误,这难道只是慕容氏的悲哀?

howardxhh 发表于 2008-6-9 02:17:24

六 夕阳余辉


前燕光寿四年(公元360年)的第一个月,作为第一个鲜卑族皇帝的慕容俊拖着沉重的病体在国都邺城举行大阅兵,准备派大司马慕容恪、司空阳骛率军南下攻打东晋。天不遂人愿,这个慕容皇帝在阅兵式中忽然发病,誓平南方的壮志豪言尚未在举国官兵面前发布,便随着他的倒下而化作一纸空文。次日,皇宫中就传出皇帝驾崩的消息,这一年他不过四十二岁。十一岁的太子慕容暐在四天之后继位,成为鲜卑历史上的第二位皇帝,因为赶上当年的正月,就把年号也改了,叫做建熙。


在当年的头一个月里,前燕也同中国历史上其他的封建王朝和国家一般进行着皇位的更替,看起来一切很平常,但正如柏杨所说,每个王朝在其发展延续过程中都会有其瓶颈时期,意即政权十分危险的时期,这个时间大致在王朝建立后的二十到三十年内,也就是第二或第三代领导人掌权时期,由于各种主客观原因,这时继位的君主往往缺乏驾驭突法事件的能力,且大权旁落、内政混乱的现象也愈趋明显。


十六国的王朝几乎个个短命,从刘渊、刘曜的汉赵到石勒的后赵,无不如此。屈指算来,自公元337年慕容皝建国称王算起,前燕帝国也进入了它的第二十四个年头。每件事情都象安排好似的,使我们这些玩味历史的人看来似曾相识:皇帝年轻力壮却不幸驾崩,不谙世事的小孩成为名义上的君主,此时宫内宫外,太后将军各怀鬼胎,皇亲国戚矛盾重重。


所以若说前燕必亡,这一年便已败相显露,慕容俊生前虽重用慕容恪、阳骛等人,且让其受遗诏辅政。但慕容暐显然只是个在宫中长大的乳臭未干的小孩,在皇宫内外颇有权势的人,还不是威望甚高的太宰慕容恪(慕容暐即位后任命他为太宰,专录朝政),而是皇太后可足浑氏(别忘了正是杀害慕容垂原配段氏的元凶)和太傅上庸王慕容评,这两个人一个妒贤嫉能,一个贪婪成性,他俩若能使出“浑身解数”,恐怕前燕还可以早亡几年,幸有慕容恪在中间周旋,才保证了初时表面上的平安。而在小皇帝慕容暐看来,他却对自己的选择很是得意,想想也是,一个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一个是自己的启蒙老师,就是什么人的话都不信,也不能不信任这两位啊。


有慕容恪在,前燕仍继续维持其第一大帝国的形象。作为前燕西面的强敌,此时的前秦在王猛的改造之下内部一片升平气象,《晋书·苻坚载记》说苻坚即位五年, “人思劝励,号称多士,盗贼止息,请托路绝,田畴修辟,帑藏充盈,典章法物靡不悉备。”这段文字读来不禁让人想起史书关于唐太宗贞观年间太平景象的描述,用词何其相似!怎奈苻坚周边的对手太多,且不说西北的前凉、西南的仇池杨氏,光是河套南北地带的两大部族:鲜卑拓跋氏和铁弗刘氏,就够他下工夫来对付。(关于这些咱们留到下两节再说)在慕容暐刚即位的几年 内,苻坚并没有时间东顾。


江南的东晋得到慕容俊的死讯,大臣们都对北方重新产生“想法”,大将军桓温深知慕容恪厉害,一句“慕容恪尚在,忧方大耳”,使得朝中认为中原可图的议论立刻平息下去。


这个时候的东晋,还掌握着旧都洛阳周围的局促之地。慕容恪完全秉承慕容俊的统一意图,这个垂涎已久的魏晋时代的故都成为他前进步伐上第一个试音石,他于建熙三年(公元362年,即东晋第六个皇帝哀帝隆和元年),挥师南下,攻打洛阳。这时的桓温向朝中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要求(桓温这个时候可谓权倾朝野,明为上疏,实际上就是提出要求):请东晋皇帝迁都洛阳,以充实河南一带的力量。(明知不可为,仍然以此要挟皇帝,桓温不愧“一代枭雄”。)这一次朝中的意见终于“难得”的统一,没有人敢气势汹汹的慕容大军的枪口上撞,晋哀帝还算找了几个语言水平高的大臣上表反对迁都一事。桓温虽然胆大,却也得面对现实。(这对他本人无甚影响,倒是哀帝害怕桓温因此怀恨,于己不利,赶紧加封桓温为侍中、大司马,到底把整个东晋的兵权都交到他的手中。)


东晋在前燕的几番强攻下终究守不住洛阳,经过三年的攻守战,洛阳再度失陷,桓温无奈之余也只能在南方继续缓图北进良机,而前燕的支柱慕容恪也已无力续进 ——他为此耗尽了生命中最后的精力。仅隔两年,也就是前燕光寿八年(公元367年),慕容恪带着未竟事业 的那份遗憾去世。前燕的半边天塌了。


慕容恪临终时竭力向慕容暐推荐弟弟吴王慕容垂接任自己大司马之职,说:“吴王的将相之才胜我十倍,先帝按照长幼的顺序,才让我先来辅政。吴王文武兼备,又是至亲,我死之后,希望陛下能够委政于吴王。”慕容恪说得一点没错,以慕容垂的才华,如果真能委以重任,前燕的半边天应当可以重新支撑起来。然而慕容暐与他父亲一样对这个吴王不信任,一切听凭太傅慕容评处理,结果大司马这样的要职竟落到了比慕容暐更不懂事的皇弟中山王慕容冲头上。


接下来慕容垂很快以自己的出色表现证明了前燕这几位“决策者”的严重错误,那便是漂亮的击退了桓温的三伐中原。可惜慕容垂在战场上是胜利者,到了战场下却不及他战场上的对手桓温精明,遭受到他平生的第一次“大失败”。

howardxhh 发表于 2008-6-9 02:18:18

七 三伐中原


慕容恪一死,首先得到这一消息的国家便是前秦。苻坚特意让刚刚归附于他的匈奴大族曹毂派遣使者向前燕朝贡,借机刺探情况。使者回来向苻坚报告,前燕朝纲混乱,确有可图之机。不料前秦在这时出了小小的内乱,苻生的弟弟晋公苻柳以及赵公苻双纠合另外两个皇亲魏公苻廋、燕公苻武,分别在长安东面蒲坂(今山西南部)、陕城(今河南陕县一带)和西面的上邽、安定等地起兵谋反,这些对于苻坚当然不是好消息,他不得不分兵前往镇压。苻坚的策略是对东线两城只拒不取,先重点攻打离长安较近的西线两城。魏公苻廋遭到秦兵包围,被逼无奈,以陕城投降前燕,并请求派兵接应,这一举动让前秦大惊,为防不测,苻坚在华阴一带布置守兵,抵御前燕可能的袭击。在前燕一面,“有识之士”还是不少,慕容俊、慕容垂最小的弟弟范阳王慕容德当即上疏,认为好不容易等到前秦分崩离析、骨肉相残,这正是灭秦的天赐良机,只要分兵两路,分别从并州和洛阳出兵救援蒲坂的苻柳和陕城的苻廋,有望一举攻下前秦。(事实上也确是如此,这时候的前燕纵有一百个理由灭亡,但若抓住这样一个机会,也不是不能灭秦,慕容德的方案如果实施,可能是另外一个结局,所以这可以说是前燕最后可能的生路。)这一建议颇有远见,而且已经得到了前燕朝中的不少大臣的支持,那么在慕容恪死后独握大权的太傅慕容评是怎么说的呢——可以说是让人极度失望,他说:“秦国,是个大国。现在虽然碰上点麻烦,还是不易图谋。我们燕国呢,朝廷再明智,恐怕也不如先帝吧;我们这些人的谋略,又比不上太宰(慕容恪)。所以我们能闭关保境也就不错啦,平定秦国可不是咱们的事儿。”(慕容评这个人对钱财之物十分贪婪,但在政治、军事上却恰恰相反。这样的人偏偏要来处置国家大事,燕国不遭殃,才是天方夜谭。其时“叛臣”苻廋也已看出燕国必亡,他在绝望之余给前燕在并州和洛阳的守将皇甫真、慕容垂发去密信,提醒二人,苻坚、王猛这样的人中豪杰,谋燕已久,如此机会假如失去,恐怕将有前燕君臣后悔的那天!皇甫真等人虽明事理,也只能慨叹政非己出,眼睁睁看着机会从指间划走。)


前秦的几路叛军各自为战,孤立无援,结果当然不言而喻,很快被苻坚一一平定。乱世之中,正应了那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一头苻坚正准备将伐燕的计划推迟几年,这一头刚刚得到慕容恪死讯的东晋大司马桓温又不愿轻易放弃这一恢复中原的好机会了。


东晋海西公(东晋第七个皇帝,哀帝之弟)太和四年(公元369年)春天,桓温终于发动了他一生中规模最大的第三次北伐。他率领五万步骑兵从兖州出发,向北攻入前燕境内。首仗便俘获燕将慕容忠,于当年四月兵至金乡(今山东金乡一带),接着晋军又连胜数仗,前燕下邳王慕容厉在黄墟惨败得只身逃回,高平太守徐翻投降东晋。东晋军队看来势在必得,前燕朝中已经手忙脚乱,慕容暐一面派出另一个亲王慕容臧抵抗晋军,一面让散骑常侍李凤向前秦求救,而慕容臧很快又败下阵来。


七月,桓温到达枋头(今河南浚县一带),前燕原先的兖州刺史孙元起兵接应。前燕朝廷大为震动,慕容暐和慕容评准备放弃国都邺城,逃奔和龙(今辽宁朝阳)(呵呵,这逃跑的步子倒真是迈得够大!)。在此紧要关头,慕容垂挺身而出,主动请战,对他们说:“我此番出战,即使不胜,也不会败得太难看,到那时你们再跑也不晚!”慕容暐无计可施之下,只得任命他取代慕容臧为持节、南讨大都督,与范阳王慕容德一起领兵五万出击桓温。同时,又派出散骑常侍乐嵩再次去前秦求援,附带条件是答应把虎牢关以西的地区割让给前秦(没 想到这成为日后前秦灭前燕的藉口。:-( )。苻坚召集群臣商议,大家都认为,当初桓温伐秦,一直打到灞上,燕国也没派兵救援;如今换成了燕国,秦国凭什么要救它。更何况燕国也不向我们称藩,我们有什么理由派援兵!惟独王猛没有发表意见。会下,王猛密告苻坚,说:“燕国虽然看似强大,主政的慕容评却不是桓温的对手。假如桓温攻下山东,进取洛阳,受降幽州、冀州的兵将,得到并州、豫州的粮草,再出兵崤山、渑池,到那个时候,陛下哪里还能阻挡他前进的步伐?如今不如与燕人联合,先打退桓温,待到桓温退去,燕国也消耗得差不多了,然后我们再乘其不备将其攻取,不是很好么?”苻坚深感王猛分析的有理,派遣将军苟池和洛州刺史邓羌领兵二万前往援救。


慕容垂与桓温在枋头相持,避其锐气,击敌虚弱。晋军的向导是前燕降将段思,慕容垂便派将军悉罗腾与其交战,将段思生擒,接着又阵斩桓温手下大将,后赵旧将李述,大杀桓温军队的士气。桓温在行军途中开通了漕运航道,以解决粮草问题,却被慕容垂先算一步,以慕容德的一万骑兵截断晋军粮道,又设伏击败了来夺的晋军。到了这年九月,桓温主力尚未与慕容垂交手,就已经士气低落,粮草消耗殆尽,而坏消息又接踵而至:秦国的援兵就要到了。桓温知道久留只有死路一条,就焚烧了所有的船只,丢弃武器辎重,从陆路火速撤兵。燕军众将力主追击,慕容垂却说:“不可。现在桓温刚刚撤退,必定安排精锐殿后。此时出击,未必得手,不如先缓一下。他定会庆幸后无追兵,势必昼夜兼程,等他的士卒精疲力尽,我们再出击,便可大获全胜。”于是他率领精骑八千,慢慢尾随桓温之后。


落魄的晋军果然凿井而饮,一气跑出七百里,几天后总算赶到前燕边境。这时的慕容垂下令急行,同时又让慕容德带上四千精锐骑兵抄小路埋伏在襄邑(今河南睢县)东面的山涧中。燕军很快在襄邑附近与晋军接触,早已累得精疲力竭的数万晋军怎还有力抵挡,还没摸清对手有多少人,就又撞上慕容德的伏兵,全军顿时崩溃,这一仗可以说是前燕的八千精锐骑兵在屠杀失去反抗能力的晋军。战争结束一清点,燕军居然斩首三万级。桓温带着剩下不足一半的残兵冲出重围,才退到谯城,前秦派来援军又恰好赶到,晋军再遭一阵截杀,败相惨不忍睹,最后逃回来的大概还不到一万人。桓温算是捡了条命,但已蒙受了平生最大的耻辱,他归罪于丢失粮道的豫州刺史袁真,把他贬为庶人了事(这一招又逼反了袁真,他据豫州投降前燕和前秦,这一趟北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就是桓温最后一次北伐的经过和结局,从此至死,他再也没有信心和力量发动新一轮的北伐了。


  慕容垂大获全胜,从襄邑回到邺都,威名更盛,也让无德无能却有权有势的慕容评愈加忌妒。慕容垂上奏嘉奖的有功将士,慕容评均不予理睬。两人在朝中常有争执,积怨越来越深。而一向厌恶慕容垂的太后可足浑氏也乘机诋毁慕容垂的战功,竟然与慕容评密谋诛杀慕容垂。慕容垂的侄子、慕容恪之子慕容楷得到消息,急忙告知慕容垂,并劝他先发制人,除掉慕容评和乐安王慕容臧。可是慕容垂却表示不忍骨肉相残,宁可出外避祸也不在国中作乱。



慕容垂深知自己身处险境,但又没有告诉自己的儿子们。世子慕容令看出端倪,向慕容垂提出既然不愿为乱,不如逃往旧都龙城,以退为进,或可保全。慕容垂点头称是。不久,慕容垂以出城打猎为由,穿着微服出邺城,准备前往龙城。怎么也想不到的事在此时发生,素来不受慕容垂喜爱的小儿子慕容麟跟着父兄逃到邯郸,便偷偷跑回邺城向慕容评告发,慕容评当即派轻骑兵追赶。在范阳(今河北涿州一带)附近赶上慕容垂,幸得慕容令领兵断后,追兵一时不敢靠近。事情败露,反倒坚定了慕容垂叛逃的决心。到了这个非常时刻,慕容令也认为应当起兵除掉慕容评等掌权的庸人。谨慎的慕容垂回答他说:“你这一招如果成功了,当然是国家之福,如若失败,就后悔莫及了,不如西奔前秦,才是当前的万全之策。”于是下令西进,一行人来到黄河渡口,被前燕守兵挡住去路,慕容垂亲自上阵,斩杀津吏,渡河抵挡洛阳。慕容垂从洛阳率领自己的几个儿子慕容令、慕容宝、慕容农、慕容隆和侄子慕容楷、舅舅兰建等人,出发逃往前秦去了。当然,他也没忘记带上他一生中所爱的第二个女人——前妻段氏的妹妹小段氏,而太后给他安排的那个可足浑氏,却被孤独的留在了邺城。

howardxhh 发表于 2008-6-9 02:19:15

八 河套双雄


我们今天坐在计算机前面,盯着BBS的蓝色屏幕,确实很难想象一千六百多年前的那个早晨,一代名君苻坚意外的得知慕容垂前来投奔时的那份兴奋劲——他灭燕计划中唯一的一点担心(慕容垂的威名和声望)就此荡然无存。与慕容俊一样以统一天下为毕生目标的苻坚当下列队出城,亲自迎接这位“客人”的到来,两人相见之时,真有点英雄惜英雄的感叹,苻坚甚至紧握着慕容垂的手,相约共定天下。而刚刚逃出虎口的慕容垂在他面前也连连点头答谢,这两位如同一见如故的老友一般亲热(当然主要是在苻坚看来)。苻坚看着慕容垂身边的慕容令、慕容楷等年轻人,一个个生龙活虎,一表人才,竟也一并喜欢上了,当场便给慕容垂父子兄弟们重金赏赐,接着又给他们加封为将军,真象是前生欠了一分人情似的,而这个时候不识相的王猛却向苻坚谏言说:“慕容垂父子就好比龙虎,决非可驯之物,若有一朝假以风云,就不可复制,还不如趁早除掉。”苻坚哪里会听,远远的抛在脑后了事。


(不过话说回来,我们若以事后诸葛的眼光在这个时候苛求苻坚,也未免过分的夸张。其实王猛也未必如此高明,真有未卜先知的才能。慕容垂有王霸之气,这一点如前所说,他的父亲慕容皝当初早早就看出来了,他的确不是个甘居人下的人物,但却不是说将来就一定叛秦。慕容垂的威望在前秦也相当高,苻坚善待慕容垂,不仅安定了关中民心,也获取了关东的民众的信任,进一步吸引了人才的流入,这一行为本身并不象王猛说得那样危言耸听(要说有错主要也是苻坚后来犯的错误)。更何况苻坚在当时那个国内外尚有忧患的情况下又岂能预见到十五年后的可能发生的事情,总不至于让他真的去相信孩子们的谶谣吧?)


苻坚此前的忧患便是河套双雄:鲜卑拓跋和铁弗刘氏。关于鲜卑拓跋,我们在永嘉之乱中曾经提到过拓跋猗卢,以后便再无涉及,并非本文厚彼薄此,而是那以后的数十年中拓跋部在中原的活动几近消失。


拓跋部自拓跋猗卢死后,便不再有一个有威望的人来领导,部族四散。经过一段动乱,拓跋氏历史上的传奇式人物——拓跋什翼犍开始崭露头角。东晋咸和四年(公元329年),什翼犍的哥哥、拓跋猗卢的侄孙拓跋翳槐被各部拥立为代王。拓跋翳槐为了稳定内外形势,决定与刚刚统一北方的后赵结好,便把弟弟什翼犍派往后赵作人质。什翼犍在襄国(今河北邢台西南)作人质整整十年,这个原本远离中原和汉人聚居区的鲜卑人有机会更多地了解和接受汉族文化,对他日后的思想和行为自然会产生很大影响。


  东晋咸康四年(公元338年),拓跋翳槐病危。临终前,他嘱咐把在尚为人质的什翼犍迎接回来,立为代王。可是拓跋各部首领却不甚同意,他们认为什翼犍未必回得来,而且远在后赵,即使能回来,只怕还未赶到,变乱已生,不如另立他人。于是,什翼犍的弟弟拓跋孤在拓跋翳槐死后便被推戴为代王。然而拓跋孤却不忘翳槐死前遗言,坚持要拥立什翼犍,最后亲自前往襄国,向石虎表示愿意代替什翼犍为人质,让什翼犍回去。石虎被拓跋孤的义气深深打动,让他们兄弟一同回到故国。


  什翼犍顺利回到自己的部落,即代王位于繁畤北(今山西浑源西南),改元为建国(代国从此和其他中原国家一样有了自己的年号,可见什翼犍在后赵绝非虚度光阴)。什翼犍不忘弟弟拓跋孤的义举,把拓跋部落的一半分给他,由他统领。


  什翼犍没有让信任他的人们失望,继立为代王之后,很快便显出他不同于代国以前各王的地方。即代王位的次年,什翼犍就按照他在后赵时了解的中原制度,着手设置文武百官,分掌政务。他任用燕凤、许谦等汉人,制订了法律,一改以往部落中杂乱无章的状况,做到号令明白,政事清简,得到了附近百姓的欢迎,纷纷前来归附,部众一下子达到了数十万人。


  接着,什翼犍又采取了一系列振兴代国的举措。他向前燕慕容皝请求联姻,娶慕容皝的妹妹为妻,密切了与前燕的关系;然后迁都云中盛乐宫(今内蒙古和林格尔西北),在故城南面修筑了新的盛乐城,一度衰落的代国重又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气象。这一下边上却有人看不惯了,此人便是拓跋部西面的近邻——铁弗部的首领刘虎。


所谓“铁弗”,事实上并不是一个民族的称谓,若按古时的种族划分方式,铁弗人实际上就是匈奴人。不过匈奴人自己并不这么看,他们似乎很在意这血缘关系,所以便专门将父亲是匈奴人,母亲是鲜卑人的混血种称作铁弗。说起来,这刘虎也算是“皇亲”,他在刘聪的年代便以宗室身分被委任为安北将军、丁零中郎将,居于新平(今山西定襄一带)。什翼犍建国四年(341),刘虎不愿坐视拓跋部的强大,亲率本部人马袭扰代国边境,遭到什翼犍大军重创,从此两个部落之间掀开了长达将近一个世纪恩怨的序幕。(拓跋部和铁弗部,从河套以北的争斗开始,一直到半个多世纪后演变为东西北中国的对抗,其间还有前秦、后燕、后秦等几大国的介入和利用,这场戏还唱得真是热闹。此时这曲“河套双雄”,还只不过是开场时一个小小的插曲而已。)不久刘虎去世,什翼犍把女儿嫁给继位的刘虎之子刘务桓 ,实现了与铁弗部的第一次和解。


  建国十九年(公元356年),匈奴首领刘务桓病死,其弟阏头继立,暗中谋划反叛。什翼犍获悉,当即采取了两项对策:一方面,他把在自己手下的悉勿祈兄弟十二人全部遣返回去。悉勿祈是阏头的侄子,什翼犍遣返他们兄弟,就是要利用他们搅乱阏头的内部,引起自相猜疑;另一方面,什翼犍又亲自率军西巡,迫使阏头畏惧而投降。阏头见什翼犍大兵压境,只得乖乖地请降。两年后,阏头部属又发生内乱,部众全都归附了悉勿祈。悉勿祈死后,其弟刘卫辰继立,什翼犍又把女儿嫁给刘卫辰(呵呵,女儿多就是好啊!),藉此笼络和 控制了刘卫辰。


好景不长,建国二十八年(公元365年),刘卫辰反叛,遭什翼犍痛击而逃遁。什翼犍痛恨刘卫辰的反覆无常,在两年之后主动出击,讨伐刘卫辰。这个时节虽已入冬,但黄河尚未全部结冰。什翼犍命令部下用芦苇搓成粗绳,拦截浮在水面的流冰,很快就使河面的冰合拢,不过冰一下子还不坚固。什翼犍又吩咐把苇草散洒在冰上,冰与草相连结,犹如浮桥,军队顺利地渡过黄河。刘卫辰没有料到代国军队突然到来,仓皇西逃,什翼犍收降刘卫辰部落大部,凯旋而归。


走投无路的刘卫辰逃往前秦,苻坚正是求之不得,他遣送刘卫辰回到朔方(即河套一带),给他兵马守卫。名义上是让铁弗部复国,实际上却将前秦势力推进至河套,一举两得,苻坚暂时控制住了这两个一直令他捉摸不定的北方势力,从而开始专心执行他的下一步计划。

howardxhh 发表于 2008-6-9 02:20:08

九 前燕灭亡


自慕容垂西投前秦的那一刻起,前燕实际上已被判了死刑。偏偏那个少年皇帝慕容暐还不识相,居然又对当初向前秦许下的割让虎牢以西土地的条件后悔起来,派了个使者对苻坚说“咱们都是有国有家之人,帮个忙,救个灾的,本是理数之常。当初不过使臣一时失言罢了。 ”苻坚得慕容垂来投,正愁没个借口伐燕,这下来了送上门的买卖,哪能不收?立刻指责燕国私毁盟约,下令王猛等人率领大军三万东进伐燕。(呵呵,等候已久的良机终于来到。


王猛果然不同凡响,还未亲自出兵,便用一封书信招降了驻守洛阳的前燕大将慕容筑,没废一兵一卒,得到了晋国故都洛阳,与前燕乐安王慕容臧对峙于石门一线。


此时的王猛并不担心眼前的前燕大军,在他眼中,慕容臧、慕容评等人率领的军队与草芥无益。让他最放心不下的却是后方刚刚来降的慕容垂,于是他便乘机来了招绝的:原来出征之时,王猛以需要向导的名义,要慕容垂世子慕容令先走一步,然后又亲自上门请慕容垂喝酒,酒酣之余,与慕容垂讲了些哥俩好的话,说我如今要远行,你有什么东西留给我,让我也能睹物思人呢,慕容垂以为王猛真是想着他,就把随身佩刀赠与王猛。一到洛阳,王猛便贿赂了慕容垂的亲信,让他带着慕容垂的佩刀去慕容令营中,说你老爹深感王猛的排挤谗毁,已经东归故国去了,要你赶快动身。慕容令见了父亲的信物,迟疑了半日,苦于在战场前线,无法复核消息的准确性。终于在第二天带着自己的旧部,以出猎为名,投奔石门的慕容臧。这边王猛早已拟好的表文发到长安,向苻坚报告慕容令叛变的消息,慕容垂吃惊出逃,在蓝田被苻坚的追兵赶上。绝望的慕容垂回长安引颈就戮,却不想苻坚亲自把他领到东堂,还慰劳他说:“你家国失和,委身于朕。你的好儿子心不忘本,怀念故土,这不过是人各有志,不算什么大错。只是燕国行将亡国,也不是一个慕容令能够改变的了的,可惜了一个人才重入虎口啊。”末了还拍拍慕容垂的肩膀说:“父子兄弟,罪不相及,爱卿何必如此害怕的出逃呢?”依旧以从前的爵禄对待慕容垂。


王猛的反间之计,没搞倒慕容垂,倒让苻坚对他更为信任。(慕容垂也还真得谢天谢地,哪世修来的福分?能碰上苻坚这样的好人(好得有些离谱,憨笑),再换个别人恐怕就没有日后的后燕了。原本看到这里笑笑倒也罢了,不过是苻坚与慕容垂这两位当世英雄的恩怨情仇的开篇插曲而已,偏巧《通鉴》上讲到这里时忽然跑进来个“凑热闹”的司马光,说王猛疾贤妒能,是在协助燕国作无道之事,幸亏苻坚料理得当,重新获取燕国人心。话虽不算错,却把王猛的行为推到一个极端,还是得让人faint一把(最讨厌司马光的插嘴)。且不说王猛实际上时时在想苻坚所不能想,为苻坚之不能为。看看苻坚即位头几年的政绩,大多与王猛有关。苻坚是个惜才如命之人,却往往不考虑后果,对于世事之艰险,人心之难测,他似乎想得过于简单。若无王猛的辅佐,真怀疑他是否撑得到淝水之战的那一天——不过他的个人魅力还是不得不让人佩服一番。)但总算害惨了“好儿子”慕容令,燕国人可没苻坚这样的胸怀,一见慕容垂被苻坚好好的在长安接待,就怀疑慕容令是前秦派来的间谍,把他派到龙城东北六百里的沙城守卫。慕容令自知难免一死,干脆在沙城招募部下,准备攻取旧都龙城。这次又是他弟弟慕容麟向守备龙城的慕容亮告密,慕容令攻不下龙城,反遭归顺的部下反叛,落了身死名败的下场。


王猛很快击破慕容臧的军队,收兵返回长安。前秦建元六年(公元370年)六月,前秦派遣王猛、杨安等人对前燕发动总攻势,苻坚亲自在灞上送别王猛,将关东之事一律交给王猛节制,并订下先克壶关、再取上党,水陆并进,直取燕都邺城的策略。王猛和杨安很顺利的攻下壶关、晋阳,当年十月与燕军相持于潞川。这时的兵力对比是秦军约六万,燕军则有三十万之众,看起来燕军优势极大,却正从反面证明了“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三军统帅慕容评完全是个“菜鸟级”人物,大敌当前,却无心于战事。要说这人是个白痴,却也不象,他倒是有自己带兵的心得——乘机发财。他看王猛孤军深入,就打算跟他玩久的。于是他占着山泉,对前来砍柴打水的人收钱,钱财堆积如山,搞得官兵怨声载道,军无斗志。(边打仗边做买卖,慕容评真是千古一 “绝”!)


王猛听说此事,哈哈大笑:“慕容评真是个奴才,纵有亿兆之兵也不足惧!何况只有数十万——他死定了。” 他派部将郭庆带领五千骑兵抄小道绕到燕军背后,放火焚烧慕容评的随军辎重,一时间火光冲天,邺城之中也依稀可见。慕容暐又怕又气,专门派人去骂他:“你身为皇室忠亲,为何不以国家利益为重?国库里的钱,还不是我和你共有的,你还怕穷?!敌人若进军,家国破败,你这许多钱能哪里去放?”催他速战。慕容评恼羞成怒,临时改变策略遣使向秦军请战。


王猛等的就是这个,于是誓师于渭源,挥军东进,秦军以一抵十,大破燕军,燕军伤亡投降的兵士近二十万,慕容评单骑逃回邺城。得到捷报的苻坚大喜,率领十万精兵七天之内赶到安阳,与王猛合兵一处,邺城已无险可守,城内一片大乱,又有叛军夜开北门迎接秦兵。慕容暐、慕容评等人还想出奔龙城,退保旧都,可部下却不给他们面子,一路上随从越逃越少,还撞上了抢劫的强盗,慕容暐穷途末路,连马也丢了,步行逃亡,终在途中被郭庆率领的轻骑兵追获。慕容评好歹逃到高丽,反被高丽王解送给前秦,前燕各地守将纷纷降秦。这个昔日的大帝国历经四代,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就这样在几夜之间土崩瓦解了。

howardxhh 发表于 2008-6-9 02:21:06

十 “连环套”之谜


苻坚还是一如既往的宽容,在面对昔日敌国的末代君主慕容暐时也不例外。慕容暐的狂傲姿态,让人联想起多年前的冉闵被俘时的情景——结局竟是如此不同。他甚至对上前捆绑他的前秦武将巨武盛气凌人的呵斥:“你是何方的小人,敢来捆天子!”巨武正色回答:“我奉诏追贼,哪里有什么天子?”慕容暐无言以对,但仍然不忘对接见他的苻坚冷眼相看。当苻坚责备他不投降还要逃跑时,他答道:“狐死首丘,我是想死在先人的墓前而已。”苻坚便心生同情,给他松绑,让他回到邺城宫中,带领文武百官出城投降。


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上一次北方统一中关东的后赵灭掉了关中的前赵,而这一回形势逆转,关中的前秦兼并关东前燕,苻坚实现多年夙愿,成为北方的新霸主。(若算到南北朝统一为止,此后尚有两次关东关中的统一,即六十年后的关东北魏灭关中的大夏,以及两百年之后关中的北周灭关东北齐,历史十分有趣的给我们展现了一副实实在在的“风水轮流转”的画面,这东西两方势力的对抗,恰好“犬牙交错”的打成了2:2,这到底只是一个小小的偶然,还是有其必然的联系?历史的趣味性还不止此,我们不妨再看一例— —)


细究起来,北方十六国的兴兴亡亡之中还颇有些奥妙,那便是几大民族之间的“相生相克”。我们把建立的十六国的五个“胡”族和汉族放在一起,按其出处,大致可以分成四大种族,即匈奴一支的胡族(包括屠各部(前赵建立者)、羯胡部(后赵建立者)、卢水部(北凉建立者)以及铁弗部(刘虎、刘卫辰及大夏建立者)等等)、东胡一支的鲜卑(包括慕容、拓跋、乞伏、秃发等部,这里有些东东等到后面再解释)、西羌(即今藏人、羌人的祖先)一支的氐羌部,第四族当然就是汉人(注意这里的汉人是指南北朝之前的南方汉人,与隋唐时的汉人有很大区别)。首先是汉人在匈奴人面前绝没有好果子吃,西晋就亡于匈奴人,而刘裕北伐的成果也最终被匈奴人窃取。接下来匈奴人碰到鲜卑人从来占不了便宜,这个我在前面的“永嘉之乱”中就曾存疑;后赵在前燕面前屡战屡败,而后两个匈奴人国家北凉和大夏也亡于鲜卑北魏之手。但是鲜卑人却拿氐羌人很没办法。前燕亡于前秦是个很好的佐证。最后汉人在与氐羌人的较量中占据了上风,桓温的第一次北伐便险些灭秦,氐羌人的国家成汉和后秦都是被东晋的汉人消灭,当然最让东晋士大夫们引以为豪的还是公元383年的那场决定生死的大战役中的巨大胜利。于是我们看到了一个有趣的“连环套”局面,也许不过巧合,也许真的另有原因,也不知哪位大侠能解开这里头的“玄机”,: -))


(时隔一千多年后我们排出这样“连环套”阵式不免有娱乐成分在内,而当日这民族之间的兵戎相见,却根本容不得半点打趣的意思。其实这样的“连环套”倒是与体育比赛中的连环套颇为相似,其中大致体现了各民族的文化风格的差别。尽管在十六国极乱之时,汉文化仍然是中华大地上的主流文化,但随着各边缘民族的不断融入中原,他们也带来了具有各自民族特色或者说是背景特色的文化,这种文化的交流过程,诚如前文,产生各种各样的冲突乃至战争,其势不可避免。甚至说得远点,这样的冲突正与今日的“中西文化冲突”、“中美文化冲突”类同,绝对不该忘记的是,冲突并非坏事,它本身也是交流融合的一部分。即使在当年,我们从事后来看,汉文化最终以主流的身份统治中国,也已与魏晋时所谓的汉文化相差很多,总的来说,就是“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同时融入了其它各个民族的精华”。这种过程,在那时无论对统治者,还是老百姓,或许都有些相生相克的无奈,而于结果说来却是利大于弊。


扯得有点远了,无非是想表明我一直来的一个观点:文化没有改变(change)有的只是文化的发展(我觉得用improve这个词比较能表达意思),文化没有绝对的优劣,因为它本身就是一个动态的过程。明白这些,恐怕比解谜本身更有意义。)


“连环套”的怪圈倒也不是没人打破过。苻坚就算一个,他于灭燕的次年出兵灭掉了原先依附于秦,继而叛秦自立的仇池。(这仇池实则也是氐羌一支,其统治地区在今甘肃成县西面一带)之后,苻坚便破了“氐羌不敌汉人”的“惯例”,在建元九年(公元373年)攻取了东晋的梁州、益州,占领了三十年前成汉的故地。三年后,他再次出兵,这次的目标是一度对秦称藩,但却抗命不遵的前凉(这可是十六国中为数不多的汉人政权)。这时候的前凉之主是张玄靓的叔父张天锡,他杀了奉命招他入长安的前秦使臣,与前秦搞起对抗,给了苻坚一个征讨的藉口。凉州实在太小,加上张天锡又不省时度势,一意孤行,搞得内部出现了分裂,手下或叛或降,前凉终于在张骏称凉王的三十一年后,被前秦消灭,成为十六国中第五个灭亡的政权。


就在这一年(公元376年)的十月,前文提到已经降秦的刘卫辰,遭到代王什翼犍逼迫,向苻坚求援。苻坚派出步骑兵二十万,以刘卫辰为向导,对拓跋鲜卑发动了大举进攻。鲜卑人逃不出“怪圈”,连战连败,此时的什翼犍已是英雄迟暮,身患重病,无法亲率军队抵抗,只好率领着主力部属躲进阴山之北。原先被征服的诸部乘机反叛,什翼犍难以立足,重又转回漠南。然而,喘息未定的什翼犍,还来不及重整旗鼓,便被自己的庶长子拓跋寔君所杀。前秦回军直逼代国都城云中,拓跋各部闻风逃溃,代国也宣告灭亡。到此为止,苻坚仅用短短的六年时间,几乎是兵不血刃便统一了北方,谱写了十六国历史上的一段“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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