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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9]【转帖】【灵异】【鬼厦大楼】( 超级好看的连载,很辛苦才搞来,不看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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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1-29 14:13:06 | 显示全部楼层

[11.29]【转帖】【灵异】【鬼厦大楼】( 超级好看的连载,很辛苦才搞来,不看后悔)

大厦招租:
  每套一室一厅,带卫生间和卫浴设备,家具全套,每月400元,满足条件者价格可优惠。
  地址:兴庆路208号,从火车站坐8路汽车四站即到。
  电话:84758697
  联系人:阴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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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百块……居然还在基本上算是市中心的兴庆路上,居然还是一室一厅带卫浴设备和全套家具的,这在A市可算得上是超超超超超低价了。
  脚边放着一大堆行李的温乐沣站在电线杆前看着那张招租广告,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是即使是四百元,对他来说还是太贵了一点。他已经失业好几个月了,刚刚因为积欠房东三个月的房租而被赶出来,现在身上只有十八块六毛六。吃顿面还可以,可要是租房子……
  不知道房东愿不意赊帐呢?
  --可是即使是赊帐,也不会赊给他这个无业游民吧?
  他坐在了自己脚边的皮箱上,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家并不富裕,虽然在外工作的大哥常常寄钱回家,但是要供他上大学还是稍微有些困难。原本以为学电脑专业出来会很吃香的,这样就可以不必再给家里添麻烦,可是工作越来越难找,连博士后都卖猪肉了,他这个本科生又算什么?
  现在他找不到与电脑相关的工作,就连做力气活都没有人要他,理由是他的身材太单薄了,怕他干着干着一生病还要倒贴钱。他身上的钱还不够他坐火车回老家,今后--不,连今晚都成问题。他要住哪里?难道要住在外面吗?怎么会……居然沦落到这种地步……
  不过话说回来,那张招租启事上说的“满足条件者可优惠”是什么意思啊?到底满足什么条件?不知道能不能优惠到十块……
  一边对自己说着那是不可能的,他一边撕下那张广告,背起行囊,提着皮箱站了起来。与其在这里发愁,不如去碰碰运气,即使被人赶出来也没关系不是吗?那个大厦说不定还需要管理员呢。
  身上剩下的钱是要买饭吃的,他舍不得坐车,只能拖着行李慢慢走。幸亏他对这个城市还算比较熟,不必问路就知道兴庆路在什么地方。
  晚上六七点钟,他走得脚都痛了,终于找到了那栋大厦。
  兴庆路是一个比较繁华的商业街道,不过那栋大厦所在的位置却不能说完全就在兴庆路上,必须从兴庆路上两个饭馆之间一个肮脏的小道中钻进去,走个几十米才能看得见。
  那条小路并不好走,温乐沣一路上磕磕碰碰地,绕过无数的坑洞、污水、老鼠尸体,多次滑倒,几次踩到死老鼠之后,终于看到了“208”的门牌。
  怪不得这么便宜,而且价格还可以面议……这种条件的确是很少有人愿意来吧……
  大厦有十层,地点有些奇怪,不像普通的大厦有院墙之类的东西,而是在小路的尽头忽然拔高而起,非常突兀。而且按理说这么高的建筑在小路外面应该能看得到,可是温乐沣在进来之前曾经在对面的路上踮着脚看了半天,连类似大厦的边角都没有看到。
  也许是我看错了方向吧……他想。
  大厦是欧式建筑,窗栏都是带有外国风味的设计,顶也是尖顶,就像是三四十年代的建筑一样,外表看起来有些老旧,朱红漆的大门剥落了不少,可能真的经历了不少年的风风雨雨。
  他走到门口,敲了敲门。
  没有人应声。
 

  也许是没听见?他更用了点力敲下去,没想门却吱哇一声自己开了条缝。他推开门,一脚跨了进去,看清楚内部的结构后,他不禁吃了一惊。
  相较于外部的破旧,大厦内部的装修却是令人意外地好。
  一进门,见到的就是光可鉴人的磨砂地板,看起来很亮,走上去却并不觉得滑。一进门,右边便是一个安了防盗门的房间,一般应该是大厦管理员的地方,现在房间的门正紧闭着,可能管理员不在;一般来说左边也应该有一个房间与管理员的房间对称,但是这栋大厦中却没有,左面只有一面占满了整面墙壁的镜子;正对大门处是可容两人并行的楼梯,直通二楼。楼梯上有精致的镂刻雕花,天花板上也有奇怪的画作,画的大概是天主教的什么故事,可是温乐沣对于天主教的故事一窍不通,也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楼梯后面的左右两边各有一个门,上面订着金属标签,写有“公用厨房”和“公用饭厅”几个字,厨房的门虚掩着,里面有炒菜的声音,还有油烟的味道传出来,应该是有人在做饭。
  温乐沣走到管理员的门前敲了几下,没有反应。他把行李先放到门后,又走到厨房门口敲了敲门。依然没有反应。
  他推门进去,炒菜的油烟味儿一股脑地冲出来,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眼泪也下来了。就在他抹去眼角的泪时,视线中忽然闪过了一道青色的影子。他怔了一下。
  刚才那个……?
  “请问,有人在吗?”他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问。
  仍然没有回答。
  他往里走了一步。又是那道青色的影子一晃,不过这回那影子并没有消失,而是在烟雾弥漫的厨房内左冲右突几次后化作实体骤然出现在他面前。
  “耶--!”那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穿着背带裤,脑袋上扣着西瓜皮一样的头发,正对他做鬼脸。
  在这种地方出现小孩不奇怪,这么大的小孩会做鬼脸更不奇怪,奇怪的是--他正飘浮在半空中,眼睛闪着绿光,一双小手把两个脸蛋拉出了半尺多长。
  “……”温乐沣被这怪异的欢迎方式弄得傻眼了。
  小孩维持着拉脸蛋的动作等了半天,却没有等到他尖叫的声音,看起来有些悻悻然,小手一松,脸蛋恢复了原状。那是个很清秀的孩子,就是那个西瓜皮头奇怪了点。
  “你不害怕啊?”
  “啊?”害怕?“为什么?”
  小男孩气得两个脸颊都鼓了起来,一扭屁股,向厨房里面大声吼叫道:“婆婆!有个笨蛋要租房!”
  “笨蛋……?”
  “来了,来了……”那是一个很苍老的女性的声音,随着声音一起在烟雾弥漫中出现的是一个身高不到一米四,躬着腰,穿着土布斜襟大褂的小脚老太太。她圆筒一样的的腰部围着一个碎花的小圆围裙,大概就是她在做饭吧。
  “年轻人,你要租房哈?”老太太的牙都快掉光了,嘴瘪瘪的,说起话来有些漏风。
  “不……”她就是阴女士吧?温乐沣脸色发红地低下头,“其实……我钱不够……”
  “啊?”老太太没听清,“大声点,老婆子耳背!”
  “我钱不够——!”不管怎么大声,没底气还是没底气。
  “不够没关系哈,”老太太张着没剩几颗牙的嘴笑,“你符合条件,咱们可以优惠!你有多少钱哈?”
  符合条件?符合什么条件?温乐沣想这么问,但却只能先惭愧地掏空自己的裤兜给老太太看,所有的零钱搜罗出来也只有十六块六毛六……哦,衣服兜里还摸出一毛钱来,应该是十六块七毛六才对——不过这也帮不上多少忙。
  老太太噗哧哧漏着风大笑起来:“就算我让你十六块钱住进来,你以后有饭吃哈?”
  “这个……”温乐沣的脸更红了。
  “你现在有工作莫?”
  “也没有……”他的头低得不能再低,努力地看着自己的脚尖。一定没戏了吧?没存款又没有工作,谁会让他租房……
  “哈?你说啥?”
  “没有……”他稍微提高了声音说。
  “那你就在我这里干活咋样哈?房钱就不要你的喽,和我们一起搭伙,每个月给你一百块钱。”
  这是温乐沣完全没想到的发展,他愣了许久,才好不容易醒悟到自己终于有了住房,有了工作,吃饭也解决了。这……这难道就是别人说的“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见他很久不说话,老太太还以为他嫌钱少:“不要嫌少哈,要是干得好还有更多钱拿!”
  “不不不!”他慌忙摇头,“我不是嫌少!我干了!我愿意在这里干!谢谢您了!”
  老太太又噗哧哧地笑了起来:“好,好,那你晚饭吃了哈?没吃和我们一起吃……哦,先上楼去吧,三楼02那间归你,钥匙在门框顶上。收拾收拾就下来,我们一起吃。”
  温乐沣感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向老太太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回身跑向自己的行李。
  “婆婆,”那个西瓜皮头的小男孩说,“我讨厌这个家伙!”
  老太太嘿了一声:“是因为没吓着他哈?下次试试看用别的方法吓他看看。”
  “哼!不是……”
  “好啦,别气,先吃饭。”
  “婆婆……”
  
  
  
  温乐沣提着自己的行李,正想从楼梯爬上去,忽然发现楼梯背面的厨房和饭厅之间就有一部老式电梯,没有像现代电梯一样的铁门而是一扇铁栅栏,和楼梯扶手一样有着精致的雕花。
  他拖着行李走进去,发现里面已经站了一个黑衣服的长发女人,背对着他站在电梯的角落里。
  这里是一楼……她到底是想上去还是想出去?不过这不关他的事,他也不好开口询问,只能在进去之后按下三楼的按键,等这台老式电梯吭吭哧哧乒铃乓啷地向三楼爬去。
  三楼到了,那女人没有动,他又自己拖着行李走出了电梯。他找到那间写着“02”号码的房间,放下行李,踮起脚尖在门框上方摸来摸去。
  奇怪?没有钥匙啊?都是灰尘,等会儿应该擦一擦……脚下在移动中不小心扭了一下,他啊了一声,猛地向前扑去。脚边的皮箱被他的膝盖撞到,在一连串哐哐当当的巨响中滚落楼梯。
  他的电脑可在那皮箱里啊!——虽然是那种已经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人手的破笔记本。
  他急忙跑下去,打开皮箱检查那里面的东西,发现那破笔记本居然没有增加新的伤痕,终于舒了一口气。他拎起皮箱,一走一磕碰地爬上楼梯,箱子很重,里面除了电脑之外还有他的书,一边爬还一边可以听到皮箱的轮子和楼梯之间发出难听的声响。这皮箱看起来不怎么样,不过质量还很好,出来这么多年,除了三个轮子中的一个断掉了一半之外,其他没有什么毛病。
  他走一走歇一歇,喘了几次气,脸挣得通红。
  马上就到了,再有一个台阶……
  02房对面的01号房间砰地一声开了,一个胡子拉碴的大汉冲了出来:“拖拖拖!拖你妈个X!还没到晚上就吵这样是不让人睡了是吧!”
  温乐沣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这回是真的愣住了。
  “……哥?”
  等看清楚他的脸,大汉也愣住:“咦……小沣……”
  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地点,重逢的兄弟,两人都傻傻地站在那里,忘记了该如何反应。
在别人的眼中看来,温乐沣和温乐源这对兄弟从小就很奇怪。
  他们似乎能看得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常常会对着无人的地方喃喃自语。有人说,这是因为小孩的眼睛太干净,能看到大人的眼睛所看不见的世界,但是这似乎和他们的年龄没有太大关系,证据是他们直到现在依然能看得见那个世界的东西。
  温乐沣不怕它们,温乐源当然也一样,对他们来说,那个世界和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不同,一样有恶人,也有善良的人。可是别人不这么认为,有人害怕他们,总觉得是他们把“不干净”的东西带到了自己家里,常常在他们背后指指点点的,温乐沣从小就对这种事情没感觉,那些人爱说什么是他们的事,可是温乐源受不了,所以在还没考上大学之前就收拾行囊离家出走了,这一走就是十年。十年中,他每个月都定时给家里寄一些生活费,自己的地址却总是写得含糊其辞,温乐沣找过他几次,最后都无功而返。
  没想事情就这么巧,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居然就碰到了失踪十年的温乐源。
  
  
  兄弟二人呆呆地看了对方半天,最后还是温乐源先开了口。
  “乐沣……你……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住宿。”看他手里的皮箱就该知道吧?
  “住宿!?”温乐源的就好像看到了千年怪物一样扯着嗓子叫起来,“你到这里来住宿!?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温乐沣环视四周,回答:“兴庆路208号,招租的大厦。”
  温乐源无力地垂下了头:“我知道你这个人很没神经,但是怎么能没神经到这个地步……你给我过来!”
  他一手拉过温乐沣的背包背在背上,右手轻松提起那只皮箱,左手把弟弟往肩上一扛,也不坐电梯,哐哐咚咚地就往楼下跑去。
  “喂!哥!你要干什么!”
  “闭嘴!”
  温乐源脸不红气不喘地跑到一楼,一脚踹开公用厨房的门--没人,他又跑到公用饭厅,咚地一脚踹开。
  “死老太婆你安的什么心!干吗把我弟弟也搅合进来!你这儿还不够乱吗!”
  饭厅里,像摆流水席一样一溜儿摆开了几十道菜,十几个透明的男鬼女鬼小鬼正在抢食饭菜的香气,老太太坐在那一群鬼中间,面不改色地吃她的糊糊拌菜汤。
  温乐源大步走到她面前,怒吼:“死老太婆你没听见吗!”
  “哥你干吗对老太太这么凶……”
  “我让你闭嘴!老太婆!”
  温乐沣听话地闭嘴。他从小都在哥哥的高压统治下生活,对他的这种态度已经习惯了,不过那老太太又不是坏人……不必对她那么凶吧……
  老太太啪一声放下筷子,所有鬼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是我的错哈?你弟弟莫地方住到我这里来是我的错哈?我强迫他哈?我抢了他的钱让他没处住哈?我让他房东把他赶出来哈?我让他没饭吃哈?你自己问他!”
  “没钱?被房东赶出来?没饭吃!?”温乐源把温乐沣从肩膀上扔下来,也不管他砸到地板上的脚底痛不痛,拎着他的领子就骂开了,“你没饭吃你不回家!出来干啥?我寄回去生活费不够啊?想吃苦也不是这么个自找法!”
  温乐沣困惑地一笑:“可是……毕业以后当然要自己找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吧?不能老靠家里人……”
  “啊?”温乐源露出了相当吃惊的表情,“你已经大学毕业了啊?”
  “……我没留过级,当然到毕业的时候了。”你也不和家里联系,当然不知道我已经毕业一年多的事情。
  温乐源想一想,乖乖把他放了下来。
  “对不起……我还以为你在校……”
  “……”怪不得那么恼火啊。
  “不过你不能住这里!”他又一胳肢窝夹起了弟弟转身往外走,“这个地方不是你该来的!回家去!”
  “等……等一下!等一下!哥!”温乐沣死命地抓住门框不让他带自己出去,“不住这里我还能住哪里?我身上只有十六块钱,你让我露宿街头吗!”
  温乐源的动作停了下来。
  “你怎么会没钱的?让人抢了?”
  “不是……我失业好几个月了。”
  “失业好几个月!你这几个月吃什么?不行!你一定要给我回老家去!我给你钱!不能再让你呆在这里了!”
  “哥!”温乐沣受不了地吼叫了出来,“我不想回家!我什么都没干出来我不想回家!不管用什么办法我一定要留在这里!我要等干出一番事业再回家给爸妈看!”
  “你小子敢不听老哥的话--”温乐源丢下他,扬起了拳头。
  “温乐源!”老太太踮着小脚,颤巍巍却带些威严地走了过来,“你弟弟有他的想法,你不能强要他做啥!你自己不也是不想听别人罗嗦才出走哈,现在居然敢教训小弟逼迫小弟回家!真是有理得很勒!”
  温乐源掂量一下自己的拳头,又恶狠狠地甩了一眼老太太,用力哼了一声看向温乐沣:“你刚才说你没钱,那这老太婆怎么让你住进来的?是把所有钱都给她了?”言外之意似乎是“如果是真的我就让她吐出来”。
  温乐沣慌忙澄清:“没有!我来的时候身上就剩下十六块钱,老太太看我可怜就让我住这里,每个月包吃包住,另外还给100块钱……”
  “100块钱!老太婆你敲诈啊!”温乐源又吼了起来,“你把我弟弟当廉价劳动力?少罗嗦!乐沣你给我回家--”
  “我要住在这里。”温乐沣有些生气了。他这个哥什么都好,就是爱管闲事,他的事什么时候都要插一杠子。
  “我告诉你乐沣!你一定要听你大哥我的--”
  “我要住在这里。”
  “乐沣你--”
  “我要住在这里。”
  “我--”
  “我要住在这里。”
  “……”
  “我要住在这里。”
  “……”
  “我要住在这里。”
  “好了!”温乐源终于投降了,带着一脸的沮丧和不甘,怒冲冲地说,“你想住在这里就住在这里吧!”
  温乐沣还没笑出来,温乐源又添加了一句:“不过你不准在这个老太婆手底下干,她是魔鬼,会把你剥削得一文不名……”
  “我的剥削手段只对偷吃我粮食的家伙用哈。”老太太转身又回去喝她的糊糊去了。
  “老太婆你闭嘴!”温乐源对她的背影竖了一下中指,那些正在抢食香气的鬼都向他做了个鬼脸--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鬼脸。
  “哥……”
  “你想干活的话就跟着我,和我住一个房间,一起搭伙,也比较便宜一点,怎么样?”
  “啊,可以吗?你一直都不和家里联系,我们都以为你在做什么犯法的买卖,所以……”
  “这该死的谣言是谁传出来的!”
  “爸妈说的。”
  “……”
  
  
  对温乐沣来说,今天是个很幸运的日子,他不仅找到了可以住的地方,而且还找到了他“失踪”多年的哥哥温乐源,只是,他到现在还是不太清楚这个大厦是怎么回事,还有温乐源在做什么职业,一切都很神秘,似乎有挖掘不完的秘密。
  --但是,这些都和温乐沣没有什么关系,他现在最关心的只是快些找到新的工作,不要再给温乐源增加负担了。

[ Last edited by uoboy on 2005-2-18 at 18:5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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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9 14:14:28 | 显示全部楼层
温乐源的房间就在原本应是温乐沣房间的对面,上面“01”两个数字已经很模糊了,门板也老旧得很,一推一开之间就像有人惨叫一样吱哇吱哇地响。
  男人独居的地方总是比较乱,而有些人则能把这种乱发挥到极致。方便面和卫生纸乱丢算什么,温乐源的那间屋子里满到处都堆着各种看不出颜色的衣服(包括春夏秋冬四季),随便垒起老的书山颤巍巍地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屋里有立柜和茶几什么的,但是屋主人似乎并不喜欢,都堆放在角落里,连床铺也是直接铺在地上的,电视机九十度倾斜放在角落里,从大敞的被窝的方位来看,应该是屋子主人要睡觉前躺在地铺上看的吧。
  温乐源打开门先进去了,温乐沣站在门口看着里面一望无际的垃圾山,一阵头晕……
  “哥你……一直就在这种垃圾里生活吗?”
  “说那么难听干吗……”温乐源咕哝着走到角落里,用脚把多余的东西都清走,然后放下温乐沣的东西。
  “我以为我的房间乱,想不到你的房间更乱……亏那时候妈还说你的桌子总比我的整理得干净。”
  “那是因为有她在检查。”
  “……”意思是,没人检查就不干了……可也不能不干到这个地步吧?
  温乐沣反手关门,立刻挽起了袖子。
  “嗯?乐沣你干什么?”
  “收拾东西。”
  “……我觉得不算太乱。”
  “我觉得这样我晚上没地方睡。”
  “好吧好吧,随便你了。”温乐源鞋也不脱地钻进了被窝,“别吵我啊,我晚上还要工作。你要吃饭的话那里还有方便面,”他指一指电视机后面那一箱子东西,“记着,最好不要吃那老太婆的东西,否则到时候你欠了她的情还不起。”
  温乐沣应了一声,低头开始收拾东西。他只在早上吃了一个包子,现在早已饥肠辘辘,但是看着这一房子的垃圾他没胃口……还是先收拾了再说吧。
  四十坪的小套间并不大,不过收拾起来比较麻烦,因为垃圾实在太多,有用的东西也混在里面,一不小心说不定就会把重要的东西也扔了,所以一定要仔细查看才行。
  他将衣服一件一件地捡起来丢到卫生间的浴缸里去,然后开始收拾书籍。捡起一本名为《鉴赏女人》的书,他随意地翻了两下,忽然觉得屋角里有一个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他向屋角看去,那里只有一堆杂志。他低下头,又去看手中的书,眼角的余光却又觉得屋角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他把书放在已经码整齐的其他书上,慢慢走向那里。
  又动了一下。
  这一回他看清楚了,的确是那堆杂志在动,从下往上一窜一窜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挣扎。
  他一本一本地将杂志掀开放到一边,露出下面的黑色塑料袋,在挣扎的东西就是那个塑料袋里的“生物”。该解开吗?看这个塑料袋的大小,还有它的形状,难道是……他犹豫了一下,解开了塑料袋封口。
  黑暗的袋中,有两只血红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温乐沣:“……”
  和那双血红的眼睛互瞪了几秒钟之后,他又把塑料袋封口封上了。塑料袋里的东西登时着急了起来,在里面发出“呜呜”的声音,并且还在拼命扭动。他只好把封上的袋口又拉开,一股腐尸的味道立时扑面而来。
  那是一颗人头,一颗梳着辫子的女人头,脸上沾满了干涸的黑褐色血迹,面色也变了,看来已经死了很久。不过那双眼睛还睁得很圆很圆,眼白中布满了红色的血丝。她的嘴上缠着几圈厚厚的胶带,不知道是凶手缠上去的,还是……温乐沣回头看了正打鼾的温乐源一眼。
  人头又拼命扭动起来,不过她剩下的脖子部分很少,所以只能做勉强的上下运动和有限的左右运动。
  “你要干什么?”温乐沣问。
  人头左右扭动。
  “你是要找我哥有事对吧?”
  人头上下扭动。
  “但是他为什么要把你的嘴缠上?”
  人头左右扭动。似乎要他把胶带去掉。
  温乐沣想了想:“帮你解开是可以,不过不能大喊大叫,我哥正在睡觉,你要是吵到他,我们两个都要倒霉。”
  人头上下扭动。
  温乐沣在胶带上摸了一圈,找到了接口,嗤啦啦地一圈一圈撕开。当最后一圈胶带被取下来的同时,人头就大张着嘴几乎跳了起来。
  “我有冤屈呀--我要伸冤呀--我要报仇呀--我要杀了那个家伙呀--帮我报仇呀--”女人像杀鸡一样的声音高得能把房顶穿出一个洞来。
  温乐沣大惊,回头看看温乐源还没有醒来的意思,立刻又将胶带麻利地缠了回去。人头呜呜地死命扭动,奈何一颗头的力量实在比不过温乐沣的一双手,于是在她冤还没诉完之前就又被塞回了塑料袋里,用一堆报纸杂志小说压住。
  人头不再跳了,大概是没力气了吧。温乐沣吁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
  这女人大概真的有什么冤屈吧,否则不会在死了以后鬼魂还停留在头颅里无法离开。不过他现在最重要的是赶快收拾完这间房子然后吃饭,并且在温乐源醒来之前不要吵到他。
  他决意暂时不要管这个角落里的东西,转身收拾其他的去了。
  
  
  
  
  温乐源醒来的时候,发现房间里的垃圾已经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窗明几净的房间。他原本都堆在角落里的立柜和茶几什么的也被摆了回来,书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立柜里,其他杂物都分好了类别,一样一样放在房间里可怜的几件家具上。
  温乐沣躺在他的地铺旁边的地板上,蜷成一团背对着他睡着了。
  温乐源坐起来,茫然地看看这干净得不像自己房间的房间,发现只有自己和这床被褥和房间极不协调。他苦笑了一下,跨过温乐沣的身体,小心地把他挪动到自己的铺上,给他盖好被子。大概是太疲劳的缘故,平时一点动静就会惊醒的温乐沣没有醒。“谁让你到这儿来的……真他X……”他习惯性地往枕头上方摸了一下,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所有的东西都被温乐沣收走了,于是开始到处翻箱倒柜地找。
  好,终于在立柜的最下屉里找到了。
  可是打火机呢?
  他又开始翻腾。
  终于找到了打火机,他叼起烟,正想点火,忽然想起什么,立时变了脸色。
  “人头……”他不会把人头也藏到哪里去了吧?!
  他连滚带爬地扑到墙角处,整个房间都很干净,只有那里的报纸杂志臭袜子什么的还在那儿,他把上面的东西拨开,拎出下面的塑料袋。
  “太好了……”他舒了一口气,“你没给我弟弟找麻烦吧?我都说了会给你作主的,不可能骗你嘛……”
  打开塑料袋,温乐源惊讶地发现那双闭不上的血红色眼睛正在淅沥哗啦地流泪,忙拉开了她的胶带,人头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你们好过分……”
  “干吗干吗?又哭?你敢吵到乐沣我就打碎你!”
  “你们兄弟就是这么对待雇佣你们的人吗……”人头抽抽嗒嗒地哭着说,“就算我是鬼也不能这么对我……我怎么命这么苦啊……呜呜呜呜……被他背叛还要被你们压在这儿……不就是欺负我只能在这颗头里活动吗……呜呜呜呜……”
  “是我的错行不行?可你也不能老在我耳边哭啊!我晚上工作白天要睡觉的,连觉都睡不好怎么干活?行了,我们走吧。”
  “走哪儿去?”
  “你不是要找你的同伙?他私吞了你们合伙抢劫银行的钱又砍了你的头,我昨天在你说的地方发现了他的行踪,现在带你去找他。”
  “啊!我要亲自咬死他!”
  “行,行,你反正也就剩下这副牙齿能当武器了。记着,暂时不能动啊,否则我打烂你。”
  “知道了!快带我去找他吧!呵呵……呵呵呵呵……”人头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温乐源把人头装回那个塑料袋里,正打算抱着她出门,手刚碰到门把手,就听身后温乐沣迷迷糊糊的声音响了起来:“哥……你要去哪儿?”
  温乐源又折了回来,窝在被子里的温乐沣正眼神迷离地看着他。
  “我带这颗头去找凶手,”温乐源低声对他说,“你好好睡觉,我早上就回来了。”
  温乐沣好像清醒了一点,抬起了上身问:“有危险吗?”
  “危险?”温乐源嘿嘿一笑,晃了晃手中的黑色塑料袋,“我有王牌武器在这里,对那小子来说才危险呢。”
  “不要晃我!我会晕!”黑色塑料袋里的人头大叫。
  “……你不是想吓死那个凶手吧?”
  “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这么干的。”温乐源按着他的头又把他按了回去,“乖乖睡觉,其他的事我以后再和你解释,嗯?”
  “嗯……”
  伏在脏得看不出颜色,满是汗臭和脑油味的枕头上目送温乐源出去,温乐沣知道自己很多事,但还是禁不住有些疑惑。
  哥他……在这十年中,到底干了些什么?
  不过他没有想太久,奔波了一天的疲惫很快袭了回来,他倒在肮脏的枕头上,没几分钟就睡着了。
  等他再醒来时已是早上,虽然是朝阳面的房间却没有接受到太多阳光,只有几道光线穿过拉了一半的窗帘落在他的眼皮上,不过这就足够让他清醒了。
  温乐沣揉揉眼睛,抱着被子坐起来,稍微清醒一点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环视房间,却没有见到温乐源的身影。
  他还没有回来……?
  温乐沣忍不住有点担心了,温乐源是很强壮,可是他这次面对的应该是个可以把女人的头砍下来的凶手,不会出什么问题吧?不会的……应该不会的。他推开被子爬起来走到浴室门口,想先洗漱一下,然后下楼问问那位阴女士,看看能不能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一推开浴室门,他愣住了。
  他原本堆放在浴缸里的衣服被全部捡出来丢在浴室的地板上,而浴缸里则坐着一个睡得连鼻子都快埋到水里的人--那个让他刚才还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的人。
  “哥?”
  正打瞌睡的人哧溜一下滑到了水底。
  “噗噗咕噜噜噜噜噜噜……”
  “啊!哥!你可千万别淹死了!哥!”
  “咕噜噜……”有时间叫还不如先救人吧……
  
  
  把哥哥从浴缸里抢救出来之后,温乐沣有些心虚地躲开他愤怒的眼神,说声“我去给你买早饭”就径自逃了出去。
  拿出几块钱在路口的饭馆买了豆浆和油条,用塑料袋提回大厦。一进门,又看见了那个西瓜皮头的小男孩。那小子站在楼梯口处,正用一根橡皮弹弓对着他的豆浆瞄准,他慌忙把提在身侧的豆浆转藏在身后,让他打不着。
  小男孩冷笑了一声,忽然脑袋涨大了七倍有余,整个脸上好像被什么东西砍过一样显现出纵横交错的纹路,一双眼睛向前凸出,满口獠牙外露,血盆大口大张着。
  “我要吃了你!”他发出了好像狮子吼一样阴沉的叫声,在一楼的墙壁上来回振荡,发出恐怖的回音。
  温乐沣摇了摇头,也不理他,直接绕过那张鬼脸上了电梯。从小就见这种情景,看得都不爱看了,真没什么意思,果然还是个小孩啊。
  “我一定要吓到你!”小家伙叫嚣。
  “那辛苦你了。”温乐沣向他挥手。
  小孩的脸涨得通红。
  刚才下来的时候温乐沣走的是楼梯,这时他上了电梯之后发现昨天他上来时见到的那个黑衣黑裙的女人还站在那个角落里,姿势和位置完全没有变化。
  这个……应该就是“那个”了吧?所谓的电梯冤鬼……
  老旧电梯吱吱嘎嘎地到了三楼,他提着豆浆出去,回到了01号房间的门前。
  “哥,我买饭……”
  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忽然袭击了他,他猛地向自己所感应的地方看去,一个深黑色的影子从电梯中飕地向他冲了过来,他大叫一声。好像有感应一样,温乐源呼啦一声打开门,挽着他的肩膀将他挽入房间内,那黑色的影子在他们的门口硬折转了一个九十度的弯冲了进来,却没有碰到他们,因为温乐源在把温乐沣挽进来的同时就平平向后躺倒,温乐沣扑倒在他身上,那影子只有它带的风擦过了温乐沣的背脊,冲入房间后便很快消失。
  “……刚才那是什么?”
  “电梯里的女人。”
  两人站起来,温乐源摸了摸后脑,好像刚才平平地摔倒在地的时候把那里撞出包来了……
  “哥,你没事吧?”
  “没事。乐沣啊,看见没有?所以我不让你住在这里……”
  “可是你不是也住在这里吗?”
  温乐源半晌没说话。
第二章、哥哥的职业
  
  
  在温乐沣的追问下,温乐源终于老老实实地将自己这十年中的职业向他和盘托出。
  其实这栋大厦是“阴宅”,尤其容易招鬼怪的喜爱。本来招鬼怪喜爱也没什么,大部分人既看不见也听不见,人鬼各有各的天地,谁也不招惹谁。可是正如人类有好人坏人之分一样,爱给人添麻烦的恶鬼也不少,现在,一直守护着这里的阴老太太年纪大了,无法遏制恶鬼的捣乱,于是雇佣了温乐源,为这栋大厦将恶鬼赶出去。
  “把恶鬼赶出去?意思就是剩下的鬼就不用管了是吗?”
  “它们跟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我管它们干吗?”
  “……”
  不过普通人也有灵感,就算看不见,在有鬼的地方也会感觉发冷、起鸡皮疙瘩、莫名其妙地感到恐慌,所以这栋大厦的租价才这么低。
  “那……符合条件是什么意思?”
  温乐源想了想:“呃……其实我也不是太清楚。本来我以为是不怕鬼就行,可是后来发现斜对面那小子300块就住进来了,难道也符合条件?后来想想,没准只要那死老太婆喜欢就算是符合条件了。”
  “哥,你能不能不要再叫那老太太叫死老太婆了?”温乐沣一边收拾吃剩下的残羹一边说,“她雇佣了你,也给我安身的地方,又能和那些鬼相处得那么好,一定是个好人。”
  温乐源嗤笑:“你是不知道那死老太婆的真面目。你知道她刚开始雇佣我给我多少钱?一个月20块!”
  “包吃包住吧?”
  “……那倒是。可你哥我也是个青壮年,20块钱连妞都泡不到,你说我能不恨她吗?”
  温乐沣愣了一下:“怎么?现在还是20块吗?”
  “怎么可能!”温乐源怒吼一声,得意洋洋地说,“我怎么可能再受她压迫!哼哼……我早就不给她干了,我现在自己单干!”
  “什么意思?”
  “昨晚那个女人头,你看到了吧?”
  “嗯。”
  “几天前,她忽然飞到了老太婆那里,”他指一指楼下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自己和男朋友抢银行抢到了200多万,结果她男朋友却趁她不注意的时候砍掉了她的头。虽然她挺罪有应得的,不过不能让她老那么哭,死了也让人不安生。所以我帮她查那男人的下落,果然在她说他可能去的地方找到了那家伙,昨晚我带她去就是找他的。我找到抢劫银行的劫匪,银行给我五千块做奖励,我把杀害银行保安和警察的罪犯送到警察局,警察局那里还有两千块的奖励,这就是我的生活来源了。不过这种事情不常有,很可惜……”
  温乐沣听得一愣一愣地,半晌道:“那……那个男人怎么样了?”
  温乐源嗤嗤地笑:“为了我的奖金,我昨晚没让那人头咬死他,只是把他一条腿咬残废了而已。”
  “……”
  “我把人头埋在看守所附近,让她晚上去探视他一下……嘿嘿……之后会怎么样就不关我的事了。”
  “……你这样会不会有点残忍?”
  “残忍……”温乐源粗鲁地摸了摸他的头,说,“你还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残忍。”
  “咦?”
  温乐源拨开他,又想往铺盖里钻:“我要睡觉了,真累……”
  “啊?啊……啊!等一下!”温乐沣拽住他的裤腿,“你晚上有事没事?”
  “没事,怎么了?”
  “我得把你所有衣服和你的床单什么的一起洗掉,再这么下去,你房间就要臭了。”
  “只不过三个月没洗……”
  温乐沣打了个颤:“三个月?!”
  想到自己昨晚在三个月没洗的铺盖上睡了一夜,连一向不是太爱干净的温乐沣也有点犯恶心。
  “不行!你既然今晚没工作就先不要睡!我们把所有东西都洗干净再说!洗衣机有没有?洗衣粉呢?”
  “哎哎……有什么关系嘛……大惊小怪……”
  独居的单身男人中,有几个会想买洗衣机的?小件的手洗洗,大件的盆子里泡泡就行了,哪需要洗衣机这么麻烦?可是他这堆积攒了不知道多久的垃圾(衣服)光用手洗的话非把人累个半死不行,所以温乐沣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问问隔壁的人能不能把洗衣机借出来。
  “这里住的……是什么人?”
  “一个女人。”
  两人站在03房间的门口,以上两句问答就是在这里出现的。
  温乐沣敲了敲门。里面有女人的声音应着“来了”,过了一会儿,拖鞋踢啦踢啦的声音由远至近,吱哇乱响的门被人打开,一个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男人和女人的房间果然不同,从开启的半扇门中可以看得到里面粉红色系的装点和修饰,相当温馨可爱,和她这里一比,温乐源那个房间简直是地狱--就算打扫过也一样。
  女人本身当然也比温乐源这个肮脏的男人可爱得多,她大概二十七八的年纪,一头蓬松的卷发,身上穿着稍微有点大的家居服,看起来娇小玲珑。
  看到温乐源,她笑了一下:“你好,有事吗?”
  温乐沣的视线穿过她的肩头,落在她身后的男人身上。确切地说,那不是个男“人”,而是个男鬼。那个男鬼大概是由于车祸而死,右边的脸还算勉强完整,而左边的脸却都烂了,左眼眼球吊在眼眶外面,只有一根筋连着,整个左侧肩膀和盆骨也碎得看不出完整的形状,他只是在空中飘着而已。从完好的那半边脸来看,他应该是个长得很清秀的男人,身材也很高,和面前的女人很配,也许是她的情人什么的吧?
  那男鬼扬起一只手,微笑地向他打招呼,温乐沣本能地也扬起了自己的手回应他。
  正和温乐源讨论借洗衣机事宜的女人发现温乐沣正对自己身后打招呼,有些奇怪地回头看了看。
  “请问,你在跟谁打招呼?”
  温乐沣迅速地缩回手。
  “不,没有……”既然她看不见那就不要告诉她了,否则说不定会把她吓死。
  “??”
  虽然对温乐沣的行为稍微有点不解,但这个叫楚红的女人还是很爽快地答应给他们出借洗衣机,当然,要他们自己搬出去,然后再给她搬回来。
  在他们搬动洗衣机的时候,那个男鬼一直微笑着看他们,温乐沣还没有修炼到温乐源那种视而不见的本领,几次把洗衣机边角撞到门上或墙上,每撞一次,楚红就发出一声心痛的低叫,几次之后温乐源就有些心烦,恼怒地把温乐沣推到一边,自己一个人搬起洗衣机哐咚哐咚地就出去了。
  温乐沣尴尬地挠挠脑袋,向楚红告了一声抱歉,跟在温乐源的后面向外走去。然而就在他将走出去时,那个半脸的男鬼却忽然飘到门口,阻挡了他的去路。他不想让楚红知道她的房间里除了她之外还住了一个鬼,于是低着头想从鬼和门之间的缝隙过去,那鬼又动了一下,这回把他完全堵住了。
  鬼是无形的东西,但是通过鬼的身体的时候人都会有很不舒服的感觉,比如恶心、头晕等等,如果是普通人的话这种感觉并不太明显,可温乐沣不是“普通人”。所以既然看得见,温乐沣就一般不会犯这种错误,可是在这种情况下……
  他看着那男鬼仅剩的一只眼睛,用目光表示自己不喜欢这种玩笑。
  “请问……怎么了?”身后传来楚红的疑问。
  如果不想吓到你的女人的话,那就不要再这时候骚扰我!
  男鬼依然沉默着,只是对他微笑,却不让开。
  要说什么请到我的房间里来,不要在这里!
  男鬼露出了很悲伤的表情,他张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见温乐沣面对着门口却站在那里不走,楚红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忍不住碰一下他的肩膀:“对不起,您……”
  忽然,温乐源从外面大步走回来,粗壮的胳膊一划拉,男鬼的身形被打得支离破碎,化作轻烟暂时消失。
  “你不跟我回去呆人家这儿干什么!想当上门女婿啊!”他粗鲁地骂着,却用和声音不相称的温柔臂膀拉过温乐沣,把他的头按在自


温乐源拉着温乐沣离开,楚红在他们身后慢慢地关上了门。
  一回到自己房间,温乐源立刻把温乐沣紧紧抱在胸口,有些心痛地低语:“怎么了?你又看见什么了?别哭啊……所以我不是不让你住在这儿……”
  头埋在温乐源胸口处的温乐沣,满脸都是泪水。其实不是他想哭,也并不是为什么而悲痛,只是情绪被那个男鬼感染到,在流那男鬼的眼泪而已。
  温乐沣对于人类的情绪感应很差,有时别人都气得要跳脚了他还没有感觉,但是对鬼他却总是能轻易地感受得到,不必接触到对方,甚至不必看到对方,只要知道对方的存在,就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们的心情--悲伤的、痛苦的、愤怒的、狂喜的……
  温乐源正是担心这一点所以才不让他在这栋阴宅中长住,奈何温乐沣根本不听他的,所以他只有退一步,至少让他和自己住在一起,这样有点什么事他也可以有个照应。
  “温乐沣……你都这样了,不如就回家去吧。”
  “不回去!”
  “你你……你这是在跟谁怄气!”
  温乐沣随便擦了擦脸上纵横交错的泪迹:“我不是在和谁怄气,只是我想看看这些年你到底都在干些什么,至少回去以后可以理直气壮地和爸妈说你没有在做违法的生意,让他们放心。”
  “……我本来就没有在做违法的生意。”
  “真的吗?”
  面对他怀疑的眼神,温乐源无言以对,最终只有很不高兴地把他推开,挥挥手说:“行了,你爱在这里住多久就住多久,我不劝你了!不过你可别给我管太多,”他用下巴比一比隔壁的位置,“那些都和我们没有关系,不准做多余的事,知不知道?”
  “知道……”
  “那好,我们开始洗衣服吧。”温乐源踱到浴室里,从地上的衣服堆里随便拉出几件就往洗衣机里塞。
  “等一下!哥!内衣和外衣不能在一起洗!”
  “啊?反正都是衣服,有什么关系?”
  “不行!快拿出来……啊!住手!深色衣服和浅色衣服要分开!”
  “为什么?”
  温乐沣气得没话说了,拽着他的腰带把他从浴室里拽出来,然后打开门把他推出去:“用不着你洗了,你出去买洗衣粉去!买特大包的!我怕不够用。”
  “哎哎,其实我平时洗衣服也很干净的,乐沣你怎么能这么……”一回头,门在他身后咣当一声关上,“……这么打击我……”
  温乐源咕哝着离开,转身时,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03房间的门,面容有些阴沉。
  按下电梯的按键,温乐源走了进去,里面的黑衣女子依然站在原位,似乎从来没有移动过。
  “你好。”温乐源向她打招呼。
  女子转过身来--另外一边还是一个黑色长发的背影。
  “你好,我吓倒他了吗?”她说话很慢,很像普通的冤魂定势。
  温乐源沮丧地摇头:“没有……他是打定注意黏着我了,怎么吓都没用。”
  “那我还要吓他吗?”
  “不用了,谢谢,”电梯到了,他走出去,回头对她说,“不过你的谢礼我不会忘记的,冥币一亿元,下次有需要还要拜托你了。”
  “不用客气……”
  
  
  
  温乐源抱着洗衣粉走出电梯,正巧看见楚红背着包出来,反手锁上自己的门,看来是要出去。那个男鬼仍然跟在她的身后,若即若离地飘荡着。
  “怎么买这么大一包洗衣粉?”楚红看见他怀里抱着的和米袋子差不多大的洗衣粉袋,吃惊地笑问。
  “哦……”温乐源尴尬地挠头,实在不好意思说是自己积攒了无数的脏衣服,“这个……其实是乐沣……我弟弟他说要一次多买一些,这样比较节约。”
  “刚才那个是你弟弟呀?和你长得很像。”
  “哈哈哈哈……是吗?”
  稍微寒暄几句之后,楚红背着包急匆匆地走了,温乐源走到自己门口,正要敲门,门已经开了。温乐沣伸出头,看着楚红消失在电梯里的背影,似乎若有所思。
  温乐源把他脑袋一推,推回房间里:“看什么?不是告诉你不要多管闲事?”
  “不是多管闲事,我只是有点想知道那个男的想和我说……吓!你买这么大包洗衣粉干什么?”
  “不是你告诉我要买特大包的吗?”
  “我要的是特大包不是麻袋包……”温乐沣无力地垂下头,“好吧……多就多……大不了多用些时候。”
  把洗衣粉交给温乐沣,温乐源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你想知道那个男的想和你说……说什么?”
  “我就是想知道他想和我说什么。”温乐沣拉开洗衣粉袋,用手挖了一大把丢进洗衣机里。
  “我说了好几遍不要多管闲事!你当我放屁吗!”温乐源愤怒地跳脚。
  按下开关,洗衣机轰轰隆隆地转动起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奇怪,那个男鬼好像想和我说什么,但是却一直都不开口,就算开口也只是嘴唇在动,听不到他一点声音。”
  “什么!”温乐源大叫起来,“你居然还和他交流了!什么时候!是不是刚才我出去的时候!我都说了不准你和他接触!你居然还--”
  “我没有!”温乐沣生气了,“我说的就是刚才他把我堵在楚红房间里的时候的事!你老这么紧张干吗?”
  温乐源垂头丧气地低下头,好一会儿,说:“其实不是哥毛病多,你不明白的,这里这么容易招鬼,当然招来的恶鬼更是不少,我怕你出事……”
  “不是有你在吗?”
  “我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你身边哪。”
  温乐沣叹了口气,手撑在洗衣机的边缘上说:“好,我知道哥你是担心我,我不去管那些事就好了,你放心吧。”
  
温乐源也叹了口气,拍拍他的后脑勺,沉默了下来。
  虽然温乐源因为那个人头的女鬼而狠赚了一笔,但在温乐沣提出要买新被褥的时候温乐源却死活不让。因为他这钱有十分之一要交给那个阴老太婆,剩下的四分之三要寄回去给爸妈,再剩下的四分之一才是他自己的开销用度。
  正如他自己所说,这么多钱又相对轻松的好差事并不是时时都有的,他接到的活经常都是那种有生命危险却报酬不算太丰厚的活计,所以为了今后的日子考虑,他一定要留下退路才行。
  “哥……”温乐沣躺在光秃秃没有罩子的褥子上,看着屋顶说,“把这么多钱都交给家里,那你什么时候能给我娶上嫂子?”
  温乐源靠着墙壁盘腿坐在地上,眼睛望着窗外挂得万国旗一样的衣服被单,指缝中夹着烟卷吞云吐雾,并不回答。
  “哥……”
  “乐沣,”温乐源在烟灰缸里按灭了烟头,说,“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家?”
  “咦?你离家出走的时候不是在给爸妈的信上说,因为讨厌别人对你能看见鬼这件事指指点点?”
  温乐源嗤地一声笑了:“你都不在乎,我干吗在乎?他们指指点点又没指到我鼻子上来。”
  “那是……?”
  “我是为了你。”
  温乐沣吃惊地看着他,大睁的眼睛一眨不眨。
  “我知道我是考不上大学的,可是你不一样,你从小就是好学生,尖子生。如果我硬要去考的话,最多能考个毫无前途的三流大学,花光爸妈本来就不太多的积蓄,到时候你怎么办?所以我才做了这个决定,离开家,找工作,自食其力,最好还能帮上你的忙。”
  “可是……”温乐沣微微地苦笑了,“你看我现在,什么大学毕业,一点用都没有……”
  “会有用的,”温乐源笑着,伸出脚踢一下他的腿,“一定会有用的。你学什么专业?可以试试看自己闯一番事业嘛。”
  “自己闯……一番事业?”温乐沣想到了自己的专业,忽然心中一片透亮。
  对呀!没必要一定给别人干!他自己也可以做一番事业不是吗?电脑这个东西可以在自己家里摆弄,试着编一些小程序,不也是一条出路吗?
  “谢谢哥!我一定会努力的!”
  
  
  听到楚红回家的声音时,他们把洗衣机搬送了回去。
  见是他们,楚红愉快地将门打开,让他们先把东西送进去。
  “用完了?再不用了吗?”她笑着问。
  “不用了。”温乐沣帮忙把洗衣机放回原位,拍拍手对她说,“谢谢你的洗衣机,下次有需要的时候告诉我们,我们一定帮忙。”
  “那就谢谢喽。”
  温乐源这次没有把温乐沣丢在身后,而是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挽在身边,那个男鬼似乎很怕温乐源,便没有再接近温乐沣。
  那对兄弟离开之后,楚红放好挎包,脱下外衣挂上挂钩,取下围裙系好,挽起袖子准备做饭。
  其实她只有一个人住,平时在外面买点吃也无所谓。不过今天不太一样,有一个很重要的人要来她这里做客,所以她要亲自下厨,做出一桌好菜来给那个人看。
  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半脸的男鬼看起来非常悲伤。他飘飘荡荡地站在她必经的路上,她一次一次穿越他的身影却毫无所觉,他低下头,仅剩的一只眼睛默默地流下了一行清泪。
  两个小时后,门铃被人按响了,楚红几乎是跳跃着去开门的。
  门口,迎接她的是一大把百合花束,花束的后面是一张笑得异常灿烂的脸:“好久不见,我好想你啊!我的小红红!”
  “什么小红红!”她笑骂一声,接过他的花束,伸出脸庞让他在自己脸上一吻,“怎么样,小哲哲,出差还愉快吗?”
  “居然又叫我小哲哲……你这是报复吗?”林哲和她一起进门,笑着说,“出差有什么好的,每天见不到你,我好痛苦啊--”
  他做出痛苦的样子就要往她身上扑,她用花束啪地轻打了一下他的脸:“不准过来,先吃饭再说。”
  兼当厨房和客厅的房间中央摆着一个漂亮的玻璃桌,上面铺有洁白的桌布,几盘家常小菜,还有一瓶已经装好水的花瓶,看来她早就料到林哲会给她带花。
  “哇--”林哲看着那些小菜,夸张地大声说,“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美味佳肴!小红红!你的手艺真是太好了!我太幸福了!”
  “说得你好像是第一次吃一样,”楚红瞪他一眼,继而微笑,“都吃了五年还这么夸张。”
  两人在桌旁坐下,林哲蹭得离她近一些,死皮赖脸地说:“如果是我老婆做的菜的话我会更爱的,到时候说不定还会感动得哭出来。”
  楚红的笑容在听到他这句话之后微微地僵住了,林哲审视般看着她的脸,她转过头去,避开他的眼神。
  “楚红……”他轻轻地叫她,“你为什么还是不答应呢?都这么久了……”
  楚红又笑了起来,笑容却明显不如之前那么自然:“其实我们这样不是挺好吗?这样和普通夫妻有什么两样?何必一定要结婚。”
  “可是……”林哲稍微带点央求地说,“我妈现在老催我结婚好给她抱孙子啊,你看我都三十了,再拖下去我妈非得急出心脏病不可。”
  楚红抬起头,半脸的男鬼正好站在她的面前,他以为她在看他,不由一惊。但是他很快发现她其实并没有看见他,她的目光透过他,一直穿透到很远的地方。
  “如果你这么着急的话,我们就分手,你有很多机会可以和其他女人结婚。”她淡淡地说。
  林哲知道她生气了,慌忙搂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我跟你开玩笑的!别这样嘛!红红!我妈不着急,我说着玩的!哈哈哈哈……”
  楚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真的?说着玩的?”
  林哲用力点头。 “你居然就让他这么进来了!!”温乐源怒吼,他的声音高亢得简直像要把房顶掀掉,“我警告你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你答应的话都变成放屁!是不是!?”
  “那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恶鬼。”温乐沣不在意地放下手中的东西,招手让垂着头站在门口的男鬼进来。
  “乐沣!你……”温乐源指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哥,别这么小心眼。”
  “你居然说我小心眼!”温乐源暴跳,“我说了!不准他进来!不准不准!”
  “哥……”温乐沣无奈地拍拍他的胸口,说,“我已经让他进来了,只是给他个安身的地方,没关系的,他过一会儿就回楚红那边去。是不是?”最后的“是不是”是问那男鬼的。
  男鬼微微点了一下头。温乐源气呼呼地甩开温乐沣,一肚子闷气地看电视去了。
  “请坐。”
  那鬼轻飘飘地移动到离温乐源稍微远一点的地方蹲坐下来,头埋得低低地,似乎有意不想别人看到他的脸。
  温乐沣和温乐源吃过饭,那鬼仍然坐在原地没有挪动。温乐沣收拾好东西,坐到了他的身边。
  “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乐沣!”温乐源出声警告。
  “只是问问而已……”
  那鬼向他们笑了一下,无论怎么看,那微笑都相当凄凉。他摆了摆手,似乎告诉他们他没事,或者只是说,他不想开口。
  “你为什么不开口?”
  那鬼的笑容更加凄凉,他似乎犹豫了许久,方才微微张开了口。温乐沣和温乐源同时吃了一惊。
  那鬼的口中,只剩下了半截舌头,剩下的一半已不翼而飞。
  “是谁对你这么做的?”要让鬼的舌头消失,一定是某人用了邪术将那鬼的尸体上的舌头割下,封存到某个地方而造成的,可是一般不会有人用这么阴损的招数,也很少人会用。
  那鬼在空中画圈,似乎在写字,温乐沣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好容易猜出了他的意思。
  --我--不--知--道--
  “你还真是倒霉啊,连害你的人都不知道是谁。”温乐源好像在嘲笑一样说。
  “哥!”
  “好好好,我不多话。”
  “你是车祸而死的吗?”
  那鬼点了点头。
  “交通意外?”
  那鬼好像想点头,又摇了摇头,但很快又犹豫了。
  “诶!你到底是意外死的不?连这个都不知道的话你就未免死得太糊涂了!”温乐源说。刚才还说温乐沣太多管闲事,轮到他自己的时候他居然也没免俗。
  那鬼着急起来,似乎想辩解什么,但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一只手在空中乱划,划出了无数意义不明的线条,温乐沣这回连一个字也没猜出来。
  “我说哥……总不能全让他用手指头写出来吧?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这个嘛……”温乐源的视线飘向远方,一张胡子拉碴的脸上写着“我知道有办法,但是我不想干”。
  “……你到这个时候还在计较钱的事情?他可是鬼!哪里来的身外之物?”
  “不是那个意思……我没办法让他说话,可那个老太婆有……要是让她做的话她肯定又要敲诈我……喂!乐沣你去哪儿!”
  “我去带阴老太太来!”
  温乐沣消失在门外,声音远远传来。
  温乐源气个半死:“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只要把他弄来就一定要多管闲事……我先前说的全变放屁了!”
  相较于温乐源的万事不关心,阴老太太倒很爽快,放下手中的活计就和温乐沣一起到了他们房间来。
  温乐源躲在角落里看电视,好像连多一眼也不愿意往老太太那里看。老太太倒也不理他那么多,一进来便大大方方地盘腿坐到了那男鬼的面前。
  “你舌头丢喽哈?”她问。
  男鬼点头。
  老太太从怀里取出一道符在他面前一晃:“这是给你的舌头,保你能开口讲话哈。不过时间不长,一个小时,再长就没办法了哈。”
  男鬼的脸上出现了感激的神色,用力点头。
  老太太让温乐沣取来一杯水,将符咒点火后丢入水中。说也奇怪,那着火的符咒落入水中后却没有熄灭,一直烧到全部变成了灰烬后火焰才完全消失。老太太拿起那杯水,口中念念有词。
  “张嘴。”
  男鬼张开嘴,老太太将符水倒进去,嗤地一声,一股轻烟从男鬼口中飘散出来,男鬼的表情霎那间变得惊恐,捂着嘴开始痛苦地原地打滚。
  “老太太!他这是--”
  老太太举起手:“没事,这符水稍微痛一点,马上就会好了哈。”
  果然,男鬼没过一会儿便不再挣扎,坐起了身来。
  “谢谢……”他的声音有点低哑,不太自然,大约是符水的关系。但是不管怎样他至少能说话了。
  “喔啊……老太太您真是厉害!”温乐沣惊叹。
  老太太有几分得意:“哼,守护这阴宅这么久,没这两下子咋行哈。我说年轻人,你是怎么回事啦?是情杀哈?”
  “不……”男鬼坐正身体,开始了他的讲述。
  他的名字叫做周正,和隔壁的楚红原本是情侣,林哲是他的朋友。五年前,林哲巧遇楚红,惊为天人,死活要与她双宿双飞。想当然尔,楚红根本不曾理他,与楚红情深爱笃的周正也决不会同意,他们明确地告诉他说,他们两个已经准备结婚,连结婚用品都准备好了。他再纠缠下去只是徒增烦恼而已。
  林哲表面上似乎退却了,但在私底下却没有死心,仍然不断用电话纠缠楚红。楚红不堪其扰,将事情告诉周正,周正便去找林哲算帐。没想到林哲对此事供认不讳,甚至下跪乞求周正离开楚红。这种痴情很讨厌,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可问题是周正总觉得有些怪异,因为楚红和林哲之间真正见面的次数用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他为什么对楚红如此执着,甚至不惜一跪为红颜?
  以周正对他的理解看来,这是完全无法解释的事情。
  在周正严辞斥责了林哲之后的某天夜晚,在立交桥下,他就被车撞死了……
  “肯定是那个小子杀的你嘛!这太明显了!去变成怨鬼杀了他吧!”温乐源提高了嗓门大声吼道。
  “你闭嘴哈!”老太太回吼他。
  温乐源气得瞪圆了眼睛,就好像想用眼珠子砸死她一样,不过却居然没有和她对吵。
  周正摇了摇头:“不,不是林哲。”
  “不是林哲?”温乐沣想一想,“那难道说你真的是因为交通意外而死的了?” 周正又摇了摇头。
  “是林哲买的帮凶哈?”老太太猜测。
  “也不是。”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叽叽歪歪的烦死了!”温乐源又吼。明明“多管闲事”这几个字就他喊得最厉害,到这会儿他却已经全忘光了。
  “凶手……就在隔壁,现在和他们在一起,”周正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你们见了,就知道了。”
  老太太爬起来就要去隔壁,温乐沣一把抱住了她的脚:“老太太!等一下!那可是凶手!您不能这么过去!”
  “老婆子我见过的阵仗大了哈!怕他个小小凶手!”老太太甩开他,穿上鞋就出去了。
  温乐沣慌慌张张套上一半的鞋子就踢啦踢啦地跟了出去,温乐源一把没拽住他。
  “乐沣!那可是凶手!回来!”他徒劳地大叫。
  老太太到了隔壁,枯树皮一般的老手握成拳头,用力敲打那扇破门:“开门!查账!”
  你查什么帐啊,想借口也想个好点的吧……温乐沣闭了一下眼睛,心说这老太太还真是乱来……
  里面叮铃咣啷半天,被打扰了好事的林哲衣冠不整地跑出来,拉开门就是一顿破口大骂:“作死呢作死呢!我家查什么帐!我又没偷漏你税!”
  看见他,老太太居然惊了一下,好半天没有说话。
  眼见无法收场的温乐沣慌忙上来打哈哈:“啊哈哈哈……真抱歉!房东老太太弄错人了,她是要敲我们的门,对不起,实在抱歉……”
  “有病啊!老眼昏花!白内障就去治!别在这里祸害人!”
  “对不起,真对不起……”
  一边打躬作揖,一边将老太太拉回了自己房间,在林哲恶狠狠的目光中把门轻轻关上。
  直到进了门,老太太好像还是有些惊魂未定,温乐沣拧着眉,扶她脱鞋,在地上坐了下来。
  “乐沣?你们到底看见了什么?”
  温乐沣没有说话,很久以后,老太太开口了,出口的声音极为嘶哑,就好像是艰难迸出的一般。
  “黑影……好大片黑影……”
  温乐源的表情凝重起来:“黑影?什么样的大片黑影?”
  “从头到脚,”温乐沣低声说,“很大很大片的黑影,似乎是什么活的东西,看不清楚形状,也不知道到底是人的灵还是其他的什么……”
  刚才在面对那大片的黑影时,他少有地感觉到了恐惧。那是个满怀了恶意的鬼魂,不管是因为什么才出现的,都可以感觉到它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它怀藏的恨意太明显,就像刀一样,在见面的瞬间向他们扎了过来。他不禁觉得胸口一阵刺痛。
  那鬼魂的恶意并没有针对他,它针对的应该是别的东西,可是即使如此温乐沣还是感觉到了痛,这说明它的怨气相当重,普通的方法根本降不住它。
  “杀我的,就是刚才那个东西,”一直没有作声的周正终于开口了,“它本来附在林哲身上,后来又附在肇事司机身上撞死了我,又控制那个司机割了我的舌头封藏起来,让我做鬼也诉冤无门。”
  “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温乐沣问。
  周正摇头:“我也是死了以后才发现林哲身上附着那种东西,也难怪他一直想要接近楚红,一定是那个东西控制了他他才这么做的。”
  “鬼……连人的心都能改变吗?”温乐源靠着电视,不冷不热地说。
  周正微微一愣。
  看见他询问的眼神,温乐源嘿地笑了一声:“别这么看我,看也没用,我只是觉得有点怪罢了。”
  “有点怪?”
  “反正有什么地方不对,有问题。”温乐源挠挠肚子,“不过我没见你们说的那鬼,也说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刚才是你自己不要跟我们一起出去的。”
  “切,又不关我的事,”温乐源冷笑,“这家伙又没雇佣我,我凭啥帮忙?”
  “哥你怎么一点同情心也没有……”
  “我赚的本来就是死人钱,要什么同情心。”温乐源看看周正,说,“不过要是你出钱雇佣我就不一样了,你有钱没?”
  周正青白的脸涨得通红:“我……我都死了五年了……哪来的钱……”
  “看吧。没钱,没办法。”
  “你铁石心肠!”温乐沣生气了,用脚猛踹他的腿,“你怎么能这么铁石心肠!要不……要不我给你钱!你就不能帮帮他吗?”
  “凭你身上那十六块零钱?”温乐源哈哈大笑,温乐沣气急。
  “我给你钱。”阴老太太忽然开口说。
  温乐源一惊,高呼:“奇迹啊!铁公鸡拔毛了!”
  阴老太太啐了他一口:“放你的屁!我告诉你哈,这次事情难办,你别给我紧要关头拉稀!一定要保证把这男的身上那东西弄走,不然那女的也不能在这里住了。真是,怎么这么粗心,这女的住进来一个月了才发现她身边有这种危险东西哈……”
  “那东西真的……那么强?”温乐沣有些吃惊地探问。他知道那东西怨气强,可却没想到连阴老太太也没办法。
  阴老太太别扭地点点头。
  周正道:“其实这也是我一直没办法找人求救的原因……不能说话还好办,我可以和灵媒师用写字交流,但是几乎所有的人都对它没办法……我现在看着它每天都和楚红在一起,我这心里……”
  温乐沣可以理解他心急如焚的感受,但是连阴老太太都没办法的事,想来也不能太急--至于温乐源那方面,他对他的力量还没有一个感性的认识,所以还没有被列入考虑范围之中。
  “那你给多少钱?”
  “100。”
  “我不是廉价劳动力。500。”
  “你房间租价提高400哈。”
  “……一毛不拔的死老太婆……”
  “那以后就看你喽,我走呀。”老太太困难地跪坐起身,温乐沣忙扶了一把。
  “喂!用具呢!还要我自己掏吗!”
  “免费给你用哈!烦死!”
  “……我真的杀掉你噢,该死的老太婆……”温乐源竖起中指,老太太连一眼也没回头看。温乐源更是七窍生烟。
  温乐沣扶着她将他送出门去,进了电梯,老太太捂着嘴偷笑起来。
  “老太太?”温乐沣有些讶然地问。
  “你哥生气却拿我莫办法的样子可爱得很罗!呵呵呵呵……”老太太说着,大笑。
  温乐沣:“……”怪不得您老故意气他……
  “这任务困难哈,当然不能给你们100块就完喽,”老太太看着他,慈祥地说,“500块是常价哈,不过我不给他,到时你来拿那400,啊?”
  虽然喜欢欺负温乐源,却原来只是个爱搞怪的老人罢了……温乐沣微笑:“我不会告诉他的,谢谢老太太。”
  老太太拍拍他,又是一阵爽朗的大笑。
  第三章、积怨成鬼
  
  
  虽然说了要驱鬼,但总不能直接就这么冲到楚红房间里去理直气壮地告诉她,她现在的男朋友身上有怪物,让她马上离开好让他们拯救她男友?她要能信才见鬼了!说不定还会一个电话让警察请他们到派出所喝茶。
  温乐沣有些不知所措,毕竟这档子事他还是头一回,不过温乐源却是轻车熟路了。第二天早上他就在十楼楼顶的晒台上晒了一大盆水,从阴老太太那儿取了一叠符咒,又拿了她一个佛像和一串佛珠。
  “你给我小心点噢!”老太太拿佛像给他的时候心痛地骂,“这用舍利开光过,很贵重!你要弄坏就给我一辈子干白活!记住莫哈!”
  “记住了记住了。”温乐源随手把佛像塞到怀里。
  发现他对佛像不敬,老太太操了笤帚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一直打到他把佛像拿出来向它磕了几个响头才作罢。
  “死老太婆……”温乐源恭恭敬敬地捧着佛像出门,转眼间嘴里就开始嘟嘟囔囔地骂。
  温乐沣却忍不住笑。因为老太太对待温乐源的方式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温乐源尽管嘴里老不干不净地说老太太这样不好那样不行,不过却从来没有想到用拳头对她。至少,他应该是将她当亲人看的吧。
  回到房间里,温乐源用茶几做了一个供台,将佛像面南背北地放好,放一鼎小香炉,又点几枝香插上,拜了几拜。
  “这佛像有什么用?”见他这么设置,温乐沣问。
  “如果是我一个人的话用不到这个。”温乐源点起一支烟,夹着烟的手指点一点佛像,“不过这回有你在,我得保你安全,到时候你就呆在这房间里别出去,那东西拿你没办法。”
  “呆在房间里别出去?那我怎么帮你的忙?”
  温乐源呸了一声道:“别以为你看了20年的鬼就什么都知道了,这世上危险的恶鬼你还没见过呢!别说帮我忙,你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命,让我有脸回家见爸妈就行。”
  温乐沣想说你也未免太看不起人,但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一时竟无法反驳,只能搓揉着自己的膝盖,满肚子的不服。
  那个男人来的时候一般是在下午或晚上,兄弟两个中午一过就再没看电视没听收音机,坐在门口支起耳朵听隔壁的动静。晚上七点,隔壁的门被准时敲响了。
  在那两个人寒暄之际,周正穿透墙壁钻了过来,然而他只是露了个头而已,佛像就骤然发出无色的光束,将整个房间包围了起来。周正就好像被火烧到一样,原本完好的那半张脸的皮也一层一层剥落下来,带血的筋肉也一片片掉下,隐现白骨。然而他无论怎么挣扎也退不回去,半个身体死死卡在墙壁中,无法逃脱佛光的照耀。没有了舌头的他只能喉咙中发出“荷荷”的声音凄厉求救,已经出来的一只手在空中徒劳地舞动。
  “哥!快放开他!”温乐沣大叫一声,扑到茶几上想用身体遮住佛像,但佛光从他的体内又透了出来,一样毫不留情地笼罩着周正探出来的半个头颅。
  “你这样没用的。”温乐源慢悠悠地说着,从茶几下抽出一条黄绫布盖在佛像之上,佛光立时消隐。
  周正的肩膀颤抖着,从墙壁的夹角中慢慢飘了出来。他的脸上和那一只手臂鲜血淋漓,不断往下滴落鲜血,红色的血液滴落到地板上,又化作绿色的水迹而消失。
  “太残忍了吧。”温乐沣责备地说。
  温乐源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里面最后一支烟叼在嘴上,烟盒随手捏扁往地板上一丢。
  “残忍?”他冷笑,“这可是佛光,佛光普照是什么意思知道不?超度亡魂!没用的话我拿它干什么。”
  转眼望着周正那满脸满身的血,温乐沣连看都觉得很痛:“那……他这样怎么办?”
  周正的头盖骨已经完全露出来了,另外一只眼睛也有摇摇欲坠的趋势,如果他还是人的话,现在已经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如果他被佛光烧化那就可以下地去见阎王爷了,可惜他似乎不太想的样子,”温乐源换个姿势,点着了嘴上叼的烟,扑地吹出一口烟圈,“佛光烧到的地方不可能好了,等解决了那女人身边的问题,就让佛光直接把他送去阎王殿,到那里他会重生。”
  “……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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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9 14:15:38 | 显示全部楼层
“那老太婆说的!我哪知道是真是假!”温乐源烦躁地说,“我又没死过!等死过了再告诉你!”
  “……”这个人这么躁的脾气,怎么胜任这工作这么多年的啊……
  “你!”温乐源用夹着烟的手指点一点蜷缩成团的周正,“现在就回去那边,半个小时后我准备好了就开始布阵,这边房间我要用佛光罩住保护我弟弟,你就别再过来了,再过来也是给我找麻烦。”
  周正的脸上露出了乞求的神色,似乎不想回那边去。
  合着那一脸的血肉模糊,温乐沣于心不忍地对温乐源道:“让他留在这里没关系吧,那东西太可怕了……”
  温乐源大怒:“噢!他怕我不怕!他就知道那东西攻击过来会没命我就没关系!?……好!我是没关系,你怎么办!?我借它来本来就是为了保护你!难道要我用来保护冤鬼啊!”他指着周正吼,“你给我回去!再不回去我化了你!”
  周正踌躇了一会儿,发现温乐源作势去掀佛像上的黄绫布,立刻飘身而起,带着血迹消失在墙那边。
  温乐沣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无助的冤鬼消失,转头冲温乐源高声道:“你太没人情味了!”
  温乐沣脾气很好,极少对人大小声,这次对自己的哥哥这么发脾气,可见他真的被气得够戗。可温乐源还是那一脸的不在乎,好像丝毫不认为自己这么做有问题。
  “哥!”温乐沣又对他大声叫。
  温乐源一把扯掉了佛像上的黄绫布,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地说:“你就给我好好呆在这里,有什么不满也到以后再说,今天我要解决隔壁那个东西,你不准出来妨碍我。”
  把抽了一半的烟掐死在烟灰缸里,他脱掉外衣,只穿内里的一件背心,又翻腾出一只军用挎包,将符咒都放入包里,拿了一小瓶在晒台上接了一天阳光的水就准备出门。温乐沣对于他这种态度极为不满,正想追上去和他分辨几句,他却回身抓住了温乐沣的头发,眼神非常、非常认真地看着他。
  “我说过不准你出来,你要是敢出来我就打死你,听到没有?”
  也不管温乐沣的反应,把他一丢,他便出了门去。
  “哥!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温乐沣的声音,从紧闭的门后厉声传来。
  温乐源看着那扇隔离了兄弟的门板,哼地笑了一声:“你还嫩了点,等有了经验吧……哼哼……”
  他打开小瓶的盖子,用里面的水在03房间门口的地面上洒出一道弧形的线,正好将03号房门整个包围起来,然后从挎包里拿出一张用红色墨水在黄色裱纸上画出的符咒,确认无误后,将符咒点燃,扔进水迹画成的弧形线中。
  原本那张符咒只是燃起了一丁点蓝色的小火苗,但在扔进弧形线内的一瞬间,轰地一声冲起了一米多高的火焰。一张小小的符咒才用了多大的纸张?即使能窜起如此之高的火焰也该在一瞬间之后便消失无踪,但那火焰就好像有其他东西在支撑一般,一直持续着高高的火苗,不曾有一丁点消退。
  房间内,林哲高举着玫瑰花束,正在作出下跪求婚的模样歌颂楚红的美貌。
  “啊!你美得沉鱼落雁,倾国倾城,天下无双,国色天香……”
  坐在沙发上的楚红笑得气都快上不来了:“好了……哈哈哈……你这贫嘴哪里学来的!”
  “为了爱你,我宁愿去背莎士比亚的全集……”
  “好酸……酸死了!哈哈哈哈哈……”楚红捂着肚子,笑得连腮帮子都痛了,“不行了不行了,别再逗我笑了,累死我了……”
 林哲似乎想再说些什么,忽然门口轰一声响,好像有什么剧烈地燃烧起来一样,从门口处透入了金红色的火光。
  楚红一惊:“失火了吗?我去看看……”
  “别去!”林哲一把按住她,脸上的表情霎时变得狰狞。
  楚红被他这种表情吓住了,忍不住身体向后一缩:“林……林哲!?”
  林哲望着门口,双目中透出了血红的光。他的一双瞳仁黑得就好像有什么暗得不见天日的东西在里面扭动,鼻子皱在一起,显露出深深的沟壑,上下牙齿用力紧咬,长而尖的犬齿显得异常突出。他脸上的皮肤好像一下子塌陷了下去,面皮只是包裹着他的骷髅面骨,就好像刚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楚红从侧面看到了他的半张脸,尖叫一声抱着沙发上的靠枕缩到角落里,身体蜷成了一团,惊恐地发抖。
  “为什么妨碍我……”
  林哲慢慢挪动着脚步走到门口,猛地拉开门。门外的火光带着呼呼的风声轰然冲了进来。
  如果那是真的火,如果那是真的人,现在已经被燃烧的火光烧成灰烬了,然而林哲昂然站在火光之中,火焰围绕着他的身体打转,却近不了身。这一回,温乐源将围绕在林哲身周的那个黑影看了个清清楚楚。
  果然,就如阴老太太和温乐沣所说的,那黑影没有头脸也没有手脚,只是黑漆漆地一团,在林哲周身的空间蠕动,就好像是什么东西的活物,遮掩了林哲的上半个身体,让他的上半身一片暗黑模糊。也正是有那团黑影的围绕,火光才始终无法接近林哲的身体。不过那火也异常怪异,只绕着林哲周身游动,即使火舌舔上周围器物也并不燃烧,看起来就像幻影似的。
  “你是谁……为什么管我们的闲事……”那声音并非只有一个,还有一个比他更加暗哑低沉的声音,至少有双重的声音套叠其中,就像有两个人在同时说话一样。
  门外,温乐源眯着眼睛向他微笑。
  “你错就错在……不该住我们隔壁!”他从背后拿出已经准备好的另一张红色符咒,口中低声念讼着什么,那张符咒也飕地一声燃烧起来,一人多高的巨型火焰直冲林哲。
  林哲周身的黑色雾状体倏地在林哲身前凝成一团,造成了坚强的防护壁。火焰触到黑雾便嘭地一声炸裂开来,随着地动山摇的震动,火光四处飞溅。
  整个三楼的住客都感觉到了这种震动,老客人们习以为常地躲在房间里不出来,几个新客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打开门看个究竟,却只见火球四下里飞来飞去,当即嚎叫一声又齐刷刷地咣当把门关上,躲在门背后哆哆嗦嗦,死也不肯再出去。
  力拼火焰之后,那黑色的雾状体明显地缩小了一圈,林哲的手指抓住门框,不断地喘息。
  “我跟你无冤无仇……”
  “我说了,你唯一的错就是住在了我们的隔壁。”
  温乐源轻松地去掏另外一张符咒,林哲在喘息之中看准了他的空隙,猛扑上去将他撞倒,向楼梯口狂奔而去。躺在地上的温乐源清楚地看见,那个林哲的脚并没有在地面上走动,而是距离地面足有10公分地飘动。
  他看一眼在房内依然缩成一团的楚红,爬起来就往林哲逃走的地方追去。
  “不准开电梯!”温乐源吼。
  他这一嗓子并不是吼给林哲听的,而是给电梯中的女鬼。那里是她的地盘,只要她不允许,谁也休想从那里通过。林哲在电梯上按了两下,发现电梯毫无动静,转头温乐源又狂奔而至,便放弃了用电梯的想法,看一眼向下的楼梯,稍一犹豫,又顺着阶梯向上跑去。
 温乐沣在房间中听到了外面的巨响,咬牙隐忍着自己出去一窥究竟的欲望。他知道自己的能力不足,现在出去只不过是给温乐源找麻烦而已。
  七点钟时天色就有点暗了,时间在等待中一分一秒地过去,不知何时,仅剩的夕阳余光已经消失无踪。天空黑沉沉地,不比乡下那清亮的星空,在都市的夜晚,即使是最晴朗的天气也看不到几颗星。
  温乐沣看着窗外,禁不住越来越心焦。阳气正在逐渐衰减,阴气却逐渐升高,虽然要再过一段时间才会达到顶点,但仅以现在这种强度而言就已经很危险了。虽然温乐源一直说自己没问题,可是他现在的能力达到什么程度了呢?那个男人身上附着的怨恨让他浑身都在痛,温乐源真的能对付得了吗?
  咔、咔、咔几声,窗户的玻璃被人轻轻敲响。温乐沣转头看去,依然满脸溃烂浴血的周正漂浮在窗户外面向他挥手。
  “周正?有事吗?出了什么问题吗?”
  大概是畏惧于佛像的威力,周正并不进来,而是在窗户外面沾着自己的血在玻璃上写字,血迹在玻璃上停留一段时间,化作绿色的液体消失。他写的字都是反的,而且由于右手也被佛光灼伤,只能用左手划写,温乐沣要努力辨认才能认出他到底写的是什么字。
  “你--哥--哥--很--危--险……危险?!为什么?他现在怎么样了?!他在哪里?”
  周正摇手,示意他稍安毋躁,又在玻璃上写道:“他在屋顶,那东西很难缠,你们还有其他帮手吗?”
  “我怎么知道他还有没有可以帮手的人!”温乐沣心急万分,正想拉开窗户和周正直接谈话,又想起什么,转身到佛像前用黄绫布将之遮盖起来,又跑到窗边,一把拉开了窗户,“你说他现在到底是怎么--”
  他的话卡在了一半,因为窗外的周正露出了很奇怪的笑容,咧开他那张剩不下多少完整嘴唇的嘴,发出了属于他自己的声音--
  “你真是他的好弟弟,谢谢你为我开窗。”
  
  
  
  
  温乐源追着林哲,一直追到了楼顶。
  这栋楼的楼顶上,就像所有小市民的楼顶一样晾晒着无数万国旗--袜子尿布床单内裤等等等等一概不少,一人一鬼在那片挡眼的旗帜之中穿行追逐,锲而不舍。
  林哲明显对这楼顶的格局并不了解,没用一会儿便被追到了边缘。他靠在栏杆上,看着远处的汽车在路灯明亮的照耀下来来往往,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回头,面对追上来的人。
  爬了十层楼,又在楼顶上捉了半天迷藏,温乐源这个凡人肉身有点受不住了,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就像打雷一样,再加上他只穿背心,斜挎着那只军用绿书包,怎么看怎么好笑。
  “你还真是有毅力。”林哲呲着他长长的尖牙对他笑。
  “呼……呼……没有毅力怎么和你们这些东西斗……”一边斗嘴,温乐源一边认真地考虑是不是该系统地锻炼一下身体……
  “你为什么一定要降服我?”林哲还是笑着,但是语调中隐含了明显的愤怒。
  “我……我为什么不能降服你?你带着那么重的怨气接近楚红……谁知道你想干什么……”100块钱果然还是太少了点,那个死老太婆,到时候一定要让她多吐出点来!
  “怨气?”林哲有些疑惑,“你眼睛是瞎的吗?我身上怎么会有怨气?”
  “你还想狡辩!刚才我还见到来着!你身上那么重的怨气!扎得我浑身都疼……咦?”温乐源的手指指出去一半,悬空着收不回来。
  林哲的身上没有怨气,一点怨气都没有。他周身的确有黑色的雾状体,但那并不是怨气,而是执念--当一个鬼魂在尘世还有强烈牵挂的时候,它的身上就会有执念,只是一般不会有这么强大罢了。
  难道……是我看错了?温乐源茫然地想。可是就算他看错了,难道温乐沣和阴老太太也会一起看错?这……有这种可能吗?可是现在这个人身上真的没有怨气,这又是……
  “我说了你弄错了,我什么都不想干,我只是想留在楚红身边,只是这样……”
  “哥!不要被他骗了!”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两人都惊了一下,同时往声音的来源看去。
  温乐沣脸色青白地捂着肚子,一步一挪地拨开那些万国旗,缓缓走到二人眼前。温乐源看着他的样子皱起了眉头。林哲脸色沉了下来。
  “他把他身上怨气的部分切割出去了……变成周正的样子,骗我把佛像盖起来,然后突然出手袭击我……”勉强说完,温乐沣努力喘了一口气,“哥……千万不要上他的当……快把他封起来……”
  温乐源皱眉,却依然站在原地看着他,一动也不动。
  “哥?你怎么了?快点把他……”
  “你在说什么!”林哲大骂,“我变成周正的样子!我变成他的鬼样子干吗!--等一下,你说周正?周正!?”
  温乐源将挎包取下来,随手丢到了一边,向温乐沣走过来。
  温乐沣看着他的动作,焦急万分:“哥!你怎么了?快点封住他啊!不要把后背对着他!他会攻击你的!哥--”
  “你说,你是我弟弟。”
  “哥?”
  温乐源向他伸出了一根手指,精准地指向他的咽喉:“既然如此,那你告诉我,我们小时候最常玩的游戏是什么?”
  温乐沣退了一步。
  “哥……你在说什么啊……这时候你还……”
  温乐源微笑,更走近他一些:“来啊,说啊,我们以前玩的游戏。很好玩,你别告诉我你不记得了。”
  “哥!小心身后!”
  温乐源根本一眼也不看身后的强敌,手指忽然一钩,“温乐沣”只觉得脖子一阵紧束,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箍在了上面一样,他紧抓着自己的脖子也难以呼吸。
  “你忘了吗?是隔空取物啊。”温乐源大笑,一推,一个淡色的影子从温乐沣身上被推了出来,温乐沣的身体仿佛失去了支撑的布娃娃一般软软地向前倒下,温乐源伸手接住。
  周正血肉模糊的身影在半空中逐渐变得清晰,他捂着自己的脖子恶狠狠地看着抱着弟弟的温乐源,那种几乎能刺穿他人的可怕怨气正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
  “我就说奇怪嘛……”温乐源自语。
  “周正!”林哲看见半空中的鬼影,大叫,“原来一切都是你搞的鬼!”
  “咦?”温乐源纳罕,“你都不知道吗?他其实一直都在你们身边嘛……啊,对了,你是执念的鬼,眼里只有那个楚红……”
  这么说来,他和温乐沣以及阴老太太所看到的那个林哲的怨气其实不是林哲的问题,而是周正当时把身上所有的怨气都留在了那个房子里,所以在林哲开门出来大骂的时候温乐沣和阴老太太才会误以为那怨气是林哲身上的,反而将他身上的执念给忽略了。


“是我又怎么样!”周正恨恨地怒吼,“你拆散了我和楚红!我们明明都要结婚了!你却附在那个司机身上把我撞死了!”
  “你在说什么?”林哲又气又笑,“和楚红有婚约的人是我!分明是你开车把我撞死之后自己又撞上另外一辆卡车才死的!现在居然敢说全是我的错!?”
  两个鬼在天台上大吵起来,渐渐地拉出无数陈年的鸡毛蒜皮,吵到上火处,把对方祖宗十八代和所有女性族人都拉出来挨个拎了一遍,原本来驱鬼的温乐源却被晾在一边,呆呆地看着那两个吵架的家伙。
  这还是他头一回见到这种情景,连怎么死的这么简单的问题两个鬼都各执一词,还有那个婚约人的问题也……这到底是……??
  本来以为不会再有比这更乱的了,温乐源却在争吵声中忽然听到了什么微弱的声音。他扛起温乐沣,向那声音的来处寻去。
  应该在这里……在这里……再往左,再往右……这不是天台和楼梯的通口吗?那声音应该就是……
  他的手刚沾上通口的门把手,门嘭一声从里面打开,一个女人让人搀扶着一边嚎哭一边大步出来。
  “林哲!林哲!你该死的哪儿去了!哇……你到哪儿去了……我不嫌你丑!我就是害怕而已!你回来呀!你在哪儿!林哲……”
  那嚎哭的女人是楚红,扶着她的人--是温乐沣。
  打开的门没有预期中砸到墙壁上的巨响,温乐沣扭头看了一眼。
  “啊!哥?!”
  他的哥哥扛着“他”,正蹲在门背后捂着鼻子骂娘呢。他忙放开了手里的女人,将撞到了鼻子的温乐源扶起来。
  “哥,你没事吧?”
  “没事才鬼咧!”温乐源大骂,“你脑浆只剩一半是怎地!开门有这么重的吗!把我砸个三长两短下半辈子你养我!”
  温乐沣一迭声地道歉,道着道着,眼睛就溜到了温乐源肩上扛的那具身体上。
  “……咦?那个是……?”
  “你的身体!”温乐源气愤地放下那具身体,点着温乐沣的额头骂,“你缺心眼是吧!告诉你不准出来不准出来你为什么还是不听话!弄得把身体也交给那个该死的周正了!好,你交给周正也没关系,你自己咧?!不好好在身体里呆着你学什么雷锋!居然灵魂脱出去帮助妇女!你是嫌我死得不够早是吧!”
  温乐沣茫然四顾,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其实……其实我根本就没发现我灵魂脱体了……我只知道周正撞了我一下……然后……”然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温氏兄弟二人,除了见鬼的能力之外,还有他人所没有的特异体质。温乐源,能够远距离控制物体,100米以内,200公斤以下,他没有不能控制的东西;温乐沣,能够在有意识或无意识的情况下让灵魂脱离身体,并且行动如常,常常连他自己也没发现自己已经脱体。
  温乐源还想再骂,却被一阵比刚才更加恐怖的嚎哭声打断了。
  “哇--林哲!林哲!你出来!林哲--”
  没人支撑的楚红坐在地上,抹着眼泪边哭边叫。周正在她身边,似乎想为她擦去泪水,却无法碰触到她的身体,而楚红这个普通人也根本看不到他,只顾闷头哭自己的。
  温乐源左右寻找,终于在某片床单后发现了他的一双脚。
  “他在那里。”他一指,说。
  与已经没有了肉身的周正不同,林哲是有肉体的,他的肉体因为灵魂所带的强烈执念而保存下来,每天来与楚红见面,因此楚红才能看得见他。他之所以有两个声音也正是因为肉体和灵魂的不合拍而造成的。
  楚红看看他,又看看那双腿,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那个扑去,一边哭还一边继续叫:“林哲!你他妈的干吗要躲我……”
  扑到那片床单处,一把拉开--林哲丑陋而恐怖的鬼脸出现在她面前。
  她静了一两秒钟,哗地一声又把床单拉上,隔着床单抱住他的身体,又开始嚎哭。
  “你死了!哇--我知道你死了……但是你能来找我我好高兴啊……哇--可是你今天忽然变得那么恐怖……你不要误会,我不是不爱你了,只是你那张脸好恐怖啊!哇--我真的爱你!但是要适应那张脸我还需要时间!你不要离开我!我好爱你!哇--”
“那……那你为什么不答应和我结婚……”隔着被单,林哲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哇--我听说死人都是有想要的东西才留在这世上的,我怕答应了和你结婚你马上就会消失啊!哇--我知道我错了!你不要走!你想要怎样都行!哇--我爱你啊--”
  林哲踌躇了许久,终于伸出手,抱住了她--紧紧地抱住,毫不松手。
  周正看着这一切,血泪从他的眼眶中滑落了出来。
  “你爱他……那我呢?……那我……那我算什么……我为你回来这世上又算什么……”
  “你什么都不是。”温乐源向他笑一下,无情地说,“事情的真相并不是像你欺骗自己的那样,楚红没有爱过你,也没有和你订过任何婚约,没有人控制别人来杀你,更没有人拔掉你的舌头,而是你杀了林哲,自己又因为意外而死,一切都是你的幻想,就是这样。”
  “不可能……我记得那么清楚……我们相爱过的事实……我们真的相爱过的事实……”周正喃喃自语,望着自己不对称的一双手,全身颤抖,“全是假的?假的?假的?假的……”
  “假的。全是假的。”
  周正蓦然昂首,大吼:“这不可能!”
  他的全身绽放出黑色的光芒,向四周炸裂开来。深重的怨气从他的体内不断爬出,蔓延。
  温乐沣的灵体感到了强烈的刺痛,忙一手按住自己身体的天灵盖,深一吸气,钻了进去。温乐源怀中,温乐沣的身体动了一下,他扶起他,温乐沣一缓过气来立刻躲到了他身后。
  林哲发现他的异样变化,转手亦将楚红藏在了自己身后。
  “周正!你不要再纠缠下去了!我们之间根本没有你可以插足的余地!”
  失去了精神支柱的周正听不见他的声音,他好像已经疯了。他全身都覆盖了又黑又重的雾状气体,比林哲的更大,更重,影响范围更广。
  “我要把楚红抢回来……我要把她抢回来……抢回来……”他念叨着,拖着似乎连他自己都不能承受深重的怨气向他们走去。
  温乐沣忽然发现了什么,戳了戳温乐源的背,温乐源转过头去,面色一沉。
  受到了周正怨气的吸引,无数游魂正在往这边飘飘荡荡地赶来,房檐下,已经有几只小鬼伸着骨瘦如柴的胳膊爬了上来,向那黑色的物体小心翼翼地接近。
  “那那那……那是什么?”楚红从林哲背后伸出头来,指着周正颤抖地问。她终于能看见他了,可惜她什么也看不清楚,只知道忽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东西,在慢慢向她接近。
  “周正……”林哲说。
  “周正?”她惊呼一声,“就是那个撞死你的人?他这个凶手!是他杀了你!”
  周正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什么也比不上他此时的心痛,他只想杀了林哲,还有他身后的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是谁?
  --很重要吗?
  不记得了……只记得……想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杀了她--!”
  他的身体像箭矢一样冲向她,拉出去的身体就像一道瘦长的弯弯拱桥。仅剩的那只眼睛变成了黑红色,飘洒着黑红色的眼泪。
  楚红尖叫。
  林哲倾身向前,打算用自己的身体硬挡他这一下。虽然已经当了五年的鬼,但他并不是真的很懂鬼的事,他只知道现在的周正比刚才力量更强,他这已经腐朽的身体不一定能抵挡得住他。所以他想好了,即使不能完全抵挡也要挡住大半,至少……决不能让他伤到自己身后的楚红!
  他估计错了。他现在不是能抵挡多少的问题,而是他根本无法抵挡!他的执念因为楚红刚才的告白而减弱了,周正的却成倍增加,他根本不是周正的对手。假如周正碰到他,他立刻就会灰飞烟灭。
就在周正即将碰到他的那一瞬间,温乐源的挎包不知从哪里飞了出来,一张符咒从挎包中钻出,在周正的脸前砰然炸开,周正的去势被阻挡了几秒钟。
  几秒钟,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可是办他们的事,就这几秒钟就够了。温乐沣骤然跳出,将林哲从楚红身边推开,自己全身压在他的身上--或者说,全身都遮盖在他的身上。
  温乐源丢出了一个打火机敲在挎包上,打火机像刚才那张符咒一样砰然爆炸,却比刚才那张的威力更甚,将整个挎包都点着了。挎包中的符咒随之燃烧,发出明亮的圆形光晕。
  周正高声惨叫,在光晕中挣扎不休,似乎想挣脱那种痛苦的束缚。温乐源一指那符咒的火焰,火焰冲天而起,又折转下来化作一个圆形的圈,将周正整个包围在里面。周正挣扎的身影和黑雾的影子越来越小,最终被围拢,成为一个只有手掌大的小光球。
  怨气消失,被吸引过来的游魂们也失去了聚集的目标,很快又四面八方散去。
  温乐源接住光球,在手指尖滴溜溜地转,一边转一边问:“没事吧?乐……”
  “林哲!林哲!你没事吧!林哲!”比温乐源更着急的楚红粗手粗脚地拉开挡在林哲身上的温乐沣,上下检视林哲的身体。不小心一眼看见他的脸,她的脸色登时绿了一下,抓起被他们扯到地上的床单盖到他脸上,“我……我们可以再习惯习惯……你这脸我还是……还是……”
  这女人的反应真是……有趣……
  温乐源和温乐沣转头偷笑。
  林哲噗哧笑出声来,就着坐在地上的姿势,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腰身。
  “楚红,我爱你。”
  你可知道啊……我为了你才回来……我如此爱你……
  “嗯……我知道。”她抱住了他的头,低低地,微笑,“我一直都知道。”
  “哥……”温乐沣悄悄地问,“你觉不觉得周正很可怜?”
  温乐源摇了摇头:“如果放他继续留在这世上的话,他会更可怜。”
  放他在这世上的话,他会更可怜……
  
  
  
  温乐源将那个小光球交给了阴老太太,她知道该如何超度周正,所以把他交给她是最适合的了。
  既然如此,那温乐源应该平安拿到他的那份报酬了吧?如果没意外的话是这样的。
  不过可惜的是,他在把光球交给她的时候多说了一句不该说的废话,不太多,就一句--“怨气正体可不是林哲,你这回也上当了不是?老妖精也总有失前蹄的时候嘛。”
  老太太当即大怒,答应给他的100块钱扣掉了一半不说,所有用掉的符咒和那尊佛像的租金照收不误,总共正好 50块钱,温乐源这一回--白干。
  “死老太婆!我总有一天把你杀掉挂在外面风干!”被一顿棍棒打出来的温乐源指着老太太的房间声嘶力竭地骂。
  温乐沣看着这一切,摇头,叹气。
  过了两天,老太太将温乐沣悄悄叫到了自己那儿,把答应的400块钱交给他。
  “谢谢老太太。”温乐沣收起钱,笑着说,“其实您不必老跟他一般见识,气坏了身体怎么办?……”
  老太太咧着豁牙的嘴呵呵笑起来:“气坏?不会不会,这是我老太婆的乐趣哈,你不懂,哈哈哈哈……”
  温乐沣:“--”
  他懂了……四章、美丽的作品
  
  
  绿荫大厦中真是住了许多很奇怪的住客。这是温乐沣住进来后一个月的感觉。
  当然他说的不是那些无处不在的游魂,那些东西他在哪里都看得到,比这里更奇怪的多了去了。他指的是那些“人类”的住客。
  就不说隔壁房间那个和男友鬼魂(尸体?)相亲相爱多年的女人,也先不提斜对面那个明明住在鬼怪群集的大厦中却怕鬼怕得白天都不敢出门的大学生,就说说那个住在三楼最里面,06房间的老先生吧。
  --说他是老先生不太对,其实人家才四十五岁,不过他有个二十多岁的儿子,和温乐沣差不多同年,所以温乐沣这么叫他也不是没道理。
  这位老先生姓王,温乐沣跟着温乐源喊他王先生。他的名下有一家名叫《世界摄影》的杂志社,自己也据说是在摄影界很知名的大师,口袋里的钱不能说麻袋装,不过也差不多了吧。
  可就是这么一个“金老板”,却不知为何住到了这么一栋每个月的租金连500都不到的破大厦里。大厦前面的那条小破巷子连大一点的手推车都进不来,他的专车也只能每天等在主干道上,让高级漂亮的车盖在小孩的脏手印和油条大叔烧饼大妈等等热心的关照下每天都显得很憔悴。
  王先生的儿子在外地上大学,妻子十年前过世了,所以只有他一个人住在这里。温乐沣帮大厦管理员阴老太太收房租的时候曾经见过他房内的布置,并没有像暴发户一样满屋子都堆名牌产品,除了一台电视和不知道什么品牌的高级电脑之外,连稍微奢侈一点的东西都没有。
  不过他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比温乐沣他们的房间好多了。不过这怪不得温乐沣,和他一起住的还有他的哥哥温乐源,那人绝对是个能祸害别人劳动成果的家伙,温乐沣在前面收拾,他就在后面祸霍。
  又到了收水电费的时候,阴老太太浑身不是这里不舒服就是那里不舒服,温乐沣明白她的暗示,乖乖地拿起水电费的记录本上楼,开始一家一家挨着收钱。说实话他和阴老太太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房东与房客而已,不过阴老太太很喜欢他,时常给他点这又给他点那,这么使唤他他也认了。
  收到三楼时,温乐沣先查了自己房间的,然后一家一家往里收,最后才敲响了王先生的家。
  王先生头发四处乱翘,随便套了一件皱巴巴的衣服就来开门。看见温乐沣手中的水电记录本,他一笑:“又是你啊?辛苦了。”
  王先生个子很高,脸上轮廓很深刻,可以看得出年轻时候相当英俊,当然现在也是个很有成熟魅力的男人,像他这种条件,应该很容易就能找到倒贴上来的女人为他料理家事。可奇怪的是,他自从元配去世之后就没有再找,一个人抚养着儿子,直到三年前儿子考上大学,他才搬到这栋绿荫大厦来住。
  温乐沣礼貌地点点头,也一笑:“今天没有上班吗?”
  “今天是星期天。”他将门开得大一点,让温乐沣进去查电表。
  温乐沣和温乐源是那种不需要固定时间上班的职业,因此对于“星期几”这个概念很模糊,不过没必要这么解释,所以他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声“忘记了”,便跟着王先生走进房间里。
  查水表很简单,打开看就行了。可是电表却在比较高的地方,连温乐源那种身高都必须踮起脚尖伸长手臂才能够到,温乐沣就只能搬了椅子爬上去查了。
  在温乐沣做这些事的时候,王先生一直站在一旁,双手抱胸,叉着两条腿看他的动作。
  温乐沣身材较瘦,穿中号的衬衫都显得晃里晃荡,他又不爱穿牛仔裤,反而是那种宽裤腿的老头裤很受他青睐,所以他整个人从后面看上去的话,就算不小心让人误认为大妈也很正常。不过由于他的脸长得很清秀,这样的搭配看起来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即使那身衣服真是超级不适合的。
  好不容易看清楚了电表上的数字,他在本子上写了下来。
  “您这个月的电费是……”
  “你是不是没工作?”王先生突然出声问道。
  “咦?”
  
“我看你和你哥哥常常在大厦里进进出出,好像没有个固定时间,是没有工作吧?”
  如果一般人被人这么问,那八成是要翻脸的。毕竟没工作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不过温乐沣并不太在意。
  “可以说没有吧,”他从椅子上跳下来,把上面的脚印抹干净,“我现在在家里编点小程序,暂时还没有什么成果。”
  其实他和温乐源的主业是驱鬼,可这位王先生不像是那种会相信幽灵存在的人,所以他也不打算多提。
  “那你想不想先为我工作看看?”
  “啊……啊?”温乐沣愣了一下,还以为他在开玩笑,“您是杂志社的老板吧?我只会用电脑,写文章可不行。”
  “谁让你写文章了,要写文章也轮不到你啊。”王先生大笑,“我现在需要几个男性的模特,如果愿意的话,明天你和你哥哥去我那里面试怎么样?”
  温乐沣手足无措:“还有我哥?可是……可是我们从来没当过模特……”
  “摄影的模特不像T型台,”王先生安慰道,“没有专业知识也没关系,重要的是气质,去试试看也没有什么损失嘛。”
  温乐沣很想说自己和温乐源身上根本没有什么气质,他对这种工作决无任何自信,八成会给他弄砸。但王先生这么一脸热切地看着他,他不知怎的想到了家中的父母,也和他一样儿女不在身边,孤孤单单地住在并不大却显得那么空旷的房子里……他的心不禁软了下来。
  “那……那我和我哥明天去试试看,我估计不行……”
  自信他决不会拒绝的王先生显得很高兴,用力一拍他的肩膀:“我估计没问题!”
  收完钱,王先生给了他一张自己的名片,温乐沣一边看名片上的地址一边慢慢走出了王先生家的门。
  “明天早上八点,不要忘了。”王先生在关门之前又重复了一遍,“千万别忘了!”
  “哦……”
  说实话他真不想去,但事情都到了这份上,他又能怎么办?
  
  
  
  “--模特?”看电视的温乐源转过头来,怀疑地上下观察他,“你哪里长得像模特吗?”
  “不是我,是‘我们’,”温乐沣纠正,“王先生希望你也去。”
  温乐源轻蔑地嗤了一声:“你答应了是你的事,我可不去。”
  “可是我觉得模特这工作很好啊,反正最近也没有什么工作……”
  “我告诉你模特是干什么的!”温乐源打断他,转过脑袋盯着他大声说,“模特就是卖肉的!到时候他就算让你脱光衣服照裸照你也得乖乖去干,说不定还有色q照片等着你呢……”
  “你怎么把所有人都想得和你一样!”温乐沣生气地说。
  “什么!说什么呢!你居然把我和色q混为一谈!我告诉你--”
  “我在你的书堆里找出不少色q杂志。”温乐沣绷着脸说。那些可不是他要故意翻的,收拾房间时不小心看见而已。
  温乐源讪讪地闭上了嘴。
  “总之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明天和我一起去一下那个杂志社,也算是给王先生一个交代。”
  “……”
  “哥?”
  “你说怎样就怎样吧。”温乐源闷闷地说。
  第二天,温乐沣早早地就起来了,习惯了夜晚工作的温乐源痛苦万分,在经历了温乐沣泼凉水、捏鼻子、搔脚心、挠鼻孔、打喷嚏等一系列的对策之后才好不容易爬了起来,没睡饱的一双眼睛红得像冤鬼一样。
  坐上公共汽车晃荡了半个小时,两个人终于到达了那个名叫“世界摄影”的杂志社。门口招待的工作人员一看他们带来的王先生名片便问他们是否就是温氏兄弟,在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立刻叫出了一个看来早就在等的年轻人。
  年轻人和他们握手招呼之后道:“王先生已经去3号摄影棚了,他临走之前让我在这里等着,你们一来就带你们去那里。”
  温乐沣愕然:“咦?可是我们是来面试的……”他还以为只要面试失败就可以回家了……
  “面试?”年轻人莫名其妙地说,“我们最近没有需要面试的工作。”
  “啊……”
  温乐沣正想找个借口和温乐源逃回家去,没想年轻人却着急地拽着他道:“王先生说你们一来就马上把你们带到他那儿去,请不要磨蹭了,我们走吧。”
  “可是--”
  年轻人根本不由他们分说,将他们推出大门,推进早已准备好的汽车中,自己坐上驾驶座,汽车箭一般向前飞驰而去。
  “看看,你干的好事!”温乐源不满地说。
  温乐沣眼睛望着车外面,也不答他的话。
  3号摄影棚在郊外,汽车出了城之后又走了四十多分钟才到。一路上温乐源都在打瞌睡,温乐沣则一直看着窗外,一手掐着自己大腿不让自己睡着,否则这样对那个司机实在太不公平了。
  不过自从和温乐源又住到一起之后他就基本上和温乐源遵行了同一种生物钟--晚上精神很大,白天却变得非常萎靡,所以他努力保持自己清醒的努力并没有太奏效,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掐着自己大腿的那只手就松了,头也逐渐低下来,陷入了沉沉梦乡之中。
  他来到了一个大森林之中,一个白色的女人影子在前面轻盈地跳跃,带着他飘飘游移。他们越过溪流,越过峡谷,越过高山,越过一切美丽的、或并不十分美丽的景物,女人在前方的身影若隐若现,似乎随时都会消失,却总在似乎就要消失的时候又突然变得清晰,偶尔,回头对他一笑。
  看不清楚,但是知道那张脸并不是自己所熟悉的。然而在明知道自己并不熟悉的情况下,他却有一种错觉--他认识这女人,他知道她,他在哪儿见过她……他想看得再清楚一点,便伸手去捉她,女人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逃了开来,他追上去,努力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再伸手,再伸手,就要碰到了,就要……
  “乐沣!”
  他抓住了那女人的手臂,那女人转过头来……一张带着络腮胡子的、粗野的脸。
  温乐沣惨叫一声,一把把那张脸推开,脸的主人后脑勺撞上了车的门框,发出咚地一声大响,看来撞得不轻。
  ……车门框?……
  “温乐沣你这个臭小子!”温乐源蹲在地上捂着后脑勺大骂。
  温乐沣猛地坐直了身体。他仍然在车里,不过车已经停了,温乐源从另一个门下车后又跑到他的门这边叫他,刚才他在梦中看到的就是他的脸。
  真是恶梦……温乐沣带着恶寒的余威想。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匆忙下车,向被他砸到后脑勺的温乐源他低头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还敢故意!”
  “……”那你要别人怎么说吖……
  “对不起打扰一下,”年轻司机插口道,“两位温先生,你们到了,三号摄影棚就在这里,王先生在里面等着你们。”
  温乐沣和温乐源一起抬头看去。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郊外,某个并不常有人的小路上。小路用石子铺成,并不算宽,勉强能容两辆小汽车并行,小路两旁种有高大的阔叶梧桐,将路上的阳光遮盖得一丝不剩。现在汽车停在路边一个看起来很破旧的建筑物旁边,那建筑物长长的,只有一层,弧形的顶怎么看都像是玻璃制。难道说……
  “这里是……?”
  “温室。”
  答对了……
  温乐源瞪大了眼睛:“你不是说摄影棚?”
  “这里就是摄影棚。”年轻司机回答。
  “可是你说这里是温棚。”温乐沣说。
  “没错。”
  “……”
  “到底是温棚还是摄影棚!”温乐源大叫。
  “三号摄影棚就是温棚。”年轻司机回答。
  看他回答得那么轻松自如的样子,温乐源真想拧断他的脖子。
  在司机的带领下,他们走到了那个既是温棚又是摄影棚的建筑物门口,司机按下了门铃。一会儿,一个工作人员模样的女人打开了门。
  “是王老师说的两位温先生吗?”
  得到确认之后,她打开门,他们和司机一起走了进去。
  那的确是个温棚,里面种着许多让人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热带植物;不过那也的确是摄影棚,玻璃顶已经被黑幕所遮盖,几盏巨大的灯光从顶棚照射下来,加上四面八方的中型灯光,将整个摄影棚照得如同白昼。很多人在来来往往地忙碌着,为热带植物中红衣的少年少女模特们和摄影师服务。
  这种地方,大部分人恐怕一辈子也进不来,温乐源和温乐沣一进来也该先好奇才对。
  可是他们没有。
  因为这个摄影棚给人的感觉不对劲,很不对劲。
  明明这么热的天气,又没有窗户,拉上顶棚黑幕,再挂上那么多盏灯,这里应该热得像蒸笼一样,可是自从他们一脚踏入这里就没有感到一丝热气,相反还有某种阴冷的气息来回流窜,让他们身上不断起鸡皮疙瘩。
  这里人很多,按理说应该很热闹,或者说就算不想热闹也很难,可是这里的人全都是一副非常没精打采的样子,脸色发青,说话无力,走路的姿态又软又飘,脚步虚浮,就好像连续工作了好几天没有睡过觉一样。可是他们问司机时得到的答案却是大家已经在星期六星期日休息两天了,今天才第一天上班而已。
  那个女工作人员在摆弄照相机的人耳边说了些什么,那个人转过头来,正是王先生。
  这里面只有他的状态看起来非常不错,一转头看见他们,立刻走了过来。
  “你们好啊!我还真有点担心你们不来了。”王先生笑着说。
  看着他的样子,温氏兄弟二人有些吃惊。这个摄影棚真的有问题,如果普通人在这里呆得时间长一点,至少也该觉得疲惫、头晕、无力、恶心等等,就像其他的工作人员那样。可是这些症状在王先生身上完全没有,反而看起来精神非常好,真是很奇怪。
  “您……没事吗?”温乐沣小心翼翼地问。
   “没事?什么事?”王先生茫然。
  温乐源给了弟弟后脑勺一拳,不自然地咳嗽一声说:“没……只是看其他人似乎都不太舒服的样子,只有您似乎没事……”
  王先生大笑起来:“是啊,我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别人有事我没事,不知道是不是有神仙暗中保佑,哈哈哈哈哈……”
  随着他大笑中的身体震动,温乐沣忽然发现他身上竟有淡淡的白色气体围绕着,将这摄影棚中极度糟糕的气息全部阻隔在外面。以前他从来没发现过王先生身上有这种东西,难道是他忽略了吗……
  “也许真的有神仙保佑你呢。”温乐源也哈哈大笑几声,但温乐沣怎么听都觉得他的笑声很僵硬。
  王先生手头的工作还没有做完,就让人先带他们到休息区坐下喝茶,自己又回去继续为那些模特拍照。
  “你看见了什么?”温乐沣手中端着一次性纸杯,低声问道。
  “一个惹不起的东西。”温乐源绷着脸说。
  “我只看见他身上有白色气体保护……”
  “那个就是惹不起的东西。”温乐源一指周围那些精神萎靡的工作人员,低声说,“看见这些人没有?能让这么多人都变成这样,就是这片土地的问题。如果是我的话,恐怕得给他贴上千张符咒才能让他完全不受影响,可是那些白色气体只是薄薄的一层就把这片土地对他的影响全部解除了,你说怎么样?”
  温乐沣沉吟了一下:“你说是土地的缘故?”
“这土地下面有什么东西,绝对。”
  “是什么东西?”
  “我哪儿知道?不过我告诉你,不准接他的工作!我们不知道保护他的那东西是什么,不能离他太近,没好处。”
  “哦……”温乐沣答应了一声,却忍不住发愁,他这辈子最怕的就是拒绝别人,这可怎么跟王先生说……
  王先生的工作告了一个段落,让那些模特都去休息后,他转身向休息区走来。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哦,没有关系,您的工作也很忙……”温乐沣微微一欠身,温乐源瘫在椅子上没有动。
  一个工作人员给王先生搬了一个椅子,王先生在他们面前坐了下来。
  “怎么样?看这摄影棚,有没有欲望在我的照相机前展示一下自己的风采呢?”他笑着说。
  温乐沣的头摇得像波浪鼓一样。开玩笑,身边有一个眼睛瞪得牛眼一样盯着他的家伙呐。
  “我……我们……不太习惯在这么多人面前……那个……那个……”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一连“那个”了好几次。
  “骚首弄姿。”温乐源毫不犹豫地补充。
  温乐沣踢了他一脚。
  王先生爽朗地大笑起来:“没事没事!原来你们是这么想的啊,怪不得不愿意接我这份工作了……”
  “原来你还知道……”温乐源嘟囔。温乐沣再次踢了他一脚。
  “不过呢,”王先生话锋一转,道,“很多人刚开始都像你们一样不好意思,没关系,拍几次之后你们就知道乐趣了!化妆!服装!过来,把他们两个给我好好打扮打扮,等会儿上镜试试看。”
  “嗯!?”温乐源和温乐沣大惊,“等一下!王先生!我们没打算当模特!我们真的没兴--”
  王先生根本不听他们那么多,一甩手腕:“拖下去!”
  两个如狼似虎的壮男上前,一人勒一个,轻易便将那兄弟二人给拖到化妆间里去了。
  “王先生!你怎么能--噗!我不洗脸!放开我啊!”
  扑腾扑腾的挣扎声。
  “哥……别把水扑得到处都是……”
  “放开我!不要往我脸上抹--啊啊啊啊!我的眼睛!”
  “哥……闭上眼睛……”
  “王老师,您这次找的人真是有活力啊……”王先生身边,和其他人一样憔悴的女工作人员好像叹息一样地感叹了一声。
  “哈哈哈……”王先生摸着下巴笑。
  “不过……他们能支持多久呢?”女工作人员放低声音,轻轻说道,“所有的模特都变成那种样子,根本拍不出任何好作品,这两个人难道就可以了吗?”
  “我不知道,”王先生摇头,却继续笑着,“不过试试看,说不定就行了呢?”
  “……您哪儿来的自信……”
  “呵呵呵……”
  在多次的挣扎怒骂毫无作用的情况下,温乐源索性闭上眼睛,像死人一样躺在化妆椅上一动不动,算是无言的抗争吧。温乐沣一开始就认命了,拖他们两个进化妆室的壮男虽然都很憔悴,但是连温乐源都能轻易压住,那么要压制他还是一样很容易,所以他就老老实实地配合,以免浪费力气。
  一男一女两个化妆师把他们脸上的胡子和胡茬挥刀剪除得干干净净,然后又洗了一遍,开始在上面涂抹各种各样的东西。
  “我觉得我变成了女人。”温乐源忽然语气悲哀地说。
  温乐沣噗哧笑了出来,女化妆师轻敲他的脸庞警告。
  “喂……”静了一会儿,温乐源又道,“你们老板他老这个样子吗?随便抓个人就来当模特?”
  “没有啊,”男化妆师说,“王老师他很挑,所以一般很少做人物摄影。这一次他要参加全国人物摄影大赛,不得不到处去找模特,可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你们是他找来的第一对模特。”
  “胡说!外面那些女模特不是他找来的吗?”
  “啊?不是,那是他朋友要做广告摄影,他很勉强才答应下来。”
  “……”第一对模特啊……那这怎么拒绝?太强硬了不太好吧,毕竟人家很看重他们……这回连温乐源也开始发愁了。
  化妆间的门口,一个穿白裙的女人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温乐源从镜子里看到,随口问道:“那是谁啊?很漂亮。”
  “谁?”化妆间里的人都抬头看过去,门口什么都没有。
  “她已经走过去啦,”温乐源有些不爽,这群人抬头的速度真慢……“穿白裙,齐耳短发,皮肤很白很好。”
  男女化妆师的手都停了下来。
  “我们这里……没有穿白裙子的人。”
  “咦?”“除了王老师,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穿这种衣服。”男化妆师拉一拉身上的印花T恤和牛仔裤,“为了拍照,模特们也只穿红色的衣服。”
  “那可能是外面的人进来了……”
  “没有外人进得来,入口只有那一个,有人守着,外人不准进入。”
  “……”温乐源知道自己看到什么了……
  “您真的看到了吗?”女化妆师有些紧张地问。
  温乐源耸肩:“哦,可能我看错了。”
  没必要吓唬这些凡夫俗子,只要那女人不作恶,放她在这里也没什么关系。
  见他不愿意多说,两位化妆师也不好再问,化完妆后他们连仔细看一眼自己脸的机会都没有,就又被那两个壮汉拖入换衣间,让服装师在他们身上比划来比划去,找合适的衣服给他们穿上。
  “怎么会有人喜欢这么麻烦的东西。”温乐源低声抱怨。
  温乐沣疲惫地一耸肩。虽然他和温乐源由于体质的关系不会受到这片土地的影响,但他还是感觉很累,被化妆师和服装师们摆弄的感觉真是不好受,不知道那些专业模特是怎么挨过来的……
  他们换好衣服出来时,王先生并没有再继续去工作,而是仍然坐在那把椅子上和周围的人说话,一见他们出来,当即拍手喝彩。
  “好!好好好!我就说你们兄弟的本钱好!果然不错!”
  温乐源那把络腮胡子被剃掉了,露出下面原本英俊深刻的轮廓,乱糟糟的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三七斜分,一缕落在额头上,有种微微凌乱的美感。他身上穿的是白色高领针织毛衣,下面是一件低腰裤,斜斜地扎着腰带。
  温乐沣原本垂在额前、有些长的刘海被斜分开,遮住了他半只眼睛,后面的部分进行了细致的整修,虽然没有修掉多少,但感觉却比之前长长短短的杂毛好太多了。他的身上穿着大开领宽松罩衣,在腰部收口,下面是一件平裤。
  尽管受到强烈的抵制,但这两兄弟仍然都被涂上了一层亮色的唇膏,眼眉也被很小心地勾过,两张脸登时就亮了起来。
  兄弟二人互相看了一眼,虽然知道对方的确比以前好看了那么一点点,自己应该也不差,但心里还是不太舒爽。
  “我不觉得哪里不错……”温乐源气愤地咕哝。
  “王先生……”温乐沣强笑,“您看我们这个样子一点都不适合,又不是专业模特,那个……”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王先生打断了:“不适合?哪里不适合!给你们化妆的可是我们最优秀的摄影师!而且我也不要那些专业模特,他们摆的POSS实在太僵硬了,我要的就是新人!”
  “呃……但是我们不想……”我们根本就不想干……
  王先生根本就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转头叫道:“来来来!把那个地方的灯关掉,把这个地方的灯打开,我们拍两张试试看!”
  “等一下!王先生!您听我们说--”
  王先生回头,用很严厉的语气道:“那你的意思就是说,你们一张都不拍就打算走?我的化妆师和摄影师全都白忙活了?我这么着急做完手头的工作等你们化妆就白等了?”
  “……”温乐沣语塞。
  “不是你强行要我们化的吗……”温乐源低声说。
  王先生装作没听见,转身布置他的工作去了。
  温家兄弟从来没有当过模特,也搞不清楚模特拍照是怎么回事,就仰着两张准备照身份证照的脸傻等。不过王先生也并没有告诉他们要怎么做,大概也是由于试拍的缘故,就以他们相对自然的状态来拍,也不多做要求。
  那一天下来,温乐沣和温乐源全身的肌肉都快僵硬了,面部的肌肉也由于长时间做出不自然的表情而显得有些抽搐。
  临走的时候,王先生很快乐地在他们身后喊:“明天我们去外景地拍!千万不要迟到了!”
  “我们凭什么要去!”温乐源大发雷霆,“我死也不会去的!你听见没有!死也不会去的!”
  王先生就好像没有听见一样,依然温和地向他们摆手:“我们所有的人都会等你们,不见不散。”
  “你到底有没有听明白我说话!该死的--”
  被温乐沣难堪地拽走的音尾消失在门外,温棚内立刻安静了下来。
  王先生的笑容褪了色,转身对助手道:“把我今天拍的照片全部洗出来,看看是不是还有。”
  “如果……如果真的还有怎么办?”
  “那就到时候再说!”斩钉截铁。
  “--老师,您也未免太那个了点……”
  
  仍然是那个姓刘的司机送他们回去。在车上,温乐源和温乐沣一言不发,只是一直看着窗外,却不像是在欣赏景色,而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小刘不断从后视镜中偷看他们,可一旦被他们发现就立刻转移视线,就像在躲什么一样。
  回到家里,两个人当即就倒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
  “乐沣……”温乐源有气无力地问,“你有没有发现土地下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温乐沣疲惫地摇头:“不行……那土地太恶心了,虽然知道有东西,但我搞不清楚是什么。”
  为了拍照,王先生曾有几张要求温乐沣脱了鞋赤足走在种满热带植物的土地上,以他的想法来看这样大概会给人以很舒服很休闲的感觉,但是对温乐沣来说,那感觉却是说不出的恶心与难受,他忍了多次才没有在大家面前吐出来。
  这种感觉真是很难受,不过温乐沣并不是第一次接触,以前也曾有过。
  那是他高中时的一次晨练,为了给邻居家的小男孩拣羽毛球而钻到街道旁的爬山虎丛中寻觅,光裸而没有保护的手指无意间触到了爬山虎根部的泥土,一种强烈的恶心之感从指尖涌入,让他当时就蹲在地上呕吐起来。呕吐之后,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的他狼狈而逃,并没有去深究太多。几天后,当地新闻中报导了一个杀人碎尸的恶性案件,他发现歹徒丢弃部分尸体的地方居然就在之前让他呕吐的位置。等残留的部分全部被警察拿走之后,他再去那里接触泥土便不再有恶心的感觉。
  若拿了过去那感觉与现在的相比对,可以说有很多地方的相似之处,但是不能说完全一样,有某些部分是截然不同的。可是现在要他说到底哪里不同他也说不清楚,毕竟他这种经验太少了。
  “碎尸啊……”温乐源敲着自己脑袋想,“难道是那个王先生杀了谁,把人埋在那儿了?”
  “不可能!”温乐沣断然道,“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把人杀了以后埋在自己常去的地方吗?何况王先生不像是杀人犯。”你倒比较像……尤其是有胡子的时候。温乐沣偷偷想。
  温乐源听不见他心里的想法,只是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继续思考:“不是他杀的人……大概不是……如果不是的话那该是怎么回事呢?会不会是他下面的人做了什么……”
  听着他的絮叨,温乐沣忍不住道:“哥,你平时不是不喜欢管别人闲事?今天怎么有兴趣探究王先生的问题了?”
  温乐源甩他一眼:“你懂什么?这是职业病!习惯而已!他又没雇佣我,我才不干。”
  “呃……是吗?”
  叩--叩--叩--
  “有--人--在--吗--”
  阴沉沉的,标准的冤魂叫门声。
  “请进--”温乐源有气无力地回答。
  接到了房间主人的邀请,一个黑衣长发的女人从门外钻了进来。
  “二位好……”她声音拖得很长地说。
  首先进来的是她的背面,似乎她是倒退着进来的一样,不过等她完全钻进来时,就可以发现她的另外一边也同样是背面。这是个没有正面的女鬼,不过她一般都呆在电梯里吓唬人,很少像这样离开自己的岗位。
  “你好。”温乐沣向她打招呼。
  女鬼点了点头。
  “怎么有兴致跑我们这儿来了?”温乐源懒洋洋地问。
  “王先生……”
  “嗯?”
  “王先生,乘电梯上来了。”
  “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是跟你们没有关系……”女鬼沉闷地回答,“可是跟我有关系……”
  “跟你有关系也和我没关系。”温乐源无情地说,“你不会是暗恋王先生吧?一定是怕见到他会脸红?……啊,对了,你没脸,啊哈哈哈哈哈--”
  砰地一声,温乐源捂着被辞典砸出血包的脑袋跳了起来:“你不要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敢打你!”
  温乐沣拉着他的裤脚管把他用力往回拽:“是你说得太过分了吧,说什么有脸没脸的……回来!别去找人家麻烦。”
  温乐源气闷,一边嘟囔一边走到电视机跟前,趴在地上打开电视开始看。
  温乐沣拿了个靠垫给她:“真是抱歉,我们房间里连凳子都没有……委屈你先坐地上吧。”
  女鬼摆手:“我不能坐……”
  “……”对了,只有背面,腿都不知道往哪边打弯啊……
  “等王先生回了房间,我就走。”女鬼继续说。
  “那还真是奇怪了,”温乐沣说,“王先生身上有什么吗?让你这么害怕?”
  “我不知道……”女鬼缓慢地摇头,说道,“他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保护他,这大厦里所有的鬼都很害怕,所以只要他出现,我们就很少现身。”
  “哦……?”温乐沣不禁好奇,“是什么东西在保护他?”
  “我说了我不知道……”女鬼依然缓慢地说,“我们所有的鬼都只能看见他身上紫黑色的气,至于是什么东西的气就不清楚了……”
  “紫黑色?”温乐沣看了温乐源一眼,正好温乐源也同时回过头来看他,“你确定是紫黑色的?不是其他颜色?比如白色?”
  “我不是色盲……”女鬼很不高兴地说,“绝对不是白色……至少黑色和白色我不会弄错。”
  “……”温家兄弟又对视一眼。他们看到的王先生身周是白色的气,那么大厦中所有的鬼看到的也应当是白色的,反之亦是同理。那么为什么在大厦中各鬼的眼中所看到的和他们看到的会不一样呢?
  答案只有一个……
  “呵呵呵呵,”温乐源干巴巴地笑笑,说,“还真是不好惹啊。”转身又趴回去看电视了。
  门外,王先生的脚步声不快也不慢地走过,女鬼的背面瑟瑟发起抖来,在王先生隔着墙壁距离她最近的那一瞬间,温乐沣甚至可以看到她的身躯霎那间变得模糊,就像被很强的力量瞬间穿过一样。王先生的脚步声过去之后,她的身影又清晰起来。
  听见王先生用钥匙开门的声音,女鬼周身的紧张之感方才缓缓松解了下来。
  “怎么回事?”温乐源问。
  “有东西排斥我……”女鬼说,“以前我都有时间和别人一起逃走的……但是今天没来得及……”
  “是什么东西,感觉得到吗?”
  “只知道是很强的东西……”女鬼说,“但是不像怨灵之类……”
  “哥,”温乐沣忽然插嘴,“你和这位电梯鬼小姐很熟吗?”
  “当然,”温乐源随口答道,“我们一直是合作好伙伴……”他想到什么,忽然捂住自己的嘴,慌张的表情就好像偷吃被人发现一样。
  温乐沣的脸色变得非常非常难看:“……那我刚住进来的时候,攻击我的电梯之鬼又是谁?不会是你想赶走我的伎俩吧?”
  温乐源眼神飘忽:“嗯……说什么呢……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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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9 14:16:45 | 显示全部楼层
“你是干得出这样的事情的!”温乐沣愤怒地说,“只是为了赶我走就用这么卑鄙的办法吗!”
  “这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干吗还一提再提……”温乐源哼哼唧唧地,话都说不清楚了。
  “意思是……你承认了!”温乐沣随手拿起离自己最近的茶叶罐子狠狠扔到他肚子上,“你以为我是那么好骗的吗!”
  温乐源慌张逃窜,由于一室一厅的房间中另外一间被锁,他只能把高壮的身体藏在小小的电视机后面,举起电视挡住自己:“我说了很危险嘛!这不就出现一个王先生?谁知道他身后藏着什么怪……”
  一本书从他头顶飞过。
  “下次你再敢干这种事情,我就把爸妈叫来!让他们看看你在干什么!”温乐沣大吼。
  “好恐怖的威胁啊……我好怕……”温乐源咕哝。
  “我说到做到!”
  知道了……温乐源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听得外面王先生的声音伴随着敲门声响了起来。
  叩叩叩。
  “有人在吗?”
  温乐沣和温乐源立刻四顾,果然,女鬼已经消失了,果然是因为害怕王先生而不告而别了吧。
  “来了。”温乐沣爬起来,跑到门口打开了门。
  王先生满面笑容地站在门外:“今天辛苦了,我打扰到二位了吗?”
  虽然想说现在看到你就觉得很疲惫,但是温乐沣是不会说出这种话来的,他只是露出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笑容,做出了请的动作:“没有……请进。”
  温乐源怀里依然抱着喧哗的电视,眼睛敌意地看着刚进门的王先生。
  “你来干吗?现在还不到干活的时间吧?”
  王先生好像完全听不到他说什么,随意向他打了声招呼之后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穿的是米黄色的裤子,而温乐沣他们的房间尽管有专门打扫的人,可还有一个专门搅合的人,所以地板上有不少烟灰和尘土,温乐沣忍不住为他那条看来应该是名牌的裤子稍微心痛了一下。
  “今天,你们拍的照片很不错!”王先生开门见山地说,表情似乎很高兴的样子,“所以我决定正式雇佣你们做我的模特,协助我拍这次摄影大赛的作品。如果能夺得一等奖,你们可以得到一万元做劳务费,即使不能得到一等奖……”
  “你不要给我自顾自地在那里说!”温乐源仍然抱着电视叫道,“谁答应你一定要干了!我们今天是被迫的!再被你们那么涂涂抹抹的就真成r妖了!不干!”
  王先生微笑:“你真的不干?”
  “不干!”
  王先生转向坐在自己身边的温乐沣,露出了忧愁得令人同情的表情:“那要我怎么办呢?说不定这次真的不行了……我大概会破产,说不定连每个月四百块钱的房租都掏不起了……”
  “你给我等一下!”温乐源打断他,“只不过拍个照片而已你破产个屁呀!别看我弟弟好心就从他那儿打主意,告诉你,没门!”
  “哥,你听人家说完……”
  王先生擦拭着眼角,眼睛泛出可疑的水光:“你们不知道,其实我的杂志社卖得并不好,现在都快倒闭了。这次有一个人物摄影的全国大赛,我希望用我的作品参赛,如果能得奖的话,对于杂志社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广告,所以我才会这么心急……”
  卖得不好……?温乐沣眼前浮现出王先生那个三号摄影棚,怎么看都不太像是快倒闭的杂志社能拥有的东西。
  温乐源的声音明显放软了下来:“那……那你可以请专业模特嘛,干吗非要我们?”
  “可是专业模特……”王先生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叠照片,“都是这个样子。除非评委都有眼病,否则决不可能得奖。”
  温乐沣接过照片,温乐源也放下了一直抱在怀里的电视机,走到他身后伸着头一起看。
  第一张照片上,是一个太空中怀抱琵琶的飞天女神,容姿美丽、身段婀娜;第二张照片上,是一个裸体怀抱蓝色星球的男性,表情沉郁端庄,令人不敢逼视;第三张照片上,是一个花丛中飞舞的小女孩,笑得天真而清澈……
  这些照片本身照得很好,很美,连温乐源他们这两个外行人也知道那是普通人达不到的水准。可问题在于,照片里多出来的东西。
  飞天女神那张,女人手中的琵琶上悬吊着半颗人头,只有鼻子以上的上半部分;裸体男子手中的星球内隐现一只残破的手,只剩下下半截的手指就像要撑破球体一样拼命地伸开;花丛中的小女孩被一只凭空出现的手臂卡住脖子,那只手臂露着肌肉和筋骨,就像被什么人残忍地砍过一样。
  “这不都是电脑做出来的效果吗?”温乐沣说。这些残破肢体什么的做得倒是很逼真,不过这种宣扬凶杀恐怖的东西要是能得摄影大奖就真见鬼了,更何况那些东西和照片本身的韵味完全不合,就像谁恶作剧加上去的一样。
  王先生摇了摇头,点着那张飞天说道:“虽然这是电脑做出来的,可是——”他从剩余的照片中又翻出一张,“你看,这是原件,这上面应该只有这女模特一个人,后面是蓝色的幕布,可是照出来的照片上却还是有这些东西。”
  他手中拿的原件上,除了那个扮演飞天的女模特和后面蓝色的幕布之外,仍然有那半颗头颅,位置也和处理过的图片一模一样。
  “难道不能用电脑把它消除掉吗?”
  王先生叹了口气:“如果可以的话难道我不想吗?可是不管我用什么软件,用什么办法,让谁来做,最后这颗头一定会出现在同样的地方,根本消不掉!”
  王先生叹了口气:“如果可以的话难道我不想吗?可是不管我用什么软件,用什么办法,让谁来做,最后这些东西一定会出现在同样的地方,怎么也消不掉。后来我换了几个摄影棚,甚至到外景地去拍摄,但最后还是有这些东西。”
  “那你找我们什么意思?”温乐源点着一支烟,深吸一口,从鼻孔里喷出两股烟雾,“要驱鬼就直接告诉我们嘛,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还说什么模特的……”
  “驱鬼?”王先生用看怪物的眼光斜睨着他,“我怎么可能请人驱鬼?这世界上哪来的鬼。”
  烟雾呛到了气管里,温乐源一口气上不来,险些翻了白眼。
  “您……不相信?”温乐沣不可思议地问,“这些照片,再加上您的下属全都那么憔悴,您难道都不觉得您的摄影棚问题就在这儿? ”
  “这算什么证据?一定是有人恶作剧,要么就是科学上无法解释的磁场!”王先生笃定地断言。
  ……可就算是有人恶作剧,至少用电脑做的时候就能消掉吧。连这么明显的证据他都不承认,真是百年难见的老固执……
  在一阵剧烈咳嗽之后,温乐源终于恢复了说话的功能。
  “我说……那你找我们干什么?其他人身边会出现这些东西,那我们也一样吧?”
  “不。”王先生从另外一个裤袋中取出一张纸,“你们身边是干净的,什么都没有。”
  那是一张传真纸,上面是温家兄弟今天拍的其中一张合影,虽然两人表情僵硬动作僵硬连身边的空气都跟着他们显得异常僵硬,但毫无疑问,他们身边没有任何不该出现的东西。
  “……所以你一定要用我们?”
  “所以我一定要用你们!”
  “用这么僵硬的脸?”
  “哈哈哈哈……我会让你们不僵硬的。这么说你们是同意了?”王先生站了起来,“那我就回去了,两天之后我们到外景地去拍!”
  “等一下!我们还没有答应呢!”
  “到时候请一定要到。”王先生挥手,穿鞋离开。
  他的身后,温乐沣无奈地笑笑,温乐源七窍生烟。
  
  
  第五章、美丽的女人以及妖精
  
  
  
  既然拿了人家的钱,那就要为人家办事--虽然这钱并不是让他们驱鬼的,不过这无所谓,有一万块钱在那里垫着,至少给人消消灾吧。
  之前温乐源曾怀疑是不是王先生杀了人埋尸在那里,不过根据照片和王先生自己的说法来看,似乎所有的摄影棚甚至外景地都出现了这种情况,那就有点奇怪了。
  如果像他们之前的猜测,那么死者应当是被分尸后埋在多处的。可即使他们自己是罪犯,也决不会把尸体分尸后专门埋在自己经常工作的地方;即使他们变态若此,也不该在发现了这种情况后还找不到究竟是什么原因,肯定立刻将自己埋过的尸体残片挖出来,扔到别的地方去。
  温乐源一张一张看着那些照片,越看越觉得有些怪异,似乎有什么违和的地方,让他之前的某种猜测怎么想都不能成立。
  他敲一敲烦躁地又打算睡觉的温乐源脊背:“哥,你看看这些照片,这个鬼是不是有问题?”
  “没问题就不会出现在照片上啦!”温乐源烦躁地回答。
  “你看,”温乐沣坚持不懈地把手中的照片举到他面前,“这个鬼好像并不想吓唬人,也没有要害人的意思,它只是摆出姿势来让人拍而已。”
  温乐源不太了解地挠挠脑袋,接过那张抱着星球的男人照片。在仔细地推敲之下,可以发现那只突兀出现的残手并不是要抓谁,也不是要对谁进行恶意攻击,它只是那么伸着,就像那个抱着星球的男人一样,摆出它自己认为很好的姿势。
  “这又说明什么了?”
  “说明它没有恶意吧。”
  “那就不用管了。”温乐源倒头就睡。
  “……!”温乐沣气结。
  两天后,温家兄弟和王先生一道去了外景地,进行他们这辈子头一回作为“模特”而不是“自己”的照片拍摄。
这次的外景地似乎也是王先生他们固定的拍摄地,和摄影棚一样有编号。这个编号为“7”的外景地在郊外20公里左右的地方,附近连绵起伏的都是优美曲线的山丘,绒绒地生长着青翠柔软的地毯草。外景地是在其中一个小小的山丘上,一棵几人合抱的老槐树树冠像屋顶一般巨硕地铺开,在毒辣的太阳下遮挡出一片舒适的荫凉。
  温家兄弟又被拖去化妆,不过这回温乐源没有挣扎,只是认命地闭着眼睛让人在他脸上涂涂抹抹,看来他打定主意怎样都会忍耐了--为了那一万块钱。
  王先生坐在他们附近,双手抱胸,看他下面的工作人员前后奔忙,准备拍摄前的一应用品。
  “这里……”王先生忽然开口,语调似乎十分感叹,“是我和我老婆相识的地方。”
  虽然对于他的罗曼史并没有兴趣,但温乐沣还是礼貌地应了一声:“哦……是吗?”
  王先生也不太在意他的礼貌疏离,指着槐树下说:“我老婆就在那里,坐在树下,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
  那个拿着书的美丽女子似乎又出现在树下,手里抱着一本不知道名字的书。她洁白的裙子就像花朵一样铺开在绿色的草地上,齐耳短发随风轻轻拂动,纤长的手指不时掠过顺滑的黑色发丝,将遮挡视线的短发拨开。年轻的男人就在不远处目瞪口呆地观赏,就好像那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完美得让他不敢接近。
  一阵清风拂过,倏地吹起了女子的裙摆,露出裙下美丽的双腿和……
  砰!
  “偷窥狂!”女子用清脆的声音骂道。
  那本书准确地拍在了他的脸上,随着书缓缓掉落地面的镜头,他的鼻血也跟着喷涌而出。
  “你打坏我的鼻黏膜了……”男人说完,倒地,昏迷。
  “多么浪漫的初遇,”王先生沉醉,“我老婆多么漂亮,你们根本想象不到……”
  “所以我们最怕的就是到7号外景地……”女化妆师悄声对温乐沣说,“每次都要说他老婆怎么漂亮怎么漂亮,有时候把他好不容易请来的模特都气走了。前两天还说幸亏他一个月都没想到这里,没想今天就来了……”
  “他老婆真的那么漂亮吗?”温乐沣也悄声问她。
  “谁知道?”女化妆师耸肩,“从我们进杂志社开始就听说他老婆漂亮,可是从来没见过她的照片。连他办公桌上也只有他和他儿子的合影而已。”
  温乐沣想了想。说起来,他到王先生家里的时候是没有见过他太太的照片,墙上倒有一张他儿子跳街舞的大幅海报。他这么爱自己的老婆,按理说在她死后家里应该挂满了她的照片才对,为什么一张都没有?
  等王先生终于回忆完他和他老婆的罗曼史,大家的准备也做得差不多了。王先生一边指挥着其他人做第一次拍摄准备,一边让温乐源和温乐沣将脚上的鞋袜脱掉。
  “为什么?”温乐源瞪着眼睛问。
  “亲近自然。”王先生回答。
  温乐沣想起在3号摄影棚不小心接触到土地时那种强烈的恶心感觉就不由发怵,不过看看天上,今天是日头当空,阳光毒辣,在这么强烈的阳光下应该没事吧?
  温乐沣小心翼翼地脱掉鞋子和袜子,光脚慢慢地,慢慢地踏上柔软的地毯草……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从脚尖猛冲至头顶,温乐沣觉得自己就像被那种恶心感狠狠打了一拳似的,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乐沣!”温乐源在他身后,恰恰接住他倾倒的身体,“你怎么了!乐沣!”
  
  
  
  他沉没在了一个很暗的地方,像水底一样。光线微弱地从上方照下来,照出波光粼峋的剪影。水下有水草,长长的,纤细的,随着水波的流动而婀娜摇摆,就像女人的头发……
  ……!
  不!不是像!那就是女人的头发!
  水下乌黑乌黑地一片,无数女人长长的头发织成水底绒绒的地毯草。他在慢慢沉没,沉入女人们中间,女人们向他伸出苍白得透明的双臂,仰起她们一模一样的脸。
  --老……师……我好想……好想……为什么……--
  
  
  
  “乐沣!”温乐源一巴掌打在温乐沣的脸上,“快醒过来!不准下去!”
  围观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掩住了自己的脸,就像温乐源也打在了他们脸上一样。
  昏迷的温乐沣皱起眉头,好像在挣扎什么一样紧紧咬着牙,好一会儿,方才缓缓睁开眼睛,吐出一口长长的气。
  “地狱……”
  “啊?”
  温乐沣没有再多说什么。
  拍完一系列白天的照片之后,金红色的夕阳已经沉至地平线上,很快就要消失了。
  温乐沣赤着脚,站在距离槐树很远的地方,看着它在夕阳下被拖得很长的影子。温乐源站在他身后,手搭着他的肩膀,嘴里叼着烟。
  “你今天看见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
  “你骗鬼呀?”
  “是真的。”
  “那你干吗昏倒?”
  “……中暑。”
  “当我白痴啊!在树荫底下中暑昏倒?”
  温乐沣叹了口气:“别问了,我要告诉你的话你肯定马上把我拉走,根本不管王先生他们的杂志社会不会为此而倒闭。”
  “那当然,”温乐源满不在乎地说,“我只要你平安,别人是别人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所以才不告诉你啊……
  “你说不说?不说我揍你噢。”
  “你揍,反正我不说。”
  温乐源咬着烟气哼哼地盯了他后脑勺半天,一只罪恶的爪子伸向了温乐沣的腋下……
  “哇--哈哈哈哈哈!不要挠我--哈哈哈哈哈哈哈……救命啊!哈哈哈哈哈哈……妈呀!来人呀--救命呀--打死我也不说……哈哈哈哈哈哈……”
  王先生放下了手中的相机,可惜地啧了一声。
  “本来还想多拍几张的,这对兄弟还真会破坏气氛。”
  夕阳终于沉入地平线下,天空中只剩下了半只有气无力地挂在那里的月亮,连不太明亮的星星都没有。所幸也没有什么乌云,半只月亮发出的无力光芒让连绵的山丘蒙上了一层纱雾似的外罩。
  工作人员从其他啊工作人员坐的大轿子车上搬下一架柴油发电机,接上灯光分散放在槐树附近,当发电机发动起来的时候,那仿佛拖拉机一样突突突突的刺耳声音划破了野外闲适的空气,槐树上大批的小鸟被惊得飞了起来。柴油的味道弥漫四周,将人仅剩的好心情完全破坏殆尽了。
  温乐源看看天:“没星星,连月亮也不是一整只,这照什么啊?”
  “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王先生摆弄着手里的相机说道,“好了,让你弟弟过来,该拍了。”温乐沣听见他们这边的呼唤,虽然心里很不想到那槐树下面,但却不得不迈开脚步,慢慢地走过去。
  刚走到槐树范围内,温乐源对他喊了一句什么,却被发电机的声音盖过了。温乐沣抬起头来,正想让他重新说一遍,脚上却突然被什么冰凉的东西一绊,他扑通一声趴倒在地上。
  双手和脸都伏在了柔软的地毯草上,他白天昏过去一回之后就再没有感觉到的强烈的意念再次冲了上来。
  --我只是……我想……只是想……如此而已……为什么不要……为什么不要我……--
  温乐源狂奔而来,将他从地上拎起,小心地放在旁边的椅子上。温乐沣看一眼刚才绊倒自己的地方,那里没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只有柔软的地毯草。
  他看着赶来的王先生,表情稍微有点怪异:“王先生……您是不是和谁外遇过啊?”
  “啊?”王先生一愣,“外遇?我?和谁?除了我老婆之外我哪个女人都不爱!”
  “那就是男人?”温乐源大惊。
  “胡说八道!”王先生大怒。
  “哥你别在那里胡说……”温乐沣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有温乐源在,他总觉得很累。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服装师在一边插嘴问。
  如果现在告诉大家→发生恐慌→不能继续拍摄→不能夺得大奖→杂志社倒闭……
  “没什么。”温乐沣决定还是保持沉默为好。
  他的脚踏上草地刚准备站起,一双冰凉的手却从地底下钻出,牢牢地扣住了他的脚腕。
  又来了……温乐沣有些疲劳地叹气,却在视线扩散开去的时候大吃一惊。
  整个老槐树下的范围内,无数只苍白的手从地底钻了出来,随着风轻轻摇摆,就好像修长的草叶一样。那些手并没有像照片上那只一样充满伤痕,几乎可以说是完美无暇的,皮肤晶莹透亮,连指甲也修剪得异常完美,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很会保养的年轻女人的手。
  --但,只有左手。
  抓住温乐沣脚腕的那两只手也全部都是左手。
  对了……温乐沣忽然想起那张照片上残破的手--那是一只右手。而拦住小女孩脖子的那只手臂上没有手,还有那半颗头……
  “难道说--!”他想到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难道说,那个女孩是被人杀了以后分尸,然后每一块尸骨都藏在这些外景的和摄影棚!?那就可以解释了,为什么每张照片上只出现尸体执拗的一部分,其他的部分却决不会同时出现。
  周围的工作人员全部看到了这种情景,亦同时发现那些左手抓住了另外一些人的脚踝,顿时大乱。男人们大叫出声,女人们发疯地尖叫,拼命跺脚想甩脱那些美丽的手,可是那些手执着地抓着,除了一发现便立即跳到槐树范围外的人之外,所有人的脚踝都被抓住了。
  --对了,还有一个人。王先生。他既没有看见那些手,更没有跳出槐树范围,却也没有被抓住。他茫然地看着四周,他的下属都在惨叫并且拼命地跳,可是他却搞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跳。
  “小周!怎么回事?小刘!别跳了!你在干什么!小吴!那里是电线!不要踩到--你们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温乐源和温乐沣没有跳,他们好像已经认命一样,既然那手抓着,那他们就站在原地,看着周围像在拍恐怖片的人。
  “这位王先生是迟钝吗?”
  “不是吧?哪有这么迟钝的人?其他人都看见了,没理由他看不见。”
  “哦,”温乐沣似乎发现了什么,稍微一愣,伸手指了一下王先生的身体,“看来是有理由的,你看。”
  王先生身上又出现了那种白色的气,袅袅环绕在他的周身之外。然而这次和之前有些不同,白气流转了片刻之后,忽然变得非常浓烈,就好像他的身体内有产生白气的物质一样,白色的烟雾蒸腾着从他体内散发出来,几乎遮掩了他的身体。但那些白气并不像以前那样始终围绕在他的身边,而是在他周围翻滚,自动凝结成一条烟雾的细线之后向老槐树飞去,钻入槐树树干之内。
  白气如抽丝剥茧般逐渐离他而去,终于完全抽离,一丝不剩。
  在白气完全消失的同时,那些手抓住了王先生的脚,王先生也看到了它们。他大叫了一声--
  “谁在这里恶作剧!”
  温乐源和温乐沣无言。这个人怎么回事啊……这一看就知道绝对是鬼,他居然还不承认,非要自欺欺人。
  那些手在找的人似乎就是王先生,一发现他的所在,纠缠在别人身上的手便都顺势放开,断腕从泥土里露出来,用修长的手指利落地向他爬去。
  被松解的人们连滚带爬地逃出槐树下,惊魂未定地看着那几百只手爬向王先生,爬上他的身体,紧紧抓住他的衣服的情景,却没有一个人胆敢去救。
  “那些是什么……”
  “鬼……”
  “好恐怖……”
  “要不要用照相机拍回去……”
  “不要!你想死吗!据说这样会把鬼带回家的!”
  大家一边腿肚子转筋一边颤抖地讨论,有人已经打算弄断发电机发动汽车逃走了。
  温乐源和温乐沣依然站在原地,这种壮观的情景不算什么,反正又不威胁到他们。不过很奇怪,虽然温乐沣一直觉得恶心,但是他们两人却没有感觉到那些手的恶意,只是觉得那些手苍白而美丽,充满哀愁的感觉。
  王先生已经被那些手完全固定住了双腿,一动也不能动了。但是他倒很镇定,望着逃得远远的下属们用领导性的语气道:“这到底是谁干的?要是让我查出来究竟是谁的恶作剧,我绝对不会轻饶他!”
  温乐沣无力地低头。为什么这个人认准了什么就是什么?这已经不是“证据”摆在面前了,而是活生生--也许不该说“活生生”?--的“事实”就抓着他的裤子,他居然还能继续自我欺骗下去。
  下属们没人敢回答,大家只在考虑逃走事宜,才不在乎他的惩罚条款。
  槐树下,一个黑色的女人头颅从土地中钻了出来。那颗头上有着长长的黑发,就像温乐沣在梦中见到的那些可怕水草,在头颅下浮现出来的是一双细白圆润的肩,之后长而优美的手臂,饱满秀美的胸,盈盈一握的细腰,完美得像艺术品一样的双腿。
  那是个只有二十多岁的女孩,美丽得光彩照人。
  但她只有一只手。
  只有一只右手。左手齐腕的地方就断了。
  
  “鬼呀--”有人鬼叫一声,跳上车拼命打火,其他人也惨叫着纷纷跳上汽车,但不管他怎么打火,汽车就是没办法启动。就像所有白烂的恐怖片一样,重要的东西总是坏在最重要的时候。
  赤裸的女人--不,那是个女孩--站了起来,挡在脸前的长长黑发向两边分开,露出下面小小的、精巧的脸。
  “老师……老师……”她透明的身影缓缓走向王先生,表情似乎有些茫然,“你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我那么努力……”
  “果然是外遇?”温乐源低声说。
  温乐沣耸肩。总觉得似乎不对……但这种情况又怎么解释?
  挤在车里想逃又逃不走的人中有人忽然指着那女孩叫了起来:“啊!薛文竹!她真的死了!真的变成鬼了!哇--我们死定了!救命啊--”
  听到薛文竹的名字,所有人都齐声惨号起来,汽车被他们的惨号扎得左右摇晃,好像快爆了。
  “薛文竹?那是谁?”温乐源问。
  温乐沣摇头表示不知道。
  温乐源啧了一声,转身大步走到汽车跟前,一把拉开门,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男人拖了下来。那男人像杀鸡一样惨叫,却敌不过他的力气,只能挣扎挣扎意思意思罢了。
  “薛文竹是谁?”温乐源叼着烟,惨淡的月光和槐树下的工作用灯光从后面照来,把他照得满脸横肉一脸凶残,眼睛似乎还闪着绿光(这是幻觉)。
  本来就有一个鬼,现在又多一个,那男人真想就这么昏过去算了,但闭了几次眼睛也没用,只有掩着自己颤抖的小心肝回答:“薛……薛文竹是王老师的一个模特……模特……”
  “模特?他们有外遇吗?”
  “没……没有!不可能有!王老师甚至没让她做他上次摄影的主角啊!”
  “没让她做摄影主角……?”
  “那之后就……她就没有再来过杂志社,听说她自杀了,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为什么……老师……我不够漂亮吗?”女孩慢慢地走向王先生,双手前伸,像要掐死他,“我不够有气质吗?为什么不用我……为什么把我刷下来……为什么……”
  王先生的镇定让其他人简直无法相信,在这么危险的情况下,他的声音居然还是波澜不惊。
  “我说过了,你的气质和那次的主题不合,我不可能用你。”
  “我才不信!”女孩尖叫,右手抓住他的脖子,用力地抓,几乎要抓出血来,“你用的那个女人甚至没有我漂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漂亮不是一切。”王先生冷静回答。
  温乐沣心动了一下,忽然将视线转向那棵老槐树,心中有点怪异的感觉。
  “她干吗一定要让他拍?”温乐源奇怪地问仍然在自己手里挣扎的人,“她找个更好的摄影师把她拍得漂漂亮亮的把这老头气死不就完了?干吗一定要他?”
  那人用仿佛看到他脖子上又长出一颗脑袋的表情看着他,连害怕也忘了:“你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王老师是摄影界的大腕!只要他拍出来的人和景物没有不打动人心的,只要是他参加的摄影大赛没有不拿第一的!找别人?能拍出那种好像妖精一样漂亮的效果吗?有他那么深的内涵吗?”
  妖精?温乐源想一想,王先生拿的那些照片也就是普通漂亮嘛……这些人眼睛有问题吗?--他没想过,只是自己的审美观有问题而已。
  爬在王先生身上的其中一只左手回到了女孩的手腕上,其他的左手变成了灰尘,啪啦啪啦落在地上。
  “漂亮不是一切!那我缺少什么!”她紧抓着他的脖子尖叫,指甲扣进了他的皮肤里,“美貌!知识!气质!聪明才智!我哪里不好!我哪里不好!我哪里不好!”
  王先生皱起了眉头,不知道是痛还是不赞同她的话。
  “你说你漂亮,我看过那么多美人,没有觉得你特别漂亮。你说你有知识,只因为遇到了一点小挫折就去死,硕士毕业又如何?你说你有气质,在这里像疯子一样追问就是你的气质?你说你有聪明才智--笑话!七窍玲珑心的姑娘多了,我为什么一定要用你?”
  女孩脸上满满地都是不敢置信的表情,她大概没有想到,自己那么自信那么自得的优点在这位摄影大师的面前竟会一文不值。她透明的身躯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波动,像被风吹过一样,异常不稳定。
  温乐沣看看那棵槐树,抬脚向它走去。
  “我有一个非常想拍的女人。”王先生淡淡地说,“她非常美丽,无论从外表还是内心都是,美得让我自惭形秽。我想把她的影像留在世间,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绝无仅有的美丽,可是我拍不到她,我不能拍。她也曾一度要求我为她拍照,但我却不敢,直到她去世,我也没能留一张她的照片。你明白吗?”
  “不明白!”女孩叫,“你想拍就去拍啊!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要知道为什么你不要我!”
  王先生就好像没有听见一样,看着那棵槐树继续说道:“我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拍到这世间最美丽的人,可是我错过了。我也梦想和一个最美丽的女人相守到老,可是我失去了。于是我对自己说,我决不能再放过可能得到美丽的机会,不会再错过任何的美丽。”
  女孩呆呆地听着,好像明白了什么。
  “你了解了吗?”王先生怜悯地说,“你不是最美丽的,也不是我的首选,所以我那时候不会用你,今后就算再有机会,我也不可能用你。你对我来说,不是错过之后就不会再有的东西。”
  女孩的眼泪像河流一样哗啦啦地流下来,打湿了她的头发。
  “你……好……好过分!太过分了!”她哭着,忽然向前猛推,将王先生推倒在地,自己骑在他身上,抡圆了手臂左右开弓猛抽他的耳光,“你懂什么!你懂什么!居然这么说我!你知道我为了外表的美丽经过了多少艰苦的努力吗?你知道我为了内在的学习付出了多少汗水吗!我的梦想就是成为模特!成为你这个能把一个普通女人拍成女神的摄影师的模特!有多少女孩有这个梦想你知道吗?你踩碎了多少人的梦知道吗?你让多少人的梦想付诸东流知道吗?即使我为此自杀是不对的,你也不能这样把我的自尊扔到地上踩!我是鬼!但是我也有脸面的!我不是无耻的女人!我崇拜你!可是你回应了我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她说一句就抽他一巴掌,大家可以透过她的身体看到王先生逐渐肿起来的脸。
  温乐源放开了手中的人,摊手:“看来这个王先生还真是罪有应得。”
  “这话不对,”被他放开的那个人已经忘记了正在打他们老师的是个女鬼,反而很认真地向温乐源分辩,“老师选择模特是有标准的。他选择的都是有内在的美丽可以让他引出来的美人,他曾说过,没有内在的美人就是一具空壳,所以他才能拍得出最精彩的作品,这也是别人比不上他的地方。”
  “哦……”温乐源好像明白了一点点,用手指摸着下巴,眼睛溜向了老槐树那边,“似乎真的明白了……”
  温乐源走到老槐树旁,一只手抚摸上了粗糙的树皮。
  “我就说奇怪,一只左手能干什么……”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笑意,“你到底想干什么?”
  老槐树簌簌抖动起来,树干上浮现出一只眼睛,一道精光闪过,眼睛又复消失,看不出半点痕迹。
  “不想说啊?有难言之隐吗?”
  老槐树没有反应,那只眼睛也没有再出现。
  温乐源走到了他的身后,伸着头看那棵树:“怎么?罪魁祸首是这个啊?”
  “是啊。”
  “没恶意嘛。”
  “没恶意就不能做这种事吗?”温乐沣拍拍自己肩膀道,“推我一下,我要强占地盘了。”
  “强占?你别回不来吧。”虽然这么说着,温乐源还是把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不是还有你在吗?”温乐沣微微一笑,很快又收起了笑容,“来,我喊123就推。”
  “行。”
  温乐沣双手放温乐沣双手放在了老槐树上,老槐树这次蓦然睁开了一对精芒外露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他。温乐沣却不害怕,只是继续笑着,口中道:“注意,1--2--3--!”
  温乐源在他的背上猛力一拍,温乐沣的影子从体内呼地跳了出来,强行钻入老槐树内部。几乎在他钻入的同时,老槐树无风自晃,砰地一声,从树背面掉出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短发女子来。温乐沣的身体软绵绵地倒下,温乐源抱起了他。
  车内的人看到树干中掉出的女子,又开始齐声惨叫,拼命打火,当然,汽车还是发动不着的。被温乐源丢在一边的那人看到那女孩,又是一声惨叫,死命挤进车里,在人堆中瑟瑟发抖。
  女子从地上跳了起来,妄图再钻进树里,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堵住了一样,她怎么钻也钻不进去。
  薛文竹的手高高地举着忘了放下来,王先生也暂时忘了自己肿得像猪头一样的脸,吃惊地看着那个女子。
  “老……婆……?”
  柴油发电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安安静静地呆在那里,只有四处弥漫的柴油臭味夸示着它的存在。灯自然也全都灭了,只有月亮半死不活的光还在努力发挥着它的作用。但是谁也没功夫去理它,大家只听见了王先生的声音。
  ——老婆!?
  ——他说老婆!?
  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明显是从树心里掉出来的女人,怎么看都最多只有三十岁的女人……又是齐刷刷的惨叫——
  “两个鬼呀——今晚死定啦——”
  “吵死了。”温乐源掏掏耳朵说。
  树干上伸出温乐沣的一只手,做出胜利的手势向他一摆。温乐源忍不住笑起来。
  女子砸了半天树干也没能钻进去,气急败坏地用力跺脚:“混蛋!谁让你占我地方的!给我滚出去!”
  她的个子不高,身材也只是普通,脸圆圆的,很可爱,但是和美丽二字根本沾不上边。
  薛文竹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揪住了王先生的领子:“你说她是你老婆!?就是你把她夸得世界无双的那个老婆!?美人!?从外到内都美丽得神仙一样的人!?谁也比不上的美人!?”
  王先生似乎根本没听到她的声音,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推到了一边。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向树心中掉出来的女人走去。
  “老婆……老婆……”
  见他过来,女子连连后退,背部贴到了树上。
  他伸出手去,想碰碰她,她却怒吼一声:“我不认识你!别过来!过来就杀了你……”
  王先生失望地收回手,喃喃地说:“你不是吗?对了……她已经死了……三年前就……”
  女子看着他失望的眼神,表情没有变化,眼角中却泄露出一丝心疼。
  王先生一愣,笑了起来。
  “对啊,我老婆已经死了,我现在该是给孩子找个后妈的时候了,再这么下去我说不定真的会变成老年痴呆……”
  “你个老东西!你敢——”女子蓦地一声暴喝,吼过之后才想起什么,大惊失色地用拳头塞住自己嘴巴。
  王先生从她口中拉出她的拳头,笑得更加开心。
  “我们结发近二十年,你以为离开区区三年我就会不认识你了吗?”
  女子张口结舌。
  “她就是……真正的美人!?”薛文竹好像还是不敢相信,不断地自问。
  “他老婆……”
  “果然是见鬼了吧……”
  “或者是妖怪……”
  “就像白娘子那样……”
  车上的人窃窃私语。
  “三年前你为什么要装死!”王先生忽然大声问。
  女子咬牙,转头:“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问这个干什么!?”王先生气愤地把她的头拨回来,“我老婆三年前无病无灾的突然死了,三年之后又突然无缘无故地从一棵槐树里掉出来,你说我问这个干什么!”
  温乐沣从树心里钻出来,悄然回到自己的躯壳内。他的躯壳一动,睁开了眼睛。
  “灵魂脱体的感觉真累……”他从温乐源的手臂中坐起来,转转脖子说。
  温乐源笑笑,低声问:“你怎么知道树心里藏着妖精?”
  温乐沣停下动作,看想温乐源的眼睛霎时睁大了三倍以上:“——妖精!?”
  温乐源慌忙手指压唇:“嘘——”
  然而再嘘也没用了,女子听见了他们的说话,一把推开王先生,大步走到温乐沣面前拎起他的领子。
  “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把我从里面赶出来干什么!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那个老东西请来的?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不!随便就帮他!找死啊!那个女孩就是被他抛弃自杀的!人家都死了他还嫌她不够美丽!这么卑鄙的家伙你们还帮他!”
  “等一下!”薛文竹远远地大叫,“我什么时候说我是被他抛弃的!”
  一片静寂。
  “你不是说他不要你吗!”
  “他是不要我啊!但那是当模特的事!”
  再静。
  “你的意思是……我弄错了?”女子小心翼翼地问。
  “那当然了!”薛文竹破口大骂,“我爱的是模特事业不是年过半百的老头!更何况还是别人用过的老公!你以为你稀罕的男人别人就都稀罕吗!你这个丑女!”
  大概是在崇拜的摄影师眼中,自己这么美丽却敌不过这个说不上美丽只能算可爱的、不知道多大年纪的老女人让她已经气糊涂了吧。
  “你居然敢说我是丑女!”女子大怒,叉着腰和她对骂,“我哪里不美……好吧,我长得不如你漂亮,可是我长得美不美和你有什么关系!只要我老公觉得美就好!告诉你!虽然道行不高我可是妖精!你以为是谁帮你留在这里完成心愿的!惹我发怒我现在就让你魂飞魄散!回不去身体!”
  温乐源和温乐沣目瞪口呆。这女妖精是白痴吗?这种事情也敢大声说出来?现在这世上妖怪本来就很少了,大自然生成的妖精更是难得,她说出来不怕别人来抓她啊?
  只怕真如她自己所说的——道行并不高明……当然,“做人”方面也是。
  “老婆,你说什么?文竹没有死?”
  “她白痴呀!”女子叉着腰继续骂,“好端端地跑到我寄居的槐树下面割腕自杀,身体被人抢救回去却留下了魂,怎么也不肯走。一个劲地说被你抛弃了被你抛弃了……”
  “我只是说他不要我了!”薛文竹再次大声澄清。
  “有什么不一样!”女子强词夺理地吼,“我真是猪油蒙了心!居然答应她帮她复仇,还帮她再造假壳,分尸后埋在你们所有常去的摄影棚和外景地里,没想到其他人都被她的怨气影响到,只有你这个老东西——”她茶壶样指向王先生,“身上居然还残留着我的气!我几次去你那儿要收回都被你逃掉了,今天可好!我让你再躲!”
  “我真的是无辜的……”王先生努力辩解。
  “你无辜?谁知道!”女子又叫道,“你给我老实交代!你一直想拍却一直没拍到的那个该死的女人是谁!和你结婚十几年却不给我拍半张照片是为什么!”
  王先生大张着嘴,眼珠子瞪得都快掉出来:“你……你不知道!?”
  “废话!所以我才要装死看看你到底是想和谁外遇呀!想不到你这个老东西隐藏得这么深!三年都没有被我抓到辫子!”
  “这女人……”温乐源在温乐沣耳边悄悄说,“真是笨到一定程度了。”
  温乐沣微微点头,手在槐树下的泥土中摸索。
  “你在找什么?”
  “那个……”
  “是你啊!”王先生绝望的声音震聋发聩,“你这个愚蠢的女人!我是因为每张照片都拍不到你所以才没办法给你拍啊!我儿子都二十多了还外什么遇!你想没想过这一点!”
  “啊……?”女子傻眼了,“拍不到?”
  “你以为谁都不知道你是妖精?你梦话都说出来了!我给你拍的照片上看不到你,给你录的像上也看不到你,甚至有时候在镜子里都看不到你!你生咱们儿子的时候下的是蛋!老抱着他在家里飘过来飘过去!你当我是傻瓜吗?我早知道了!”王先生气急败坏地用力晃她的肩膀,像要把她摇散,“我怎么会喜欢上你这个傻里吧唧的妖精!我怎么会和你结婚!和你过一辈子!不管天下有多少美人,我心里的美人只有你一个!我说这么清楚你听懂没有!你脑壳子里装的都是什么!猪脑吗!”
  温乐沣终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小心地从泥土中挖出来,拍拍土,攥在手心里,向还在发愣的薛文竹走去。
  “怎么?还是不相信自己输给了这么普通的女人吗?”他笑着说。
  薛文竹茫然摇头:“怎么会……”
  “那是因为啊,这老头的审美观一遇到他老婆就不管用了。”温乐源跟在温乐沣身后,对这个美丽的女孩微笑,“情人眼里出西施,懂吧?你不是他爱的女人,所以他才能这么一针见血地看出你的缺陷。不过被提出点缺陷也没什么,是不是?只要你确定你自己真的很美,而且以后会越来越美,那就努力成为让这老头后悔得捶胸顿足的超级模特吧。”
  “我……还有机会吗?”
  “有,”温乐沣伸出手,将手心中的东西递给她,“因为你还活着,还没有死。”
  落在薛文竹手心中的,是一个洋娃娃的塑料小手,小手上还捆着一小束长发。这就是让温乐沣一直恶心不适的原因,不是因为什么分尸、尸体,只是因为这是诅咒,而那个大家都以为她已经死去的女孩,其实并没有死。
  “原来……只是替身。我没有死,我没有死,我没有死……”薛文竹合上双手,欣喜地掉下了一滴眼泪来。
  “我们会让王先生和他太太帮忙把你剩下的替身都挖出来还给你,你可以放心回去。”温乐沣向她鼓励地一笑,“你很美,还有无数的机会,请不要为一时的打击就放弃自己。那样世间就少了一个赏心悦目的美人,太可惜了。”
  薛文竹用力点头,半透明的身体发出了紫黑色的光,又逐渐化为白光的虹彩,消失在夜空之中。
  “你醒了以后,我们去约会吧!”温乐源对天空叫道。
  “人家看不上你。”温乐沣说。
  “别打击我嘛……”
  温乐源不太在意地说着,走到车旁查看。按照他的猜测应该是昏了几个人了,不过结果却令他大吃一惊。
  “乐沣,你来看。”
  温乐沣走过去,也是吃了一惊。
  “真是……太厉害了。”
  ——全车十几个人,全体昏迷,无一幸免。
  槐树下,那对号称夫妻的一对老男女在进行他们久别重逢的甜蜜之吻,幽静的月光洒在巨大的槐树上,在槐树下方制造出黑色的天然屏障。
  温乐源扔掉嘴里的烟屁股,在脚下踩熄,又从口袋中抽出一根来点着,袅袅的烟雾循着细长的路线盘旋上升,形成如同艺术一般的曲线。
  现在是深夜,只属于情人的时间,闲杂人等,自动回避。
  
  
  
  不久之后,王先生的人物摄影作品《精》在全国大赛上获得了特别奖。
  温乐源和温乐沣看过那幅作品,那是一个半截身体都长在一棵巨大槐树中的女人,她柔软的身体盘踞在树上,双手紧紧抱着树身,双唇做出轻吻的动作。
  据说评委们从这幅作品中看出了人与自然,看出了人与神,看出了爱情,看出了母子之情,看出了连作者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的情。但温乐源和温乐沣知道,那幅作品只是在表现那个属于他的唯一的美人的无双美丽。
  他所爱的,却无法用手中的相机拍摄到的女人。
  温乐源和温乐沣在夕阳中的剪影只得了个三等奖,按王先生的话来说,只有拍女人的时候他才更会引出她们的美丽,至于男人嘛……
  这一点就算了,不过有一件事温乐沣始终耿耿于怀,终于在摄影大赛的展览上问了出来。
  “王先生,您得了特别奖,这下杂志社就不用倒闭了吧?”
  一手挽老婆一手勾儿子的王先生春风得意,不加思索地反问:“倒闭?我们杂志社每年发行量几百万册,倒什么闭?”
  温家兄弟一愣,霎时明白。王先生也在同一时刻发觉自己说溜了嘴,借口要见个老朋友,拉着他的老婆儿子在人群中穿行逃走。
  “王先生你怎么能这样!”温乐沣无力地喊。也不知道他听到没有。
  一个女孩穿着时尚的裙装站在王先生的作品前,出神地望着那上面的美人。
  温乐源发现了她,露出一个微笑,走到她身边。
  “她真的很漂亮。”他说。
  她看他一眼,微微一笑,点头。
  “你也一样。”他又说。
  她再次一笑,用手轻轻拢了一下长发。
  “谢谢。”
  说完,她轻盈地走开,几步之后,又忽然回头。
  “非常——感谢你们,也替我向王老师和他的太太致谢!谢谢!”
  温乐源点头,微笑着目送她离开。
  “她怎么不自己去?”温乐沣站在他身后,问。
  “不好意思吧?”
  “我还以为她醒了就会忘了呐。”
  “毕竟……是妖精一直在保护她的关系吧?”
  “也对……”
  温乐源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为了参加这高档次的展览他还专门穿上了新买的西装,不习惯的东西果然会让人腰酸背痛。
  “这次拿到了一万块,一半寄回家给爸妈吧!希望下次还有这种好差事!”
  “可是你的差事一般都是一百块一次的吧……”
  “……乐沣,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有时候说点小谎也是美德。”
  “没。这里很挤,我要回家去了。”
  “哎哎!我话还没说完呢!今天到外面吃吧!下馆子!我想吃小笼包子!”
  “穷命……”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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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9 14:17: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以爱为名
  
  T市的兴庆路上,有一栋名为绿荫公寓的老旧建筑。
  那里常常有些奇怪的东西出没,很多人贪图它租金便宜,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住进去--然后在知道实情之后落荒而逃。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遵循这个程序,所以现在那里还住着不少客人。
  他们并不特殊,也大多没有与他人不同的地方,只是一群普通的人,在一个不算普通的地方,过着普通的生活,做着普通的事。
  何玉提着两个塞满蔬菜肉品的大塑料袋,在暴烈的阳光下困难地越过垃圾箱旁满天苍蝇的围堵,好容易回到了绿荫公寓的门前。
  她站在公寓前面边种的法国梧桐下面的荫凉中,将塑料袋放在地上,擦去额头上的汗珠,活动了一下手臂,发现手指已经被塑料袋的带子勒出了深深的勒痕。
  这两棵法国梧桐长得很好,但公寓里其他的住客们并不喜欢它,因为它占了太大的空间和阳光,让本来就已经很灰暗阴冷的公寓变得更让人难以忍受。
  但是何玉喜欢它们,因为她以前的房子门口就种着一棵这样的法国梧桐。那时候她的丈夫还在,加上她与儿子,小小的三口之家总在那下面乘凉,不时爆发出快乐的大笑,幸福地体会着温馨的滋味……
  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又看了一眼法国梧桐铺散得挺括的树冠,又提起沉重的塑料袋,用背顶开公寓沉重的门,费力地挤了进去。
  门外的梧桐树上,轻轻地飘落了一片绿色的叶子。
  温乐源和温乐沣在阴老太太那里吃过饭,帮忙收拾干净才出来。--尽管温乐源根本不想干,不过在温乐沣的强迫下还是乖乖将所有的碗筷洗掉了。
  临出门前,温乐沣好像想起了什么,回头对屋里道:“姨婆,我们等会儿要出去喽,有啥要带的没?”
  阴老太太在屋里道:“出去?噢,有哈!我等下写个单子,你们照着买。”
  “知道了。”
  两人答应着,正准备上楼回自己房间,前门却开了,一个脸色有些憔悴的中年女性提着大包的东西困难地推门进来。
  温乐源无动于衷,温乐沣却想都没想就慌忙过去帮她把门开得大些,接过她其中一个塑料袋。
  “何大姐,又给儿子买这么多菜啊?”
  何玉感激地笑一笑:“是啊,孩子要考试了,不加强点营养不行。”
  塑料袋非常重,温乐沣接过来的时候都觉得臂膀猛地一沉,对她来说一定更不轻松吧?她脑后绑的马尾松快松开了,几缕头发从耳后滑落,她随意地用空出来的手捋了一下。温乐沣清楚地看见,她那只手的指尖部分已经被勒成了青紫色,手心也通红得像脱了一层皮。
  他有些不忍心,又伸手去接她手中另外一个塑料袋,道:“这个我也帮你拿好了。”
  何玉忙躲开:“别别别!你帮我提一个就行了!两个都让你提多不好意思!”
  “没关系没关系……”
  在两人的谦让中,一直等待的温乐源不耐烦了,大步走过来,从后面像强盗般抢走了何玉手中的塑料袋,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又向温乐沣伸出了一只手:“把那个也给我。”
  “咦?我?这点没关系的……”
  “快点给我!”温乐源不耐烦地说。
  温乐沣犹豫一下,还是把手中的东西也全部交给他。
  温乐源接过,一句话也不说便转身走开,跨上上楼的阶梯。
  温乐沣尴尬地挠头,对何玉道:“真抱歉,我哥他就这个样子,其实他人很好的……”
  何玉温柔地微笑起来,憔悴的脸稍微焕发了少许光彩:“怎么会?你们兄弟的感情这么好,我还挺羡慕的。”
  “哪里……”
  “有兄弟好啊,”何玉感叹道,“如果我那时候再生一个孩子的话,现在昕昕也有伴了……”
  知道她早已丧夫,独自一人带着孩子生活的温乐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意义不明地嗯了几声,道:“不过兄弟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小时候有什么好东西兄弟就要抢……”
  “是吗?哈哈哈……”
  两人一边谈着话一边空手往楼上走去。温乐沣走路时的背挺得很直,年轻的身体充满了活力;而何玉的脊背就没有挺直过,一直微微地弯着,绑成马尾的头发枯黄而干燥,完全不像是一个还不到四十岁的女人。
  温乐源拎着那两只沉重的塑料袋爬上三楼,往305走去。
  305房间的门口有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背靠门站着,发现有人上来的时候,他小小的身体明显缩了一下,似乎很是害怕。但当他发现是温乐源的时候,身体又放松了下来。
  他就是何玉的独生子宋昕。还不到十二岁已经是300度的小近视,一只占了他几乎半张脸的厚重眼镜架在他的鼻梁上,让他本来就不大的小脸显得更小了,简直就像刚十岁左右的孩子一样。不管何玉如何给他补充营养,他的身材一直都很瘦小,常常如惊弓之鸟般躬着腰,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即使完全站直了身体,个头也比同龄人低了大半个头不止。
  温乐源每次见到他那张小小的脸,大大的眼镜,以及背上沉重的书包,就会想起自己小时候带着弟弟爬树掏鸟窝闯祸挨打的童年,那时候他曾为大人们不许他们到水库游泳而觉得自己的童年如此惨淡,但现在看到这孩子,他方才明白他那时其实拥有着很多东西,而现在这孩子却什么也不剩下了。
  “怎么不进去?你没有钥匙吗?”温乐源尽量放柔声音问。
  当王先生的模特时被剃光的胡子又大把地长了出来,他又恢复了以前那种好像强盗一样的粗野模样,绿荫公寓里的小孩经常被他吓哭,无奈之下,他只有遵从温乐沣的指示,“温柔温柔再温柔”,否则当公寓管理员的阴老太太——他们的姨婆又要开始罗嗦了。
  宋昕的表情有些茫然,好像在考虑什么重要的事情,直到听到他的声音才抬起头来,被镜片映得有些扭曲的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他。
  温乐源和温乐沣从来没有对面听过这孩子说话,他只有在被何玉打的时候才会发出哭声和求饶的声音,温乐源他们常常隔着楼板听到那凄惨的声音,却连去救他的理由都没有。
  “怎么了?”温乐源按住自己想发脾气的声音,轻柔地问。
  宋昕有些不知所措地将手插入衣服口袋,像要确认似的在袋中紧紧握住了什么东西,口袋鼓起了一个小小的拳头包。
  虽然不知道他拿了什么东西,但是温乐源看得出他脸上明显写的三个大字——“别管我”。他不是温乐沣,没有那么多爱心来对待除了自己家以外的人,便无所谓地摇了摇头,把东西放在门口就打算离开。
  温乐沣和何玉上来得比温乐源想象得要快,他刚折回楼道门口,他们两个就上来了。
  “东西呢?”温乐源问。
  “门口,”温乐源转头对何玉道,“还有,你儿子已经回来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不进去,是不是丢了钥匙啊?”
  他刚才在阴老太太那里就忍了很久的烟瘾,这会儿实在忍不住了,从口袋里抽出一支来叼在嘴里点着,舒心地呼了一口气。真舒服……
  听到儿子已经回来 ,何玉的眼中登时闪过喜悦的光彩,让她显得年轻了几分。
  然而很快看到儿子畏畏缩缩地缩在门口的样子,面色又立刻沉了下来。
  她转向他们,脸上又换了一副笑容:“真谢谢你们帮我拿东西,要不是你们帮忙,我上来可麻烦了……要进来喝口水穑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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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9 14:18:34 | 显示全部楼层
温乐源疑惑地眯了一下眼睛:“什么……你到底是--”
  “哥!”温乐沣从房间中露出头来叫道,“快点!他的血我止不住!”
  “马上来!”温乐源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小男孩那与年纪并不相称的表情,转身跑向温乐沣。
  进了门,何玉披头散发地抱着儿子,哭得死去活来。她怀中宋昕的小脸苍白如纸,呼吸几不可闻。
  温乐沣在她身边,抓着大把的绷带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何玉的身上、手上全都是血,她抱着宋昕所坐的地方更是蔓延出了一条血腥的小河。然而奇怪的是,温乐沣刚才明明抱过宋昕,此时身上也应当与何玉一样满是血迹才对,但他身上却一滴血迹也看不见,连手上也是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不过他和何玉都没有发现这一点,只是焦急地看着宋昕,不知该如何是好。
  温乐源脱下鞋子走到何玉身边,接过宋昕逐渐有些冰冷的身体,将之轻柔地抱过来,搂在怀里。
  “哥……”
  “乐沣,你过来。”
  温乐沣疑惑地看着他没有表情的脸,猜不出他究竟想做什么,但他知道温乐源总是有他的道理的,便只能将问题隐藏在心里,移动到离温乐源稍近的地方坐下。
  温乐源将孩子交给他抱着,自己则单膝跪在他们的面前,手放在宋昕的头上。
  何玉看见他们奇怪的举动,又撕心裂肺地号叫起来:“你们干什么!你们这是干什么!再不救他他就死了!他就死了!你们这是干什么--”
  她一边哭着,一边就要来抢宋昕,温乐源烦躁地将她一把挥开。
  “别来碍事!”他冷冷地说。
  “你们究竟想怎么样……”已经完全绝望的何玉伤痛欲绝,却在面对面前这个像强盗一样的大汉时没有任何办法。现在连哭都不可以,她觉得自己就要崩溃了。
  温乐沣有些不忍,正要说些什么,温乐源却先止住他,在他的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
  听完他得话,温乐沣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了。
  “这……样……?”
  温乐源点头。
  “会有效吗?这不是治疗--”
  温乐源举手示意他噤声。
  温乐沣疑惑地看看孩子,又看了看伤痛欲绝的何玉,蓦地明白了什么。
  “难道说--!”
  温乐源捂住了他的嘴。
  温乐沣露出了和刚才温乐源相同的那种痛楚表情,他缓缓地点点头,温乐源才放开了手。
  “居然……如此……”他喃喃地说,“好……好……那不管怎么样……我们先为他们做吧……能做多少,是多少……”
  温乐源点头,伸出一只手放在宋昕的头顶上,温乐沣也伸出一只手放在同样的地方,与温乐源的相互交叠。
  两人一左一右附在宋昕的耳边,用高低不同的声音开始轻轻念述什么。
  那是一种非常有韵律的语言,虽然听不清楚也不明白他们到底在念什么,但何玉却发现自己知道--自己知道,那是一首没有旋律的优美曲调。这曲子很优美又很陌生,引导着她的心往一个陌生而温暖的地方漂游,让她舒适得几乎忘了儿子的伤情,而张开口随之吟诵,和他们一起念述那不知名的音乐。
  那音乐渐渐低沉下去,如丝般柔细,似乎就要失踪,再也找不回来一样,她忍不住伸出了手,想用手去捕捉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语言。
  然而那些从他们口中吐出的柔和念述却如同狡猾的生物,巧妙地避开了她的手,漏出指缝,叮叮当当地凋落到地板上,消失了。
  就在她专心地去追逐那些言语的时候,宋昕头上的出血逐渐停止了,小脸和小手上青紫的伤痕也渐渐如奇迹般褪去,几乎看不到受过伤的痕迹。
  何玉在虚空中追逐言语,却一个也追不到,是是不断被“言语”逃开,不断被抓在手中的“言语”漏下,消失。她的心逐渐烦躁起来。
  --我在干什么?
  --追逐这些看不到的东西吗?
  --不……有更重要的事……
  --我在干什么……
  --昕昕……?
  --昕……
  一道炸雷蓦地从胸口滚过,让她蓦地清醒了过来。
  --对了!昕昕!
  我的昕昕!我的昕昕--他被我打成了重伤!他浑身都是血--然后--然后--我把他--
  我把他--!
  宋昕头部已经渐渐愈合的伤口忽然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爆裂开来,鲜血如喷泉般轰地一声蓬散喷出,温乐源和温乐沣也被喷了一身黏腻的血。
  “这个……愚蠢的女人!”
  温乐源暴怒,起身一把拉过那个又开始发愣的女人,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何玉委顿在角落里,昏了过去。
  “……出手太重了,哥。”温乐沣担心地说。
  “她自作自受!”温乐源气怒地暴吼,坐回原位置,“她昏过去了,现在是最好的机会,我们继续。”
  温乐沣迟疑一下,点一点头。
何玉慢慢地睁开眼睛,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坐在身边的温乐沣,对她温柔的微笑。
  她脑中闪过温乐源毫不留情的那一巴掌,心中一慌,猛地坐起了身来,发现自己和宋昕正并排躺在地板上,宋昕头上的伤口和身上的青紫已经全部消失了。
  “你们到底--”她惊喜地看着沉睡的儿子,又喜又疑,“你们到底用了什么办法?怎么治好我的昕昕的?我要怎么谢谢你们--”
  她只顾看宋昕的伤情,没有发现房间里之前被宋昕的血喷到的地方已经全部干净了,温乐源和温乐沣身上依然穿着她昏倒之前的衣服,却也同样没有半点血迹,只有她和宋昕身上仍是血迹斑斑。
  温乐沣看起来有些难以启齿,他由于了一下,看一眼站在窗口吸烟的温乐源,温乐源向他微微摇了摇头。
  温乐沣收回目光,故作轻松地道:“嗯,那个,其实是我们……我们有特异功能,能进行心灵治疗……”
  温乐源被烟呛到,大声咳嗽了几下。
  “心灵治疗?”何玉用好像见到怪物站在自己面前的表情反问。
  温乐沣尴尬地唔了一声,道:“嗯……差不多……基本上……就是用心灵给对方治病的意思,你看过这一类的电视吗?”
  除了西游记之外,何玉基本上不看那些神神鬼鬼的片子,因为她觉得那对孩子不好。可是现在宋昕小小的身体完好无损地躺在她的身边,小小的鼻翼忽扇着,呼吸均匀,现在就算有人告诉她,她面前的这两个人是玉皇大帝下凡他也会相信--只要能救回她的儿子!
  “我知道我知道!”她做出一副很了记得样子,道,“就像西游记那样是吧?”
  “……”温乐沣不想提醒她西游记中没有这样的情节,但他不想和她在这个问题上缠,便只是做出了一副“你了解就好”的表情。
  在将近半个小时的千恩万谢之后,何玉欣喜万分又小心翼翼地抱着依然昏睡中的儿子离开了,只剩下温乐沣和温乐源的房间中,逐渐有一股怪异的味道弥散了开来。
  温乐源的烟叼在嘴里,从何玉出去开始就一直没有吸,烟头早已不再闪出原本就很微弱的红光,也没有再升起淡淡的雾气,可是他和温乐沣都没有发现这一点,他们呆呆地或站或坐,好像已经忘了自己该干什么。
  很久以后,温乐沣低头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却没有喝,只是拿在手中,似乎在沉吟。
  “我们这样做,是解决不了这事的。”他终于开口,说。
  “那就不要管。”温乐源很快回应。
  “那怎么行?”温乐沣说。
  “大不了她过一段时间就来就来求救一次罢了,有什么关系……”温乐源想起了他的烟,吸一口觉得没味道,这才发现它已经灭了很久,随手把还省了半截的烟屁股往里屋一扔,也不管进了垃圾桶没有。
  “……你……受得了吗?”
  温乐沣的语尾有奇妙的上扬,温乐源没有发现这一点。
  “不过是多麻烦几次,我们多做几次,没关系吧……”
  温乐沣的手微微发起抖来:“你受得了?你受得了?你受得……”
  “乐沣?!”
  “我……”
  “乐沣!”
  “我受不了!”温乐沣蓦地向温乐源一甩手,杯子在温乐源脚边爆裂,落了一地的玻璃碎屑和一汪滚烫的水。
  温乐源吃了一惊,但他并非吃惊于温乐沣竟敢杂他,而是温乐沣的自制力应当很强--至少比他要强,他这么控制不住自己,也就是说--
  温乐源顾不得自己被热水烫到的脚,大步跨过玻璃碎屑和水洼的包围,一把捉住了温乐沣的手腕。
  “乐沣!你给我控制一点!不要这么轻易就被影响!”
  温乐沣双手握拳,双目赤红:“我知道……我知道……可是……”
  似乎有某种他无法控制的东西在他体内流窜,让他无法发泄积蓄的情感,他空置的那只手忍不住扣在了温乐源的手臂上,五指成爪,慢慢地抠入进去,下滑,留下五道深深的血痕。
  “可是为什么……怎么会这么沉重……这么可怕的悲痛和悔恨……一直渗进来……我挡也挡不住……太强烈……”
  温乐源对自己臂膀上的伤痕只是皱了一下眉头,反手抓住温乐沣的双腕拧到他身后,一矮身将他扛到了肩上。
  “不让你多管闲事你就不是不听!看是把一切交给我好还是被别人的‘情绪’抓住好!”
  嘴里这么说,脚下却丝毫不慢,扛着温乐沣迈着巨大的步子就出了门。
  
 “姨婆!姨婆!”温乐源一手拎着温乐沣的后衣领,一只手握拳咚咚咚咚地用力砸阴老太太的房门。
  门下有光线从房内漏出,但他敲了很久都没有人回应,温乐源及早起来。
  “老太太!老太太……老太婆!你到底在不在!不在也应一声!老太婆!”
  在他坚持不懈的狂砸中,阴老太太终于应了一声:“敲敲敲!敲命哈!老太婆又不会飞!”
  有人应了当然好,可是--她并非是在房里答应的,而是在二楼的楼梯口。
  楼道里没有灯光,温乐源借着从楼梯拐角处的窗户外泄漏进来的光线才勉强看到她佝偻着腰的轮廓,她身边还有两个小小的影子,似乎是两个小孩的样子,但光线实在是太暗了,他根本看不清那到底真是两个小孩还是外面投影进来的东西。
  “姨婆,”他改口叫道,“您帮忙看看乐沣,他又被别人情绪影响到了。”
  虽然在暗处看不到,但他知道温乐沣仍然很痛苦,证据是他一直抠着自己的手臂,从他下手的轻重他就知道他痛苦的程度。
  “噢,这会想起叫姨婆喽?”阴老太太冷笑一声,扶着楼梯慢慢地走下来,不知道她脚上穿了什么,在与楼梯的敲击中发出清脆的咔哒咔哒声,“刚才你叫哪个是老太婆哈?用得着是姨婆,用不着就是老太婆?”
  以温乐源的经验来说,他只要和阴老太太起争执就不会有好下场--指阴老太太的报复手段而言,便陪笑道:“姨婆您的耳朵还是和以前一样灵……啊哈哈哈……我怎么可能叫您老太婆呢?我在叫别人呐!对了,姨婆,能不能帮忙看看乐沣……”
  阴老太太似乎也没有要追究他的意思,摸黑走到门边将堵在那里的温乐源温乐沣推开,掏出一串哗啦作响的钥匙开门。她开门从不用看,随便拿出钥匙塞进钥匙洞就能打开,温乐源和温乐沣小时候曾努力尝试过多次,但从来没有一次模仿成功过,不知道是她对钥匙做了什么手脚,还是他们没有摸到窍门。
  “你刚才说乐沣咋?”
  “啊,我们今晚……”
  没有了门板的遮蔽,门内的灯光大方光明,温乐源不适应地眯起了眼睛。他身边的温乐沣脸色原本就不太好,这时忽然被灯光一照,更是显得青白异常。
  温乐源一边向阴老太太解释一边带着温乐沣进入阴老太太的斗室之中,阴老太太在他们后面进来,她身后是那个西瓜皮头的小男孩--只有他一个,没有第二个小孩。
  刚才果然是看错了吗?温乐源漫不经心地想。
  老太太听完他的解释,也不说多余的话,就向温乐沣勾了勾手指。温乐沣只觉得一股强大的牵引力从她的指尖传来,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被猛力牵引了过去。
  感觉温乐沣被拉开,温乐源本能地拉紧了手中温乐沣的衣领,温乐沣上身后仰,下身受牵引力而倏地飘了起来,竟就那么躺在了老太太和温乐源之间的半空中。
  “你干嘛哈!”阴老太太不耐烦地右手虚空一推,温乐源不由自主地松手,咣咣当当地向后打了几个滚,庞大壮实的身躯像个巨大的铅球一样咣地撞到了门上。
  “姨婆知道你担心小沣,可莫连我一起防备哈!三十岁的人喽,咋一点没脑子!”
  温乐源头晕目眩地躺在地上,眼前一片昏花。
  阴老太太揪着温乐沣的衣领半拉半拖地将他弄到了里屋,絮絮叨叨的声音仍然时断时续地传出来:“他不记教训,你也不记教训!都想死!305你们管得了哈?你们管得了要我干啥!……”
  等眩晕的感觉慢慢褪去,温乐源才四肢并用地爬到了房间中央吃饭的桌椅旁,屁股艰难地挪上椅子,上身往桌子上一趴,就一动也不想动了。
第七章、重复
  
  
  窗外法国梧桐的枝叶轻轻地敲打着窗户,就像有人在呼唤什么一样的频率。
  温乐源点燃一支烟,却像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回头看了一眼窗户。
  --那确实是枝叶与玻璃之间碰撞的声音没错。可是以法国梧桐的高度来说,够上二楼的窗户算是勉强,够上一楼的窗户那就太怪了。
  不该……那么低的!
  西瓜皮头的小男孩从进开始就一直没有存在干地站在角落里,视线胶着在黑色的玻璃上,好像能穿透那颜色看到温乐源所看不到的什么东西。
  温乐源微微冷笑一声,手指轻勾,放在电视机上方的遥控器飘飘悠悠地落在了他的手中。他随意按了一下,电视机发出了喧哗的笑声,窗外的敲击被便轻易掩盖过去了。
  西瓜皮头的小男孩面色变得有些痛苦,就好像有人欺负他一样,眼中盈满了一泡泪水。
  “喂……”温乐源一边换台,一边用牙齿叼着烟,嘴巴含含糊糊地道,“好大年纪的人了,这么哭出来多难看。找个没人的地方去掉眼泪怎么样?”
  男孩愤怒地瞪了他一眼,狠狠地擦去眼泪。
  “你干吗要装听不见!”他低吼。
  温乐源耸肩:“又不关我的事。”
  “你怎么能这么冷酷!比起你弟弟来真是天差地别!”
  温乐源狂笑,改趴姿为坐姿,双手插在口袋里,双膝顶在桌子上,椅子大大地向后倾斜着,斜睨着他。
  “钢筋水泥的世界,总是冷漠的人才能活下去,所以乐沣需要我在他身后支持,他才有资本去帮助别人。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只有自己‘有’,才有资格说帮助二字。倒是你,明明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还那么有兴致去管别人的闲事?你留在这世上干什么?是不是有什么没带走,觉得不甘心?”
  小男孩大概的确是气得急了,温乐源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周身散发出淡淡的黑气,那是冤魂的愤怒凝聚,有时可以侵占那个灵魂--就像仇恨或嫉妒或愤怒吞噬人类的方式。但是小男孩周身的气却没有真正凝集侵占,只是波纹浪动,扭曲纠结到一定程度时忽然像被谁打了一掌似的,啪一声就散了。
  黑气完全消失后,他悻悻然地低声道:“自私的人总有理由,在面对没有理由的人的时欧就觉得对方必有私心,这我很清楚。”
  “噢--”温乐源带笑地回应了一声。
  里屋的帘子一掀,温乐沣从里面走了出来。小男孩看见他的脸,微微吃了一惊。
  他还是那个温乐沣,从外表看来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然而表情却完全不同了。之前的温乐沣不是很常笑,但眼睛很灵活,表情也相当温柔,可这个温乐沣却没有半点情绪的泄漏,从表情到心情似乎都是一张白纸,上面没有半点墨迹。
  温乐源看来却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形,看到他便站了起来。
  “成了?”
  温乐沣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阴老太太在温乐沣后面掀帘而出,道:“好喽,小源,带小沣回去,以后没事莫老到这房里来哈。”
  “又不是我们想来……不欢迎我们就别让我们到你这儿来住么,”温乐源低声嘟囔,“死老太婆……”
  一向有轻微耳背的阴老太太却把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暴喝:“你说啥!”
  “没。”温乐源嬉皮笑脸地扶着隐隐作痛的腰去拉温乐沣,“好了,我们走……”
  然而温乐沣却忽一闪身,躲开了他,自行往门口走去。
  “姨婆,我走了。”他用平板的声音说。
  “噢。”阴老太太看一眼僵硬地伸着手还没收回的温乐源,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温乐源僵硬了一会,终于放下了手,苦笑:“……这么长时间没见‘断层’的威力,我都忘了。”
  这是阴老太太的特异能力之一--阻隔他人的情感--被温家人称为感情断层的能力。它可以让一个原本热情满满的人变得异常冷漠,是她专为温乐沣这种易受他人情绪感染体质所摸索出来的。
  “活该!”阴老太太得意洋洋地说。
  温乐源向她瞪眼睛。
  阴老太太得意地笑笑,又道:“记住,这回是三天哈,你就受三天冷落吧。”
  “干吗要维持这么久?”温乐源挠挠脊背,不爽地道,“一个晚上不就好了?下次再说嘛……”
  阴老太太冷哼:“噢,那你们明晚还要来哈?我要不要休息咯?”
  温乐源唔了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一惊:“明晚?!你的意思是明晚还有!”
  老太太慢悠悠地走到桌边坐下,挥挥手,茶杯茶叶暖壶依次向她手里飞去。
  “你们以为你们是救世主哈?一晚上就行了?这么简单要我干啥!告诉你哈,从今晚起,她会每晚重复一次今天的事情,直到真的杀了那小家伙才算完。”
  温乐源目瞪口呆。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今晚那么辛苦所做的事情,全都白瞎了!?”
  “也不算白瞎。”暖壶的瓶塞砰地跳出,壶身自动倾斜,倒满一杯香气四溢的茶后又飞回原位,“你们让她多尝了几回她想尝的滋味,功德无量哈!”
  温乐源听出她语气中的嘲讽之意,一时气怒攻心,挽起袖子就向和她理论。
  然而习惯性地一抬头想看看温乐沣的反应,才发现温乐沣已经消失很久了,温乐源立时慌了手脚,只甩下一句“姨婆你实在是--”就匆匆忙忙地追了出去。
  “傻瓜……”阴老太太冷笑,在茶杯口吹了一口气,让香酽的气息更加弥漫四溢。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样,忽然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窗户。
  “怎么又来哈……”
  她手一动,窗户自动打开,露出一张紧贴着纱窗往里看的苍白小脸。
  “你莫急哈,其实我也一样,可是这事急也没用。嗯?快回去,一切交给我办,放心。”
  小脸上下移动,似乎在点头。之后,一个小小的影子敏捷地消失在窗外的树上。
  阴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挥手让西瓜皮头的小男孩到她身边,轻轻抚摸他的头。
  “一个比一个固执,咋说都不明白哈……你说这都是干啥……”
  公寓胡同口外有某个商店将录音机开了很大的声音,一个女人跟着音乐不急不徐地念:“你讲也讲不听,听又听不懂,懂也不会做,你做又做不好……”
  执着没什么错,这世界需要执着。然而执着的路不能出错,否则将会造成无法预料的后果。
  “婆婆……我想告诉她真相……”
  “你又不是不知道哈,告诉她也没用。”阴老太太橘皮一样的脸展开一个沧桑的苦笑,“你今天告诉她,她明天就会忘掉;你上午告诉她,她下午就会忘掉。她心里只有一件事,其他的全都记不得,就算是我也没办法哈……”
  “那……”
“莫急,”老太太慈爱地摸着他的小脸道,“现在有希望喽,说不定她会好,很快……”
  小男孩疑惑地问:“什么?”
  老太太笑而不语,只是用一支干瘪的手指指向温乐源兄弟消失的门口。
  “可是您不是告诉他们不让他们管?”
  老太太张着没牙的嘴大笑:“那俩哈!尤其小源,我不让他管他才有兴趣,我让他管他反而才不管嘞!”
  “……”原来如此……
  
  
  305房间。
  何玉坐在宋昕的小折叠床上,手指轻轻划过他有些消瘦的小脸。
  她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她几乎可以确定这一点。可是不管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到底那件“重要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现在看着儿子香甜的睡脸,那种感觉又想潮水似的一波波涌来,让她想沉浸在与儿子之间难得的静谧之中都做不到。
  强烈的不安、心慌、恐怖、惧怕,这些无来由的情绪在心中翻搅,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现在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没有丈夫,没有钱,没有安定的生活,她现在什么也没剩下。她唯一还有的就是眼前酣睡的这个孩子,他是她的希望,是她活下去的动力。
  难道是要失去他吗?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上天不会这么残忍!
  对了……今晚……她打了他。可是那是因为他不明白她的心,他不够努力呀!
  现在的社会,孩子们从一出生就有无数竞争摆在面前--不,也许从没有出生就开始了。当他们还是胎儿的时候就在听莫扎特、听巴赫,一出生就开始中文和英语的双重教学,幼儿园就急忙进行素质教育,小学就被安上十几公斤的大书包,学习功课学习绘画学习音乐学习舞蹈学习家长老师所能想到的任何东西。
  当他们上了中学,又被要求倾尽所有牺牲一切学习学习再学习,参加奥数班英语班文学班升级班补习班家教班名师班……一切在小广告上能见到的该死的班。
  而这一切只是为了参加那十二年一遇千军万马独木桥的高考,为了上清华上北大上复旦,为了考托福考剑桥考牛津去外国去镀金上那个见鬼的什么MBA,为了让他们成为菁英中的菁英,有一个好的归宿。
  从他出生开始的战斗,就是为了那连站在珠穆朗玛峰上也看不见的遥远未来。
  谁想看着他们小小的脸上带着大人的疲惫早起晚归?谁不想自己的孩子有个幸福快乐的童年?可是不这么做不行啊!
  “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稍不注意就会被别人的孩子超赶过去。他以后怎么办?难道要一直在后面追赶别人吗?
  所以懈怠是毒药,每个聪明的父母都这么想。
  也许她对昕昕的要求是稍微高了一点,但她已经是一个最不严格的母亲了,她没有让他学绘画学钢琴学舞蹈学书法,没有给他增加任何额外的负担,她只要求他学习好,只要他每次考试都能维持在前三名,只要他这样而已,为什么他总是做不到?
  昕昕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从不要求看动画片,不要求出去玩,不和那些没前途的小孩出去疯跑,那么他的学习成绩为什么一直在下降呢?从三年级的第一名下滑到现在的第十名,他还能考得上市里最好的实验中学吗?考不上那里的话他又怎么能上好的高中?上不了好的高中又怎么考得上清华北大复旦托福剑桥牛津……
  她想得不远,一点都不远。时间一晃就会过去,为了孩子的未来,他现在吃点苦是必须的。他为什么不明白呢?
  她不想打他。
  一点都不想。
  真正的父母都不想。
  因为她也会心疼啊!
  当一巴掌打在孩子屁股上的时候,就同时有一百倍的巴掌打在她的心上。
  但是她恨,恨他为什么不争气,恨他为什么不能理解她的一片苦心!于是恨就化作了棍棒,一棍一棍地发泄在孩子身上。
  “昕昕……昕昕……”她摸着孩子幼嫩的小手,眼泪扑簇簇地往下掉。
  每打他一次,就如同剜下她一块肉一样,孩子哭,她也哭。孩子求饶说妈妈别打了,疼,她说不打你你的学习成绩就不会好,你没希望了,知道吗?你没希望了!
  心疼啊!
  心疼啊!
  心好疼啊!
  疼得想把自己的头发一把一把揪下来,把皮肤抓烂,把孩子打死,否则这疼痛就不能消失!
  于是她下手一次比一次重,孩子的惨叫一次比一次凶,一切逐渐变成了可怕的怪圈,她无法控制自己。
  就像今晚……
  今晚?
  今晚发生了什么吗?
  女人手中的木棍砸向孩子幼小头颅的景象一略而过,再搜寻已没有踪迹。
  今晚……
  什么也没发生,是吧?
  
  
  
  
  温乐源自认不是好人,但也不能算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
  他见不得小狗小猫受委屈,见不得小孩受虐待,见不得男人打女人, 所以他也并不喜欢听女人和孩子的哭泣求救声,那样的声音实在让人受不了。
  第二天,他看好表,准时就坐在了门口听外面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温乐沣面无表情地问。
  温乐源看着他的脸,不高兴地说:“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你这个样子,那老太婆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可以帮你……”
  “我问你在干什么?”依然面无表情,连眉毛都不曾跳动一下。
  “我在等那个女人出来……”
  他把昨晚老太太跟他讲的话又和他讲了一遍,温乐沣静静地听。
  “……总之就是这样,我想我应该能救她。那个死老太婆居然说什么305的事情不是我们管得了的,哼哼……我就让她知道我到底管得了管不了!”
  “哥。”温乐沣脸上连一块多余的肌肉都没有动,“你觉得你管得了?”
  温乐源跳了起来:“你说我管不了!?”
  “我没说你管不了,”温乐沣冷静地指出,“但是你觉得她在姨婆这里住了这么长时间,为什么姨婆拿她没办法?”
  “咦?”
  “姨婆的能力,我们都很清楚。不过这个女人却也不是什么难缠的角色,按理说很简单就能解决。为什么会一直纠缠到现在,连姨婆也放任不管?”
  “大概是有什么原因……”
  “是什么原因?她一直不停地重复自己的行为又是为什么?姨婆为什么装作视而不见?为什么冯小姐和那个西瓜皮头的小孩说不准他们出去?这些你有答案吗?”
  他说一句温乐源就矮一分,等他全说完,温乐源已经快趴到地板上去了。
  “我都不知道你会有这么缜密的思考……”
  “有感情的时候思考会被禁锢,而这时候冷静才是最重要的。”温乐沣严肃地说。
  温乐源五体投地地望着温乐沣:“乐沣,我真是崇拜你,那这些问题你一定有了答案吧?能不能告诉我?”
  “不行。”
  “啊?”
  “没感情就没切身体会,没切身体会就搞不清楚答案。”温乐沣依然很严肃地说。
  温乐源这回是真真正正地扑倒了。
  
  
  
  
  在与昨晚同样的时间,楼上又传来和昨晚同样的责骂声,女人的哭、孩子的惨叫,甚至连那声“妈妈别--”以及之后骤然的宁静都没有什么不同。
  温乐源和温乐沣穿鞋,打开门,静静地走了出去。
  头发蓬乱的何玉抱着满身是血的宋昕跑下楼来,身上的家居服、围裙、脚上仅剩的拖鞋也都与昨晚一模一样。
  “昕昕……我的昕昕……我把昕昕……哇--”看到温乐源兄弟就仿佛看到了浮木,她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连这,也没有什么不同。
  温乐源和温乐沣一左一右架起她的胳膊,将她架到了他们的房间里。
  她愣了一下,拼命挣扎:“你们干什么?我要带昕昕去医院!我要带他去医院!昕昕!放开我!你们想杀了他吗!昕昕--”
  挡在楼梯上的冯小姐沉默地
看着他们的行动,逐渐在黑暗中隐去了身形。
  回到房间,温乐源扶着何玉坐下,温乐沣小心地接过了宋昕。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我的昕昕--”
  温乐源清了清嗓子,用尽量温和的声音道:“你先别忙着哭,我们有重要的话要和你说。”
  “你们他妈的有话就不能等到我救活儿子吗!”何玉大吼。
  “救活?”温乐沣冷冷地哼了一声,道,“现在说这话已经晚了。”
  何玉黑得憔悴的眼睛睁得很大很大,眼睛凸出眼眶,似乎就要掉下来了。
  “你说什么?昕昕他……”
  温乐源努力拉一拉温乐沣的衣角,温乐沣却对他不予理会。
  “他已经死了。”
  何玉的眼睛里渗出淡绿色的泪水,眼球亦像爆裂似的绽露无数伤痕,有血从中丝丝流下。
  “胡说!”她尖利的十指暴涨了十倍的长度,猛地向温乐沣的胸口插去,“他没死!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
  嘭地一声巨响,温乐源挡在温乐沣身前双手虚空一推,何玉的胸口蓦地凹陷下去了一块,随即在空中打了两个滚,撞到身后的墙上。
  她的口中流出淡绿色的液体,滴落到地上,逐渐消失。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一定还有救……是你们把我拖到这里来不让我救他!你们这两个杀人凶手!杀人凶手!凶手!”
  “杀人凶手……”温乐源嘿嘿冷笑。
  温乐沣抱着宋昕走到她面前,将看起来似乎只是昏迷的孩子放在她面前,淡淡地说道:“你一直没有发现--或者说你忘了,其实宋昕早就已经死了。不过不是我们杀的,他早就死了,很早以前就被你打死了……”
  女人的棍棒从孩子头上挥过的镜头一晃而过,这回却没有消失,而是根深蒂固地留在了记忆里。
  “昕昕……死了?”她呆愣愣地重复。
  孩子静静地躺在面前,就如同今天。他和她身上都满是血,母亲扯着头发抓烂全身撕心裂肺地哭泣,孩子很乖很听话地闭着眼睛,再也不会醒来。
  “死了……那我眼前的……是谁?”
  宋昕的身躯变得透明,从脚开始,一点一滴地消失。
  “昕昕?昕昕?昕昕!我的昕昕!昕昕!”她狂乱地想抓住孩子消逝的躯体,却只能抓到无法碰触的空气,孩子就在她的眼前被虚空吞噬,她却无能为力,“我的昕昕!我的昕昕怎么了!他怎么了!他怎么了!他怎么了!”
  她紧紧地抓住了温乐沣的胳膊,不管自己的长得怪异的手指在他手臂上留下了怎样的伤痕,只是拼命地嘶吼。
  “我的昕昕!我的昕昕我的昕昕我的昕昕!你们做了什么!他到哪儿去了!你们还我的昕昕!还我的昕昕!还我的昕昕!”
  “为什么你还没有发现?”温乐源拉开她,用他少有的柔和声音说,“关于昕昕,关于你自己……”
  “我发现什么我发现什么我发现什么!”她挣扎着哭吼,“你们把他杀了把他藏起来了你们不让我见他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想怎么样你们还我的昕昕你们还我的昕昕你们还我的昕昕……”
  她吼得精疲力竭地半跪在地上抓紧温乐源的胳膊,却忽然发现了自己长得吓人的双手,顿时如遭雷击。
  她放开了温乐源,慢慢地向后退去:“我的手?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我的手……”
  “你早已经死了,不存在了。”温乐沣清冷的声音插入她惊恐的低吟,就像今晚的月光一样,“你应该是在打死昕昕以后不久就死了,可灵魂所装载的沉重负疚却把你压在了这个绿茵公寓里。”
  她在儿子冰冷的身躯旁坐了几天几夜,直到邻居闻到有奇怪的味道才被人发现。
  “这个奇妙的公寓给了你力量,让你用自己的执念‘创造’出了一个宋昕来。”
  心脏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想把自己的胸口抓出一个深深的破洞,她连哭也哭不出声来,张着嘴,活活地……活活地……被她自己的痛悔、悲哀--窒息而死!
  “然后你在这里过着想象中的生活,想象你还活着,想象你依然过着过去的生活,甚至出去买菜、去学校、工作……你想象出来的东西,竟连我和我哥都骗过了。”
  他们分辨活人和死人都是以对方对“自己”的认知而判断的,而何玉根本就认为自己没死,所以他们才会没有发现何玉早已是死人,等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才同时发现在他们面前的宋昕不是真正的宋昕,而是她心目中创造出来的、让她内疚让她痛苦对让她不断对自己重复折磨的东西。
  “你不断重复着你生前记忆最清晰时的那段时间的事,一次又一次地杀死昕昕,然后又忘记,再进入下一个循环。”
  温乐沣当时说他们会心灵治疗这一点并不是在说谎,但是心灵治疗不是给活人准备的,而是给死人;他们也不是在对宋昕施行这个能力,而是对何玉。
  并不存在的孩子身上那些伤痕也是不存在的,只要何玉“认为”它们消失他们自然会消失,所以他们打昏了她,给她进行心灵治疗,间接地“治好”了“宋昕”的伤。
  “我的昕昕……我的昕昕……老公……我把我们的昕昕……我是个凶手……老公……这让我怎么去见你……我怎么敢去见你……”
  西瓜皮头的小男孩不知何时悄然而入,站在不起眼的角落看着这一切。
  “可是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你不仅让自己不断重复那种痛苦,也让别人和你一起承受,不是所有的人都受得了。除了你自己,你也该放别人一条生路才好。”
  她的十指恢复了原状,拉住自己的头发拼命地撕扯。一缕缕带血的长发被颤抖着撕扯下来,鲜血糊满了她的脸,心中翻搅的痛苦却越来越重。
  她不断呻吟般地反复叫着:“老公……昕昕……昕昕……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对不起……”
  温乐源感觉到了什么,忽然一回头,和小男孩的眼睛对上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
  温乐沣和何玉一起向小男孩的方向看去。
  西瓜皮头的小男孩向她走去,每走一步,他的身体就发生一点变化,小小的轮廓逐渐变大、成熟、硬朗。
  满脸是泪的何玉看着他,张大了嘴巴:“你……是谁?”
  小男孩的面目也在逐渐成熟,从儿童到少年、又到青年,极至到她面前时,他已完全蜕变成了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
  “老……公……?”
  老公!?
  这一点超出温乐源的猜测,不禁令他大吃一惊。温乐沣没有反应,不过这才是正常的反应。如果他没有接受感情断层的话,现在恐怕会比温乐源更加惊讶。
  “老公--”
“是我,小玉。”男子开口了,声音低沉而悦耳。
  “老公!”她像害怕他会忽然消失一样,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裤腿,“我把孩子……我把孩子……我……”
  男子扶着她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扶起,低声说:“别再想了,别再想了。再想也没有用。一切都过去了,我们重新开始……”
  “我们怎么重新开始!”何玉哭叫道,“昕昕已经死了!他被我杀了!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
  男子看着她,表情痛苦。
  “其实我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起……但是……小玉,你实在没有必要从那么早就开始给孩子设置好他每一步要走的路,他可以有自己的选择的。”
  “但是--”何玉抽噎地流着泪,几乎发不出声来:“但是他还小啊!他怎么懂那么多!我不帮他选择,他一定会走到歪路上去的!我哪里错了!”
  “为什么不让他选择自己的路呢?”
  “我是为了他的未来!不能让他落在别的孩子后面!我要他幸福!你懂吗!我要他幸福!”
  “可是你却让他不幸了。”
  何玉伤痕累累的眼睛睁得愈发地大,沾满鲜血的双手和长长的指头扣紧了自己的脸庞,嘶声号啕起来。
  沉重的期望像包袱一样压在孩子身上,美其名曰“一切为了他的未来”。动辄打骂,冠着爱的美名,口中说为了让孩子幸福,却亲手将他推进了不幸的深渊。
  如果昕昕没有被她亲手打死,即使有人这么告诉她这句话,她也一样会明白吗?
  不……
  她不会明白。
  她会继续以爱为名将唯一的爱子推入深渊,却始终以为自己是在将他领往顶峰。
  究竟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为了用“爱”把孩子压死?
  “妈妈……”
  细小的声音穿入鼓膜,屋内的人鬼一起往声音的来源看去。一个小小的、苍白的脸出现在窗外。
  “昕昕……?”
  那是宋昕。虽然没有大而笨重的眼镜也没有巨大的书包,但那就是宋昕。
  向他们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肢体穿透纱窗的阻隔,慢慢地爬了进来:“妈妈,你终于看得见我了……”
  “昕昕!”何玉大叫一声,以爬跪的姿势猛扑过去,将那个早已死去的孩子抱在怀里,眼泪像坏了闸一般哗啦啦地流了下来,“昕昕!昕昕!你是真的昕昕吧!妈妈对不起你!昕昕!你原谅妈妈!你原谅妈妈!妈妈错了!妈妈真的知道错了!昕昕……”
  “其实他一直在那棵法国梧桐上看着你,”沉默了许久的温乐沣说道,“他没有怨恨过你,反而非常非常想救你,但是你只是忙于重复你自己的错误,一次也没有看过他。”
  宋昕的脸上那种快乐得让人心疼的表情是温乐源和温乐沣从来没有见过的,他们的记忆中--也可以说是何玉的记忆中--那孩子从来没有笑过。
  稚嫩的肩膀上担负着最沉重的期盼,他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那个背着书包戴着眼镜的宋昕是个只会学习的小机械,眼前的他才是真正的“小孩”。
  “妈妈,”宋昕在她的怀抱里大大地微笑,“我想到游乐场去玩,可是我不想和爸爸两个人,我想和爸爸妈妈一起去。”
  “好好好!”何玉拼命地点着头,眼泪四散飘落,“我们去游乐场!我们去玩!我们去看唐老鸭!去坐过山车!我们荡秋千!放风筝!你想玩什么……都行!”
  “我们现在都死了,爸爸说就不用学习了。我好长时间没学习,妈妈你不会打我吧?你打得好疼呀……”
  何玉抱紧他的小身体,哭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中年男子看着这一切,用手在脸上抹了一下。
  “喂,”温乐源不爽地看着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家伙,说,“你早这么做不就完了?还拐这么大的圈子,你自己都不嫌烦哪?”
  本来他都做好和这个女鬼好好打一架,用拳头让她清醒的准备了,可这个家伙--还说是她老公!-- 一出现,几句话就搞定了,早知如此,他之前这么干不就完了么?还害得他担心了这么长时间!
  中年男子看着他,有些凄凉地摇了摇头。
  “没完,事情没完。”
  “什么?”
  中年男子摇头轻叹,望向妻子和儿子的眼神更加沉重悲哀:“阴婆婆说你们有办法,但其实也没用的。她看走眼了。”
  “喂!你听见我说话没有!给我说清楚!--”
  温乐沣拉住了温乐源,本应没有任何情绪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让温乐源不禁呆了一下。
  “乐沣……?”
  “内疚……才是最可怕的。”
  “啊?”
  “我们谁也救不了她,做什么都没用。”
  “做什么都……?”
  温乐源骤然明白了他所说的话。
  中年男子按住自己的眼睛,低哑地啜泣起来。
  
  
  
  --你今天告诉她,她明天就会忘掉;你上午告诉她,她下午就会忘掉。她心里只有一件事,其他的全都记不得。
  她心里只有内疚这一件事,想品尝的只有痛苦这一件事,今天的东西,很快就会忘记。谁的宽恕也没有用,她不会宽恕自己。所以她的魂魄会永远活在杀死孩子的炼狱之中,重复,一次又一次。
  
  
  
  何玉提着两大包蔬菜肉品,费力地用背推开大门挤了进来。
  温乐沣站在楼梯上回头看着她,她发现他在看她,微微一笑。
  “买了这么多菜啊?”
  “是啊,孩子要考试了,不加强点营养不行。”
  “哦……”
  这一次温乐沣没有帮她提东西,只是让开了路,有些倾斜佝偻的背影慢慢地爬上楼梯。
  三天的时间还没有过,温乐沣现在依然处于感情断层的效力之中。可是他的眼中却闪出了点点泪光,被切断的情感冲击着被封锁的心。
  这么深这么重这么可怕的感情,连他这个旁观者都因影响而感到了连感情断层也阻挡不住的悲伤,那么她呢?
  一直背负着杀死自己唯一的爱子,而不断重复那最悲伤一刻的她,又如何呢?
  还有那个她真正的孩子、一直守护她的丈夫,他们又要怎样做,才能跳脱她剧痛的漩涡?
  “昕昕……我们怎么帮你,怎么帮你们呢?”
  西瓜皮头的小男孩坐在楼梯下面的阴暗处,已与黑暗融为一体。
  公寓外,一个小小的影子隐藏在法国梧桐茂密的枝叶中,随风轻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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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9 14:19: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英雄
  
  
  烈日下,一辆载满乘客的长途中巴车在公路上飞速行驶。
  在夏日的下午,这种一两点的时刻,一般的长途客车中除了司机之外应该大家都沉入了梦乡才对,可是这辆车上却没有一个人睡觉,包括司机和售票在内的所有人都面无表情,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连广播也没有在播放。
  车内,就好像全都是死人一样。
  在右侧最后排靠窗的位置上,有一个穿得很清凉的女孩,身着短短的窄裙、细吊带背心,连鞋子也只有两根带系着。她的眉毛又细又弯,眼睛上画着蓝色眼影,嘴唇上涂着淡紫色唇膏,如果以年纪稍大的人的眼光看来的话,她这种装扮无疑是“不正经”的--也就是做“鸡”的那种女人。
  然而她的表情中却没有任何卖弄风骚的样子,头发乱蓬蓬的,蓝色眼影已经被她手中紧攥的手帕擦得乱七八糟,眼睛也肿得只剩下了一条线。
  前方的路有一个大转弯,转弯处的警示牌明确地贴着“慢行”的标志,可是司机却没有慢行的意思,踩下油门,风驰电掣地便冲了过去。
  女孩发现了这一点,她慢慢地扫视了一圈车内人们冷漠的脸,用手指梳理了一下自己蓬乱的头发,唇边忽然露出了一抹笑容。
  你们……会后悔的!
  她在心里悄悄地说了这么一句,蓦地打开窗户,在炽烫的热风呼啸而入的同时,将头伸到了车窗外面。汽车与警示牌擦身而过,一蓬鲜血溅了出来。
  片刻后,车内迸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今日上午,市领导亲切会见了在此次意外事故中集体帮助那位少女的乘客、司机和售票员,对他们的行为给予了高度的评价。那位少女的父母流着泪说,虽然他们的女儿没能救过来,但是在她临终的时候有这么多好人关心她,帮助她,她地下有知,一定会感到欣慰……”
  温乐源坐在地板上,手里端着一只大海碗,呼噜呼噜地吸溜着面条,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视屏幕。
  温乐沣给自己盛了一碗,在他身边蹲下,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挑起一筷子面吸溜进嘴里。
  “怎么?又出什么见义勇为的英雄了?”
  “嗯。”温乐源狠狠灌了一口面汤,舒口气,道,“那女孩好像想不开要自杀,把脑袋伸到车窗外面去,结果被警示牌削掉了天灵盖。那辆车里的人集体把她送到最近的医院,又一起自掏腰包给她交了医疗费,只可惜她伤势太重,没救过来。”
  温乐沣笑一笑,感叹道:“现在这世界,居然能有这么多好人聚集在同一辆车上,真是难得。”
  温乐源却不以为然地搅合搅合碗里的面,道:“什么好人,其实也不过就是从众心理罢了。像上次哄抢超市的事,不就是有人带头抢大家才去干的吗?从银行里提出钱就被抢走,又洒得满街都是却居然没人要,都如数奉还,不也是有人带头当英雄大家才这么干的吗?嘿,话说回来,如果当时我在那儿,保不准带领多大的抢劫风潮呢……”
  温乐沣失笑:“你又不是没钱花,去抢人家的钱干吗?”
  “我的钱又不是多得麻袋装,当然想要更多的。”温乐源把最后一点面汤喝完,咂巴咂巴嘴,又跑到里间去盛了一碗,回来坐下继续吸溜,“所以这辆车上的人恐怕也一样,当时如果有一个人逃走,其他人也会一窝蜂地逃走。别说见义勇为了,法院会不会判他们见死不救的罪还不一定呢。”
  温乐沣摇头:“你怎么把所有人都想得和你一样?我倒是宁可相信他们做这些好事是因为他们都是好人。”
  “好人……这世上的确有好人,可是--”温乐源用筷子指了指温乐沣,“只有你这个滥好人吧。”
  “谁是滥好人!”
  温乐源看着自己的碗,装出惋惜的样子摇头:“姨婆啊姨婆,虽然您嘴巴很毒,但是做的饭是那么好吃;乐沣虽然是个很~~好很好的老好人,但是这饭实在让人难以下咽。您啥时候才回来啊……”
  说着他还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
  温乐沣气得放下自己的碗就去夺他的。
  “难以下咽!难以下咽你别吃第二碗!还给我!自己吃方便面去!”
  温乐源一边嬉皮笑脸地躲一边呼噜呼噜地吃面,等伸着脖子把最后一点汤也吞掉之后,他才把碗还给温乐沣。
  “嘿嘿,还给你,不吃了。”他厚颜无耻地说。
  温乐沣几乎气昏过去。
  “我要和你决斗!!”他叫着冲了上去。
  阴老太太几天前就出门去了,出门的具体原因她没有说,只是把绿荫公寓交给他们兄弟二人暂时代管。
  老太太不在家,一向信奉“君子远庖厨”的温氏兄弟二人可傻了眼,温乐源连煤气炉子都没开过,温乐沣也只会煮面条而已,所以从阴老太太出门到今天,他们三天九顿饭,顿顿是面条,温乐源有些腻烦是肯定的。
  --不过当然,他这种态度也是应当大加鞭挞的。
  在这兄弟两个进行了几十分钟拳脚方面的亲密接触之后,明明比较身强力壮却反而被打青了一只眼眶的温乐源乖乖去洗碗,温乐沣生气地坐在原地用遥控器狠狠换台。
  市电视台的另外一个频道也在播放刚才那个消息,不过似乎是不同的记者编辑的,这次用近镜头逐个拍出了那些见义勇为英雄的容貌。几个陌生的人闪过之后,温乐沣忽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咦?哥!快出来看快出来看!看看这是谁!”
  温乐源一路小跑跑出来,手上还滴落着洗洁精的泡沫:“什么?谁?”
 当把全部的人显现过之后,镜头又转回了最中间和市长握手的那个人脸上,正好就是温乐沣要温乐源看的人。
  温乐源噫了一声,惊叹:“这人长得跟隔壁小胡一样嘛!”
  温乐沣真想敲他:“哪里是长得一样!分明就是小胡!”
  温乐源继续惊叹:“小胡也能上见义勇为的名单?那个见血就晕的傻小子!果然是因为别人带头的榜样作用吧……”
  温乐沣气得脑袋隐隐作痛,正好镜头切到了市长那张柿饼脸上,他立刻换了台。
  隔壁的小胡就是201房间住的那个大学生,胡果。这小子胆小得要命,怕鬼,怕血,怕恶人,怕尸体(包括花鸟鱼虫的尸体),怕一切有可能吓到他的东西,连在悄悄他脖子后头吹一口凉气都能让他鬼哭狼嚎一好一会儿。
  虽然温乐沣对温乐源的说法很不以为然,但是他不得不承认温乐源说得也挺有道理的,这位新时代的大学生,实在让人难以想象他会主动去“见义勇为”这种血腥的事,在那种情况下昏倒等着别人来救反而比较可能。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电视的信号似乎大概好像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为什么一照到见义勇为的那群人时颜色就会变暗?如果整个屏幕都暗了也就算了,问题是只有他们身边半米以内的空间变暗,站在他们身边那个柿饼脸市长身上时又显得很亮,两厢对比之下,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罩在英雄们身上一样……
  温乐沣把自己的发现跟温乐源讲了一下,不过等他再换回那个台的时候,那个镜头已经过去了,温乐源后来再换台也没找到播放英雄事迹的报道,所以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温乐沣看错了,还是真的有问题。
  “没关系没关系!”温乐源安慰他道,“反正这些人和我们没有关系,就算有问题也找不到我们头上来的。”
  这个人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温乐沣已经懒得再生气地想。不过,自己是不是有点多管闲事了呢?又不是找上门来的生意,管太多不过是给温乐源找麻烦罢了。
  ……不过,话是这么说啦。
  可当你不去找麻烦的时候,麻烦一般都会自动找上门来。
  
  
  
  
  几天后,这对兄弟已经忘了他们曾经讨论过的关于小胡的事情,安安份份地做着自己驱鬼的“生意”。
  一天晚上,当兄弟二人正在商量第二天怎样解决新接生意的办法时,忽然听到了他们的门被急促敲响的声音。
  那声音简直是震天的巨响,中间没有丝毫的停顿,听得出是一个人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孤注一掷的拼命敲法。他们所接的客户中应该还没有到这种程度的人,这公寓里其他住客也一般不会用这么野蛮的手法来敲,那么不用就基本上可以猜到了……
  温乐沣无奈地看了一眼正在七窍生烟的温乐源一眼,道:“别这样……没准他真的有问题呢……”
  “他的确是有问题!”温乐源暴喝,“你给他讲!如果他这次又是因为看到什么看到和看不到没两样的东西我绝对毙了他!”
  温乐沣无奈地摇头,从地板上爬起来,一边应着“这就来了”一边打开了门……
  “救命啊--!”
  一个只穿裤衩的20多岁年轻男孩嚎叫着猛扑了进来,温乐沣在毫无准备中被他撞了个满怀,扑通一声仰面倒地,后脑勺和地板来了个最最亲密的深吻接触。
  “疼死了……”温乐沣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种错位的感觉,连视线都有些扭曲,看来这一下可撞得不轻。
  温乐源张着大嘴,手里的咒纸哗啦啦都掉到了地上。
  “这臭小子……”他咬牙切齿地骂道。
  “救命啊!救救我!我一定会死的我一定会死的我一定会死的--”
  那男孩不仅只穿了裤衩,而且浑身湿漉漉地还有肥皂泡,滴滴答答地落了温乐沣满身。
  温乐沣头昏眼花站不起来,温乐源一肚子气地大步过去,像拎鸡仔一样一把拎起那年轻男孩的胳膊,把他拖到了浴室中关上了门。
  须臾,门内传出了鬼哭狼嚎和死命扑腾的声音,好像是某人在对另外一个人进行残暴的躯体惩罚而另一个人在悲鸣呼救拼命想逃走一样。不过因为看不到,这一切也只能是听者的猜测而已。
  温乐沣捂着眩晕的后脑勺爬起来,靠在浴室门上,有气无力地敲敲门。
  “哥,别打了,你会打死他的。”
  门开了,温乐源气宇轩昂地走了出来,手里还拎着年轻男孩的后脖子。年轻男孩鼻青脸肿,奄奄一息中。
  “你出手……实在太重了。”温乐沣说。
  温乐源冷笑:“手重?我算手下留情了!这臭小子屁大点事就要求我们帮忙,又不想掏钱,回回都让我们白当保镖!你说别和他计较,好,我就不和他计较,可你看他!毛病越来越多了!居然光着屁股就跑这儿来了,你变态吗!胡果!”
  “我没光着屁--”胡果擦擦鼻子,正想辩解,忽然发现手上抹到的居然是血,呆愣了两秒钟,竟直挺挺地趴在了地板上,连温乐源都没能拉住他。
  “……所以我告诉你,你出手太重了。”温乐沣叹气,“再这么下去你总有一天会真的打死他的。”
  “打死就算了。”温乐源嘴里这么说,却不能真的就把胡果打死--退一步讲,他也不想在这房间里打死人,所以只能吭哧吭哧地将胡果的身体拖回浴室,丢到莲蓬头下用冷水冲。
  胡果满身的肥皂泡在水流的冲洗下回旋着钻入下水道,也把他的意识给冲了回来。
  “温大哥,你真狠……”胡果捏住依然在流血的鼻子哼哼唧唧地说。
  温乐源作势要踢死他,温乐沣挡在了他脚丫子前面。
  “好了,你打也打够了,至少让我听听他来干什么吧。”
  “还是温二哥好……”胡果继续哼哼唧唧地说。
  “我踩死你个小样的--”
  “哥!我让你住手没听到吗!”
温乐源气愤难平地坐在角落里,仇视地盯着向温乐沣倾情倾诉的胡果。
    这会儿的胡果已经不是那个衣不蔽体的狼狈小子了,头发衬衫裤子都整整齐齐,还戴了金丝边的眼镜,显得很是书生气。只可惜嘴角和颧骨上仍带青紫,鼻子里也还塞着棉花,把他的装扮所营造的气质给破坏了个一丝不剩。
    “你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温乐沣温和地问。
    胡果低下了头,很久不发一语。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威胁你?”
    胡果没有回应。
    “小子你装什么蒜!别说刚才大叫着救命进来的不是你!”温乐源大叫。
    “哥你能不能闭上你的嘴让我们安静一会儿?”温乐沣烦躁地说。
    温乐源乖乖闭上了嘴。
    温乐沣转向胡果,依然很温和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连穿个衣服都不敢自己回房间,一定是有什么很重大的问题吧?”
    “我……”胡果张了张嘴,好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一样,又闭上了。
    “胡果,”温乐沣耐心地说,“如果你不把事情告诉我们,我们又怎么能帮得了你呢?”
    “你不会是又看见了冯小姐吧?”冯小姐是绿荫公寓楼梯上的鬼,只有背面而没有正面。胡果的体质很不幸是偶尔就能看见鬼的那种,经常在楼梯上下见到冯小姐被她吓个半死对胡果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不过胡果摇了摇头。
    “那就是那个西瓜皮头的小孩?”那小孩也是鬼,很爱开玩笑吓唬人。不过他并不是真的“小孩”,所以现在正因妻子和孩子的事陷入低潮,应该不会这么多事……
    果然,胡果又摇了摇头。
    “是个……女的。”胡果低声说。
    “女的?不会是305的何玉大姐吧?”
    “305那个也是鬼!?”胡果大惊失色。
    “不,是我弄错了。”温乐沣迅速地回答。看来他还认为何玉是活人……那就让他这么认为吧,至少给他减少一个恐惧的来源也好。
    胡果显得很怀疑,但是出于某种鸵鸟心理,他打算装作相信的样子。
    “那你认识她吗?”
    胡果犹豫一下,点头。
    “哼哼哼哼……”温乐源发出了令人讨厌的奸笑声音,“我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害怕又不敢和我们说了!那女鬼一定是被你始乱终弃的女人对不对?说不定还为你堕过胎。结果你这个无情的负心人又说不要她了,她在绝望之下自杀身亡,死后的冤魂在你身边缠绕不放……”
    别人一句话也没说,只有他一个人说得口沫横飞,沾沾自喜,自以为已经找到了问题的核心。直到温乐沣那边射来两道责难的目光才讪讪闭嘴。
    “我连女朋友都还没有过……”胡果不高兴地说。
    “哦哦,还是处男吗?”温乐源忍不住高兴地问。
    “哥你能不能管好你的嘴啊!”
    温乐源终于老老实实地沉默了下来。
    “其实也不能说我认识她,”胡果好像下定了决心,一连串的话语啪啦啪啦地就冲了出来,“我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那天以前我从来都没见过她,所以如果她出现的时候不是那个模样的话我可能连认都认不出来。可是我真的不能算认识她,那件事又不是我的错!她为什么只找我!我们已经补偿她了!她还想怎么样!难道一定要把我们杀光才算完吗!真是蛇蝎心肠--”
    他蓦地住了口,看看目瞪口呆地盯着他的温氏兄弟,刚才长长地伸出来慷慨陈辞的脖子又缩了回去。
    “对不起,我好像稍微激动了一点……”
    他这德性不像只是“稍微”激动的样子吧……
    “……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温乐沣呼了一口气,问。
    胡果的表情变得惊恐,慌慌张张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退向门口。
    “对不起我什么也没干什么也没说你们别在意请你们忘了我说什么吧再见我走了!”
    手在身后找到门把手,拉开门转身就往外窜,就好像身后有野兽在追一样--然后他的身影在门口凝固,片刻,直挺挺地又仰面倒了回去。
    “小胡!?”
    温乐沣赶上前去扶起他,发现他已经翻着白眼昏过去了。仰面一次,覆面一次,不知道他的脑袋是不是能受得了?
    温乐源双手扒在门边,身体前倾出去左右查看,走廊里空荡荡地,没有任何人类和非人类生物。
    “他开门的时候看到了什么?你看到了吗?”温乐源问。
    “什么也没有。”温乐沣皱眉说。
    温乐源转头,看着温乐沣托着那个胆小鬼脑袋的样子,叹了口气,摊手,耸肩:“……你又打算多管闲事了吗?”
    “是啊。”
    “又免费?”
    “他是姨婆的住客。”
    “就是因为他是她的住客!”温乐源气愤地叫道,“从我们住进来开始她就推荐他‘有事就找温乐沣’!我们又不是片儿警!还免费!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温乐沣不与他争辩,独自把胡果拖回了房间里。
    “虽然我们是做生意,不过也不能不讲人情。他毕竟是咱们的邻居,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他又是个没出过社会的小孩,你何必和他一般见识……我上大学的时候也是因为遇到了很多好人所以现在才能在这里,如果当时大家都和你一样,除了自己家人一概不予理会的话,我说不定早就退学无数次了。”
    温乐源皱起了眉头,轻轻反手关门,道:“我从来没有过问过你大学的生活,我以为你过得很好,可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你在那时候发生过什么吗?”
    温乐沣笑而不答。
胡果是个胆小鬼。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个胆小鬼。
    从小就被几乎所有朋友叫做“小胆胡”的他,一直都在害怕着一切可怕的不可怕的东西。
    所以“英雄”这个词和他是没有关系的,他的字典里只有恐惧、怯懦、畏惧、卑怯等等词语。
    在那辆可怕的中巴车上发生了那样的事,他一个堂堂男子居然吓得手脚冰冷,一动也不敢动。那女人自杀之后,他几乎是被人架下车的,双腿如筛糠般乱抖,脑子里一片糨糊。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完全不记得了。只是站在滚烫的柏油马路上,看着那辆血迹斑斑的车,以及掉在远处的那个带了一蓬彩色长发的脑壳,机械地随着大家的提议去做。
    他现在还记得,在那条没有绿荫遮掩的柏油路上,空气因为阳光的热力而有些扭曲。乘客们在短暂的沉默后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接下来的事情,他一个人站在车头处,呆呆地看着那女人失去了天灵盖的头,裸露的脑,喷涌而出的血,以及一双大睁的眼睛。
    她死了吗?
    还是活着?
    血腥味由于午后的阳光和热得人心烦的微风四散开来,许多黑色的苍蝇闻讯赶来,争先恐后地在她红白色的脑上爬来爬去,看来就好像有许多双眼珠在恶狠狠地看着在场的所有人。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恐惧就从太阳下汗涔涔的脊背后像蛇一般钻出,爬得满身都是。
    鬼,对这个世界还有残存的思念,所以才变成鬼。痛苦、快乐、悲伤、仇恨、愤怒、牵挂……都是变成鬼的理由。
    她已经死了,或者她立刻就会死,这毫无疑问。
    她会变成鬼吗?
    如果是他的话,必定也是会选择变成鬼,让那些坑害过她对她冷眼旁观的人付出代价!
    那么……她一定会复仇的……
    是吧?!
    他心中蓦地冒出了这个可怕的念头。
    她会变成鬼,因为她还有她最后的牵挂,以及对他们的巨大愤怒。
    她一定会变成鬼,因为他们这群怯懦的无能的人,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却得到了“英雄”的荣誉!
    她一定会复仇的,会追到他们每一个人面前,把他们所有的人都杀光!
    看她这不是……已经来了?
    
    
    胸口仿佛遭到重击,胡果有种心脏啪一声裂开的感觉,眼前出现一片深色血红,漫散铺开。
    窒息感随之而来,极度的不适感让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让他一时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然而他却能感觉到黑暗中有一双晶亮的眼睛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种不知是敌意还是其他什么的情绪笼罩在他的周身,能感觉得到却看不到,就好像忽然盲了眼的可怕感觉,不能掌控的恐怖感让他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又是……那种被注视的感觉!
    就是因为这种感觉,让他几天来一直处于惴惴不安之中,用尽各种办法,不断东躲西藏,却怎么也躲不过那种不知来源的注视。
    那注视的目光中充满了嘲笑,就好像在说你瞧,我看着你呢,我会一直看着你的,看到你死为止。
    于是不管他是在睡觉、吃饭、散步、洗澡、上网、打电话、写论文……都能感觉到那双无处不在的眼睛,她锲而不舍地把他追得无路可退,想惨叫,想求饶--却不知该对谁。
    这是复仇。他听到她轻轻地说。
    他为什么会知道那是她的声音?是不是和她惨叫时很像?……对了,是很像--尤其,与她几乎喊破了喉咙时那种沙哑的声线几乎重合。
    他已经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双眼睛所在的方位,可是他依然弄不清她的意图。未知的恐惧爬满了他的脊背,冷汗像虫子一样从发隙一道道蠕动下来,钻进衣服里。脖子那里很痒,可是他的身体却僵直得一动也不能动。
    那眼睛眨了一下,似乎露出了一个邪恶的笑容。她要行动了吗?
    他还……不想死……
    他还年轻……他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了……还有似锦前程等着他……他不想坐以待毙……
    不想……
    不想……
    “救……”
    舌头碰到了上下牙间,发出了一个模糊的语音,他为自己制造的咒符啪啦碎了,他用非常难听的声音嘶叫了出来。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声音划破了黑夜,把一地的寂静敲得支离破碎。
    温乐源和温乐沣以整齐的动作砰咚一声从床板上跳了起来,温乐沣跳到了地板上,温乐源却跳错了方向,本来就睡在床板边缘的他刚跳起身就踩到了床板的侧边,和他睡在同一张床板上的温乐沣起身离开的动作几乎与他同时行动,他无法保持平衡,一脚踩翻了床板,自己和被褥床板一起叮铃咣啷摔倒在地板上。
    “我的屁股--!”他大声惨嚎。
    温乐沣在黑暗中也搞不清地势,温乐源的惨叫声让他慌张起来,想跑去开灯却被胡果睡的床板狠狠地绊了一跤,不过他很幸运地摔在了床褥上,双膝并没有什么大的损伤,于是又很快爬起来去找灯绳。
    啪。
    灯亮了。在灯泡橙黄色的光线下,只穿背心裤衩的温乐源正躺在地上捂着屁股打滚,床板翻倒,被褥扭成一团纠结在温乐源的脚上;而胡果坐在温乐沣的那个床板上,瞪着眼睛看温乐源的狼狈模样,头发和身上的衬衣都湿透了。
    “我靠!胡果你他妈的找死吗!”温乐源一边呻吟一边大骂。
    胡果没有反应,还是瞪眼看着他。
    温乐沣边忍笑边走到床边,把翻倒的床板翻过来,扭得乱七八糟的被褥床单铺回去,最后才扶起温乐源。
    “还是先别追究别人了……你没事吧?”温乐沣搀着他坐回床板上,问。
    “怎么可能没事!”温乐源连眼泪都快下来了。如果他们不是喜欢在地上铺个床板睡,而是睡在普通的床上的话,他这一下子八成要摔残废了吧。
    “胡果你是怎么回事?”温乐沣做出责备的样子对胡果道,“幸亏我们心脏都很好,否则这一下说不定就要出人命了。”
    “对不起……”胡果神经质地紧紧抓着身下的床单,眼神有些呆滞地说。
    在温乐源和温乐沣跳起来的一刹那,那双紧盯着他的目光唰地隐去了。
    在这几天里可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那双眼睛根本不在乎他身边有多少人,想消失就消失,想出现就出现,他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
    可是今天,在他闯入他们房间的时候她就消失了,他想出门的时候她才出现,而现在又是如此,他们一清醒她就不见踪影,难道是因为……?
    阴老太太出门之前告诫过他,一旦有什么事发生,只要立刻找到温氏兄弟就没有问题,原来……果然如此!
 等尾锥骨最初的剧痛过去之后,趴在床上缓劲儿的温乐源气哼哼地道:“有什么事,你给我快点说!要是理由不够充分我就杀了你!哎哟……”
    “别动气!我看看……哟,屁股青了。”像胎记一样的一片青紫在他尾锥骨附近招摇地炫耀着,看来真是摔得不轻。
    “什么!真的!?我要杀了那小子--你说不说!我真的杀了你噢!”
    胡果真的很想说出来,说出来他才能感觉轻松一些,但是那件事并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启齿。那个炎热的下午,那条被烧灼而软化的柏油马路,是可在他以及车上所有人心里的羞辱刻印,就算那女人永远不来找他们,这刻印也必定印在他们所有人心上,让他们背一辈子!
    所以他不想说。
    在其他人能够说得出口之前,他不能说。
    “我惹到了很恐怖的东西……”他哭丧着脸说,“我害怕……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在你们这里躲一段时间?”
    “理由不够充分!等我好了砍死你吧。”温乐源断然说。
    胡果慌了手脚:“别!我说的是实话!真的是实话!有东西要杀我!她正在找机会!说不定明天就会吃了我!求求你们别赶我出去!我还不想死!拜托!……”
    “不用怕,在那玩意把你吃掉之前我会先杀了你的。”温乐源冷冷地说。
    胡果的眼泪哗啦啦掉了下来。
    “哥,你别再吓唬他了。”温乐沣好气又好笑地摇头,“小胡,你甭怕他,他只是说说而已,不会真的那么干的。”
    “可是……我说不定……真的会被她吃掉……”胡果哭得非常伤心地说。
    “……”杀了你还有可能,吃……怎么吃啊……
    不过温乐沣决定不给他增加心理负担,只是坐在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给他精神上的鼓励。
    “好,就算你真的遇见麻烦了,那至少可以告诉我们这麻烦你是怎么惹上的吧?”
    温乐源揉了揉屁股,翻了个个仰面躺着。
    胡果沉默不语。
    “小胡?”
    仰面躺着还是痛,温乐源又打了个滚,翻过来继续趴着:“诶,对了,我们那天在电视上看到你了呀,还当了见义勇为的英雄。啧啧……难道有人就嫉妒你那点小荣誉,放鬼来害你?”
     “就那点荣誉……谁会看得上啊!”胡果用很不自然的表情笑,“不算什么,根本不算什么……”
    当温乐源说到英雄二字的时候,他的背部僵硬了一下,手一直放在胡果肩膀上的温乐沣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真的是……不算什么吗?
    温乐沣向温乐源使了个眼色,拍着胡果的肩膀笑道:“没事没事,你想在我们这里住就住吧,反正我和我哥是光棍汉两条,多你一个也不多……对了,你会做饭吗?”
    胡果喜出望外,拼命点头。
    事实证明,滥好心一般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胡果的确是会做饭没错,可是他只会做一种--那就是开水泡方便面,偶尔加点榨菜火腿肠算是改善。(比温乐沣还不如!)
    在连吃三天不同口味的方便面之后,温乐源又开始怀念温乐沣糟糕却不算太糟的手艺了。
    “我讨厌方便面……我讨厌方便面我讨厌方便面!我要吃面条!我要吃米饭!我要吃红烧肉!我要吃蘑菇汤!我要吃水煮鱼!我要吃火锅!……”
    温乐源壮硕的身子骨在房间地板上打滚。
    胡果端着热气腾腾的方便面,悲痛地思忖着口袋里还剩下50块钱,不知道温乐源这德性是不是在暗示自己“做”点什么,更算不出来万一要“做”完的话不知还能剩几分……还剩一个星期才到月底啊!要是现在就花完了怎么和老爹老娘交代?!
    “行了,别打滚了。”温乐沣也对方便面的味道相当腻味了,放下自己的碗,叹气道,“我们出去改善伙食,不然再这么下去没准会饿死。小胡,别吃那个了,我们一起出去吃。”
    出去吃=说不定就要用他的钱=这一个星期就喝西北风去吧……
    胡果死命摇头:“不不不不!我喜欢方便面!你们两个出去吃吧!那我就连你们那两碗也全吃掉就好。”
    温乐沣想了一下:“你没问题吗?”
    “啊?”
    “你一个人不是会害怕吗?”
    想起那双眼睛,胡果又感到一阵冷飕飕的惧意。但是在温氏兄弟房间呆了这几天,除了上课的时间之外都跟着他俩--连工作都跟去,再也没有感觉到那双眼睛,他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也许她已经升天了,说不定没事了呐……他有些侥幸地这么想。
     “啊……只不过是吃饭的时间嘛,没关系没关系!你们去吃吧!我一个人在房间里看电视就好!唉,我那房间里连个电视都没有,只有一台电脑……”
    “有电脑才叫不错吧。”温乐源不满地说。
    温乐沣点头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出去了。你一个人当心点,我们会尽快回来的。”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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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9 14:20:20 | 显示全部楼层
温乐源和温乐沣的脚步声在楼梯处消失,房间里忽然变得很静,只有电视机喧哗的闹声。
    虽然刚才说得很好听,但是胡果心里并不是非常有底的,现在忽然一静下来,刚才的豪气忽然缩成了鸡蛋点大,脊背上又凉了。
    有点……后悔。他把电视机声音放得很大,哭丧着脸心想,怎么能这么轻易就判定她不会来了呢?说不定她就在窗外的某个地方悄悄窥视着咧!等他们一走,就猛扑上来把他吃掉--啊啊啊啊啊啊!
    可是现在又不能去追上他俩说“我害怕哈哈哈哈拜托你们带我去吧哈哈哈哈”,本来就对他有许多不满的温乐源肯定会狠狠嘲笑他到死为止。
    越想心里越害怕,碗里的方便面也吃不下去了,随手往地板上一放,把房间里所有看得到的灯都打开,自己蜷成一个蛋,蹲据在几乎贴上电视机屏幕的位置上,让电视机的声音给自己造成房间里活人很多的错觉。
    电视里又在播放新闻。
    “本市发生了多起杀人案件,根据办案人员介绍,这些受害者的身份、性别、体貌特征等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死者全部死于个人独处的情况下,一起在被害者的办公室,另外两起在家中,以及……”
    独自一个人看这种消息还真是让人发寒,胡果抓着遥控器就打算换台--如果不是播音员及时地念出下面一句的话,他说不定就会错过去了。
    “--但这一连串的受害者都是在救助重伤少女事件中见义勇为的乘客,警方怀疑是连环杀手所为,只是杀人动机并不明了……”
    胡果的头嗡地一下就大了。
    是她吗?
    她果然开始行动了!
    背后没来由地又开始发冷,他分不清楚到底是自己神经过敏还是真的本能地感觉到了什么,似乎那双眼睛又出现了,他身体蜷缩在一起的部分汗出如浆,湿湿粘粘的很不舒服,但是他一动都不敢动,生怕稍微一偏移视线就看到某种恐怖的场景。如果现在出现像《僵尸杀人夜》里那样的镜头的话,他一定会当场心脏破裂死亡!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觉得自己已经蹲了十几个小时一样,可温乐源和温乐沣兄弟还没有回来。他的四肢完全没有移动,现在已经全部僵硬掉了,关节处隐隐作痛,提醒他再这种体位下去怎么也弄他个半身不遂吧。
    他多想活动一下啊……但是不敢动。
    稍微活动一下……还是不敢。
    动一下下就好……可说不定会被不知在哪里窥视的女鬼发现……
    关节痛死了……
    血流不畅……
    脖子好像有点扭到了……
    还有一直拿着遥控器没动过的手指……
    想动……
    不能动……
    想动……
    不能动……
    想动……
    忽地,一声不知名的野兽怒吼穿入胡果的耳朵和心脏,他凄厉地惨叫一声,扔了遥控器连滚带爬地一路逃出房间去,连门也忘了关。
    电视里,一头狮子骄傲地抖了抖毛,脑袋顶上打出一行字--“雄狮牌电蚊香,蚊子死光光”。
 胡果不知道自己能逃到哪儿去,要到哪儿才能逃出那目光注视的范围,但他至少知道一点,就是他不能一个人呆在那里,否则一定会疯掉。
    他闷着头就往楼下冲,在即将跑下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他却蓦地发现那里站着一个背对着自己,长长的黑发有如瀑布一般的黑裙女子。他紧急刹车想要避开,之前的冲力却无法化解,噗地一下就冲了下去。
    ……冲了下去?!
    没有受到阻碍?!
    他猛回头,那女子--依然是个背影。
    冯……!
    “我的妈呀!”在一声惨烈的叫声后,他终于倒地,昏厥过去。
    “这小子果然胆子很小。”早就候在楼道口的西瓜皮头小男孩抱着胳膊,用脚丫子戳戳胡果的脑袋。
    “我什么也没干……”冯小姐缓慢地说。
    “--我知道你什么也没干。”就是因为你什么也没干他才能幸运地昏过去,你要是干了什么的话他现在八成已经断气了。
    “不过目的达到了……”冯小姐走下那最后一级台阶,道。
    “--这算什么达到啊?”
    “他没出去就算……”
    温家兄弟出门前悄悄嘱咐他们,他们在公寓外下了“网”,只要胡果不踏出这公寓就没有问题。但是他们不想把这一点告诉那个胆小的家伙,否则以后他会没完没了地免费来找他们办事的。所以拜托他们两个守在这楼梯处,必要的时候吓一吓这小子,只要他不出去就行。
    反正的确是没让他出去……西瓜皮头的小男孩不吭气儿了。
    “那现在怎么办?让他这么一直躺着吗?”
    “我们得把他送回房间去……”
    “噢。”
    西瓜皮头的小男孩拎起胡果的一只脚,努力往楼上拖。
    “嘿,真重!这小子……冯小姐,你就不能帮下忙吗?”
    冯小姐微微一摊手:“我的手没办法抓东西……”
    她是个只有背面而没有正面的女鬼,胳膊和手不能前后弯折。
    “借口!”小男孩愤然道,“我知道你有正面!那天晚上你在楼顶把脑袋拿下来梳头的时候我看到了!别以为我除了妻子和孩子之外什么也不知道!”
    “我没有把脑袋拿下来梳过头。”冯小姐平静地说。
    “怎么会?我还看见你穿着超短裙……”
    “我自从死了以后就一直穿着这一身,从来没有变过……”冯小姐说。
    小男孩愣了。
    “爸爸……”公寓大门上露出一个十一二岁小孩的头颅,然后是细长的脖子和一具细瘦的小躯体。那是一个小孩的鬼魂,正从门板中努力钻进来。
    “昕昕?”西瓜皮头小男孩在看到那个钻进来的小孩瞬间骤然变得高壮,竟化作一副中年男子的样貌,“怎么了?”
    他原本就是这个样子,但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而一直维持儿童的模样,只有在面对妻子儿子的时候才会恢复原状。
    小孩向他跑过去,中年男子扔下胡果的腿,抱起儿子。
    “外面有个很恐怖的姐姐说要找住在201房间的哥哥。”他指着门外说。
    这小孩是小男孩……不,应该称之为宋先生--的儿子,宋昕。他在十二岁时由于母亲恨铁不成钢而被失手打死,现在寄居在公寓外的法国梧桐上,和父亲一起等待由于内疚而反复地自我惩罚的母亲。
    --当然,他们一家三口没有一个人还活着。
    “恐怖?”按理说宋昕死了很多年,见过了各种各样的鬼怪,应该不会再觉得某人恐怖了……难道说……
    宋先生放下儿子,对冯小姐道:“我出去看看,你和昕昕把胡果抬回房间去。”
    “可是我……”
    冯小姐还想分辩什么,小宋昕却一言不发地弯腰,夹起胡果的两条腿,咣咣咣咣将他头朝下就拖上楼去了,胡果的脑袋在小孩身后的楼梯上叮铃咣啷上下猛撞,就像一颗弹簧球。
    “……你儿子劲儿很大……”冯小姐说。
    “……是啊……”宋先生有几分惭愧地回答。
    由于不清楚那个“很恐怖的姐姐”有多少恶意,宋先生决定不走出公寓范围,只是打开了门,打算站在门口和她对话。
    ……等看到她之后他才发现,小宋昕说得的确没有错。
    那是一个脚蹬厚底松糕凉鞋,穿着窄窄短裙,上身只有一件清凉的吊带小背心的年轻女孩。温家兄弟设“网”的范围是以门口那两棵法国梧桐为限,所以她所站的地方是法国梧桐之外的那条小巷子,从公寓门口看来,她透明的身躯与身后黑暗的小巷以及巷外的霓虹灯结合成了一副诡异的画面。
    当然只有这一点是不足为惧的,可问题是她的头。
    她没有了天灵盖,一头彩色的头发只有下半部分,应该是头顶盖的地方有白色的脑裸露着,大量的血呼呼地往外冒,鲜血的小河爬下她的额头、细巧的鼻子和嘴唇、脖子、胸、肩……一直流到地面而消失。她的手里拿着她缺失的那片头盖骨,上面还带着血。
她没有了天灵盖,一头彩色的头发只有下半部分,应该是头顶盖的地方有白色的脑裸露着,大量的血呼呼地往外冒,鲜血的小河爬下她的额头、细巧的鼻子和嘴唇、脖子、胸、肩……一直流到地面而消失。她的手里拿着她缺失的那片头盖骨,上面还带着一蓬彩色的发。
    看到这种景象,宋先生心里也忍不住凉了一下。
    “你们……在这里干了什么?为什么我进不去?”那女孩用平板而呆滞的声音问。
    当她说话的时候,血液就滴入了她的口中,将牙齿也染得血红。一张一合之间,真可算得上是真正可怕的“血喷大口”。
    她浑身散发出一股股森冷的气息,穿过夏夜的风冰冷地扎入人的心房,没有躯体的宋先生和冯小姐本应感觉不到凉风才对,可是他们居然也有寒冷的感觉,如果现在他们有身体的话,或许连寒毛也竖起来了。
    “呃……”宋先生忍住想后退的欲望,道,“这其实是我们这里管理员的两个孙子干的,我们也不清楚……要不你等他们回来再说?”
    女孩冷笑了两声--她到底是不是冷笑宋先生也弄不清楚,但她笑声中那种阴冷的恐怖感让他脖子后面也有点凉凉的。
    “201房间的那个人不会走吧……”
    “我想不会。”至少他醒过来之前不会走。
    “那好……我就等着他们回来……”
    她一转身,身形唰地就消失了。
    宋先生抹了一把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关门,紧张地回头对冯小姐道:“怪不得小胡要着慌,连我也忍不住……要不要打赌?她身上有杀气,绝对是杀过人的!而且不止一两条人命!”
    “赌一条胳膊……”冯小姐缓慢地说。
    “那算了。”
    等温家兄弟回来之后,抱着儿子的宋先生和冯小姐把这期间发生的事情都跟他们说了。
    “没有天灵盖!?”温乐源愕然问道,“你们没看错?”
    “没看错,”宋先生道,“天灵盖在她手里拿着,脑袋顶上缺了一块,脑子都露出来了,猛一看有点像日本民间传说里的河童。”
    温乐源想一想,转头看看其实早就醒来却躺在那儿装死的胡果,一把将他拖了过来。
    “啊哈!你还敢说什么也没干!说!你们到底见义勇为了什么东西?你们见义勇为的对象干吗追着你不放!”
    被掐着脖子的胡果大声惨叫,却并不回答问题,只是用哀怜的眼神看着温乐沣,希望他能救自己,温乐沣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没办法。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胡果绝望地哀嚎起来:“拜托!我们什么也没干!真的什么也没干!请相信我!这件事不是我们的错!就算她想报复也不该找我们!我是无辜的!就算把我们放到法庭上也是无辜的--”
    “……”温乐源无言地放下了他,“审问这小子真是一点成就感都没有,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废话一大堆……”
    “我说的都是真话!”
    “那——那个女人就是来找你续旧情的了!”
    “别不相信我呀!”
    “你把实话说出来我们就信了。”
    “……”
    胡果承认自己没有说出真正的实情,但那是因为他曾和其他人一起发誓永远都不说出来--那是他们羞辱的伤痕,却被盖上了荣誉的烙印,这让人怎么说?
    胡果始终坚持守密,温乐源他们也不能对他大刑伺候,便口口声声要将他赶走,但是胡果已经下定决心,就算是死也要呆在他们身边--因为他很清楚地看见了那对兄弟和宋先生冯小姐友好的模样,忍不住幻想他们说不定也能收服那个女孩……
    可是如果麻烦不会发展到更麻烦的程度的话就不叫麻烦了,既然事情没完,那就一定会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本市又发生两起杀人案件,受害者是帮助重伤少女事件中受到表彰的中巴车司机和售票员……”
    胡果手里的碗当啷一声扣在地板上,冒着热气的方便面洒了他一脚,他却好像没有感觉。
    “连……他们也……”他张着嘴巴,已经完全呆掉了。
    温乐源一脸厌恶地吞着难吃的方便面,间或抬眼看看胡果的反应。
    “哦,他吓死了。”温乐源幸灾乐祸地说。
    温乐沣叹气:“哥,你别老欺负他。人家还是小孩儿呢。”
    温乐源冷哼:“小孩儿?小孩儿会这德性?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活该!”他依然对胡果不跟他们说实话这一点很气愤。
    温乐沣无奈地摇了摇头。
    胡果没功夫去管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他紧张地贴近了电视机,把声音开到最大,就好像生怕错过了什么重要的镜头一样。
    “至此,曾经那次事件中见义勇为的13位英雄只剩三人,省市领导非常重视……”
    “小胡?你在看什么呢?”
    胡果好像终于确定了什么事情,嘴张得越来越大,手指着电视颤抖地说了几声“那里、那里、那里”,身子往后一倒,又昏过去了。
    看着他以很别扭的姿势昏倒在地板上,温乐源喝一口汤,哦一声道:“这没胆色的家伙又昏倒了。”
    温乐沣应:“是啊。”他一天能被吓昏好几次,连温乐沣也不太想管他了。
    “电视里有鬼吗?”
    “我想八成不是。”
    温乐沣抬眼看了一眼电视,那里面正连篇累牍地报道这11桩连环杀人案的难解之处,记者还很敬业地画了示意图,标出各位被害者的顺序以及其被害的地点。在示意图上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杀人的顺序是从城西南至城东北方向,路线以锯齿状迂回向绿荫公寓的位置缓慢行进。
    杀人路线恒定,不过杀人时间却并不固定。是随机的吗?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怪不得这小子要昏倒,”温乐源不带多少同情心地道,“最后一个被杀的是那个司机,他的地点好像是……”他用筷子虚点一下电视屏幕上的示意图,“是在咱们巷子外面那条街再往南边儿去一点的隔壁街道……叫什么来着?尚简路?--应该是吧。就是那条街道一个饭馆单间里。”
    “难道接下来就是他了吗?”温乐沣忧心忡忡地问。
    温乐源抓抓脑袋:“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你觉不觉得有件事很奇怪?”
    “什么?”
    “既然这些人都是那个女孩杀的,她按照一定的路线来一个接一个地实现目标,那她那天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找小胡?”
    “咦……?”
    “如果按照路线来说的话,小胡至少该是最后三名的其中之一,为什么她那么早就来找他?”
    “也许她想先看看他……”
    “也许她本来想先杀掉他。”温乐源嘿嘿地冷笑起来,“但是这栋公寓里有姨婆和我们保护,她进不来,杀人可以增加她的力量,所以她才会需要先杀掉其他的人,做为杀小胡的铺垫。”
    “难道……她对杀小胡的事是志在必得?”
    “对!”
    胡果刚睁开眼睛,听到他们的话,转头又昏过去了。

可怜的胡果虽然是个胆小鬼,内心深处也有着不能与外人道的愧疚,但是他并不想为这个而死——至少在活够之前不想,于是第二天就跑到邻县一个很有名的寺庙中请了一堆佛像佛珠开光玉片什么的,回来的时候身上挂了满身的饰物,就差连大蒜也勾在脖子上了。
    温乐源看他这德性就狂笑:“你干什么?打算摆摊卖点小商品赚钱了吗?”
    “才不是……”怀里抱着佛像脖子上挂十几串佛珠腰上别了N个鬼头的胡果悻悻道,“反正你们不管我……我自力更生……至少死得好看点。”
    “你这样可不像是想死得好看点的。”温乐源边笑边从他身上取东西,取一样就扔一样,“告诉你,这些东西一点用都没有!真的不想死的话就老老实实把钱掏给我们,别去买这些地摊货,我们是不干免费活儿的。”
    胡果哭丧着脸看着他:“可是阴老太太说……”
    “她说?你咋不去跟着她?跟着我们干啥?”
    “我又不知道她哪里去了……”这两个人怎么和正常人不一样啊……要钱都要得理直气壮,一点都不会不好意思的。
    “那就老老实实掏钱!”咣!温乐源表情一变,一拳头就在地板上砸了个坑出来。
    本来温乐源的长相就是站在山林中眼睛一瞪,不必说开山栽树之类就能让人明白他是啥人的那种,更何况这确认身份的一拳?
    胡果的眼泪真的下来了,乖乖摸出口袋里剩下的50块钱,又把所有零钱——大概一块八毛三分——全部交到了他的手里。
    “就这么多了……”他边掉眼泪边说,哭得好不伤心,“我的钱……我的生活费……就这些了……”等和老爸他们说的时候就说被强盗抢了吧……
    “哥……”温乐沣盘腿坐在一边,笑得直摇头,“你别玩他了,你非要看他去当裤子才甘心吗?”
    温乐源收起那张强盗脸,笑着啐了一口,把那一把零钱和50元丢到胡果的膝头上。
    “50块!还是接济你这个难民吧!”看着胡果喜极“又”泣地捡起钱慌忙塞进口袋里,他懒懒地伸了一个懒腰,“好,现在只剩下三个人了,我想他们之中说不定就有住在这附近的。小胡,你认识他们吗?”
    胡果摇头,困惑地搜索着记忆中的残片:“只不过是同一辆车,我怎么可能认识……”
    “是吗?一个都不眼熟?”温乐源挠挠下巴,“真可惜,如果知道另外两个人的话,说不定还能争取点时间……”
    温乐沣点头同意:“可惜都是互不相识的人……不过我们也可以守株待兔,把围在公寓外面的‘网’换一下怎么样?让她自投罗网……”
    “这倒是好办法!”温乐源用力点点头,说,“不过——我还是想先吃点好的……”
    温乐沣气得无力:“你……昨天不是才去那个面馆改善过伙食……”
    “我不想吃方便面了!!”温乐源又在地上打起滚来。
    温乐沣真想踢他两脚,让他滚得更利索一点。可惜他下不了那个脚去,只能遵命去拿钱包。然而就在这时,忽听胡果一声大叫。
    “啊!对了!”
    “啊?”
    胡果激动地跳了起来,攥着拳头大声道:“我想起来了!当时我就想坐在我前面那排的老头挺眼熟的!原来他就是咱们这条巷子口那个天天面馆的老板!我去那里老见到他老婆,很少看见他,所以一直都没想起他是谁!”
    “那个老板?”温乐源眼前闪过那个很胖很和蔼的老头的脸,忽然汗就下来了,“那么他——”
    “你怎么不早说!”一向温和的温乐沣脸上同样变了色,跳起来一拳砸到了胡果的胸口上。
    胡果捂着胸口退了两步,茫然地看着他们:“我……他……怎么……?”
    “没时间了!”温乐源爬起来就往门口跑,途中踉跄了一下,几乎跪倒,又勉强站稳身体往外跳。温乐沣跟在他的身后也匆匆跑了出去。
    “胡果!你看家!不准出来!”
    胡果愣愣地答应了一声,等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外之后才忽然想起什么,又惨叫起来:“啊!我不要一个人在家!我要跟你们走!等等我啊——”
    等跟着那两个人窜出公寓大门,胡果才发现自己忘了穿鞋子,可是他实在不想一个人回去,只得硬着头皮用只穿着袜子的脚在肮脏的地上跑,时不时被垃圾扎得呲牙咧嘴,对前面狂奔的两人叫:“我……我说你们到底发现了什么?!那老头出事了吗?你们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啊?你们至少说句话呀!”
    温乐源根本懒得理他,只有温乐沣边跑边回头对他道:“昨天那女孩来找你——我们以为她是来找你,不过恐怕不是!她其实是来找那个老板,看你是顺便的!”
    “啥?!”
    巷口处已经挤了满满都是看热闹的人群,间或有急救车和警车呜哇呜哇的叫声,还有照相机闪光灯的亮度一闪一闪,电视台采访记者声嘶力竭的报导,就像每一个破案的影片中演出的那种一样。所不同的是——这是真实……而立体的景象。
    胡果的脑袋一下子就懵了,他忘了自己没穿鞋的事,也忘了现在首先要做的应该是保护自己才对,拼命就往人群中挤去。
    “喂!干什么干什么!瞎了眼哪!”
    “小子!你敢踩我!”
    “挤什么!死的是你老舅啊!”
    “慢点儿!找死去呢!”
    胡果什么也没有听见,只一径地往里挤。
    好容易挤到了能够看见面馆门面的地方,正巧赶得及看见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抬着一具担架从天天面馆出来,那支担架上躺着一具人体,从头到脚都被白布包裹得严严实实。
    原本还抱有一丝幻想的胡果连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打破了,恐惧、绝望从他的脚底板一路窜升到头顶。他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眼前的景物却一片昏花。
    ——还剩……最后两个!
    他会死的……他一定会死的……她真的来了……马上就会到他面前了……马上……
    一脑子糨糊的胡果并没有发现,在与他正对面的围观人群中,有一个人脸上也带着与他相同的恐惧表情,惊恐地看着那具被抬出的人体。
    他和胡果一样,心中都有数。他们都知道那天的中巴车上发生了什么,造成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又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我们的……错……
    他在心里如此绝望地想。

可是她不会这么想的,她一定会来找他们,把最后一个人也揪出来杀掉,否则她的怨气就会一直追逐在他们左右,不可能消失!
    他慢慢地向人群后面退去。他不能如此坐以待毙,他要去找据说最有名的高僧,要去找神婆,要去找巫师,要去找喇嘛——管他什么宗教什么迷信!他不想死!他一定要活下去!他还有老婆,还有女儿——
    ——你们谁没有儿子女儿!见死不救,不怕报应吗!——
    可怕的尖叫在耳边响起,他浑身一震。这只是回忆中的声音?或者是真实的?也许只是他的幻觉……但是……但是……为什么——这么清晰!
    他一边退,一边观望着周围的情形。
    人群之中,屋檐之下,都有可能是那个女鬼的藏身之所。或许她就在他的身边,阴冷地嘲笑着他的恐惧。
    她在哪儿?
    她在哪儿?
    她在哪儿!
    那具被白布包裹的尸体已经被抬到了急救车的后厢中,穿白大褂的人也上了车,准备关门离开。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关门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
    那个失去了天灵盖的女孩就坐在那具尸体上,满身是血,怀里抱着她的头盖骨,对他微微一笑。
    惨叫,没有通过他的咽喉,而是穿破了他的胸口,以强大的震动之力冲了出来。
    胡果听到了一个闷闷的声音,像是某个人被捂住嘴又在肚子上捅了一刀似的,然后他对面围观的人群发出很大的哗响之声,让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
    同时有人大叫起来:“有人昏过去了!”
    “快!看看是不是心脏病!”
    “他死了!”
    “死”字一出现,那个小小的空间哗地一声又扩大了一圈。
    刚把死人抬上急救车的人又跳了下来,向那个地方跑去。
    又是死人!?胡果正这么想着,忽然从后面伸出两只手,一左一右搭上了他的两个肩膀。
    他险些跳起来,心脏也几乎吓停了,一回头,却发现是满头大汗的温家兄弟,这才放下心来。
    “你……你……你这个臭小子……”温乐源青筋暴出地转手揪住他的领子吼道,“活够了是不是!啊!想赶死就早说!我直接捏死你算了!”
    温乐沣也没有好到哪儿去,抹一把脸上的汗珠子,脸色有些发白地说:“你离开公寓之后就最好不要乱走,从今天开始你应该是最危险的了,所以……”
    胡果一眼也没看他们这边,仍然呆怔怔地盯着那混乱的地方,温乐沣觉得有些怪异,戳一戳温乐源,示意他看胡果目光所及之处。
    温乐源发现了那里的异常,脸色微微沉了下来。
    “……怎么会又……”
    “你认识他吗?”温乐沣指一指第二个被抬出来的人,问。
    胡果脸色变得青白青白地,茫然点点头:“是……眼熟……眼熟……”
    车上的人他几乎都不认识,也努力想忘记他们的容貌,但是记忆并不总是听他的话的,所以他在看到那个被抬出来的人的脸时,立刻就认出来了。
    一阵不知从哪里来的风轻柔地拂过,将又厚又重的急救车后车厢的门打开得大了些,车内黑洞洞地,白色的尸单显得异常扎眼。一个穿着超短裙,抱着自己天灵盖的女孩坐在尸单上,向他们笑了笑。
    胡果哇地一声惨叫出来,那声音就像被鬼掐住了脖子,难听得声嘶力竭。围观的人群都对他侧目而视。
    温乐沣和温乐源兄弟也愣住了。
    天还没有全黑,为什么她会出现?还是如此明目张胆,似乎有意要他们发现她似的……
    女孩慢慢地将天灵盖戴回头上,用手指擦去自己脸上的血,笑得很开心。她跳下了车,脚下轻轻一点,身躯腾空而起,向天空飞去。
    “等一下!”温乐沣本能地吼了一声,倏地跳了起来。
    他的身体被重力束缚着,刚刚起跳便落了下来,灵体却自由地穿出了身体的限制,向那女孩紧追而去,瞬间便消失在林立的大厦之中。
    胡果看着“温乐沣”消失的方向,又看看萎靡地向后倒去,被温乐源抱住的“温乐沣”,张大了嘴。
    “刚才那——是!?”
    温乐源的脸阴沉沉地:“这小子又不管不顾……这次绝对要收拾他!……”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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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9 14:21:11 | 显示全部楼层
女鬼的魂魄在前方化作彩色的流霞疾飞,温乐沣若流星赶月一般在后方紧咬不放,两道影子在天空中划出一条无形的轨道,在地面上的人看来,几乎是嗖地一下就不见了。
    温乐沣已经使尽了全力,却无法拉近与那女鬼之间的距离,只能远远地看着她的背影,眼睁睁地看着她竟还有能力偶尔回头向他狡狯地一笑。
    
    她是有能力将他甩开的,杀人之后,她的力量增长比他们想象得要快得多,但是她为什么不这么做呢?她现在这样,就好像是在带着他玩似的……
    她,到底想干什么?
    他们在天空中已经漫无目的地来回奔窜了好几次,温乐沣头昏脑涨,几乎已经分不清楚他们现在已经转到了何处,她的目的地在哪里。
    温乐沣有些心烦了,再这么追下去对她没有什么影响,而他却会因为离开自己的身体,又没有温乐源在身边而力量枯竭。他决定速战速决。
    继续保持着追击的速度,他以右手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追!”
    一道集结着五彩光华的气流向那女鬼追去。然而她就像脑后也长着眼睛一般,身体骤然旋转弹开,魂魄的形状拉长回旋,变成了一个诡异的半圆,正巧让那五彩的光华从半圆的圆心穿过。
    那光华穿过圆心之后,又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之内转身回折,若是普通的灵体在这种情况下必定会被打个正着,然而那女鬼的魂魄却又在同一时刻扭曲,由原来的“C”字形扭曲成了“S”形,彩光穿过S形的下半个半圆正正向温乐沣打了回来。
    温乐沣一惊,双手画出一个三角的形状,彩光打到三角形虚空的影像之上,如海浪一般砰然散开,不落一点痕迹。
    这个女孩……果然有问题!
    由于冲击的影响,他的速度慢了下来,那女鬼又回过头来,嘻嘻笑着仿佛在挑衅。
    想到那些无辜受死的人们,他的脑袋在一瞬间被愤怒占领,也没有看周围的景物便一掌挥了出去。这一次是比之前更加大了几倍威力的气流攻击,攻击的直径有近二十米左右,就算那女鬼的速度再快,也是万万躲不过他的了。
    然而就在气流即将接触到她的那一瞬间,女鬼的身形仿佛融化于空气中一般倏地消失,失去了猎物位置的气流打到了虚空之中。
    如果是虚空之中,那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可奇怪的是,气流却与空气之间发出了一系列几乎是地动山摇的轰隆之声,似乎碰到了什么很大的屏障。
    巨大的气流被那个并不存在的屏障打散了,龙蛇般的小气流四散窜开,互相绞扭,引出更大的气流的漩涡,情景十分壮观。
    温乐沣也几乎被四散打开的小气流吹走,手忙脚乱了一会儿才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这才想起来应该看看周围的情况。
    一看之下,不禁诧异。
    一般情况下,城市中是不会有大型的屏障的,他现在飞行的高度大概在100米左右,刚才打击的屏障高度至少也该有百米才对。可是谁又有这么大的能力,设置这么高的障碍?最重要的是——根本没有必要!因为这附近没有特别高的楼房,最多50米的屏障就够用了。
    正在温乐沣疑惑时,一个很熟悉的女人声音微细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就在那里!快攻击!”
    温乐沣呆了一下。
    那不是——?
    他还没想清楚,几道形色各异的气流就从地面扭转上升,带着咻咻的风声向他攻了过来。
    温乐沣大惊失色,身体一弹,向斜方逃窜而去。那些气流就如同长了眼睛一样,准确无误地追在他屁股后头迅疾狂追。
    “不要让他跑了!”又是那个女人的声音。
 温乐沣边逃边苦笑。
    早在碰到那个奇怪屏障的时候他就该发觉了,会做出这种东西的人不多,而他认识的人之中只有一个。她一直都很奇怪没错,但好像还没有做出过这种事,是有什么原因吗?
    可是身后追着他的东西让他无法多想,加紧步伐逃命去了。
    就在温乐沣刚才所处空间的正下方,十几个人或坐或站地望着天上,刚才那几道气流就是从他们手中共同发出的。在那十几个人之中,温乐源和温乐沣的姨婆——阴老太太赫然就在其中,并且是站在所有人的正中心,刚才那两声大叫自然也是她发出来的。
    看着温乐沣逃跑的方向,她露出了一个奇怪的微笑表情。
    那十几个人所站的地方是一个三层楼建筑的楼顶。那楼的模样有些像小型的旅馆,外表看起来很普通,甚至连多余的装饰也没有。
    在那些人警惕地寻找着温乐沣的身影时,一个淡淡的影子从第三层最角落处的窗户悄然钻入,隐没。
  第十章、故事
    
    在那栋建筑的三楼,一间正对中央楼梯口的会议室中,桌椅板凳之类已经全被拿走,但房间内并非只剩下空气,还有七个人面朝外坐成一个圈,圈中心有一个个子矮小的男人在焦躁地走来走去。
    那个男人长得不算好看,也算不上奇丑无比,可在某种角度来说,这个人的脸却不知怎的怎么看怎么让人心生厌恶。古人说面由心生,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七人圈外还有一个保安模样的人背对门口蹲在那里抽烟,眼皮垂着,好像就快要睡着了。
    “抽!就知道抽!老子养你们是干什么的!”那男人蓦地大叫一声,保安惊得噌地跳了起来,“滚去问问那群神棍巫婆那个该死的女鬼到底滚蛋没有!快去!”
    连自己的烟已经掉到地上也没发现的保安茫然地看了自己的老板一眼:“可是……老板,那个老太太说我最好留在这个房间里……”
    “放屁!”老板暴跳如雷,“另外一个神棍不是说了!七个人就够!你就是来当跑腿的!怎么?不想干了?不想干马上滚回老家种地去!”
    保安灰溜溜地出去了。
    “妈的……”老板唾了一口唾沫,狠狠道,“都快死的人了,还巴巴跑来挣这钱!要不是看其他人都说你行,老子才不用你!”
    这位老板姓郑,近几年开公司挣了点钱,算是这一带小有名气的人物。不过最近却不知为何被一个女鬼缠住差点死掉,于是就请了一群据说是“很灵”的和尚道士神婆来。
    当时他没有听说谁更厉害些,不过几乎来了的人都说是一个姓阴的老太太很行,就是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可就在说完那话的当天晚上,那姓阴的老太太就专程来找他了,一通自吹自擂后就单刀直入,说什么和他有缘知他有难不收介绍费见面费之类见鬼的费用,给他便宜算起,再给他一通大鼻子大脸的吹捧,把他吹得昏头转向莫名其妙就和她签了合同。
    这些人到底是不是真灵他不知道,不过他的确是睡了几天好觉。可唯一不爽的一点就是他认为是大师的那群人都对那死老太婆敬畏有加,连他的话也不听,只要老太婆一句话就立马执行。
    有没有搞错!他才是老板!那群人真是脑子进水了吗?
    就像今晚,那死老太婆说是那女鬼总攻的时刻到了,就让所有大师都到楼顶去等着攻击,房间里只留下郑老板的七个下属代替他们看守就行了。
    “他们有个屁的法力!你们都跑了,他们能守得住!?”郑老板叫。
    老太太很自信地一笑,猛拍自己干瘪的胸脯:“当然!当然!我老太婆干的活,还从来都没人投诉过哈!何况其他人会在这大楼上下金钟罩,那女鬼进不来!”
    尽管满肚子的怀疑,也搞不清那金钟罩和武打片里铁布衫有什么亲缘关系,但在那群大师对老太太信任兼崇拜的目光中,他还是把生死大权交给了她。
    ——可是,他现在后悔了。
    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脊背后头发凉,怎么想心里都惶惶地不踏实。刚才楼顶一阵喧闹,那女鬼真的被挡住了吗?是真的话,为什么他这么着慌?
    “死老太婆……”他恨恨地骂道,“等老子没事了,看怎么收拾你……”三楼放杂物的房间内,一缕淡黑色的雾气从窗户悄悄钻入,爬下墙壁,在地板上盘踞起来,像一条蛇一样。
    似乎观望了一会儿,发现周围并没有什么威胁到自己的东西,那雾气又爬到了地板上,紧贴着地板向前游行。那雾状的东西本来就没有实体,现在完全铺开并紧贴地面后,就如同一个淡色的影子或是一片水迹似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那影子从门下的缝隙中钻了出去,来到了明亮的走廊上。
    现在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走廊上只靠吊顶的几盏灯光照明,当影子钻出门缝上的时候,那些灯忽然噼里啪啦地轮番闪了闪,原本明亮的走廊顿时变得有些阴森,寒气阵阵。
    淡色的影子贴在墙上悄无声息地爬行,就如同一片会动的污迹,在忽而闪亮的灯光中显得有些诡异。
    磨磨蹭蹭地走出会议室的保安显然没发现它的存在,一边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老板的不是,一边抬头看看忽明忽暗的灯,嘟囔一句“怎么又电压不稳……”。
    影子趴在墙上静静地等着,直到保安顺着往天台的楼梯向上走去之后才又开始蠕动,爬向会议室里。
    
    
    
    
    “好像……有东西进去了。”和阴老太太一起的一个道士忽然说。
    阴老太太看了他一眼:“东西?咱们的屏障厉害哈,怎么可能进东西!”
    “我在会议室的门口放了警示,刚才有东西打破了我的警示!”道士很敬业地坚持。
    “……多事。”
    “阴老太太,您刚才说什么?”道士竖起耳朵,刚才老太太的话他没听清楚。
    “没。”老太太严肃地回应了一声,抬头,手一指,“啊!那!快追哈!”
    大师们都忘记了刚才的谈话,专心致志地去追天上那个根本看不清是男是女的鬼去了。
    
    
    
    追捕的网络四面八方地兜头攻击,温乐沣在天空中左冲右突却脱不开攻击的范围,几次都险些被打中,心中忍不住有些愤怒了。
    这老太太是什么意思!?居然用这么猛烈的攻击,难道真的想杀了他不成!
    转身,又勉强躲过一道光柱,却被身后袭来的另外一道击中,他感到自己的身体——也许应该说是魂魄——发出沉闷的“空!”一声,心脏仿佛裂开了。
    温乐源将温乐沣的躯体背回绿荫公寓,想用他们之间的“联系”查查看温乐沣现在究竟在哪里,但是不知道是温乐沣离得太远还是被什么关住了,他这里竟丝毫感觉不到他的位置。
    这种情况还从来没有过……
    ——不!有一次!
    想到那一次的事,温乐源的心一惊,登时就乱了。
    不行……绝对不能再让那一次的事情重演!
    “乐沣!召——回!”
    他的手带起一蓬光舞,向温乐沣的胸口猛击,温乐沣的躯体弹跳了一下,没有反应。
    心脏愈发沉重,温乐源的表情变得阴狠起来,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量,再次用力击下。
    “温乐沣!你给我回来!”
    温乐沣的身体比之前更加强烈地弹跳一下,依然没有反应。
    反倒是一直看着他这么虐待温乐沣的胡果看不下去了,小心翼翼地在他身后道:“你光打他也没用……不如送到医院去吧……”
    “医院顶屁用!”温乐源吼了这么一句,好像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停住了嘴,低头看着依然没有动静的温乐沣,目光顺着一条并不存在的线慢慢上移,向窗外看去。
    “你在看什么?”胡果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到什么东西,莫名其妙地问。
    温乐源也不回答,爬起来拉开他和温乐沣的箱子,从里面摸出四张咒印呈十字状放在温乐沣身体周围。
    他挥挥手把胡果赶走,自己站在咒印圈外,蹲下,手在地板上一拍:“起!”
    咒印悠悠飘浮起来,在半空中如钟表的指针一般开始缓缓转动。温乐沣的身体周围包裹了一层淡淡的白色雾气,随着咒印的转动,竟逐渐消失,最后只剩下几张咒印在半空中空转,就好像它们所包围的那具躯体根本从不存在似的。
    胡果见到这种情形,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温乐源可没有时间等着他

胡果见到这种情形,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温乐源可没有时间等着他惊讶完,伸手粗鲁地拽住他的后脖领子,把他倒拖着就跑出了门去。
    “呜哇呀呀呀呀!大哥你要干吗呀呀呀呀呀呀呀……”
    “闭嘴!”
    奔出公寓前门,温乐源脚一跺地,被他拽着领子的胡果只觉得脚下一空,周围的景物霎时间矮了一截,这才惊恐地发现他们两人的身体竟悬空飘起,像氢气球一样往天空飞去。
    他又惨叫起来:“我的妈呀!救命啊!我好怕高啊——!”
    温乐源倏地加快了速度,两人的身体转眼间即消失在空中,路上的行人听到有人的叫声,但抬起头看时却什么也没看见。
    “大哥……大哥大哥大哥!”胡果对自己衣服的质量并不放心,又被领子勒得直翻白眼,只能双手抓住领子让脖子稍微松快些,僵直地叫道,“小的不知道您要干吗,不过小的对您的决定永远是无比支持……可咱们能不能打个商量,您告诉小的您要去哪里,小的用两条腿……两条腿去!行不?”
    “闭嘴。”还是那句话,虽然比不上刚才那么气势逼人,却也阴沉得让胡果害怕。
    现在可好了,他就像叼着木棍被大雁衔飞的青蛙一样,恐惧着随时会掉下去的命运。脚下,城市的灯光忽悠忽悠闪过,也许是很美丽的场景,但是他一眼也不敢看,只是闭着眼睛暗自向如来佛祖玉皇大帝安拉真主祈祷。
    就在祈祷中,他耳朵里忽然听到了好像放爆竹一样的声音劈劈啪啪地炸裂。现在本市应该已经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了才对,怎么还有人这么大胆子……
    他还没想完,一道光华以迅雷之势闪过,正好擦着他的鼻尖儿过去。胡果本来就已经很僵硬的身体变得更加僵硬了。
    “乐沣!”
    乐沣?
    就像升空时一样突然,温乐源的身体骤然下降,胡果觉得自己的身体一下子就失重了,忍不住又大叫起来。
    “救命哇——”
    话音未落,他的屁股已经触到了地面的坚实感觉,可还没来得及庆幸就发现温乐源是把他扔下去的,所以在感觉到踏实的同时,他也感觉到了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
    “我的屁股——”
    他的叫声已经惨烈到不像人在叫了。
    把胡果随便扔到一个楼房顶上之后,温乐源迅速向被十几道彩色光华包围的温乐沣飞去。
    “乐沣!”
    温乐沣转头发现是他,欣喜地叫道:“哥!你来——”
    又一道光华以九十度角蓦地折返,砰地一声,稍微放松了警戒的温乐沣被正正打中了背部。温乐沣的脸上绽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速度一滞,又几道光砰砰砰连续撞上他的身体,他噗地喷出了一口鲜血来。
    “混蛋!”温乐源大怒,扑上前去伸手一捞,将温乐沣往自己胸口一带,温乐沣的身形顿时消失。
    他回手向下虚空猛击,那十几位术士只觉一阵飓风袭来,楼顶的杂物随着飓风乒铃乓啷地飞了起来,砸得各位大师哀嚎不已。
    “他们打你干什么?吃多了吗!”温乐源阴沉着脸问。
    “没……”温乐沣在他体内低声说,“我也不清楚他们干吗打我,我追着那女鬼到这里,他们的攻击就过来了……”
    “女鬼呢?”
    “不……不见了。”
    “在哪里不见的?”
    温乐沣在温乐源心里指了一个位置,温乐源皱眉。
    “真是奇怪……好了,你就老老实实呆在我里面,等恢复了再出来。”
    “好。”
    温乐源缓缓向术士们所在的楼顶降落了下去。
    影子悄悄地爬入会议室中,贴在墙上静了一会儿,好像在看正在骂骂咧咧的老板。
    “妈的,什么大师,屁用不顶!老子背后现在还凉呢!一群江湖骗子!没事就算了,有点事老子打死你们!妈的……”
    在老板的骂声中,七个守护者昏昏欲睡。影子趁机张开了仿佛塑料薄膜般的翼,悄然将门蒙住,然后逐渐地扩大了自己的形态,如同瘟疫似地静静蔓延,遮盖了侧面的墙、天花板、吊灯、窗户,蔓延至地板,在房门处收住了口。
    老板没有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何种境地,依然大骂不止。
    “老子就不信!一个小小的女鬼出动这么多人、这么长时间都抓不住!一个二个都是吃干饭的!骗钱!像他们这种江湖骗子老子见多了!还想骗老子的钱,没那么容易!妈的……怎么这么热?刚才不是还有风吗?谁把窗户关上了?”
    “老板,没人关窗户。”有人回应说。
    窗户的确没有关,窗外的树也由于晚风而婷婷摇曳,可是房内却感觉不到半点风,反而越来越热。老板烦躁地用手扇着风,但那并不能给他带来凉爽,倒是由于他的烦躁让他比之前更加燥热。
    老板受不了了,指着其中一人道:“你!去隔壁把那台电风扇搬过来!”
    那人一呆:“啊?可是大师们说我们不能离开……”
    “你脑子里都大粪是不是!快去快回懂不懂!”
    “大师们说让我们这么坐着,一步也不要离开……”
    老板一脚踹过去:“大师大师大师!怎么不让大师当你老板!快去!”
    那人被踹得一骨碌滚倒,好一会儿才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门口走。
    他走到门口,像以前一样想去摸门把手,却发现自己的手指与门把手之间隔了几公分的距离,中间好像有什么东西阻挡似的,怎么也触不到。
    那人想了想,忽然汗如雨下。
    “老……老板……”他颤抖着在门上拼命摸,发现自己只能碰到某种塑料薄膜一样透明的东西却触不到门,害怕得眼泪都快下来了,“我摸不到门!我摸不到门!”
    本来昏昏欲睡的其他人呼啦一声都站了起来。这下那老板慌了,大叫:“坐下!都给我坐下!不准动!你!回来坐回原位!”
  几个人哭丧着脸坐好,互相看看对方惨白的脸色,心里为接了这位老板的活而后悔不迭。
  摸门的那位退了几步,趔趄着想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那样似乎比较安全点。但没想到的是,他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
  七个人的圈,走了一个人还剩下六个,而这六个人没有动过位置,那么刚才走掉的那个人的位置应该还空在那里。但是圈中所有人之间都并没有多余的空隙,六个人的数量也并没有变化。
  怎么回事?
  那个人眼泪鼻涕齐刷刷地掉了下来:“老板!我的位置!我的位置!没了!”
  “没了!怎么会没了!”老板环视自己四周,颤抖地叫,“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们!是谁动了位置!说!”
  “我没有!”
  “我也没有!”
  “旁边的人呢?”
  “我的左面是他,右面是……”
  “我旁边的人没错……”
  “我也是……”
  甚至连左右的人也没有错,那么多余出来的人呢?
  慌乱的人们,谁也没有注意到门上缓缓凸起了一个女人躯体的浮雕。
  那就好像一个女人躲在轻纱的后面,却努力把身体往前伸一样。只不过那条轻纱是看不见的,只有一个看不清的女人慢慢凸现出来而已。
  “呼……”那个女人体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本来呼气这种事没什么,呼气的声音也并不吓人——只是呼气罢了。可是如果那声气轻轻地发出,却让房中所有的人震耳欲聋呢?
  房中八个人,一齐惨叫了出来。
  ——要去找他,很简单。
  ——楼外屏障我加至百米,你与乐沣在那里战斗。
  ——屏障外有隐形屏障,你躲入其中,乐沣的攻击自会将阻隔打开。
  ——同时我以他为饵,引开他人注意,让你安然进去。
  ——数最大者为九,九九归一。
  ——七人阵用七人,加那禽兽是八人,我会安排一个活动人在房内,凑成九人,满数阵。
  ——但这件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所有人都必然以为那七人阵方为重阵,第九人多余。
  ——因活动人不稳定,必然离开,当第九人离开时,满数阵破,同时七人阵动摇。
  ——八非稳定之数,无九坐镇,必撑破七,第八人将遣走第七人,七人阵破。
  ——而你,为此时最大数者,第九人!
  看不清的女人身躯在完全凸出门后,缓缓跌落地面,身体面目也渐渐开始变得清晰。
  “老板……我真是罪该万死啊……”
  女人抬起头,天灵盖好像安得并不严实,因她的动作而忽然滑落,在地上像一只长了毛的破碗一样滚动几圈,方才停了下来。她的头顶,露出了白色的脑来。
  细吊带背心、窄裙、彩色的头发、还有安得不稳的天灵盖……
  那群人当即乱成了一团,一边嚎叫着救命一边往屋角躲,然而那位老板却没有动。
  因为那个女人血色的眼睛正狠狠地瞪着他,他一动都不能动。
  “我说过……我会报复的……”
  老板的汗珠子汇成一道道小河,顺着脖子滚落下来,衣服裤子湿了一片,连鞋子里面也汗涔涔的。
  “我……我……”
  “你还笑我……‘你偷了我的东西,我*你是天经地义,警察也不管’。”
  “不……求你……”
  “我求你……我也拼命地求你了……是不?”
  “不要……不要……不要!!救命啊——”
  
  
  
  就是那个炎热的中午,一个穿得像流莺一样的女孩勾上了那个面目可憎的男人的肩膀,数分钟的调情之后,进入了那个男人的办公室。
  半个小时后,女孩拎着一个公文包鬼鬼祟祟地出门,打的赶到汽车站,坐上了那辆中巴车。
  不一会儿,那男人衣冠不整地从房间里跑出来,叫上他的弟兄们,开车追赶。
  在汽车站外,他看见了女孩坐在车里数钱的身影,表情异样地扭曲起来。
  
  
  
  “我是小偷……我是小偷……即使我是!你又凭什么在那辆车里,在那么多人面前强*奸我!”
  
  在他“弟兄们”的匕首下,司机面无表情地开着车,乘客们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就好像最后排的座位上并没有女孩被三个人按住强奸一样。
  她张着满是鲜血的嘴拼命地呼救,乞求那个老板不要这样,她什么都愿意做,但是求他不要这样。
  “婊子!偷老子的钱还不让干,老子不做这种赔钱的买卖!看你穿这模样不就是招人干的!还装圣女,呸!”
  女孩挣扎着,却只能无助地看着那张可憎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她哭喊的声音绝望而嘶哑,“求求你们不要让他们这样!谁来救救我!我什么都干!求求你们!求求你们!老板!求求你别……”
  坐在最前排的妇女捂住了自己身边十岁儿子的耳朵;三十多岁的壮硕男人眼睛看着窗外,表情冷漠;几个染着光怪陆离的头发的新新人类戴着耳机,似乎正沉浸在美妙的音乐里;挺着将军肚的老人靠在椅背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只有一个学生模样的瘦瘦男生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那个……能不能好商量……”
  几把明晃晃的匕首指过来,男生迅速地坐回了原位。
  “哈哈哈哈……看到了没有!谁也救不了你!你个臭婊子!”
  几声清脆的巴掌过后,最后排的座位传来了女孩一声长长的惨叫,一切跌入黑暗,噩梦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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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9 14:22:12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一切都是我不对!我我我……我是禽兽!我是禽兽!”老板腿一软,跌坐在地上,狠命地抽自己嘴巴,“我鬼迷心窍!我禽兽不如!我鬼迷心窍!我禽兽不如!……求求你不要杀我!求求你!”
  女孩伸开手臂,像一只巨大的四足蜘蛛一般向他爬去。
  “我求你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呢……”
  老板的屁股下面湿了一大滩,密闭的房间中顿时弥漫出一股恶臭。
  “不要……你不要过来!”他一边拼命后退,一边四肢胡乱挥舞,妄图将她从面前赶走。
  “你说,‘谁也救不了你,臭婊子!’”
  女孩的眼神变得狠厉,猛地张开了嘴。她口中有一半的牙已经不见了,牙床上只剩下一串串的窟窿,忽忽往外冒血。而其他还完整的牙齿骤然变得异常尖利,像参差不齐的锥子一样狠狠咬住了老板的胳膊。
  老板发出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可怕声音发疯嘶叫,拼命甩着胳膊想把她甩脱,然而女孩的嘴比水蛭的吸力更加强韧,死死咬着他的胳膊,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她弄开!弄开!”老板对依然缩在一旁的下属吼道。
  下属们拼命摇头。他们只是他高价请来摆阵的雇工,没打算过把命也搭进去。
  “我是小偷,”虽然嘴仍然紧咬着老板的胳膊,但女孩说话却没有受到影响,阴沉沉地继续骂道,“但是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人又好到哪儿去!我偷了你的东西,你可以把我扭送到派出所,可以打我可以骂我,你打掉了我的牙,那是我活该!但你不能强奸我!为什么要强奸我?在那么多人面前强奸我!我不是妓女!我是最下贱的小偷!但是我不是妓女!我不是妓女!……”
  见反正也挣不开,老板似乎也豁出去了,挤着眼睛嘶叫道:“谁让你穿那种衣服勾搭我!老子花钱就是买鸡!你拿了老子的钱就要给我服务!我哪儿不对!老子今天就这一条命!你把老子杀了吃了又怎么样!老子干了!你死了!怎么样!”
  “你——”
  女孩一扭头,撕下他胳膊上一块血糊淋漓的肉,老板大叫一声,几乎晕倒。她呸一声将肉吐出,张口又向他的脖子咬去。
温乐源降落到楼顶上,阴沉着脸看着那群被杂物砸得鼻青脸肿的大师——包括阴老太太。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弟弟有哪里惹到你们了吗?”
  “你弟弟?”一个脸被砸得有半天高的和尚呻吟着道,“我们不认识你弟弟,我们在追一个女鬼……”
  “‘女’鬼!”温乐源一用力,温乐沣呼地一下从他体内跳了出来。他的脸上身上已经没有刚才的疲惫与伤痕,和温乐源合为一体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分钟,却也足够他治疗魂魄的创伤了。
  “这个就是女鬼!我弟弟哪里长得像女人!”温乐源揪着温乐沣的领子向其他人吼。
  温乐沣:“……”就算所有人说我不像我也不会高兴啊……你这句话本身就有问题……
  所有术士都发出了“咦”一声。
  “不是她!”
  “我们弄错人了!”
  “那她在哪儿!”
  “糟了!难道——”
  楼顶霎时乱成了一锅粥,几秒钟的手足无措之后,全部的人都往楼下涌去。
  “阵破了!阵破了!”
  “喂!你们别跑!我还没说完——”温乐源徒劳地叫。
  可是没有人理他,很快人都跑光了,只剩下最后的阴老太太,回头对他们一挤眼睛,狡狯地笑开了一张橘皮似的脸。
  
  看见一窝蜂涌至门口的人,老板知道自己的救兵来了,挥舞着两只都被咬得伤痕累累的手大叫救命。
  “大师!各位大师!她在这儿!救命啊!大师!”
  女孩回头看了一眼,眯起眼睛,诡异地轻笑。
  大师们在门上猛捶猛擂,然而那扇虚掩的门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大家只能从缝隙中看到内部的情况。
  “郑老板!我们来救你!”
  道士大吼一声,抽出拂尘磅地一声打上去,那扇门闪一道黑光,道士的身体一个漂亮的翻滚,撞到天花板上,又掉到地上——昏过去了。
  和尚拎着佛珠,口中唱着佛号,铁头功往前一撞——比道士昏得还快。
  把昏倒的和尚拖走,跳大神的娘娘(第一个“娘”发一声),念叨着“天灵灵地灵灵哇呀呀呀呀……”,一道金光飞出——打中门又折返回来,正中她的眉心,娘娘瘫软。
  剩下的人不敢再轻举妄动,一边叫着“这恶鬼好生厉害”一边后退。若不是有“大师”的名号扣在头上的话,只怕现在已经逃得一个都不剩了。
  看见他们的样子,女孩狂笑起来,长着尖长利爪的手指蓦地用力按住了老板的头颅。老板的四肢在地板上扑腾,活像一条即将被宰杀的鱼。
  “我是个骗子,一个可恶的小偷。”她说,“可是当小偷就应该被打掉牙齿吗,就应该被当众强奸吗!?我偷了他的东西,他可以打我,可以骂我,但是为什么要逼死我!为什么不给我半点活路!为什么!”
  她似乎看到了人群之外的温乐源和温乐沣兄弟,咧开血肉模糊的嘴笑一笑,又继续说道,“你们大概觉得我杀人不对是吧?我没有杀过无罪的人,一个都没有!”
  她抓起老板的头发用力往上拉,逼迫他看着门外,同时身体压在他的腰上,让他动弹不得。
  “他属下三人,我一个都没有放过,我没有做错吧?那一车的人明明也罪孽深重!我没做错呀!我求他们,我说我什么都干,只求求他们救救我,但是没有一个人站起来——其实只要全车的人都起来反抗,我就可以不要被他强奸的!可是没有一个人站起来!没有!他们就像死了一样,一句话也不说!连个屁都不敢放!听着我被强奸,很爽是吧!很爽是吧!很爽是吧!”
  她抓着老板的头发,每说一句就将他的脑袋猛力往地上撞一次,没等她说完,老板的鼻子就已经流出了浓稠恶心的暗黑色血。
  温乐沣看不下去了。
  不过他并不是看不下去她打那个该死的老板,而是其他东西。
  房间里的人都看不见,可屋外的大师们以及温乐源温乐沣兄弟却看得清清楚楚,被她杀死的阴魂们已经挤满了房间,互相厮磨拥挤,痛苦地嘶叫着。
  她的恨一天不消失,它们就会一直跟着她,永远地痛苦下去。
  “正像你说的……”温乐沣走到门口,从门缝的空隙中对她说,“你只是偷了他的东西,他可以打你,可以骂你,但是不能逼死你,因为你罪不致此。”
  “是的!”她抓紧了老板像草一样的头发,狠狠地说。老板哀号。
  “那么,那一车的人,就该死吗?”
  女孩的眼睛睁得很大很大,似乎愣住了。
  “这位老板是禽兽,是畜生,但是那一车的人呢?他们胆小,他们见死不救,他们活该,但是他们的罪过就到了可以判死刑的地步吗?每个人都会害怕,每个人都有懦弱的时候,如果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懦弱付出生命的代价,这世上又能剩下几个人?”
  女孩拖着老板退了一些,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一切都是他们的错!是他们不好!见死不救,和这个混蛋一样该死!该死!”
  “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英雄,大部分的人都是平凡的人。他们们没有力量,没有办法和强硬的势力抗衡,他们就只有缩回自己的壳里,至少保护自己——这是人的本能。”
  “那我就应该被打、被强奸吗!?”女孩尖锐地叫。
  “我没有这么说。”温乐沣的手抚上了门板,门上的薄膜在触到他手指的瞬间变得柔软,他轻轻往前一推,门便开得大了些,“他们如果救了你,当然是英雄,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好事。他们不救你,那他们就是一群无能的狗熊,应该受到一辈子的良心鞭挞。可是他们不该死,他们罪不致死。”
  “我也罪不致死啊!”女孩哭了起来,“谁又能为我找回公道呢?他们的错又有谁来惩罚!”
  “他们已经受到惩罚了。”
  “他们受到什么惩罚了!”
  温乐沣慢慢地将薄膜拉开,悄然推门走了进去。
  “他们成了英雄。”
  女孩疑惑地看着他:“成了英雄?”
  成了英雄?
  英雄?
  一会儿,她恍然大悟,疯狂地大笑起来。
  “英雄!他们成了英雄!哈哈哈哈哈……他们死得太早了!我应该让他们活着,让他们当一辈子的英雄!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温乐沣看出她有些不对劲,紧赶几步:“你快住——”
  手字未出口,她已经抓起老板的脑袋,猛力地砸到了地板上。
  头骨碎裂,血流成河,脑浆涂地,任谁在这种情况下都不可能再存活。
  老板的身体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房间里的幸存者于同时全部昏了过去。
  “还有……一件事。”女孩站起身来,薄膜以惊人的速度收回于她的体内,她看一眼温乐沣,倒飞出了窗户。
  “还有一件事?”温乐沣略一思考,大惊,“大哥!她这是要去找……”
  “小胡!”
  两人一跺脚,同时往窗外飞去。
  剩下的大师们困惑地看看飞走的人,问阴老太太:“老太太,咱们这一行什么时候出了这两个厉害人物?居然还会飞……”
  老太太笑起来,缺了几颗牙的嘴噗噗漏风:“他们两个?哈哈哈哈……先莫管那个哈,这家伙一死,我们的钱咧?找谁要去?”
  “……”你受托保护的人都死了还敢要钱啊?
  
  
  胡果远远地就看见一个身影向他飞来,他以为是温乐沣或者温乐源,但是那影子怎么看都不太像男人……
  难道是……
  难道是……
  女人!
  那个没有天灵盖的女孩正向他飞来!
  “我的——妈呀!”胡果声嘶力竭地惨叫起来,“来人哪!救命啊!温大哥!温二哥!你们在哪儿啊!救救我啊!我不要死啊!妈妈!爸爸!爷爷!奶奶!我要回家!哇——”
  不顾男子汉的颜面,胡果抱着身边的晾衣杆嚎啕大哭起来。
女孩落到他面前几米的地方,困惑地看着他。
  “喂……”
  “求你不要杀我!我知道我错了!但是求你不要杀我!我真的知道我错了!我会改的!我以后每天给你上香!我把你当我家祖宗看待!我给你买新的骨灰盒!我给你买花圈!哇——求你别杀我!”
  “我不是来杀你的……”
  “你不是来杀我的是干吗——哇——啥?不是来杀我的?”胡果含着眼泪,扭头问。
  女孩点头。裸露的脑子更清晰地袒露在胡果面前,胡果颤抖了一下,却没有再丢人现眼地大哭。
  “可你不是一直在找我……”
  “是的。”
  “向你道谢。”
  “向我——”胡果的下巴掉到了地上,指着自己的鼻子结结巴巴地问,“向我……道谢?向我!?我!?”
  女孩微笑了:“我来谢谢你,谢谢你为我说的那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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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学生模样的瘦瘦男生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那个……能不能好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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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为了那一句?可是我最后也没做什么……”
  “其实,只要那一句就够了。”女孩退了一步,“我没有奢求,只是希望有人为我伸张正义,你没有救得了我,但是你有那心意我就已经非常感激了。我第一个来找的人就是你,可惜你身边总有东西阻挡我,所以才等到现在才能来对你说这句话。”
  胡果看着她,心中百味杂陈。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找那个家伙报仇吗?”
  “已经……报完仇了。”女孩笑着说。
  “之后呢?”
  “之后?”女孩望着深黑色的银星苍穹,轻笑,“死人,还有以后吗?”
  她的双脚又离开了地面,慢慢地向天空飘飞起来。
  胡果竟有些着慌:“你……你到哪里去?!”
  “去我该去的地方。”
  “那……那个……”一时之间,他竟忘了自己与她的关系,大声说道,“我听说杀过人的鬼不能超度,我现在住的那个公寓里面有不少鬼在借住!你要住那里吗?”
  女孩摇摇头,唇边带了一丝淡淡的笑:“谢谢,真的很感谢你,虽然有些懦弱,但你真的是英雄。”
  你才是……英雄。
  女孩的身影越飞越高,最终消失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胡果看着她的影子消失的地方,愣了一会儿,忽然蹲下来,抱住了脑袋。
  温乐沣和温乐源远远地看着他们这里,微笑起来。
  
  
  
  
  更晚一些时候,绿荫公寓里。
  “原来是你撺掇那个女孩来攻击我们的?!干吗你自己干!你太奸诈了!死老太婆!”
  “哥……别这么没礼貌……”
  “礼貌!”温乐源暴跳,“我们对她有礼貌,还给她看房子,收拾胡果那个烂摊子,她可好!去接了个最轻松的活不算,还教人来打我们!你什么意思!”
  “不利用白不利用哈。”阴老太太轻松地说。
  “啊——”温乐源大怒,“我们来决斗!死老太婆!我今天一定要让你甘拜下风——”
  “姨婆,”温乐沣也稍微有些埋怨地说,“您要是想救她就明着告诉我们嘛,和那些术士说一说也行不是?干吗非要让我们蒙着眼睛淌这趟混水?”
  “那些术士?”阴老太太冷笑,“术士就都是好人哈?自然有人要钱不要理,不暗地帮忙就是把她卖出去喽!我才不干那种蠢事。”
  “也是……”
  “也是什么也是!我和你决斗!死老太婆你到底听到没有——!!”
  
  
  女孩的一笑与那声感谢仿佛又回响在耳边,胡果看着窗外梧桐树上宋昕的小小身影,忽然想到,自己是不是该为那承受不起的沉重谢意而给他人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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