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飘零水自流

武昌文竹

才从一个梦中走出，又走入另一个梦中。

铜制的莲花香炉里，青烟以飞天的姿势袅袅升起，再隐去……
断在风中的尘缘，无声了千年。
禅语后，梵铃后，香尽时，谁在月光的裙裾拂过的回廊尽头等待添香的人？
梦中暗香盈袖。

午夜梦回，蓦然发现，枕边的明月碎成千朵，袖里的长风舞作万段。
一个季节的诗篇中，总有某只孤独的候鸟，在我斜斜的屋檐上伫立并哀啼，
像某个寂寞的人在月色中执意哭泣。
没有结局的美丽，没有原因的凄迷。

岁月在一页页薄薄的信笺上流转，风卷云舒，花开花落，不经意地轮回。
光阴在尘封的琴畔盈成湖泊，心事长成淡漠的芦苇。
临水挽发的瞬间，一支银簪失足跌进水中，有涟漪散开。
轮回中的信物逝去，来世的缘是易碎的水晶，折射七彩的光，却清冷如冰。

往事，以诗意拈花，以画情扫云，以玲珑的心事沉思。
一念之间的风景，有一些注定的已成荫。
那些清晰的叶脉，是每一片叶的命运。
旧时的宁静，久违却未为谁改变。
细水仍然长流，浮云仍然漫游，人却没有为谁停留。

忧伤再忧伤，默然再默然，水中可有一朵青莲，等待月沉荷塘的婉约？
而我只寄望水再清澈些，好复照我清瘦的影如青莲。
那朵静望流云无心喧嚣的莲，那朵你的船桨曾划过的莲。

乱红飞过秋千去，伴风、伴雨、伴所有斜风细雨的记忆，在无人的山谷闭门索居。
任苔痕上阶绿，任茅檐覆盖落叶的悲哀，清冷着寻觅。
莺飞草长，斗转星移，
我依然长发沐雨、素袖迎风，依然复弹那曲霓裳羽衣，
在幽谷深深、流水潺潺之外，风过无声，雁过无泪。

一弄是千古月夜的花落花飞，
二拨是九曲长栏的雁来雁回，
三拂是三生石畔的高山流水。
每一个颤抖的清音都是谁的心碎？
而斜阳又照深深院，院中唯有芭蕉无语，淡卷绿痕。
我该怎样如轻尘落定，如箫声四起，你才会驻足聆听，才会将我唯一的微笑忆起？

月转回廊。
在浅浅的月色之中，我长发散开，如河边的浣纱女，浣洗前生关于你的记忆。
有细密的花香落下来，而你已乘一叶扁舟默然离开，转身，任音绝弦断。
你的青衿上还有我前世的泪迹，新啼痕压旧啼痕。

揽镜自照，
有一滴泪溅上睫毛，有一滴雨打湿发稍，
我清冷而绝美的三生容颜，在今夜为你如莲花绽放。
萧瑟的落木下，你却为谁弄笛、为谁无眠？
一叶知秋时，亦与千片落叶无缘。

从此，那瘦弱的藤蔓将以怎样的缱绻在断墙上失语？
那霜重的菊露将在怎样的风中滴入墨砚？
竹影下斑驳着履迹，苔痕依稀梦依稀。
多少个月满西楼之前，有人曾相约不弃不离，而今夜只剩下满地落红的清寂。
重门深闭，远方响起那平平仄仄的笛。
只是已无人在风中将我深深的重门推开，已无人在无眠的静夜将月光洒进空荡的窗台。

我知所有的故事，已万花落尽。
一切只是宿命，命运却未安排我，在西风东篱下淡淡一笑与你重逢。
千年之前，一掬清莲的开与谢之间，我们擦肩而过。
寂寞是飘零的花瓣落满了我的衣衫，而回首时只有满径的幽香，风过吟竹。

在时光的断层处望却来生与前尘，望却灯火阑珊的爱与恨，
在云畔断琴，在山巅焚章，在朝潮朝落的江湖相知亦相忘。
让我以红尘纷乱中最淡定的微笑，映入你的眼神；
让我在千年匆匆的辗转歧路上，为你拭干眼角的泪滴；
让我在溢满荷香的诗篇中，静静看你睡去。
而轻梦了无痕，梦醒时已人在天涯。
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而你却在天之外地之外，轮回已不再。

从一千年的漫漫时光中醒来，只有容颜未改。
那望穿秋水的双眸依然泪尽，那纠缠着未了尘缘的三千青丝依然如黛。
只因为我在时光流淌的最深处，如千载的流云，载满千载的悲哀，等你归来。
不是明月夜，亦非短松冈，只是一扇无人梳妆的寂寞轩窗。

寻你的踏歌悠悠、衣袂飘然；
寻你散佚的笛音于千丈红尘之中；
寻你执着的韵律中落花悠逸、乱蝶轻狂；
寻你幽深的眼神中不兴一波的宁静忧伤。

曾经，我调弦的素手来不及为你添香。
而今夜月色如昨，
在已不能从容再来的梦境里，
在我化作最后一缕青烟归去之前，
请让我为你，采集百花之露、群芳之蕊，添尽残香。

故事结束时，你我没有记住彼此的名字，却记住了那半阕新词。
只是一夜的暗香袭人，只是那夜梦很长。
西卷帘陇风向东，残月流霜夜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