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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共相语

【纵横十六国,煮酒话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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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0-11 07:14:19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苻坚出场

有时候,左右整个中国历史发展的人真的就是那么几个,而苻坚无疑算得上是这样的人。

苻坚是前秦开国皇帝苻健的弟弟苻雄之子,他自幼便显出聪慧伶俐,举止不循常规,祖父苻洪十分喜爱这个小孙子。苻坚小时候有一次在大路上玩耍,恰好遇上了当时以识人闻名的高平名士徐统。徐统故意拉着他的手说:“苻郎啊,这可是官车走的大道,你小孩子怎么敢在这里嬉戏,不怕司隶把你绑起来吗?”苻坚镇定的回答说:“司隶只绑有罪的人,才不会绑小孩呢!”徐统当即对身边的人说:“这孩子恐怕有霸王之相啊。”苻坚长到八岁的时候,居然主动向苻洪提出求师读书,苻洪又惊又喜的说:“我们这些戎狄部族世代只知喝酒,你小小年纪却要求读书,真是太好了。”便欣然满足了他的要求。

苻健入关的一天晚上,忽然梦见一个身穿红衣,头戴红冠的使者,自称天神所派,命他封苻坚为龙骧将军。次日苻健便拜年仅十三岁的苻坚为龙骧将军,并流着泪对苻坚说:“你的祖父当年就曾接受过这个封号,如今我把这个封号授给你,望你好自为之。”此时尚且年少的苻坚挥剑捶马,举止威严,手下的士卒们都为之叹服。(苻坚以龙骧起家,成就了一番事业,而最后却又因为“龙骧”而身败,不知道这只是巧合,还是命运特地给他的安排。关于这一点,我们到后面再说。)

当暴君苻生在宫中肆虐,满朝大臣度日如年的时候,人们都把获救的希望寄托到了苻坚和他的哥哥苻法身上。苻坚在几年之内南征北战,得到了不少英豪的支持和帮助,他在收编了昔日姚襄的羌人部众之后,力量进一步壮大起来。原来姚襄的参军薛赞、权翼便私下里向苻坚提出主上暴虐,应该早作打算。苻坚深以为然,便向身边亲信的尚书吕婆楼讨教,吕婆楼立刻向苻坚推荐自己的门客王猛。苻坚在他十九岁的这一年终于见到自己一生最为得力,也是最举足轻重的助手和朋友。王猛之于苻坚,和张宾之于石勒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用苻坚 的话说,就是“如刘玄德之遇诸葛孔明也”。

知己是彼此的。王猛也等到了自己一生所等待的人,这个出身寒门的汉人在年轻时靠着贩卖畚箕谋生,却在风雨颠离的日子里博览兵书,并且显出不凡的见地,与苻坚惊人相似的一点是,他也被徐统评价为命世之才。天下大乱,他没有在众多林立的政权中谋取个一官半职,却一个人遁入西岳华山,与世人隔绝。不过值得提出的是,王猛并不是一个信奉老庄、崇尚出世的隐士。对于他所谓的隐居,我觉得《晋书》中有一段话评论得相当精彩,就是“怀佐世之志,希龙颜之主,敛翼待时,侯风云而后动”。王猛的遁世,只是因为没有碰上他的“ 明主”。所以当桓温入关时,他就会兴冲冲的来到大帐之中,面对东晋权臣桓温纵论天下,谈笑自若,就连桓温也被他的一句问话说得哑口无言。东晋的现状令王猛失望,他拒绝了桓温的盛情邀请,留在了“戎狄横行”的北方。

(王猛的思想在今天看来似乎无可厚非,没有人会指责他什么,但若拿当时人的眼光看,至少根据王猛前前后后的所作所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汉奸。说“胡汉交融”,那是后来的事,那时的一句“流行语”可是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事实上像王猛、张宾这样的人不是没有民族观念,但他们绝对不是那种狭隘的民族观念,或许他们这些出身寒族,在汉人集团里根本没有任何地位的人最终进入胡人的政府,是出于一己之利,而其客观效果却是促进了北方一定程度上的安定。有趣的是,这样的汉奸较多的两个时期,即石勒时期的后赵和苻坚时期的前秦,正好是十六国中最为安定的时期,包括后期北魏的兴起和统一北方,“汉奸”的功劳亦不可没。)

由于苻坚在朝中威望颇高且手握兵权,苻生尽管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已经杀了不少的旧臣皇亲,但还没有敢动苻坚兄弟。然而到了前秦寿光三年(公元357 年),苻生的残暴越加肆无忌惮。一天夜里,他对侍婢说:“阿法兄弟(即指苻法、苻坚两兄弟)也不能信任,明天我要把他们也除掉。”侍婢赶紧跑到苻坚兄弟那里,把情况告诉他们。苻坚兄弟对此早有准备,立即领兵潜入宫门外。苻坚与吕婆楼率领三百兵士从宫门杀进宫中,禁卫的将士一齐放弃抵抗,归顺了苻坚。苻坚和苻生这一对堂兄弟在寝宫中见面,这场你死我活的宫廷政变在最后关头却略显滑稽和搞笑:苻生醉得几乎不醒人事,朦胧中看见苻坚带兵来到身前,就吃惊的问手下的卫兵:“这都是些什么人?”卫兵们回答:“是叛军。” 苻生稀里糊涂的应道:“为什么见了朕不拜?”苻坚的兵士们忍不住笑起来,苻生发火了:“怎么还不快拜,谁再不拜就把他斩首!”这个暴君被他的堂弟废为越王,不久被杀,在“沉醉不知归处”中结束了他的荒淫统治。

同年六月,苻坚登上前秦帝国的尊位,他认为帝号并不能服众,便去帝号而称大秦天王,改元永兴。苻坚迈入十六国的历史舞台,他传奇而悲壮的一生从这里正式开始了。


四 王猛铁腕治前秦

苻坚即位的那一年,石虎死后形成的天下乱势已渐趋明朗。前燕皇帝慕容俊在这年坑杀了曾一度据守青州的段龛及其部众,将山东并入前燕版图,从而使前燕的南部疆界从黄河推进至淮河以北地区。关东地区唯一与慕容鲜卑为敌的是占据并州六郡、拥有胡汉百姓十馀万户的原后赵将领张平,但他在强大的前燕面前也显得势单力薄,难有作为。

在西面,僻处凉州的前凉国自张重华称凉王后,国势反倒日蹙。东晋永和九年(公元353年),张重华病逝,嗣位的世子张耀灵年仅十岁,积蓄了很久的内乱终于爆发。张耀灵的伯父,也就是张重华的兄长张祚利用张重华母亲马氏对他的宠幸,与张重华生前的嬖臣赵长共同策划了“废幼立长”的宫廷政变,将继位不到一个月的张耀灵废为凉宁侯。张祚有了马氏的支持,名正言顺的被立为大都督、大将军和凉州牧。张祚一旦得志,便放开手脚剪除异己,包括曾立下“枹罕之功”的谢艾在内的不少大臣都遭受了灭顶之灾。第二年(公元354 年),张祚自称凉王,改元和平,不再对东晋称臣。张祚独断专行,屡杀功臣,很快就失去了凉州人心。因为忌恨河州刺史张瓘,张祚命令张瓘讨伐境内作乱的胡人,暗中又派军队偷袭张瓘。张瓘先一步得到消息,他传檄凉州各郡,起兵反对张祚。张祚组织的抵抗军队仅仅支撑了三个月,在内外一致的声讨之中,这个自以为高明的“凉王”在宫中被自己的部下所杀。此时被废的张耀灵已经被张祚杀死,张瓘等人便又推举张重华的次子,年仅七岁的张玄靓为凉州牧,恢复东晋年号,这一年是永和十一年(公元355年),也就是苻坚即秦王位的前两年。前凉国力本来就弱,经过这两年多的一番内讧,连张骏、张重华时代留下来的一点家本都消耗殆尽,只有苟延残喘的份了。

于是天下形势,基本归于三国,前秦虽与燕、晋鼎足而立,但其疆域却最小,军事力量也不容乐观。(有前燕这样的对手,对前秦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

苻坚即位后,便励精图治,意欲有所作为。他将自己的“诸葛亮”王猛任命为中书侍郎。这个昔日汉族的寒门士人得到了他大展宏图的机会。

  由于始平一带治安败坏,王猛被改任为始平县令,担负起整肃始平(今陕西咸阳西北一带)的重任。始平乃是前秦京师的西北门户,长期以来,在始平聚居的氐族豪强大多是追随苻健从枋头入关的宗戚旧臣,他们骄横不法,肆意劫掠百姓,王猛的前任们一直拿这些人没办法。王猛到任后,明法严刑,禁暴除奸,雷厉风行,并当众鞭杀了一个作恶多端的奸吏。当地的豪强当然不能忍受,上书告到了有司,王猛被逮捕入狱,继而押送长安。

  苻坚对这个案子十分关心,亲自审讯王猛,问他:“为政之体,德化为先,你莅任不久就杀人无数,是否太残酷了?”王猛回答道:“我听说过这样的话:治安定之国才可以用礼,理乱世之邦则必须用法。陛下既然信任我做难治之地的官员,那么我当然要一心一意为明君铲除凶暴奸猾之徒。现在不过才杀掉一个奸贼,尚未伏法的何止成千上万!如果陛下因为我不能除尽残暴,而要对我加以惩罚,我毫无怨言。可是如果您是因为我采用了残暴的刑罚而加我的罪,我实在不敢领受。”苻坚对大臣们称赞道:“王景略可真是管仲、子产一类的人物啊!”当即赦其无罪,重新对他任以要职。(王猛以法家思想治理前秦,这在胡人所建立的十六国中确实独树一帜,多数的胡人国家的领袖都由于文化背景等方面的原因,不能对法治有一个完整的认识。完全凭借领袖的个人能力来治理国家,就导致了这个国家不可能长治久安。王猛严法治国,加上苻坚对他的全力支持,使前秦成为十六国中享祚最久的国家。)

  王猛治绩卓著,很快升为尚书左丞、咸阳内史、京兆尹。他刚调任京兆尹,便听说苻健的妻弟强德酗酒行凶,劫人财产,是百姓的一大忧患,王猛毫不犹豫的派人将他捕杀,并陈尸在集市上。王猛又与御史中丞邓羌通力合作,严厉查处害民乱政的官吏,一个多月里就收 治了二十多个横行不法的权贵。

  三十六岁的王猛在短短的一年当中竟然接连五次升官,从尚书左丞到吏部尚书,再升为尚书左仆射、辅国将军、司隶校尉,一时权倾朝野,引起了皇亲国戚和元老旧臣的妒忌和愤恨。氏族豪帅出身的姑臧侯樊世,倚仗自己从前追随苻洪、苻健立过大功,当众侮辱王猛说:“我们曾与先帝共兴大业,却不得掌执大权。你没有汗马之劳,凭甚么专管大事?这不是我们出力耕种,而你却白吃吗?”王猛回敬他道:“岂止是你种我收,我还要叫你做饭给我吃呢!”樊世气得直跺脚,咆哮着说:“我迟早有一天要叫你的头悬挂在长安城头,否则我就不活在世上了。”王猛把这件事告诉了苻坚,苻坚很生气地说:“必须杀此老氐,然后群臣才能整肃。”

  不久,樊世果然寻衅闹事,和苻坚争起女婿,接着与王猛发生争执,挥起拳头就要击打王猛,被左右的人拉住后,又破口用脏话大骂王猛,苻坚大怒,立命将其斩首。樊世被杀,那些反对王猛的人心有不甘,暗中加以谗害。朝官仇腾、席宝利用职务之便,屡屡在苻坚面前毁谤王猛,苻坚忍无可忍,将二人赶出了朝堂。对散布流言蜚语的氐族大小官吏,苻坚甚至当堂鞭打脚踢。从此,公卿以下无不畏惧王猛,前秦朝中百官震肃,奸猾屏气,令行禁止。苻坚感慨地叹道:“直到今天,朕才知道天下是有法的,天子是尊贵的!”(王猛的威名不只在前秦上下皆知,甚至在前燕,其震慑力也是让人惊诧。据说王猛后来领兵攻打前燕,未到燕都邺城时,劫盗横行,王猛一到,整个邺城的燕国人都安分起来。王猛铁腕的“威力”,由此可见一斑。)

公元357年前后的北方可以说是两段历史的分水岭,秦、燕这两个少数民族国家对刚刚巩固的政权实行了不同方式的措施。当苻坚的前秦在王猛的法治下日渐强大的时候,慕容家的兄弟父子们却开始了他们惯常的勾心斗角,如若不是因为这些,或许历史又会改写,因此我们或可说这一年对前秦是新的希望的起始,而对前燕而言则是不幸的开端。


五 慕容氏的悲哀

自公元352年杀冉闵称帝起,慕容俊足足花费了七年的时间收拾北中国东部的残局。这个昔日强大的后赵帝国的中心地带,在其土崩瓦解之后成为整个中国最不稳定、动荡的地区。对于这一地区,一直在南方观望的桓温也不敢轻动(二次北伐时他只在河南地区象征性的巡回一番即退兵,便说明了形势的复杂性)。这样的局面交给积蓄力量多年的慕容氏来处理,真是历史选择的结果。

慕容俊统一北中国的步伐(严格的说,他此时的本意已是统一整个中国)在这几年中迈得很顺利,至前燕光寿二年(公元358年),拥兵并州的后赵旧将张平在燕将慕容评的大军攻势下显得无计可施。燕军所到之地,并州军望风而降,几日之内,并州上百座堡垒都归顺前燕,张平的征西将军诸葛骧甚至率领所属的一百三十八个堡垒不战即投降燕军。慕容俊对于降将降卒一律采取抚恤的态度,并保留将领们原先的官职,以获取并州一带的民信。如此一来,据守在并州的张平已经失去了抵抗的决心,在率领部众三千余人退守平阳不久,终于向慕容俊请降。前燕没有多大的损失便得到了并州,这或许是慕容俊接下来犯错误的缘由之一。

到了这一年的冬天,燕军扫荡了盘踞河南淮北地区的军阀势力,与东晋隔淮对峙。十六国时所指的“三分天下,前燕最强”便是这一时期,此时前燕帝国东起辽东,西至黄河,北近大漠,南临淮北,成为当时天下绝对的第一强国。

然而,或许因为有利的形势来得太快太容易,慕容俊本人的野心也膨胀的很快。如前所述,他已将经略的对象转向东晋和前秦。公元358年十二月,他下令各州郡检核人口,每户只留一丁,其余丁壮全部征发当兵,准备把军队扩大到一百五十万,在第二年春天在洛阳集会军队,以图南下伐晋和西进攻秦。由于大臣刘贵极力进谏“百姓凋敝,发兵非法,恐人不堪命,有土崩之祸。”才将征兵改为三丁抽一、五丁抽二,把期限放宽到第二年冬天。(初一看慕容俊的举动,不禁让人惊诧于他所采取的军事措施实在过于夸张。征兵的规模,令后来前秦苻坚南侵东晋前的动员相形见绌。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一向行事沉稳的慕容俊身上,可见当时前燕高层人士对形势判断过于乐观,尚未解决好内部问题,就急不可待的要向外扩张,这与苻坚、王猛君臣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的搞内部建设形成鲜明对比。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越来越能看出这些举动是造成前燕由盛及衰的根源。最精明的慕容们也开始犯错误了。)

慕容俊的大规模用兵引起了百姓的恐慌和民心的浮动,但前燕的问题却不仅出于此。这里我们或可说是慕容家的基因太好了一点,强人层出不穷,以至最后反倒容易坏事。首先是慕容俊对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慕容恪的猜忌。

慕容俊十分喜爱的太子慕容晔先他而死,他只好改立次子慕容暐。这个慕容暐显然是个庸碌之辈,大臣李绩就曾经当面指出:“太子好游畋而乐丝竹。”慕容俊也看出他的才能根本比不上自己的几个弟弟,特别是手握兵权,时任大司马之职的慕容恪,便想找机会摸清他的底 牌。

这时慕容俊已身患重病,他把慕容恪叫到榻侧,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对他说:“朕的病痛恐将不治,注定短命,有何遗憾!但如今东晋、前秦二寇末除,太子年幼,国家多难,朕想效仿春秋时的宋宣公,把国家交付给你。”慕容恪立感惶恐,忙说:“太子年纪虽小,却是有为之主,臣是何人,敢违正统?”慕容俊恼怒地说:“兄弟之间,还用得着用假话敷衍吗?”慕容恪答道:“陛下如果认为臣能够担当天下大任,难道臣就不能辅佐少主吗?”慕容俊闻听此言,转怒为喜:“你能做周公,朕还有甚麽可忧虑的呢?”(慕容俊这一席话,远甚当年刘备托孤,慕容俊深知其弟为人,把话挑明便搞得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从此死心塌地的辅佐幼主。)

接下来慕容俊忌恨的目光又转到第五个弟弟慕容垂身上,这个慕容垂也就是我们前文曾提到的慕容霸。

  慕容皝生前十分宠爱慕容垂,特意为他取名为霸,字道业,言下之意是要将称霸天下的伟业都寄托在他身上,慕容皝甚至准备改立他为世子,只是后来大臣们劝谏才作罢,但对他的恩宠仍然超过了慕容俊。慕容俊因此对这个弟弟早就怀恨在心。慕容垂曾在马上摔下,跌掉了牙齿。当慕容俊继位后,就把他的名字改为(垂夬),表面上是钦慕春秋时的名士却(垂夬),实际上是因为厌恶他。不久,又因为与谶文相合,而去掉了 “夬”,于是改名为垂。(慕容垂却也随他把名字改来改去,正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改名字又能算得了什么 。sigh)

慕容俊也明白光靠改改名字是没有实质用处的,正好有个中常侍来向他诬告慕容垂的正妃段氏(这个段氏乃是当初辽东段部中段末波之女)与慕容垂的部下,典书令高弼合伙搞巫蛊活动,这样的好机会慕容俊正是求之不得,更何况这一回又得到了皇后可足浑氏的支持。原来段氏才高性烈,不象别人一样十分尊崇可足浑氏,可足浑氏早看她不爽,夫妇二人的利益可谓一致。慕容俊当即下令将段氏和高弼收捕入牢,严刑拷问,想要她拖慕容垂一同下水。慕容垂此生得段氏这样的妻子,真是让人称羡,她在狱中任凭如何拷打,也没有半点招供投降之意。慕容垂心中怜悯,暗中派人对段氏说:“人生只能死一回,岂可忍受被人如此荼毒!不如就随他招供了也罢。”段氏长叹一声,答道:“我哪里是喜欢死啊!但这一招供,向上辱没祖宗,向下连累吴王(慕容垂),这不是我能做出来的事。”慕容垂终于免于灾祸,而贤惠的夫人段氏最后却遭折磨活活死在狱中。慕容垂暗暗将悲痛和仇恨埋入心中,默默的接受这一事实,按照慕容俊的指使,出镇辽东,又听从可足浑氏的安排,娶了她的妹妹长安君作继室。

慕容氏的政权在漫长的百年争战中几次成为天下第一强国,让人不得不称赞慕容家族的子孙们个个能干;而它们最后的结局又都是土崩瓦解,却也不得不“归功”于他们的能干。聪明反被聪明误,这难道只是慕容氏的悲哀?


六 夕阳余辉

前燕光寿四年(公元360年)的第一个月,作为第一个鲜卑族皇帝的慕容俊拖着沉重的病体在国都邺城举行大阅兵,准备派大司马慕容恪、司空阳骛率军南下攻打东晋。天不遂人愿,这个慕容皇帝在阅兵式中忽然发病,誓平南方的壮志豪言尚未在举国官兵面前发布,便随着他的倒下而化作一纸空文。次日,皇宫中就传出皇帝驾崩的消息,这一年他不过四十二岁。十一岁的太子慕容暐在四天之后继位,成为鲜卑历史上的第二位皇帝,因为赶上当年的正月,就把年号也改了,叫做建熙。

在当年的头一个月里,前燕也同中国历史上其他的封建王朝和国家一般进行着皇位的更替,看起来一切很平常,但正如柏杨所说,每个王朝在其发展延续过程中都会有其瓶颈时期,意即政权十分危险的时期,这个时间大致在王朝建立后的二十到三十年内,也就是第二或第三代领导人掌权时期,由于各种主客观原因,这时继位的君主往往缺乏驾驭突法事件的能力,且大权旁落、内政混乱的现象也愈趋明显。

十六国的王朝几乎个个短命,从刘渊、刘曜的汉赵到石勒的后赵,无不如此。屈指算来,自公元337年慕容皝建国称王算起,前燕帝国也进入了它的第二十四个年头。每件事情都象安排好似的,使我们这些玩味历史的人看来似曾相识:皇帝年轻力壮却不幸驾崩,不谙世事的小孩成为名义上的君主,此时宫内宫外,太后将军各怀鬼胎,皇亲国戚矛盾重重。

所以若说前燕必亡,这一年便已败相显露,慕容俊生前虽重用慕容恪、阳骛等人,且让其受遗诏辅政。但慕容暐显然只是个在宫中长大的乳臭未干的小孩,在皇宫内外颇有权势的人,还不是威望甚高的太宰慕容恪(慕容暐即位后任命他为太宰,专录朝政),而是皇太后可足浑氏(别忘了正是杀害慕容垂原配段氏的元凶)和太傅上庸王慕容评,这两个人一个妒贤嫉能,一个贪婪成性,他俩若能使出“浑身解数”,恐怕前燕还可以早亡几年,幸有慕容恪在中间周旋,才保证了初时表面上的平安。而在小皇帝慕容暐看来,他却对自己的选择很是得意,想想也是,一个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一个是自己的启蒙老师,就是什么人的话都不信,也不能不信任这两位啊。

有慕容恪在,前燕仍继续维持其第一大帝国的形象。作为前燕西面的强敌,此时的前秦在王猛的改造之下内部一片升平气象,《晋书·苻坚载记》说苻坚即位五年, “人思劝励,号称多士,盗贼止息,请托路绝,田畴修辟,帑藏充盈,典章法物靡不悉备。”这段文字读来不禁让人想起史书关于唐太宗贞观年间太平景象的描述,用词何其相似!怎奈苻坚周边的对手太多,且不说西北的前凉、西南的仇池杨氏,光是河套南北地带的两大部族:鲜卑拓跋氏和铁弗刘氏,就够他下工夫来对付。(关于这些咱们留到下两节再说)在慕容暐刚即位的几年 内,苻坚并没有时间东顾。

江南的东晋得到慕容俊的死讯,大臣们都对北方重新产生“想法”,大将军桓温深知慕容恪厉害,一句“慕容恪尚在,忧方大耳”,使得朝中认为中原可图的议论立刻平息下去。

这个时候的东晋,还掌握着旧都洛阳周围的局促之地。慕容恪完全秉承慕容俊的统一意图,这个垂涎已久的魏晋时代的故都成为他前进步伐上第一个试音石,他于建熙三年(公元362年,即东晋第六个皇帝哀帝隆和元年),挥师南下,攻打洛阳。这时的桓温向朝中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要求(桓温这个时候可谓权倾朝野,明为上疏,实际上就是提出要求):请东晋皇帝迁都洛阳,以充实河南一带的力量。(明知不可为,仍然以此要挟皇帝,桓温不愧“一代枭雄”。)这一次朝中的意见终于“难得”的统一,没有人敢气势汹汹的慕容大军的枪口上撞,晋哀帝还算找了几个语言水平高的大臣上表反对迁都一事。桓温虽然胆大,却也得面对现实。(这对他本人无甚影响,倒是哀帝害怕桓温因此怀恨,于己不利,赶紧加封桓温为侍中、大司马,到底把整个东晋的兵权都交到他的手中。)

东晋在前燕的几番强攻下终究守不住洛阳,经过三年的攻守战,洛阳再度失陷,桓温无奈之余也只能在南方继续缓图北进良机,而前燕的支柱慕容恪也已无力续进 ——他为此耗尽了生命中最后的精力。仅隔两年,也就是前燕光寿八年(公元367年),慕容恪带着未竟事业 的那份遗憾去世。前燕的半边天塌了。

慕容恪临终时竭力向慕容暐推荐弟弟吴王慕容垂接任自己大司马之职,说:“吴王的将相之才胜我十倍,先帝按照长幼的顺序,才让我先来辅政。吴王文武兼备,又是至亲,我死之后,希望陛下能够委政于吴王。”慕容恪说得一点没错,以慕容垂的才华,如果真能委以重任,前燕的半边天应当可以重新支撑起来。然而慕容暐与他父亲一样对这个吴王不信任,一切听凭太傅慕容评处理,结果大司马这样的要职竟落到了比慕容暐更不懂事的皇弟中山王慕容冲头上。

接下来慕容垂很快以自己的出色表现证明了前燕这几位“决策者”的严重错误,那便是漂亮的击退了桓温的三伐中原。可惜慕容垂在战场上是胜利者,到了战场下却不及他战场上的对手桓温精明,遭受到他平生的第一次“大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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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0-11 07:14:44 | 显示全部楼层
七 三伐中原

慕容恪一死,首先得到这一消息的国家便是前秦。苻坚特意让刚刚归附于他的匈奴大族曹毂派遣使者向前燕朝贡,借机刺探情况。使者回来向苻坚报告,前燕朝纲混乱,确有可图之机。不料前秦在这时出了小小的内乱,苻生的弟弟晋公苻柳以及赵公苻双纠合另外两个皇亲魏公苻廋、燕公苻武,分别在长安东面蒲坂(今山西南部)、陕城(今河南陕县一带)和西面的上邽、安定等地起兵谋反,这些对于苻坚当然不是好消息,他不得不分兵前往镇压。苻坚的策略是对东线两城只拒不取,先重点攻打离长安较近的西线两城。魏公苻廋遭到秦兵包围,被逼无奈,以陕城投降前燕,并请求派兵接应,这一举动让前秦大惊,为防不测,苻坚在华阴一带布置守兵,抵御前燕可能的袭击。在前燕一面,“有识之士”还是不少,慕容俊、慕容垂最小的弟弟范阳王慕容德当即上疏,认为好不容易等到前秦分崩离析、骨肉相残,这正是灭秦的天赐良机,只要分兵两路,分别从并州和洛阳出兵救援蒲坂的苻柳和陕城的苻廋,有望一举攻下前秦。(事实上也确是如此,这时候的前燕纵有一百个理由灭亡,但若抓住这样一个机会,也不是不能灭秦,慕容德的方案如果实施,可能是另外一个结局,所以这可以说是前燕最后可能的生路。)这一建议颇有远见,而且已经得到了前燕朝中的不少大臣的支持,那么在慕容恪死后独握大权的太傅慕容评是怎么说的呢——可以说是让人极度失望,他说:“秦国,是个大国。现在虽然碰上点麻烦,还是不易图谋。我们燕国呢,朝廷再明智,恐怕也不如先帝吧;我们这些人的谋略,又比不上太宰(慕容恪)。所以我们能闭关保境也就不错啦,平定秦国可不是咱们的事儿。”(慕容评这个人对钱财之物十分贪婪,但在政治、军事上却恰恰相反。这样的人偏偏要来处置国家大事,燕国不遭殃,才是天方夜谭。其时“叛臣”苻廋也已看出燕国必亡,他在绝望之余给前燕在并州和洛阳的守将皇甫真、慕容垂发去密信,提醒二人,苻坚、王猛这样的人中豪杰,谋燕已久,如此机会假如失去,恐怕将有前燕君臣后悔的那天!皇甫真等人虽明事理,也只能慨叹政非己出,眼睁睁看着机会从 指间划走。)

前秦的几路叛军各自为战,孤立无援,结果当然不言而喻,很快被苻坚一一平定。乱世之中,正应了那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一头苻坚正准备将伐燕的计划推迟几年,这一头刚刚得到慕容恪死讯的东晋大司马桓温又不愿轻易放弃这一恢复中原的好机会了。

东晋海西公(东晋第七个皇帝,哀帝之弟)太和四年(公元369年)春天,桓温终于发动了他一生中规模最大的第三次北伐。他率领五万步骑兵从兖州出发,向北攻入前燕境内。首仗便俘获燕将慕容忠,于当年四月兵至金乡(今山东金乡一带),接着晋军又连胜数仗,前燕下邳王慕容厉在黄墟惨败得只身逃回,高平太守徐翻投降东晋。东晋军队看来势在必得,前燕朝中已经手忙脚乱,慕容暐一面派出另一个亲王慕容臧抵抗晋军,一面让散骑常侍李凤向前秦求救,而慕容臧很快又败下阵来。

七月,桓温到达枋头(今河南浚县一带),前燕原先的兖州刺史孙元起兵接应。前燕朝廷大为震动,慕容暐和慕容评准备放弃国都邺城,逃奔和龙(今辽宁朝阳)(呵呵,这逃跑的步子倒真是迈得够大!)。在此紧要关头,慕容垂挺身而出,主动请战,对他们说:“我此番出战,即使不胜,也不会败得太难看,到那时你们再跑也不晚!”慕容暐无计可施之下,只得任命他取代慕容臧为持节、南讨大都督,与范阳王慕容德一起领兵五万出击桓温。同时,又派出散骑常侍乐嵩再次去前秦求援,附带条件是答应把虎牢关以西的地区割让给前秦(没 想到这成为日后前秦灭前燕的藉口。:-( )。苻坚召集群臣商议,大家都认为,当初桓温伐秦,一直打到灞上,燕国也没派兵救援;如今换成了燕国,秦国凭什么要救它。更何况燕国也不向我们称藩,我们有什么理由派援兵!惟独王猛没有发表意见。会下,王猛密告苻坚,说:“燕国虽然看似强大,主政的慕容评却不是桓温的对手。假如桓温攻下山东,进取洛阳,受降幽州、冀州的兵将,得到并州、豫州的粮草,再出兵崤山、渑池,到那个时候,陛下哪里还能阻挡他前进的步伐?如今不如与燕人联合,先打退桓温,待到桓温退去,燕国也消耗得差不多了,然后我们再乘其不备将其攻取,不是很好么?”苻坚深感王猛分析的有理,派遣将军苟池和洛州刺史邓羌领兵二万前往援救。

慕容垂与桓温在枋头相持,避其锐气,击敌虚弱。晋军的向导是前燕降将段思,慕容垂便派将军悉罗腾与其交战,将段思生擒,接着又阵斩桓温手下大将,后赵旧将李述,大杀桓温军队的士气。桓温在行军途中开通了漕运航道,以解决粮草问题,却被慕容垂先算一步,以慕容德的一万骑兵截断晋军粮道,又设伏击败了来夺的晋军。到了这年九月,桓温主力尚未与慕容垂交手,就已经士气低落,粮草消耗殆尽,而坏消息又接踵而至:秦国的援兵就要到了。桓温知道久留只有死路一条,就焚烧了所有的船只,丢弃武器辎重,从陆路火速撤兵。燕军众将力主追击,慕容垂却说:“不可。现在桓温刚刚撤退,必定安排精锐殿后。此时出击,未必得手,不如先缓一下。他定会庆幸后无追兵,势必昼夜兼程,等他的士卒精疲力尽,我们再出击,便可大获全胜。”于是他率领精骑八千,慢慢尾随桓温之后。

落魄的晋军果然凿井而饮,一气跑出七百里,几天后总算赶到前燕边境。这时的慕容垂下令急行,同时又让慕容德带上四千精锐骑兵抄小路埋伏在襄邑(今河南睢县)东面的山涧中。燕军很快在襄邑附近与晋军接触,早已累得精疲力竭的数万晋军怎还有力抵挡,还没摸清对手有多少人,就又撞上慕容德的伏兵,全军顿时崩溃,这一仗可以说是前燕的八千精锐骑兵在屠杀失去反抗能力的晋军。战争结束一清点,燕军居然斩首三万级。桓温带着剩下不足一半的残兵冲出重围,才退到谯城,前秦派来援军又恰好赶到,晋军再遭一阵截杀,败相惨不忍睹,最后逃回来的大概还不到一万人。桓温算是捡了条命,但已蒙受了平生最大的耻辱,他归罪于丢失粮道的豫州刺史袁真,把他贬为庶人了事(这一招又逼反了袁真,他据豫州投降前燕和前秦,这一趟北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就是桓温最后一次北伐的经过和结局,从此至死,他再也没有信心和力量发动新一轮的北伐了。

  慕容垂大获全胜,从襄邑回到邺都,威名更盛,也让无德无能却有权有势的慕容评愈加忌妒。慕容垂上奏嘉奖的有功将士,慕容评均不予理睬。两人在朝中常有争执,积怨越来越深。而一向厌恶慕容垂的太后可足浑氏也乘机诋毁慕容垂的战功,竟然与慕容评密谋诛杀慕容垂。慕容垂的侄子、慕容恪之子慕容楷得到消息,急忙告知慕容垂,并劝他先发制人,除掉慕容评和乐安王慕容臧。可是慕容垂却表示不忍骨肉相残,宁可出外避祸也不在国中作乱。


慕容垂深知自己身处险境,但又没有告诉自己的儿子们。世子慕容令看出端倪,向慕容垂提出既然不愿为乱,不如逃往旧都龙城,以退为进,或可保全。慕容垂点头称是。不久,慕容垂以出城打猎为由,穿着微服出邺城,准备前往龙城。怎么也想不到的事在此时发生,素来不受慕容垂喜爱的小儿子慕容麟跟着父兄逃到邯郸,便偷偷跑回邺城向慕容评告发,慕容评当即派轻骑兵追赶。在范阳(今河北涿州一带)附近赶上慕容垂,幸得慕容令领兵断后,追兵一时不敢靠近。事情败露,反倒坚定了慕容垂叛逃的决心。到了这个非常时刻,慕容令也认为应当起兵除掉慕容评等掌权的庸人。谨慎的慕容垂回答他说:“你这一招如果成功了,当然是国家之福,如若失败,就后悔莫及了,不如西奔前秦,才是当前的万全之策。”于是下令西进,一行人来到黄河渡口,被前燕守兵挡住去路,慕容垂亲自上阵,斩杀津吏,渡河抵挡洛阳。慕容垂从洛阳率领自己的几个儿子慕容令、慕容宝、慕容农、慕容隆和侄子慕容楷、舅舅兰建等人,出发逃往前秦去了。当然,他也没忘记带上他一生中所爱的第二个女人——前妻段氏的妹妹小段氏,而太后给他安排的那个可足浑氏,却被孤独的留在了邺城。

八 河套双雄

我们今天坐在计算机前面,盯着BBS的蓝色屏幕,确实很难想象一千六百多年前的那个早晨,一代名君苻坚意外的得知慕容垂前来投奔时的那份兴奋劲——他灭燕计划中唯一的一点担心(慕容垂的威名和声望)就此荡然无存。与慕容俊一样以统一天下为毕生目标的苻坚当下列队出城,亲自迎接这位“客人”的到来,两人相见之时,真有点英雄惜英雄的感叹,苻坚甚至紧握着慕容垂的手,相约共定天下。而刚刚逃出虎口的慕容垂在他面前也连连点头答谢,这两位如同一见如故的老友一般亲热(当然主要是在苻坚看来)。苻坚看着慕容垂身边的慕容令、慕容楷等年轻人,一个个生龙活虎,一表人才,竟也一并喜欢上了,当场便给慕容垂父子兄弟们重金赏赐,接着又给他们加封为将军,真象是前生欠了一分人情似的,而这个时候不识相的王猛却向苻坚谏言说:“慕容垂父子就好比龙虎,决非可驯之物,若有一朝假以风云,就不可复制,还不如趁早除掉。”苻坚哪里会听,远远的抛在脑后了事。

(不过话说回来,我们若以事后诸葛的眼光在这个时候苛求苻坚,也未免过分的夸张。其实王猛也未必如此高明,真有未卜先知的才能。慕容垂有王霸之气,这一点如前所说,他的父亲慕容皝当初早早就看出来了,他的确不是个甘居人下的人物,但却不是说将来就一定叛秦。慕容垂的威望在前秦也相当高,苻坚善待慕容垂,不仅安定了关中民心,也获取了关东的民众的信任,进一步吸引了人才的流入,这一行为本身并不象王猛说得那样危言耸听(要说有错主要也是苻坚后来犯的错误)。更何况苻坚在当时那个国内外尚有忧患的情况下又岂能预见到十五年后的可能发生的事情,总不至于让他真的去相信孩子们的谶谣吧?)

苻坚此前的忧患便是河套双雄:鲜卑拓跋和铁弗刘氏。关于鲜卑拓跋,我们在永嘉之乱中曾经提到过拓跋猗卢,以后便再无涉及,并非本文厚彼薄此,而是那以后的数十年中拓跋部在中原的活动几近消失。

拓跋部自拓跋猗卢死后,便不再有一个有威望的人来领导,部族四散。经过一段动乱,拓跋氏历史上的传奇式人物——拓跋什翼犍开始崭露头角。东晋咸和四年(公元329年),什翼犍的哥哥、拓跋猗卢的侄孙拓跋翳槐被各部拥立为代王。拓跋翳槐为了稳定内外形势,决定与刚刚统一北方的后赵结好,便把弟弟什翼犍派往后赵作人质。什翼犍在襄国(今河北邢台西南)作人质整整十年,这个原本远离中原和汉人聚居区的鲜卑人有机会更多地了解和接受汉族文化,对他日后的思想和行为自然会产生很大影响。

  东晋咸康四年(公元338年),拓跋翳槐病危。临终前,他嘱咐把在尚为人质的什翼犍迎接回来,立为代王。可是拓跋各部首领却不甚同意,他们认为什翼犍未必回得来,而且远在后赵,即使能回来,只怕还未赶到,变乱已生,不如另立他人。于是,什翼犍的弟弟拓跋孤在拓跋翳槐死后便被推戴为代王。然而拓跋孤却不忘翳槐死前遗言,坚持要拥立什翼犍,最后亲自前往襄国,向石虎表示愿意代替什翼犍为人质,让什翼犍回去。石虎被拓跋孤的义气深深打动,让他们兄弟一同回到故国。

  什翼犍顺利回到自己的部落,即代王位于繁畤北(今山西浑源西南),改元为建国(代国从此和其他中原国家一样有了自己的年号,可见什翼犍在后赵绝非虚度光阴)。什翼犍不忘弟弟拓跋孤的义举,把拓跋部落的一半分给他,由他统领。

  什翼犍没有让信任他的人们失望,继立为代王之后,很快便显出他不同于代国以前各王的地方。即代王位的次年,什翼犍就按照他在后赵时了解的中原制度,着手设置文武百官,分掌政务。他任用燕凤、许谦等汉人,制订了法律,一改以往部落中杂乱无章的状况,做到号令明白,政事清简,得到了附近百姓的欢迎,纷纷前来归附,部众一下子达到了数十万人。

  接着,什翼犍又采取了一系列振兴代国的举措。他向前燕慕容皝请求联姻,娶慕容皝的妹妹为妻,密切了与前燕的关系;然后迁都云中盛乐宫(今内蒙古和林格尔西北),在故城南面修筑了新的盛乐城,一度衰落的代国重又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气象。这一下边上却有人看不惯了,此人便是拓跋部西面的近邻——铁弗部的首领刘虎。

所谓“铁弗”,事实上并不是一个民族的称谓,若按古时的种族划分方式,铁弗人实际上就是匈奴人。不过匈奴人自己并不这么看,他们似乎很在意这血缘关系,所以便专门将父亲是匈奴人,母亲是鲜卑人的混血种称作铁弗。说起来,这刘虎也算是“皇亲”,他在刘聪的年代便以宗室身分被委任为安北将军、丁零中郎将,居于新平(今山西定襄一带)。什翼犍建国四年(341),刘虎不愿坐视拓跋部的强大,亲率本部人马袭扰代国边境,遭到什翼犍大军重创,从此两个部落之间掀开了长达将近一个世纪恩怨的序幕。(拓跋部和铁弗部,从河套以北的争斗开始,一直到半个多世纪后演变为东西北中国的对抗,其间还有前秦、后燕、后秦等几大国的介入和利用,这场戏还唱得真是热闹。此时这曲“河套双雄”,还只不过是开场时一个小小的插曲而已。)不久刘虎去世,什翼犍把女儿嫁给继位的刘虎之子刘务桓 ,实现了与铁弗部的第一次和解。

  建国十九年(公元356年),匈奴首领刘务桓病死,其弟阏头继立,暗中谋划反叛。什翼犍获悉,当即采取了两项对策:一方面,他把在自己手下的悉勿祈兄弟十二人全部遣返回去。悉勿祈是阏头的侄子,什翼犍遣返他们兄弟,就是要利用他们搅乱阏头的内部,引起自相猜疑;另一方面,什翼犍又亲自率军西巡,迫使阏头畏惧而投降。阏头见什翼犍大兵压境,只得乖乖地请降。两年后,阏头部属又发生内乱,部众全都归附了悉勿祈。悉勿祈死后,其弟刘卫辰继立,什翼犍又把女儿嫁给刘卫辰(呵呵,女儿多就是好啊!),藉此笼络和 控制了刘卫辰。

好景不长,建国二十八年(公元365年),刘卫辰反叛,遭什翼犍痛击而逃遁。什翼犍痛恨刘卫辰的反覆无常,在两年之后主动出击,讨伐刘卫辰。这个时节虽已入冬,但黄河尚未全部结冰。什翼犍命令部下用芦苇搓成粗绳,拦截浮在水面的流冰,很快就使河面的冰合拢,不过冰一下子还不坚固。什翼犍又吩咐把苇草散洒在冰上,冰与草相连结,犹如浮桥,军队顺利地渡过黄河。刘卫辰没有料到代国军队突然到来,仓皇西逃,什翼犍收降刘卫辰部落大部,凯旋而归。

走投无路的刘卫辰逃往前秦,苻坚正是求之不得,他遣送刘卫辰回到朔方(即河套一带),给他兵马守卫。名义上是让铁弗部复国,实际上却将前秦势力推进至河套,一举两得,苻坚暂时控制住了这两个一直令他捉摸不定的北方势力,从而开始专心执行他的下一步计划。


九 前燕灭亡

自慕容垂西投前秦的那一刻起,前燕实际上已被判了死刑。偏偏那个少年皇帝慕容暐还不识相,居然又对当初向前秦许下的割让虎牢以西土地的条件后悔起来,派了个使者对苻坚说“咱们都是有国有家之人,帮个忙,救个灾的,本是理数之常。当初不过使臣一时失言罢了。 ”苻坚得慕容垂来投,正愁没个借口伐燕,这下来了送上门的买卖,哪能不收?立刻指责燕国私毁盟约,下令王猛等人率领大军三万东进伐燕。(呵呵,等候已久的良机终于来到。)

王猛果然不同凡响,还未亲自出兵,便用一封书信招降了驻守洛阳的前燕大将慕容筑,没废一兵一卒,得到了晋国故都洛阳,与前燕乐安王慕容臧对峙于石门一线。

此时的王猛并不担心眼前的前燕大军,在他眼中,慕容臧、慕容评等人率领的军队与草芥无益。让他最放心不下的却是后方刚刚来降的慕容垂,于是他便乘机来了招绝的:原来出征之时,王猛以需要向导的名义,要慕容垂世子慕容令先走一步,然后又亲自上门请慕容垂喝酒,酒酣之余,与慕容垂讲了些哥俩好的话,说我如今要远行,你有什么东西留给我,让我也能睹物思人呢,慕容垂以为王猛真是想着他,就把随身佩刀赠与王猛。一到洛阳,王猛便贿赂了慕容垂的亲信,让他带着慕容垂的佩刀去慕容令营中,说你老爹深感王猛的排挤谗毁,已经东归故国去了,要你赶快动身。慕容令见了父亲的信物,迟疑了半日,苦于在战场前线,无法复核消息的准确性。终于在第二天带着自己的旧部,以出猎为名,投奔石门的慕容臧。这边王猛早已拟好的表文发到长安,向苻坚报告慕容令叛变的消息,慕容垂吃惊出逃,在蓝田被苻坚的追兵赶上。绝望的慕容垂回长安引颈就戮,却不想苻坚亲自把他领到东堂,还慰劳他说:“你家国失和,委身于朕。你的好儿子心不忘本,怀念故土,这不过是人各有志,不算什么大错。只是燕国行将亡国,也不是一个慕容令能够改变的了的,可惜了一个人才重入虎口啊。”末了还拍拍慕容垂的肩膀说:“父子兄弟,罪不相及,爱卿何必如此害怕的出逃呢?”依旧以从前的爵禄对待慕容垂。

王猛的反间之计,没搞倒慕容垂,倒让苻坚对他更为信任。(慕容垂也还真得谢天谢地,哪世修来的福分?能碰上苻坚这样的好人(好得有些离谱,憨笑),再换个别人恐怕就没有日后的后燕了。原本看到这里笑笑倒也罢了,不过是苻坚与慕容垂这两位当世英雄的恩怨情仇的开篇插曲而已,偏巧《通鉴》上讲到这里时忽然跑进来个“凑热闹”的司马光,说王猛疾贤妒能,是在协助燕国作无道之事,幸亏苻坚料理得当,重新获取燕国人心。话虽不算错,却把王猛的行为推到一个极端,还是得让人faint一把(最讨厌司马光的插嘴)。且不说王猛实际上时时在想苻坚所不能想,为苻坚之不能为。看看苻坚即位头几年的政绩,大多与王猛有关。苻坚是个惜才如命之人,却往往不考虑后果,对于世事之艰险,人心之难测,他似乎想得过于简单。若无王猛的辅佐,真怀疑他是否撑得到淝水之战的那一天——不过他的个人魅力还是不得不让人佩服一番。)但总算害惨了“好儿子”慕容令,燕国人可没苻坚这样的胸怀,一见慕容垂被苻坚好好的在长安接待,就怀疑慕容令是前秦派来的间谍,把他派到龙城东北六百里的沙城守卫。慕容令自知难免一死,干脆在沙城招募部下,准备攻取旧都龙城。这次又是他弟弟慕容麟向守备龙城的慕容亮告密,慕容令攻不下龙城,反遭归顺的部下反叛,落了身死名败的下场。

王猛很快击破慕容臧的军队,收兵返回长安。前秦建元六年(公元370年)六月,前秦派遣王猛、杨安等人对前燕发动总攻势,苻坚亲自在灞上送别王猛,将关东之事一律交给王猛节制,并订下先克壶关、再取上党,水陆并进,直取燕都邺城的策略。王猛和杨安很顺利的攻下壶关、晋阳,当年十月与燕军相持于潞川。这时的兵力对比是秦军约六万,燕军则有三十万之众,看起来燕军优势极大,却正从反面证明了“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三军统帅慕容评完全是个“菜鸟级”人物,大敌当前,却无心于战事。要说这人是个白痴,却也不象,他倒是有自己带兵的心得——乘机发财。他看王猛孤军深入,就打算跟他玩久的。于是他占着山泉,对前来砍柴打水的人收钱,钱财堆积如山,搞得官兵怨声载道,军无斗志。(边打仗边做买卖,慕容评真是千古一“绝”!)

王猛听说此事,哈哈大笑:“慕容评真是个奴才,纵有亿兆之兵也不足惧!何况只有数十万——他死定了。”他派部将郭庆带领五千骑兵抄小道绕到燕军背后,放火焚烧慕容评的随军辎重,一时间火光冲天,邺城之中也依稀可见。慕容暐又怕又气,专门派人去骂他:“你身为皇室忠亲,为何不以国家利益为重?国库里的钱,还不是我和你共有的,你还怕穷?!敌人若进军,家国破败,你这许多钱能哪里去放?”催他速战。慕容评恼羞成怒,临时改变策略遣使向秦军请战。

王猛等的就是这个,于是誓师于渭源,挥军东进,秦军以一抵十,大破燕军,燕军伤亡投降的兵士近二十万,慕容评单骑逃回邺城。得到捷报的苻坚大喜,率领十万精兵七天之内赶到安阳,与王猛合兵一处,邺城已无险可守,城内一片大乱,又有叛军夜开北门迎接秦兵。慕容暐、慕容评等人还想出奔龙城,退保旧都,可部下却不给他们面子,一路上随从越逃越少,还撞上了抢劫的强盗,慕容暐穷途末路,连马也丢了,步行逃亡,终在途中被郭庆率领的轻骑兵追获。慕容评好歹逃到高丽,反被高丽王解送给前秦,前燕各地守将纷纷降秦。这个昔日的大帝国历经四代,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就这样在几夜之间土崩瓦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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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0-11 07:15:13 | 显示全部楼层
十 “连环套”之谜

苻坚还是一如既往的宽容,在面对昔日敌国的末代君主慕容暐时也不例外。慕容暐的狂傲姿态,让人联想起多年前的冉闵被俘时的情景——结局竟是如此不同。他甚至对上前捆绑他的前秦武将巨武盛气凌人的呵斥:“你是何方的小人,敢来捆天子!”巨武正色回答:“我奉诏追贼,哪里有什么天子?”慕容暐无言以对,但仍然不忘对接见他的苻坚冷眼相看。当苻坚责备他不投降还要逃跑时,他答道:“狐死首丘,我是想死在先人的墓前而已。”苻坚便心生同情,给他松绑,让他回到邺城宫中,带领文武百官出城投降。

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上一次北方统一中关东的后赵灭掉了关中的前赵,而这一回形势逆转,关中的前秦兼并关东前燕,苻坚实现多年夙愿,成为北方的新霸主。(若算到南北朝统一为止,此后尚有两次关东关中的统一,即六十年后的关东北魏灭关中的大夏,以及两百年之后关中的北周灭关东北齐,历史十分有趣的给我们展现了一副实实在在的“风水轮流转”的画面,这东西两方势力的对抗,恰好“犬牙交错”的打成了2:2,这到底只是一个小小的偶然,还是有其必然的联系?历史的趣味性还不止此,我们不妨再看一例— —)

细究起来,北方十六国的兴兴亡亡之中还颇有些奥妙,那便是几大民族之间的“相生相克”。我们把建立的十六国的五个“胡”族和汉族放在一起,按其出处,大致可以分成四大种族,即匈奴一支的胡族(包括屠各部(前赵建立者)、羯胡部(后赵建立者)、卢水部(北凉建立者)以及铁弗部(刘虎、刘卫辰及大夏建立者)等等)、东胡一支的鲜卑(包括慕容、拓跋、乞伏、秃发等部,这里有些东东等到后面再解释)、西羌(即今藏人、羌人的祖先)一支的氐羌部,第四族当然就是汉人(注意这里的汉人是指南北朝之前的南方汉人,与隋唐时的汉人有很大区别)。首先是汉人在匈奴人面前绝没有好果子吃,西晋就亡于匈奴人,而刘裕北伐的成果也最终被匈奴人窃取。接下来匈奴人碰到鲜卑人从来占不了便宜,这个我在前面的“永嘉之乱”中就曾存疑;后赵在前燕面前屡战屡败,而后两个匈奴人国家北凉和大夏也亡于鲜卑北魏之手。但是鲜卑人却拿氐羌人很没办法。前燕亡于前秦是个很好的佐证。最后汉人在与氐羌人的较量中占据了上风,桓温的第一次北伐便险些灭秦,氐羌人的国家成汉和后秦都是被东晋的汉人消灭,当然最让东晋士大夫们引以为豪的还是公元383年的那场决定生死的大战役中的巨大胜利。于是我们看到了一个有趣的“连环套”局面,也许不过巧合,也许真的另有原因,也不知哪位大侠能解开这里头的“玄机”,: -))

(时隔一千多年后我们排出这样“连环套”阵式不免有娱乐成分在内,而当日这民族之间的兵戎相见,却根本容不得半点打趣的意思。其实这样的“连环套”倒是与体育比赛中的连环套颇为相似,其中大致体现了各民族的文化风格的差别。尽管在十六国极乱之时,汉文化仍然是中华大地上的主流文化,但随着各边缘民族的不断融入中原,他们也带来了具有各自民族特色或者说是背景特色的文化,这种文化的交流过程,诚如前文,产生各种各样的冲突乃至战争,其势不可避免。甚至说得远点,这样的冲突正与今日的“中西文化冲突”、“中美文化冲突”类同,绝对不该忘记的是,冲突并非坏事,它本身也是交流融合的一部分。即使在当年,我们从事后来看,汉文化最终以主流的身份统治中国,也已与魏晋时所谓的汉文化相差很多,总的来说,就是“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同时融入了其它各个民族的精华”。这种过程,在那时无论对统治者,还是老百姓,或许都有些相生相克的无奈,而于结果说来却是利大于弊。

扯得有点远了,无非是想表明我一直来的一个观点:文化没有改变(change)有的只是文化的发展(我觉得用improve这个词比较能表达意思),文化没有绝对的优劣,因为它本身就是一个动态的过程。明白这些,恐怕比解谜本身更有意义。)

“连环套”的怪圈倒也不是没人打破过。苻坚就算一个,他于灭燕的次年出兵灭掉了原先依附于秦,继而叛秦自立的仇池。(这仇池实则也是氐羌一支,其统治地区在今甘肃成县西面一带)之后,苻坚便破了“氐羌不敌汉人”的“惯例”,在建元九年(公元373年)攻取了东晋的梁州、益州,占领了三十年前成汉的故地。三年后,他再次出兵,这次的目标是一度对秦称藩,但却抗命不遵的前凉(这可是十六国中为数不多的汉人政权)。这时候的前凉之主是张玄靓的叔父张天锡,他杀了奉命招他入长安的前秦使臣,与前秦搞起对抗,给了苻坚一个征讨的藉口。凉州实在太小,加上张天锡又不省时度势,一意孤行,搞得内部出现了分裂,手下或叛或降,前凉终于在张骏称凉王的三十一年后,被前秦消灭,成为十六国中第五个灭亡的政权。

就在这一年(公元376年)的十月,前文提到已经降秦的刘卫辰,遭到代王什翼犍逼迫,向苻坚求援。苻坚派出步骑兵二十万,以刘卫辰为向导,对拓跋鲜卑发动了大举进攻。鲜卑人逃不出“怪圈”,连战连败,此时的什翼犍已是英雄迟暮,身患重病,无法亲率军队抵抗,只好率领着主力部属躲进阴山之北。原先被征服的诸部乘机反叛,什翼犍难以立足,重又转回漠南。然而,喘息未定的什翼犍,还来不及重整旗鼓,便被自己的庶长子拓跋寔君所杀。前秦回军直逼代国都城云中,拓跋各部闻风逃溃,代国也宣告灭亡。到此为止,苻坚仅用短短的六年时间,几乎是兵不血刃便统一了北方,谱写了十六国历史上的一段“神话”。



十一 可怕的谶纬

苻坚统一了北方,但他的“亲密战友”王猛却终于没有亲眼看到这一幕。在前秦灭掉前凉和代国的前一年,年仅五十一岁的王猛就去世了。王猛重病期间,苻坚还真是动了真格,他亲自为王猛主持了多次祈祷仪式,又下令特赦死罪以下的囚犯。希望以这样的方式来感动上苍 ,留住他的得力助手。

而王猛却很明白,一切都挽救不了他的生命,在临死时依旧困扰着他的,是看似强大的前秦帝国之中尚存的“隐忧”。

事实上,在灭燕后的几年内,王猛一直在与前秦朝臣们商量如何对付以遍布朝中的以慕容氏为首的鲜卑势力。原来苻坚仍以他独特的“魅力”对待前燕的王公大臣们,给燕国的皇帝慕容暐封侯,把他的家族宗室迁到长安,统统不给治罪。几年后又封前燕诸王为前秦的边郡太守,权力也不比他们当年在前燕时差多少。慕容评可谓是前燕灭亡的罪魁祸首,慕容垂也劝苻坚为燕国杀了这个“败类”(仍然不忘故国,对此苻坚竟也不以为然,呵呵),苻坚也不计前嫌,把他派到范阳去做太守,把慕容垂都搞得老大不乐意。

苻坚对鲜卑人之友好态势超出想象,王猛等人也知道直接进谏恐怕没有效果。恰好这时出现彗星,太史令张孟便乘机对苻坚说,根据天象,十年之后,燕国将要灭掉秦国,慕容暐兄弟遍布朝野,恐怕不利,应当除掉燕人以消天变。苻坚抱着一副大中华主义的思想(在十六国时期的苻坚有此思想,确实称得上超时代,而超时代的思想的结局往往只有一个,那就是悲剧),回答说天下各族应为一家,如果真要有灾难,也只有靠修德来避免,又怎能怕外患呢?

进谏的苻融(苻坚之弟)、王猛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第二年的冬天,忽然有人闯入秦国皇宫,大叫:“甲申乙酉,鱼羊食人,悲哉无复遗!”苻坚下令将散布谣言的人抓起来,却发现他神秘消失。前秦朝臣再次掀起谏言苻坚诛杀鲜卑人的高潮,苻坚就是不听。

(我们回头看看那个“谣言”,是个标准的谶语,若结合事实来看,真是惊人!甲申、乙酉在干支上是相领的两年,而距离当时最近的甲申年,正好是十年后的公元 384年,从那一年开始,前秦解体,苻坚的噩梦也几乎做到了头。鱼羊暗指鲜卑的鲜字,而“食人”竟也真有实指,秦国最终几乎覆灭在鲜卑人声势浩大的反秦复国运动之中。

谶纬作为东方式的预言,与汉晋时期的儒学、玄学密不可分。它名托天意,实则反映了某些人为的观点和预测,往往具有令人惊讶的先知效果。在前秦统治北方时期,谶纬已处于衰落阶段,但还是被很多人“笃信”,前面这个谶语,说通了的确“可怕”,王猛等人想靠此警示苻坚,却没想到苻坚似乎对谶纬这套坚决不信,除掉鲜卑人的计划又一次受挫。)

王猛毕其一生为苻坚谋事,到头来在这个他认为十分重要的问题上得不到苻坚的支持,心有不甘的他在临终前终向苻坚吐露了自己的肺腑之言,他说:“东晋虽然僻处东南,但却是中华正统,且上下一心。臣死之后,希望陛下千万不可图谋伐晋。鲜卑、西羌等归降贵族终怀贰心,才是我们的仇敌,迟早要成为祸害,应该逐渐铲除他们,以利于国家。”言罢而逝。

苻坚对于王猛基本上是言听计从,却没有把他的最后嘱咐放在心上。颇具讽刺意味的是,他在王猛死后便对太子苻宏哀叹道:“老天不让我统一天下吗,为什么这么快就抢走我的景略(王猛的字)呢?”他内心里早就有了奋斗的最终目标,而北方的统一只不过是他向人生目标迈出的第一大步,不知道九泉之下的王猛在听到苻坚的这段话时会作何感想呢?


十二 历史的安排

前秦帝国安定北方的时候,整个中华世界中唯一与其对峙的东晋政权正在经历一次又一次变故。

首先是把持大权多年的桓温终于失势。东晋咸安元年(公元371年),桓温因在枋头惨败中颜面几乎丢尽,为了重树威名,他听从郗超的建议,废黜了当时在位的司马奕,另立会稽王司马昱为帝,也就是晋简文帝。

  这个继位的皇帝不比废掉的司马奕好多少,而且还短命。咸安二年(公元372年),即位不到一年的简文帝在忧惧中死去,太子司马曜即位,即东晋的第九个皇帝孝武帝。满心期待简文帝临终前能把皇位禅让给自己的桓温大失所望,便以进京祭奠简文帝为由,于次年二月率军来到建康城外,他在新亭预先埋伏兵士,下令召见吏部尚书谢安和侍中王坦之。桓温本以为自己处处棋高一着,却没想到这最后关头却栽在了自己亲自请出山的谢安手中。

(作为东晋名士,谢安的故事知道的人应该不少,最有名的当然是“东山再起”,他隐居东山二十年,名闻天下,却始终不愿出山。以至当时士大夫们的流行语都说 “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最后,由于他的弟弟谢万抚军不利,他才答应桓温的邀请,到他手下为官。桓温十分欣赏谢安,曾得意地对身边的人说:“你们以前见过我有这样的客人吗?”)

  京城之内人心惶惶,朝中一片混乱,人们传说桓温要杀两位重臣以自立。王坦之怕得要死,问谢安怎么办。谢安神情坦然地说:“晋祚存亡,决于此行。”王坦之没法子,硬着头皮与谢安一起出城来到桓温营帐,紧张得汗流浃背,把衣衫都沾湿了,手中的朝板也拿倒了。谢安却从容不迫地就座,然后神色自若地对桓温说:“我听说有道的诸侯设守在四方,明公何必在幕后埋伏士卒呢?”桓温一惊,连忙陪笑道:“我也不得不防备一下。”只得下令撤除了埋伏,本来暗藏杀机的会面在谢安手中演变成了一场清谈会。不久桓温得了病,只好退回了姑孰。谢安凭借那个时代士大夫特有的魅力,终于转危为安,摇摇欲坠的东晋王朝算是躲过一劫。

  桓温返回姑孰之后,病情日益加重,但他还在幻想着能得到加九锡的殊荣,不断派人催促。谢安和王坦之故意拖延,对已经起草好的诏书一再加以修改,迟迟不予颁发。桓温终于没有再捱到最后,这位古今一大野心家抱着毕生未尽的遗憾憾死去。

  桓温死后,桓氏的势力并没有一下子就倒掉。作为继琅玡王氏(王导、王敦)、颍川庾氏(庾亮、庾翼)、谯国桓氏(桓温)之后的第四个主持东晋大政的家族,祖籍陈郡的谢氏应该算是口碑最好的一家。谢安在被任命尚书仆射兼吏部尚书后,认识到朝廷内部潜在的士族间矛盾,为稳定政局,他的执政方针就是以和谐安定为重。所以他没有趁桓温病死的机会翦除桓氏集团,反倒继续信任和重用接替桓温之位的桓温之弟桓冲,让他担任都督徐、豫、兖、青、扬五州诸军事和徐州刺史,镇守京口,后来又转为都督七州诸军事,兼任荆州刺史,而桓冲是个与他哥哥性格脾气完全相反的人,没什么野心,他深知自己的德望不及谢安,主动提出镇守外地。桓冲和谢安的关系缓和,实际上使得东晋朝中最大的隐患暂时消除,两家的其他成员虽然也有对此有些看法的,却不能改变大势。历史就是这么有趣,在这个混乱世纪的七十到八十年代之间,东晋朝廷居然出现了一个“空前绝后”的团结局面,这局面其实不过“空中楼阁”,无非建立在谢安、桓冲等人所制造的个人氛围的基础上,其毁灭不过短期的事情。然而将其相比于同时期北方的统一,与其说是历史的巧合,还不如说是历史给 苻坚开了个致命的玩笑。

苻坚虽然失去了最得力的助手王猛,但他在南征北战中依旧无坚不摧。在灭凉平代之后,他的前秦帝国已经掌握了北至大漠,东至高丽,西至凉州、南至淮河——南中一线,几乎成为中华世界的宗主国。如果哪位网友现在恰好手头有张中国地图,不妨比划一下,便会惊诧于这个帝国疆域的广大,苻坚不仅制造了十六国时期最强大的国家,即使把他的帝国与中国历史上其他王朝相比,也毫不逊色,便是日后北朝鼎盛时期的北魏,其疆域也远不及前秦。这个氐族人建立起来的帝国几乎是空前的(当然不是绝后),苻坚自觉其武功已不输始皇,他当然就要赶超新的目标——汉武帝。汉武帝最大的功绩是北击匈奴、西通西域,苻坚认为“北击匈奴”已经完成(消灭和兼并了拓跋部和铁弗部的势力),他决定平定西域各国。正好在建元十八年(公元382年)九月,西域的车师前部王和鄯善王来到长安朝见苻坚,请求发兵征讨不服前秦的西域诸国,依照汉朝制度在西域设置都护。苻坚任命手下的爱将氐族人吕光为都督西域征讨诸军事,与姜飞、彭晃、杜进、唐盛等将领率步兵七万和精锐骑兵五千,前往征伐西域。

  次年正月,吕光等人以鄯善王和车师前部王为向导,率军从长安出发。前秦军队穿越了三百余里沙漠,进兵至焉耆,焉耆等西域小国闻风而降。龟兹王负隅顽抗,被打得一败涂地。西域诸国畏惧吕光的威名,纷纷归降前秦。

前秦的强盛,使得当时没有人怀疑第二个秦汉时代即将到来。苻坚面对江山的广阔,也不禁发出刘邦“安得猛士守四方”的感叹。建元十五年(公元379年)平定了幽州行唐公苻洛的叛乱后,他把氐族的人众分迁至各地,让苻氏亲族离开长安镇守全国各地,他的爱子长乐公苻丕就镇守了前燕的国都邺城,看起来天下将定,可以分封诸侯了(可惜没有王猛辅佐的苻坚终究失算,这一来虽然增强了前秦在关东地区的控制,却也无形中削弱了祖居关中的氐人在长安的势力,日后终成大患)。此时的苻坚已经把消灭终极对手——东晋的计划,排入了自己近期的日程表中,他开始在长安为司马曜、谢安、桓冲等人修建官邸,准备迎接他们的到来。


十三 大战的序幕

直到建元十九年八月,也就是公元383年以前,苻坚还是十六国历史上最为成功的君主。论疆域,之前统一北方的石勒只能自叹不及;论品性,他在暴虐之君众多的十六国中算是屈指可数的“仁义之君”;若论民族政策,他的方针也的确缓解了民族间的仇杀,促进各民族的融合(先毋论这种融合是好是坏)。于是他于公元383年发动备受后人诟病的大战,在事前看来,不过是他欲将自己的成功推向极至的必经之路,一如司马炎灭吴,杨坚灭陈,以及赵匡胤消灭南方诸国。如果不明白这些,只是根据胜败论英雄,在这一点上指责苻坚犯了 大错,就不免有些太不负责任了。

苻坚开始对东晋用兵,早在建元十四年(公元378年)。这一年二月,他派自己的爱子,征南将军苻丕率领步骑七万,与征虏将军石越、京兆尹慕容垂与领军将军苟池等的各路人马近十万,会攻襄阳,揭开了大战的序幕。

东晋方的襄阳守将是朱序,他认为前秦军没有舟船,未作防备。不料石越率领五千骑兵,架起浮桥,渡过汉水,直逼襄阳外城。朱序这时想到固守中城,但为时以晚,石越的军队很快攻下外城,获得数百艘渡船,从而非常顺利的引渡余下的秦军,将襄阳城团团围住。

年轻气盛的苻丕本想急攻,大将苟苌认为秦军占据绝对优势,不如只围而不打,阻断晋军粮道和援兵,争取拖垮对手,取得胜利。苻丕觉得这法子不错,正赶上慕容垂攻下南阳,便和他合军襄阳城下,静待其变。这战事一直拖着,时间一长,却先恼了朝中的一干大臣(可见前秦内部意见亦未统一)。御史中丞李柔上奏苻坚,说苻丕拥兵十万,却围攻小小的襄阳城久久不下,每天都耗费无数钱财,不如撤军,严惩苻丕。苻坚一心取胜,当然不愿中途回师,准备御驾亲征,被苻融等人力劝才打消念头,最后他遣使赐给苻丕宝剑,对他说:“如果来年春天还攻不下襄阳,你即可自裁,别再来见我!”苻丕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猛攻襄阳。朱序在阵前很是勇猛,屡屡出城击退秦军,谁料到内外不得兼顾,襄阳城内却先出了叛徒,督护李伯护秘密派遣自己的儿子前往秦兵营中,约为内应。苻丕苦等了一年之久,得到如此“好处”,怎能放过,命令诸军全力进攻。襄阳城惨遭里应外合,终于陷落,朱序被俘,解送到长安。苻坚这个人的想法就是“奇妙”,他认为朱序能够为东晋守节,是条汉子,任命他为度支尚书;而认为李伯护不忠,将其斩首。(苻坚的任人之道便是“天下人才皆为我用”,从不在乎这些“人才”真正的想法。他对自己的人格魅力颇为自信,这其中的气概实在令人敬佩。然而他的这些自以为是的观点太过天真,后半生的失败终源于此,也确是一大缺憾。)

同年七月,苻坚派兖州刺史彭超进攻彭城(即今江苏徐州),又派后将军俱难等人率步骑七万攻打淮阴(今江苏淮阴西南)、盱眙(今属江苏)两地。两军以犄角之势冲击东晋的东路防线。到第二年的二月,秦军攻陷彭城、淮阴。三个月后,攻陷盱眙。秦军六万进围三阿(今江苏高邮西北),距广陵(今江苏扬州)仅百里之遥,逼近东晋国都建康。东晋朝廷大震,急忙在沿江一带布防,又调来谢安的弟弟谢石的水军守备。而晋军真正的主力此时正在广陵,军事力量不容小视,那便是东晋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北府兵”。几年之前谢安向孝武帝推荐自己的侄子谢玄,孝武帝任命他镇守广陵。为抵御前秦可能的进攻,谢玄一到广陵就招募骁勇善战之人,附近不少武艺高强、通晓军事的汉人都来投奔,他任命彭城人刘牢之为参军,又提拔何谦、诸葛侃等人,通过严格的军事训练,建起这支战斗力极强的军队。谢玄率领北府兵自广陵前去解救三阿之围,果然一战告捷,不但大败三阿的秦军,还乘胜收复盱眙、淮阴,把秦军赶回淮河之北,秦军主将彭超、俱难落得个只身逃回长安。

苻坚大怒,将彭超下狱,彭超自杀;俱难则被贬为庶民。然而气恼之余,苻坚反倒坚定了灭晋的决心,南征的计划在他心中已难以动摇。

  建元十八年(公元382年),苻坚终于在满朝文武面前提出大举进攻东晋,在全国范围内征召精锐甲兵九十七万,并亲自率兵渡江南征。让他多不同意南征,从秘书监朱彤、左仆射权翼、太子苻宏,到宠僧道安、宠妃张夫人、幼子苻诜,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反对出征。阳平公苻融先向苻坚提出伐晋三难:天道不顺;晋国无衅;秦军数战兵疲,民有畏敌之心。苻坚认为自己兵多财广,这些都不是问题。接着苻融又摆出正朔之道,可谓用心良苦,他提出“国家本戎狄也,正朔会不归人。江东虽微弱仅存,然中华正统,天意必不绝之。” 苻坚不以为然,反问苻融:“刘禅岂非汉之苗裔邪,终为魏所灭。汝所以不如吾者,正病此不达变通耳!”到此已听不进任何反对意见,想想自己“投鞭于江,足断其流”,还有什么困难可言?!更何况这回的众多反对声中,尚有他赏识的“英雄人物”慕容垂极力鼓励苻坚南征,说:反对归反对,顺应历史潮流才是正道,当初晋武帝消灭东吴便是如此——“所仗者杜、张二三臣而已”。苻坚给捧得高兴,连声称赞:“与吾共定天下者,独卿而已。”

第二年七月,苻坚下诏大举伐晋,百姓每十丁出一兵;良家子即富家子弟年龄二十岁以下的少年,凡有材勇的都拜为羽林郎;人数不够,又征鲜卑、羌等其他胡族为兵。在朝臣的纷纷反对下,慕容垂和羌人领袖姚苌等人则一个劲的劝苻坚用兵。苻融感觉不妙,仍想劝谏苻坚,苻坚绝无反悔道理,他以诏令已下为理由,拒绝反对意见。慕容楷、慕容绍等人高兴地祝贺慕容垂,说:“国主(苻坚)骄狂已甚,叔父建立中兴之业,就在此行。”慕容垂回答道:“是啊。我的功业就全靠你们了。”

  八月,苻坚派阳平公苻融督慕容垂等步骑二十五万为前锋,以衮州刺史姚苌为龙骧将军,督统益州、梁州军事。(苻坚勉励姚苌说:“当年朕以龙骧创业,从未将这一头衔授予别人,你要加油干啊!”左将军窦冲说:“王者无戏言,这是不祥之征!”苻坚不以为然,姚苌却果真没有“辜负”苻坚的期望。)前秦的大队人马,共计步兵六十余万,骑兵二十七万,浩浩荡荡向南方进发。九月,苻坚到达项城,凉州之兵刚刚到达咸阳,蜀、汉之兵正顺流而下,幽、冀之兵抵达彭城,东西万里,水陆并进,运漕万艘,可谓举史罕见。

 面对前秦大举进攻,东晋以尚书仆射谢石为征虏将军、征讨大都督,以徐、衮二州刺史谢玄为前锋,与辅国将军谢琰、西中郎将桓伊等率众八万,抵御秦军;另派龙骧将军胡彬以水军五千增援寿阳(今安徽寿县)。以八万兵力与百万秦兵相抗,兵力相差悬殊,东晋都城建康上下震恐。谢安表现倒是镇定,谢玄等问计于谢安,他不予回答,干脆带着他们和亲朋好友一起游山下棋。桓冲认为建康危险,请求带精兵三千入卫,谢安坚决拒绝,说:“朝廷这边安顿得很好,什么都不缺,你自己好好把守你的西路防线。”桓冲绝望的对手下人说:“ 谢安石(谢安的字)这个人雅量有余,将才不足。如今大敌临近,还去搞他的清谈,双方力量如此悬殊。哎,天下事已可知,吾其左衽矣!(意即汉人要亡国灭族了)”

所有这些便是大战开始时的情形:一方大动,动中暗含冲突,一方似静,静里也充满不安。双方悬殊的力量对比这里无需赘述,看来一切的问题都得靠战争去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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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0-11 07:22:05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四 荒唐战争

公元383年的冬天,一场中国历史上军事力量差距最为悬殊的战争在中华大地爆发,纪录是97:18。光从这一纪录来看,这场战争即令没有惊人的结局,也足以载入史册。史籍中讨论和研究这场战争的著作颇多,而成语字典里甚至也留下了大量的成语,影响深远,不言自明。可是换个角度来看,这场战争过程的荒唐程度,竟也出乎人的想象,胜者既无取胜的把握,也无法说明胜于何处,败者则更是输得稀里糊涂。前人既然无能,也引发了后世对于这场战争的探讨和争论,各方各面来研究胜败之成因,在这一点上我十分钦佩已故历史学家黄仁宇先生,他跳出一朝一代之得失,而从社会、经济、人口等角度分析这场战争,解说的细微之处,实让人折服。可惜我们不是历史学家,也无高屋建瓴的手段重新解说战事得失,不妨就改个风格,从比较战争双方入手,来讲个究竟。

首先来看一下战争双方的战斗序列(那时恐怕没这种说法,姑且以此称之。)。前秦方面,前锋部队以苻融为督统,将领张蚝、慕容垂、梁成等人,步兵骑兵共计 30万,其中慕容垂部约3万人,目标是西路的郧城(今湖北安陆一带),梁成部5万人,苻融、张蚝部20万强,目标是东晋的先头阵地寿阳;苻坚自统北方主力约60多万,兵源极为分散,包括秦、雍的关中兵,幽、冀的华北兵,以及远自凉州的西北兵,由于行军横跨大半个中国,主力军队在项城(今河南沈丘)集聚;羌人姚苌督统益、梁的军队,梓潼太守裴元略率水军7万从 川中顺流东下,直取东晋都城建康。

东晋方面,防线事实上早在几年前就已架构,分东西两路,西路军由桓冲督统,共计10万,驻扎在江州,扼守长江中游,阻止秦军水师东下,以及抵御可能从西路进攻的来自陆上的秦步、骑兵(实际上在这一带作战,北方强大的陆上军队无法发挥作用,因此步骑兵的实力显然不会太强)。东路军由谢安节制,谢石为都督,谢玄率领前锋,尚有大将谢琰、桓伊等人,统军8万,在淮河两岸抵御秦军,另有将军胡彬,统领5千水军,增援正面面对北方的寿阳。

从双方军事力量对比来看,东晋方面在西路的兵力与前秦兵力(裴元略的7万水军加上慕容垂的3万陆军)大致相当,又有长江天险和防御工事,抵抗秦军至少不处于下风,而东路军与秦军(即使只是前锋的25万)相比则力量相差过于悬殊,即使可用北府兵的精悍聊以慰籍,也不能不让人对谢安战前的“潇洒”和“坦荡”惊诧不已。

战事开始,前秦军的前锋进展顺利,当年十月,苻融先于东晋援兵到达寿阳,在没有遇到强大抵抗的情况下攻下寿阳城,俘虏守将徐元喜、王先等。中途转向西线战场的慕容垂也兵不血刃的攻下郧城,东晋将军王太丘战死,苻坚命慕容暐率军驻守郧城,姜成防守漳口(今湖北荆门一带),慕容垂部则听候调令。胡彬没来得及赶到,就得知寿阳失陷的消息,只好退保硖石(今安徽风台西南),阻击秦军。

  苻融一方面派兵围攻硖石,一方面派梁成部的5万兵马前往洛涧(今安徽淮南东),在淮河上设置障碍,阻止晋东路军的到来。谢石、谢玄果然忌惮秦军,到达距洛涧二十五里处的地方便不敢轻易前进。这下子本是援兵的胡彬反成了孤军奋战,被苻融大军团团包围,粮草很快耗尽,无奈之下派人向谢石求救。不料使者竟被秦军所俘,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这一变故却意外的成为大战的转机。苻融得到胡彬缺粮的消息,这位战前极力劝止苻坚,行事一向谨慎的亲王,却错误判断了形势,他派人火速到项城报告苻坚:“贼少易擒,但恐逃去,宜速赴之。”苻坚显然受了感染,喜出望外,生怕时间一长,晋军主力逃遁,便把大军留在项城,亲自率领八千轻骑兵,赶到寿阳督战。(秦军此时两位主帅连犯错误,导致战局开始逆转,按理苻坚大军若齐集淮河两岸,准备充分,面对八万晋军应无失败的道理。苻坚惟恐晋军主力逃跑,还严令部下,谁敢走漏他到寿阳的消息就割舌头,以为靠着二十万苻融的前锋部队,已足以速战速决,生怕东晋晚一天灭亡,这更是荒谬之极。试问谢石等人若逃跑,又能逃往何处,逃到建康?但以苻坚“投鞭断流”的气势,也不可能解决不了东晋的 “零头部队”。而苻坚抛弃大部队于后方的行为,无形之中缩小了双方军事力量上的差距,第一步就想错了。)接着苻坚又误算一着,派了襄阳降将朱序前往晋营劝降,指望“不战而屈人之兵”。朱序这个人当初死守襄阳,本就是个对东晋忠心耿耿的人,来到晋军营中,将秦军的军事情况一一告知谢石,提出:“如果坐等秦军百万之众都到,难以与之抗衡;现在乘他们尚未集中,迅速进攻,若能击败其前锋,则秦军再无士气,胜负可定。”朱序的消息确如雪中送炭,谢石等人在起初与秦军张蚝的接触战中不利,正打算打持久战,得知秦军情报后,诸将终于下定决心,一鼓作气,击败秦军先头部队。

  十一月,谢玄派刘牢之的五千北府兵突袭洛涧,这支百胜之师以极快的速度渡过洛涧,把秦军打了个猝不及防,主将梁成被杀,败兵被晋军拦截归路,死伤惨重。谢石、谢玄水陆齐进,晋军开至淝水东岸,与寿阳的秦军隔水对峙。这时苻坚犯下第三个错误——情报收集不力,因为前锋战败,也不了解晋东路军的真实情况,反而对下一步如何行动犹豫起来。

  然而秦军仍然占有利地位,两军隔淝水对峙,秦军驻于寿阳,晋军无法渡水,而不断从项城赶来的秦军大部的集结,久而久之对晋军十分不利。谢玄派使者到苻坚营中,发出战书,说:“你孤军深入,但临水布阵,这是持久之计,不是想速战。不如你往后稍移阵地,让晋兵可以渡过河来与你以决胜负,不好么?”前秦将领都不主张把阵地移后,认为我众敌寡,不如固守,可立于不败之地,但苻坚却不认为久战对己有利,终于犯下最后的也是致命的错误。他满以为乘晋军渡河之际,用铁骑冲击,一定可以尽灭其军,而苻融也赞同这一方案,(两位主帅再次一同犯错,真是天灭前秦)于是同意晋使的请求,指挥全军撤退。

前秦士兵哪里知道主帅们的精心安排,撤退令一下,前军变后军,全面向北撤退,一发而不可止。朱序等人则不失时机在阵后大呼:“秦军败矣!秦军败矣!”(苻坚若杀朱序,则无今日之劫,悔之晚矣!)秦军顿成溃退之势,什么阵势阵形,统统丢之脑后。而东晋的谢玄、谢琰、桓伊早就率军迅速渡过淝水,向一团糟的秦军发动总攻。主帅苻融回马还想整顿阵形,一不留神,连人带马给冲倒,于乱军之中被晋军斩杀。秦兵四散溃逃,自相践踏,尸体遍布山野。这一来“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几十万大军就此灰飞烟灭。一场声势浩大的战争就以如此荒唐的如同小孩玩打仗游戏一般的方式落下帷幕。

苻坚的数十万大军何以一退兵成千古恨呢?究其理由,我以为原因大致有三。前秦军战阵上的安排利于前进而不利于后退,20多万步骑兵,前为步兵,装备和战斗力都较差,而数量较多,后为精锐骑兵,战斗力强大,而数量则少。在进攻时以步兵拖挎对手,再以骑兵冲击,可以一举获胜,然而这一撤退,前军后军掉了个个,步兵在后,导致混乱,装备精锐而数量少的骑兵反倒被自己的步兵搞乱,苻融死于乱军之中也不足为奇,此其一;苻坚的羽林郎,即近卫队,如前所说,均来自富家子弟和所谓的武艺高强之人,根本应付不了战事中的意外情况,苻融早对这些人有过评价:“不闲军旅”,战阵一乱,这些人正好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此为二;而最要命的是,前秦军中士兵可以说是氐、羌、鲜卑、匈奴、汉,各色人种都有,各族之间就算忽略存在的矛盾,也难做到军令、将令的统一,主将苻融下令撤兵是战略上的考虑,而得到命令的士兵却不明真正的形势,结合朱序在中间穿插,一退即溃难以避免,这是第三个理由。

赤壁一场大战,导致三分鼎立以至于近400年的大分裂局面,而淝水一场大战,则直接引出了困惑中国200年之久的南北朝对峙,无论如何,其影响力也不可谓不深远。历史学家们附会的一堆秦人必败、晋人必胜的理由,我倒不以为然,若无以上所说的四大错误和三大理由,或者只要它们其中的几个没有发生,这场战役的结果就会逆转,苻坚采取的民族政策看似摧毁了他和他的帝国,从某个角度上来看不能不说是中华文明迈向新辉煌的历史进步。然而黄仁宇先生以数字化的论据指出当时中国分裂之必然,则依然可信,即苻坚或能成功,也只能是司马炎式的成功,中国的长期稳定与发展,尚待时日。然而当日战事的结果,却使得中华南北世界在最痛苦的状态中度过这一世纪的最后二十年。这些恐怕是古战争对今人最大的启示。


十五 “仁义”的叛徒

中国人常说一句话:“败军之将,何以言勇!”苻坚在混乱的溃退过程中身中流矢,单骑逃到淮北,收拾残卒时已是饥渴交加,其状况正是英雄末路,悲惨之极。这时当地有人给苻坚提供吃喝,苻坚吃后连夸美食,下令赐他锦帛,那人坚决不受,说:“陛下舍弃安乐而蒙受苦难,此乃天意。我是陛下的子民,陛下是我的父母,岂有儿子赡养父母而乞求报答的么?”苻坚深感羞惭,对夫人张氏说:“朕当初若用朝臣们的谏言,岂会有今日之败,现在还有何面目君临天下呢?”说罢潸然泪下,黯然离去。

(一代英雄苻坚在淝水遭遇挫败,成为他人生的转折点。他前半生的过于顺利和幸运,造就了他那种浪漫主义英雄的风格。当后半生一幕幕悲剧发生在他身上时,让人感受到“现实”对于“浪漫”最大的一种嘲讽。)

前秦各路军队的大溃退中,战时有意保存实力的慕容垂的军队井井有条的从湖北撤出,东晋方面不知这支秦军实力,同时顾忌到慕容垂的威名,没有象东路军那样进行追逼,从而使得三万人马全军而退。苻坚带着身边的千余骑兵前往投奔。慕容氏的宗族们一个个兴奋不已、摩拳擦掌,都劝慕容垂乘此良机干掉苻坚,兴复大燕。深知慕容垂不忘苻坚知遇之恩的世子慕容宝特意提醒他:“愿不以意气微恩忘社稷之重!(勿以小利而忘大义)”在此关头慕容垂显出英雄本色,答道:“你说得没错。现在苻坚信任我才来投奔我,我怎能害他?如果天要他亡,图谋的机会何患不多?我现在护送苻坚,正可以获取天下人心。”好兄弟慕容德接着说:“秦国强的时候吞并燕国,秦国氏微当然就要图它;当年吴王夫差不听伍子胥的进谏,被勾践所灭,这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啊!有道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希望兄长别再犹豫!”慕容垂长叹一声,说:“当年我遭太傅(慕容评)排挤,无所容身,逃到秦国,秦王以国士之礼待我,关切备至;后来我被王猛出卖,根本无力为自己辩白,惟独秦王相信我,待我之礼更厚,个中恩情怎能忘却??假如说秦国真是要灭亡了,我要杀他的机会,还怕没有?关西之地,本来就不是咱们的,自然会有人扰乱,我现在的首要目的是平定关东。君子不倚仗别人的灾祸,不首先做乱,我暂且观望形势。”此时左右还有人要劝说,慕容垂一概不听,把三万军队全权交给了苻坚。

(慕容垂在周围一片杀苻坚的呼声之中依旧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杀和不杀,虽只在一念之间,其后果则大不同。慕容垂颇有野心,这在王猛的时候就已经能看出来了(惟独苻坚不信,所以慕容垂才说“秦主独能明之”),所以他这席话若有人理解成虚伪的托词,也算不上错。慕容垂事实上看到在这个敏感的时刻杀掉苻坚,显然既不能成为稳取天下的前提,又可能独自面对北方群雄的“共同声讨”(后来的姚苌就略逊一筹,不懂这个道理,结果慕容垂果然就成了最“积极”的声讨者之一)。但是不管怎么说,我们在这里仿佛看到了一种真正的大侠之间的过招,慕容垂以这段慷慨之词开始了他的复国道路,走向他人生顶峰,正是再合适不过。故而很有人把慕容垂算在苻坚、王猛之后北方称得上英雄的人,我们的题目既然是“论英雄”,当然得好好聊聊慕容垂的好戏,对这些感兴趣的朋友,不妨读读水木清华和未名空间上《参合陂·慕容垂》,写得甚好,本文也参考多处,英雄慕容垂的坎坷一生,在其中有详尽评述。)

慕容垂护送苻坚返回关中,半路上慕容农向慕容垂提出不要再去长安,在关东起事,慕容垂点头称是。大军走到渑池,他对苻坚说关东民心不安,他可以去镇抚民众,顺路祭拜祖庙,苻坚答应。大臣权翼说,现在的正理是召集名将,固守关中这一根本。怎可再让慕容垂回他老家!苻坚说:“你说的是对。但朕已答应了慕容垂,平民百姓尚不食言,何况我一国之君?若天意复兴他燕国,那也不是我的智力所及的。”还派将军李蛮、闵亮等人带三千兵士护送慕容垂前往邺城。(苻坚和慕容垂的答话如出一辙,他们相互之间的这种信任,并且以恩报恩,在如此乱世之中确显珍贵。)苻坚又派遣石越、张蚝、毛当三位将军分别镇守邺城、并州和洛阳,防止关东之乱。权翼不甘心,派武艺高强的勇士在黄河渡桥附近埋伏刺杀慕容垂,慕容垂心生疑窦,和典军程同交换了衣服和马匹,自己从凉马台扎草筏渡河东去。权翼的伏兵出现,才发现中了金蝉脱壳之计,程同骑着慕容垂的快马,也逃脱了追杀。

慕容垂到达安阳,派人向镇守邺城的苻坚爱子长乐公苻丕递信。苻丕显然不象苻坚那么信任慕容垂,深恐慕容垂作乱,采纳了侍郎姜让的建议,把慕容垂安置在邺城西面,表面待如上宾,暗中严兵防卫。双方各怀心志,等待时机。而战后民心不稳的北方终于有人起兵造反:曾经归顺燕国,后来投降秦国的羌人丁零部的翟斌准备攻打苻晖镇守的洛阳。已退入长安苻坚得到消息,修书一封让慕容垂出兵平叛。苻丕认为养虎在侧,终日恐变,不如让慕容垂远远的去和翟斌去火并,我们在这里正好可以坐山观虎斗,没有听从石越的劝阻,交给慕容垂两千老弱病残和一堆破旧兵器,又让广武将军苻飞龙率领一千氐兵做慕容垂的副手,看准时机,谋取慕容垂的性命。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正当苻丕在邺城中坐等佳音的时候,刚刚出兵到安阳的慕容垂便得到将军闵亮、李毗的密告:苻丕和苻飞龙有密谋。慕容垂这下大怒,对左右亲信说:“我这么对苻氏父子尽忠,他们却一门心思想害我父子,我就是想不干,都不行了!”他在河内一带停步不前,借口给的兵太少,招募了近万兵卒。苻晖那边着急,催慕容垂进兵。慕容垂对苻飞龙说:“现在我们离贼寇不远,应当在夜间行军,出其不意。”缺心眼的苻飞龙居然还点头称是。慕容垂在行军时让慕容宝带兵在前,自己和小儿子慕容隆在后压阵把氐兵按五人编组,夹杂在鲜卑兵中间。半夜击鼓为约,前后夹击苻飞龙和他的氐兵,苻飞龙这样的人哪里是慕容氏的对手,乖乖的把一千只脑袋献上。

苻飞龙既死,慕容垂自然成了归山之虎,慕容氏统治关东二十多年,这一带鲜卑人遍地都是,翟斌那里早有鲜卑贵族慕容凤等人投靠,慕容凤与秦兵交战中身先士卒,斩杀前秦大将毛当,深得翟斌赏识,慕容凤向翟斌建议共推慕容垂为盟主,翟斌自有打算,但对老东家慕容氏的确是忌惮有加,派人游说慕容垂,而慕容垂那边正因为苻晖得知他已杀苻飞龙的消息,拒绝他进入洛阳城,两支军队在洛阳城外会师,慕容垂到这时候真正树起叛秦大旗,前秦帝国开始瓦解。

(有一点很让人不解,苻丕对付慕容垂那的确是才智不及,但以苻坚的能力,按理说还不至于看不出慕容垂的心思,那他为何“一错再错”的放纵慕容垂,使得他终成大器呢?若根据我们前面对于苻坚这个人物的分析来看,苻坚并不是象很多人说的那样糊涂。他这个人的信哲是生要生得清爽,死也得死得悲壮。他在绝望之际说出“愧对天下”的话绝非随意,他既然已感觉到乱世不可避免,则得显出一个失败者应有的气概,慕容垂是他一生最敬重的两个人之一(另一个当然是王猛),他在无形中将一切便利提供给慕容垂,就是要告诉大家,我苻坚就是败也是败在牛人之手,决不有辱斯名。——一代大侠风范!)


十六 狼子野心

丁零一族二十年前的首领翟鼠曾在那场北方大乱中,投靠了南下攻魏的前燕,而二十年后他们的首领又选择了重投旧主这条路。翟斌与慕容垂一相会,就劝他称帝,慕容垂认为慕容暐此时虽仍在苻坚手下(苻坚败后,劝慕容垂不成的慕容德曾在荥阳力劝退兵到此的慕容暐杀苻坚起事,慕容暐不从,跟随苻坚回到了关中),但仍然算燕国的皇帝,皇帝的位子应该留给他。

前秦建元二十年元月,慕容垂带着鲜卑和丁零的联合部队从洛阳附近东撤,在收编了投奔他的荥阳太守馀蔚的扶馀军队和附近的几支胡人军队后,终于在荥阳城安顿下来。慕容德、翟斌、馀蔚等人执意要慕容垂称帝(说起来慕容垂在前燕前秦时的确收买了不少人心),慕容垂便依照当年晋元帝的故事,自称大将军、大都督、燕王,这是“燕”这个国号第二次出现在十六国历史中。慕容垂当时不过是把这个燕国当作前燕的延续,而以后的发展却导致他本人成为这个国家的开国之君,他的国家被后人称为后燕,其命运也与前燕惊人相似,则是令 他万万想不到的。

这个时候还留在邺城中的慕容农、慕容楷、慕容绍等人已得到慕容垂的密告,慕容绍秘密出城,在城外的蒲池盗取了苻丕的大量好马,静候慕容农等人。慕容农带着城内的鲜卑人乘着天黑,在苻丕不知觉中(苻丕蠢笨到连自己严加看管的慕容兄弟都会看丢,真让人无话可说。:-P)溜出城去,与慕容绍会合,逃往列人一带。苻丕在邺城中大会宾客时才知道慕容农兄弟已不在城中,立即下令追查,才探听到慕容农已达列人的消息。慕容农投宿在乌桓人鲁利的家中,鲁利为他准备食物,慕容农笑而不吃。鲁利对妻子说:“慕容农乃是高贵之人,我家里穷,没什么好东西给他吃,怎么办?”他妻子倒是明白人,告诉他说:“慕容农胸有大志,恐怕不是为饮食而来,一定会有非常的举动,你还得有所准备。”慕容农果然对鲁利说:“我打算集结列人的兵马兴复燕国,你能随我么?”乌桓人本与鲜卑同属东胡,鲁利当下便说:“我的生死就交给将军您了!”慕容农又拉上了乌桓人张骧、刘大,以及匈奴屠各部的部众,在列人起事,慕容农被众人推为持节、骠骑大将军,都督河北军事,慕容农赏赐来投的士兵,一时间河北一带民心涌动,响应慕容农而脱离秦国管辖的数以万计。

苻丕感到情形不妙,派遣苻坚留在他身边的大将石越,带领一万多军队讨伐慕容农。慕容农得到石越来攻打他的消息,笑着说:“石越也算是个智勇双全的人,如今不去防守南面的鲜卑军队而来列人,是畏惧我老爹而以为我好欺负,他必然少有防备,看我用计取他!”虎父无犬子,慕容农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不采纳手下人固守列人城的建议,单单带了一支军队半夜潜出城西,突击石越营寨,前秦军人心由于四处叛乱本已不稳,遭到袭击哪里能及时反应?可怜石越做了半世苻坚身边的虎将,也不幸死于阵中。慕容农灭了石越,挥师南下,在邺城一带与前来攻邺的慕容垂会合,各地鲜卑贵族也陆续领兵到达邺城。至此,燕军已集结大军约三十万,响应的民众遍集关东,前秦在这一带的据点,也只剩下了苻丕守备的邺城和苻晖守备的洛阳等少数城池。苻坚得为当年给鲜卑人优厚待遇还债了。

说起还债,真是连本带利,苻坚灭燕之前,鲜卑人的势力基本上都在关东。灭燕之后,他把众多燕国的皇宫贵族迁入关中地区,反给自己枕畔安了定时炸弹。慕容暐的弟弟慕容泓,是前秦的北地长史,他听说慕容垂正在攻打邺城,以为正是乱世捞一把的时候,便从北地逃到关东,招募了几千鲜卑士兵。然而关东已被慕容垂控制,他又返回关中的华阴,打败了前秦大将强永,势力逐渐坐大。这个慕容泓在前燕时不过是个小王,如今也自称起济北王,都督陕西军事,又推慕容垂为丞相,都督陕东军事,嘿,倒和慕容垂来了个平起平坐,似有共定天下的意思。长安城中的苻坚这才意识到鲜卑人根本不单是复国,还要掏他的老窝了,这才对权翼说:“我不听你的话,让鲜卑人搞成这样。关东之地,我不再跟他们抢了,慕容泓又该怎么对付?”苻坚派苻熙镇守蒲坂,又派苻叡为都督,率领左将军窦冲、龙骧将军姚苌讨伐慕容泓。苻坚拆了东墙补西墙,越补越糊涂,时任平阳太守的慕容冲(原来的皇太弟)也反出平阳,攻打蒲坂,苻坚又把窦冲调回,前去讨伐慕容冲。

慕容泓毕竟不比慕容垂,一听说秦兵来攻,到底害怕起来,准备率领众将逃回关东。他的对手苻叡却更莽撞轻敌,就要带兵去追。老谋深算的姚苌苦谏苻叡,说鲜卑人心思归,正好因势利导,放他回去,如果去追他难免被他反咬一口,万一失利,后悔就来不及了!苻叡以为自己实力强于慕容泓,不理睬姚苌,与慕容泓交战,兵败被杀。姚苌派人向苻坚谢罪,苻坚痛失爱子,一反常态的发火,居然杀了姚苌的使者。姚苌这下怕了,逃往渭北马牧的羌人聚居地,当地有名望的羌人尹纬、尹详、庞演等人纠集羌族豪强,归顺姚苌,推举他为盟主。姚苌壮起胆子,自称大将军,大单于,万年秦王,改元白雀,建起一个后秦国来。(苻坚一世宽厚待人,惟独这一次的不饶恕,却偏偏逼反了姚苌,铸下大错,大概就是“造化弄人”吧。苻坚的叛徒们都是狼子野心,而这个姚苌其实尤甚。比较慕容垂,姚苌前前后后的举动,实在连个奸雄的名号也配不上。他虽也号称复国,但他的国家从前并未存在,他父亲姚弋仲因与苻洪争夺关中,战事失败,没能建立自己的政权,兄长姚襄英勇善战,却遭到前秦和东晋的联合打压,最后丢了性命。姚苌得到苻坚的重用,羌人的势力才在关中(特别是渭北一带)不断发展壮大。他的反秦,可以说是师出无名,甚至是恩将仇报,这样的人也能成功,乃是那个时代的悲哀。这种成功还不仅在那个时代存在,就真要发人深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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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0-11 07:22:26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七 邺都烽烟

苻坚的叛徒们一个个原形毕露,关中地区也被他们占领得差不多了。鲜卑人慕容冲、慕容泓,羌人姚苌,都是些对前秦氐兵毫不留情的人物。慕容冲在蒲坂不敌前秦大将窦冲,带着鲜卑骑兵投了慕容泓,而姚苌毕竟忌惮苻坚威名,也积极与鲜卑人通和。慕容泓的兵力达到十几万,重新恢复了士气,他便派了个使者给苻坚一封信,叫苻坚把慕容暐送来,他就即刻退兵回关东,燕秦两家可以做个好邻居。苻坚大怒,把慕容暐叫来,发泄积压在胸中多日的怒火:“我让你的兄弟们做上将、纳言,哪个不是好差事,这和回家有啥两样?为什么偏要乘着我之危,如此猖狂起来!慕容垂做乱于关东,慕容泓、慕容冲又在关内起兵。慕容泓的书信在此,你要走,我资助你走。你的这些宗族,可谓人面兽心,哪里能以国士之礼相待?”慕容暐又是叩头,又是流泪,苻坚心一软,说:“你的忠心,我懂了,都是三个竖子的错,不是你的事。”恢复了他的职位,待之如初。懦弱的慕容暐这次也使起阴毒手段,苻坚叫他写信招降慕容垂以及慕容泓兄弟,他却写密信给慕容泓,叫他好好开展反秦复燕活动,又给他们三人授了职位,一旦自己有所不测,他就可以称帝。慕容泓拿到这封信真是感到奇货可居,这不明摆着是“先帝遗诏”嘛,我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于是改元燕兴,挺兵杀向长安。

复燕尚未成功,鲜卑人自己先出了乱子。慕容泓阵中好些人本在慕容冲手下谋事,如今受不了慕容泓苛刻的军法,觉得慕容泓得了好处未必于己有利,便合谋杀了慕容泓,推举慕容冲为皇太弟,统领关中燕军。慕容冲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只因长得好看(《晋书》说他“有龙阳之资”),当年深受苻坚喜爱,进了苻坚宫中。王猛多次劝谏苻坚,苻坚才把他派到外地为官。长安城内就有歌谣唱道:“凤凰凤凰止阿房。”苻坚以为是吉祥之征,还专门在阿房城里种了几十万株梧桐和竹子等待凤凰。而那句谶谣的真正含义就是暗指慕容冲将来的反叛。慕容冲的鲜卑军在阿房城大败刚刚从洛阳城退回关中助战的苻晖的军队,接着又在灞上击败苻坚派来阻击的三万秦兵,入据阿房城。慕容冲小字凤凰,终于应验了十年之前的谶言。

长安城遭受慕容冲的逼围,危在旦夕。如前所说,苻坚意识到根本不能把慕容兄弟们看做什么国士,为时已晚。惟有慕容垂还给苻坚专门写封信,向他陈述自己在关东起兵的原因,最后摆出一副担心的架子说:“我现在进兵包围邺城,苻丕不明时势,关门死守,还不时出来向我军挑战,我只怕乱箭哪天不小心就射中他,伤了陛下的心,您不如把他召回关中,我们也好‘皆大欢喜’一场。”苻坚不甘心放弃关东最后一块领地,回报慕容垂说:“我对你这么好,你却叛我。你年纪这么大了(慕容垂当时年已过六十),还要背个‘反贼’的名号,该伤心哀痛的该是你才对。我只可惜苻丕年少没经验,在邺城这样的地方与你相遇,恐怕不是你的对手!”这是两位英雄的最后一次对白。慕容垂看了回信也没话说,只好继续规划他的攻邺大计。

后燕军队在关东地区到处受降,守备洛阳的苻晖又自动弃城而走,现在只剩下苻丕的邺城还在苟延残喘。慕容垂知道邺城是燕国的旧都,不拿下来难以服众,把大部兵马放在邺城附近,重点攻打城池。苻丕搞的城防工事的确完备,燕军花了好大的劲攻下外城,秦军又退保中城继续防御。战事从这一年(公元384年)的正月持续到七月,几乎没有什么进展。这时燕军内部的矛盾暴露出来,丁零人翟斌不愿受慕容垂的节制,渐有贰心。慕容宝、慕容德等人都劝慕容垂先下手为强,先除掉翟斌兄弟。慕容垂则认为现在是招揽天下人才的时候,杀了翟斌会失天下人心,又说翟斌“骄则速败,岂能为患?”反而对翟斌更好。(慕容垂对付翟斌,拿出郑庄公的那套手段,坐视其毙,这种“杀人手法”,有时反倒让人不寒而栗(试观《左传》“郑庄公克段于鄢”一段)。“刀光剑影,尽在言谈之间”。)翟斌乃是有勇无谋之人,自然得寸进尺,又让手下的丁零人向慕容垂要求封他尚书令,被慕容垂拒绝。反复无常的翟斌派密使与苻丕相通,准备决堤放水灌溉城内。慕容垂早有所料,获取了翟斌和苻丕的证据后,捕杀了翟斌和他的兄弟翟檀、翟敏。翟斌的侄子翟真在这场内讧中捡了条命,深夜带着丁零人逃往邯郸,然后又杀回邺城,想和苻丕来个里应外合,被慕容宝、慕容隆的军队打败,退回邯郸。慕容垂本想乘丁零人立足未稳,将其消灭,派出慕容楷、慕容绍袭击邯郸,翟真逃往中山(今河北定州),燕军一路北追,在下邑赶上翟真,慕容楷不听慕容农的劝告,中了丁零人的埋伏,打了败仗。翟真在中山安顿下来,成为骚扰慕容垂后方的另一支割据势力。

慕容垂围攻邺城大半年,一无收获,又增加了丁零这个不安定因素。他知道苻丕绝无投降的道理,决定放弃猛攻,屯兵新城,同时给邺城留了条西进入关的退路,盼望有个好结局。邺城中囤积的粮草已经消耗殆尽,但苻丕不领慕容垂的情,坚持要与邺城共存亡,然而随着时间推进,城中的精兵已成羸兵,眼看挺不下去了。这时从南方传来消息,东晋的北伐军已经渡过黄河。

  原来淝水之战东晋侥幸取胜后,谢安奏请孝武帝乘此良机干涉北方战场,开拓中原的国土。东晋方面派出谢玄伐秦,前秦守兵军无斗志,后燕的势力又来不及到达河南地区。谢玄等人攻克彭城,连续占领衮州、青州等地,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收复了黄河以南的大片失地,晋军前进步伐势如破竹,与邺城内外苦斗不止的秦燕军队形成了对比。

邺城中的守将们得到了晋军的消息,苻丕手下的汉人杨膺等人怂恿苻丕向东晋求援。苻丕本还不肯,但秦军在黎阳与东晋前锋刘牢之的交战中打了败仗,无奈之下,苻丕终于很不情愿的给谢玄写信,希望用邺城换取东晋的粮草,而杨膺等人则买通了送信的参军焦逵,密谋献上城池。谢玄收到密信,决定增援邺城,一面派刘牢之、滕恬之率领两万北府兵前往邺城助战,一面从水陆两路向邺城输送粮食。

慕容垂打退几路作乱的丁零军队,回头发现得援兵相助的苻丕还在死守邺城,十分气愤,又出兵包围了邺城。与此同时,刘牢之的军队也来到了邺城之下。晋军和燕军初战不胜,但北府兵的战斗力很快显示威力,在第二场接触战中取胜,一下子就打退了后燕在邺城外设下的包围。燕兵全军北逃,刘牢之得势不饶人,也不向苻丕打个招呼,就紧追不舍。疲惫的秦军只好跟在后面,可速度却差了一大截。晋军士气正旺,后燕军队连战连败,好象要一溃千里了。慕容垂对形势看得明白,他说:“秦、晋两军刚刚合兵,该是相互依靠的时候,他们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现在他们一前一后到来,正好可以各个击破。”刘牢之急行军二百里,到了五桥泽(河名)时一头撞上了后燕军队丢在这里的辎重,晋军争相抢夺,中了慕容垂的妙计,燕军突然向晋军杀奔过来,晋军来不及摆开阵势,已被燕军斩首几千。慕容德和慕容隆带兵堵在河上的五丈桥头,断了刘牢之的退路,幸好刘牢之骑得一匹好马,纵身跃过河涧,才单骑逃回邺城。

(北府兵以“百胜之师”的名声,在淝水之战立下头功,却在小小的五桥泽头栽了跟斗,刘牢之骁勇无比,也差点没了性命,也不知道这胜负之间是否真有命运的安排。反正慕容垂对付东晋的北伐军的确是有一套,二十年前搞倒了一个桓温,二十年后又弄惨了谢玄、刘牢之。南朝从此再不敢有“非分之想”,以后的北伐也几乎再没跨过黄河半步。)


十八 苻坚的最后一年

苻坚在关中掌握的据点日渐紧缩。姚苌、慕容冲这两个家伙,都是十足的小人。他们和前秦的军队交战,一打胜仗,气势就大得逼人,见了谁都是“老子天下第一”;一打败仗,就逃得远远的,直到敌人追不上了,才敢露出个脑袋张两下,看看局势究竟如何,是否还有机可乘。有一次苻坚亲自带领军队攻打后秦,后秦军屡战屡败,姚苌的弟弟姚尹买阵亡,姚苌自己也被苻坚包围。前秦断了后秦军队的水源,准备活活困死姚苌,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把后秦的军营灌成水深三尺,救了姚苌一命。苻坚极不服气,却也没法 ,只能徒叹“天亦助贼乎!”

秦、燕两家以小人的手段对付苻坚的“君子”战法,终于渐渐占得上风。慕容冲的军队在占领了阿房之后又包围了长安城。慕容冲在城下催城头的苻坚放回皇帝慕容暐,又说这样子我还考虑宽待你们这些氐人。苻坚被自己宠爱的慕容冲搞成这样,张着嘴都快说不出话了,问他:“你何苦来这里送死呢!”慕容冲应声答道:“我是不愿这么苦,所以才想取你代之。”苻坚一个faint,痛心的说:“可惜我不听王猛、苻融的话,让白虏(苻坚称鲜卑人为白虏,因其皮肤白皙,看来鲜卑人确与汉人不是同种。)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这时候城中的慕容暐受了城外“同胞”的鼓动,感觉自己的机会来了,便求见苻坚,先为慕容冲的事向苻坚道歉,接着又说二儿子结婚,请苻坚次日光临他的府第。苻坚答应下来,却因为第二天下大雨,没能去。原来慕容暐没安好心,集结了城里的鲜卑人准备杀掉苻坚。事情阴差阳错的没成功,却让苻坚的将军窦冲知道了内幕。窦冲急告苻坚,这才让他相信鲜卑人没一个“好货色”。苻坚把慕容暐和他的兄弟慕容肃等人抓起来杀掉,又下令将长安城里所有的鲜卑人不分男女老幼,全部杀光。(苻坚“先进的民族政策”推行了一世,到头来还不得不承认汉人所说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有道理,的确让人感受沉痛。)慕容垂的小儿子慕容柔因为当时在一个姓宋的太监那里当养子,逃过此劫,他和慕容宝的儿子慕容盛一起乘乱逃到城外慕容冲阵中,成为惟有的两个幸存者。

慕容冲也不知道是以怎样的心情接受慕容暐已死的消息,反正他可以名正言顺的在阿房称帝(奉了慕容暐的“旨意”),于前秦建元二十一年(公元385年)正月改元更始。他的国号也是燕,但对于关东的同宗慕容垂一点也没有关照的意思,(慕容冲自幼对慕容垂就没啥好感,现在干脆就不理了。)俨然是个独立帝国。历史上称这个燕国为西燕(因在前后燕的西面。这个西燕一般都不算在十六国之内(也有把西燕算十六国而不算南燕的,不过我觉得南燕还能勉强算个国家,西燕则完全是个混乱的政权),其时间太短)。慕容冲对手下根本没有什么象样严格的法令,他的军队和流氓团伙差不多,到处烧杀奸掳,很失民心。然而就是这样一支乌合之众,也已让奄奄一息的前秦军队一筹莫展。苻坚寄予希望的皇子苻晖和慕容冲较量总是败阵,受不住苻坚的埋怨,羞愧自杀,苻坚手下更少能将。西燕占区的老百姓很恨无法度的慕容冲,派人向苻坚请求攻打慕容冲,他们可以放火做内应。苻坚推辞不过,派了七百骑兵进攻,老天爷也欺软怕硬,放火的人没掌握好风向,反被自己放的大火活活烧死。(wuwu....)

这个时候姚苌在边围边打了半年之后,攻破了长安西面的重镇新平(今陕西彬县),而苻坚手中最后一张牌——大将杨定也在一场对战中被慕容冲活捉。苻坚感到大势已去,竟然相信了民谣唱的“坚入五将山长得”和城里谶书所说的“帝出五将久长得”,决定赌一把。他把长安城交给太子苻宏,嘱咐说:“好好的守城,不要与敌人争一时利益,我出陇收兵运粮给你。”率领了几百个骑从和张夫人、中山公苻诜、女儿苻宝、苻锦奔向五将山(今陕西岐山东北),并通告各州郡,约定初冬时节出兵救援长安。

苻坚逃到五将山,姚苌已经派了他的骁骑将军吴忠追击包围,苻坚带的前秦军队走的走,散的散,只剩下十多个侍奉的人在身边。苻坚虽不示弱,端坐山中静候吴忠到来,但终究成了阶下之囚,被押送到新平,软禁起来。姚苌派人向苻坚索求传国玉玺。苻坚大骂姚苌:“你小小羌人竟敢逼我天子,岂能把传国玺交给你?五胡之中,根本没有你们羌族!况且传国玺已送到晋国去了,你休想拿到!”(五胡中应有羌族,苻坚对姚苌的反叛切齿痛恨,故意这样说。)姚苌接着又派右司马尹纬劝说苻坚对姚苌行使一下禅让帝位的形式,苻坚斥责尹纬说:“禅代乃是圣贤君主之间的事,姚苌这样的叛贼,怎能效仿古代圣人?”他问尹纬:“在朕朝中做什么官?”尹纬回答:“尚书令史。”苻坚慨叹:“你是王景略一般的宰相之才,惜乎朕不知你,所以会有今天的灭亡啊!”苻坚连着痛骂姚苌,以求速死,为防身后两个幼女被姚苌侮辱,他先将苻宝、苻锦杀死。几天之后,对苻坚无计可施的姚苌只好派人在新平的佛寺中将苻坚缢死,张夫人和苻诜先后自杀,连后秦的将士们也为他们流下了悲痛的泪水。苻坚死时年纪不过四十八岁,他只有过一个美好的开始,却没想到会是如此的结局。( 时有英雄,而小人得志,不亦悲哉!!。。。)

苻坚一死,他的太子哪里还有心思死守长安,便带了母亲、妻子、宗族弃城逃跑(苻宏后来投降东晋),慕容冲入据长安,百姓遭受了空前大劫。

苻坚一死,关东的苻丕终于放弃了守住阵地的奢望,匆匆称帝,赶往关中。但他才略远不及苻坚,次年在与西燕战败后被杀。关中的以后十年更不得安宁,两个秦国展开一场殊死的决战,“以哭取胜”的荒唐事也能见诸史册。

苻坚一死,由此得利的慕容垂一统关东,成为世纪末最强的国家,但他也没能笑在最后。在参合陂的惨痛经历之后,慕容氏逐渐走下历史舞台。

苻坚一死,陇西凉州也陷入混乱,自此五十年,一共产生了五个国家,各族交战,百姓流离,真正成了“荒凉之州”。

就是这样,苻坚的死,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结束,而同时也很无奈的宣告了又一个时代的开始。历史仅仅喘了一口短气,苻坚死后不到半年,在距新平千里之外的大草原上,一个比苻坚整整小上三十二岁的少年被推为盟主,中国进入南北朝时代。


第四部 逐鹿中原

一 拓跋珪建魏

拓跋珪的父亲拓跋寔,是代王拓跋什翼犍的世子,十分勇猛。什翼犍的大将长孙斤在与什翼犍见面时拔刀行刺,拓跋寔舍身阻挡,被长孙斤刺中肋部。拓跋寔忍痛仍然力擒长孙斤,将其杀死,而自己终因伤势过重,不久后去世。

这时拓跋珪尚在母亲贺氏腹中,拓跋寔死后一个月,作为遗腹子的拓跋珪出生。这一年是前秦灭掉前燕的第二年,公元371年。

苻坚灭亡代国,是五年以后的事,这次胜利虽则靠的是前秦强盛的国势,却也沾了代国内乱的“光”。前秦建元十二年(公元376年),在前秦军队的连续打压下,在什翼犍奄奄一息的病势中,代国内部人心惶惶。拓跋寔虽然早卒,什翼犍并没有另立新的世子。什翼犍此时的夫人慕容氏,是慕容皝的女儿,她为什翼犍生了六个儿子,都已年长,哪个将做未来代国的君主,无人能知。秦军的前锋部队离代王大营不远,几个儿子每夜轮流带兵守护重病的什翼犍。这时候有人前来挑拨离间,游说什翼犍的庶长子拓跋寔君,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什翼犍“分国半以授之”的弟弟拓跋孤之子拓跋斤。(参见“淝水之战”第八章)他老子当年何等侠肝义胆,今日他却丢尽祖先的脸面。拓跋斤让自己统领部落的民众大失所望,又怀恨在心,跑到什翼犍的部落里来捣乱。他对寔君说:“大王要立慕容妃的儿子,准备先把你杀了,所以让他的儿子们每天晚上身着军装,环绕营帐,那是要找个机会行动呢!”寔君是个什么样的人?《魏书》中评他“性愚”,我以为甚切,竟然就凭这一点相信了一个连自己“国人”都不信任的人。寔君决定先下手,就杀了自己的六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同时连什翼犍也一并杀掉。代国终于大乱,前秦军乘机进入国都云中。五岁的拓跋珪跟随母亲贺氏逃往舅舅贺讷的部落,才逃脱灭顶之灾。

苻坚在灭亡代国以后接见代国长史燕凤,曾经说过一句很有道理的话。当时他问燕凤代国动荡的原因,燕凤据实相告。苻坚很感慨的说:“天下之恶一也。”(他因兄弟之争上台,又在任内对付过背叛他的兄弟们,对这一点可说是深有感触。)他接受燕凤的建议,把代民分成二部分,让铁弗刘虎的两个后人刘卫辰和刘库仁分别统领。

刘卫辰品行的恶劣早有“前科”,当初对待什翼犍就是又叛又降,与拓跋氏是仇敌;而刘库仁虽然也是刘虎的同宗,却与拓跋氏有另外一层关系:什翼犍是他的舅舅,因此对待代国遗民比较和善。苻坚知道他们两个的关系处得不好,让他们分管,本意是要他们相互制衡,谁也不敢先下手。(但刘卫辰毕竟是个小人,当年便叛秦,与刘库仁翻了脸。刘库仁带兵击败刘卫辰,一直追击到阴山西北千里之外,被他逃脱,但捉住了他的妻子儿女。苻坚对这样的小人还予以宽待,把他封为西单于,设了个虚职,驻在河西一带,真是民族政策的“典范” ,却给日后留下一大祸患。)

什翼犍生前的亲信都去投奔刘库仁,拓跋寔的遗孀贺氏也不例外,她带着拓跋珪到了刘库仁的部族中。刘库仁对待他们母子相当好,使他们得以安居。

苻坚得意的时候,待刘库仁很不错,到了苻坚倒运时,刘库仁就报恩。慕容垂攻打苻丕的邺城,他大举发兵前往救援,途中不幸被潜藏在部族里的燕将慕舆文所杀,弟弟刘头眷接他的班,统领他的部众。刘头眷转而扩充自身势力,先后击败了贺兰部和柔然,声势浩大。然而他没有理睬儿子刘罗辰的劝告,对自己的堂兄、刘库仁的儿子刘显疏于防备,被其刺杀。刘显夺了刘头眷的位子,又深恐代国的后人拓跋珪会对他不利,派了刺客去杀害拓跋珪。

寄人篱下的拓跋珪眼看性命不保,这时全仗了祖辈的名望和地位:刘显弟弟刘亢埿的妻子是拓跋珪的姑母,她得知这个消息,暗中告知贺氏。刘显的谋士梁六眷则是什翼犍的外甥,也立刻派人密告拓跋珪。贺氏夫人很聪明,她想定了计谋,安排拓跋珪出逃。这天深夜她备下酒宴,请来刘显派来的刺客共饮,刺客先生虽然心狠手辣,却抵不住三十出头的贺氏的诱惑,痛饮一番后便醉倒在贺氏帐中。拓跋珪乘着夜色和代国的旧臣长孙犍、元他、罗结以轻骑逃离刘氏的部族。

第二天早晨,贺氏潜入马厩,故意惊动马匹,刘显的刺客从梦中惊醒,急急忙忙到马厩中探视。贺氏当即朝着刺客大哭说:“我儿子刚才还在这里,现在忽然找不着了。你们谁杀了他吗?”刘显的刺客被问得不知所措,头脑里更是一片糊涂,也就不马上去追寻拓跋珪的下落。(《通鉴》中说被贺氏灌醉的是刘显本人,错了。)

  拓跋珪平安逃到舅舅贺讷的贺兰部,贺讷见到十多年未见的外甥已是一表人才,听了他的经历,又惊又喜,道:“你若是复了故国,可别忘了我们这些老臣哦!”拓跋珪笑着说:“果真象舅舅您所说,我可不敢忘记!”

贺氏的从弟贺悦在刘显部下做外朝大人,也率领部众投奔拓跋珪。刘显发了火,要杀了贺氏,贺氏逃到刘亢埿家中藏匿,刘亢埿一家人为贺氏说情,总算让刘显赦免了贺氏。贺悦归顺拓跋珪引发了刘显手下各部的“叛逃大行动”,他的南部大人长孙嵩、中部大人庾和辰,都先后离他而去,投往贺兰部拓跋珪的麾下。庾和辰做得够“绝”,走时干脆带上了贺氏,拓跋珪母子终于重新相聚。

拓跋珪在贺兰部待了几个月,深得人心,唯一不服他的是贺讷的弟弟贺染干,这人派了自己的死党侯引七突刺杀拓跋珪。代人尉古真得到密谋,告诉了拓跋珪,侯引七突无机可乘,下不了手,回去报告贺染干。贺染干很毒,怀疑尉古真泄了密,把他拉来拷打问讯,用两条车轴夹住尉古真的头,弄伤了他一只眼睛,尉古真始终不承认,贺染干只好把他放掉。(也是条硬汉子!)贺染干带兵包围拓跋珪,贺氏夫人冲到他面前,指着贺染干:“你还把不把我这个姐姐放在眼里了,为什么要杀死我儿子呢?”贺染干被说得又尴尬又惭愧,只能悻悻而 去。

半年之后,苻坚身死的消息也传到了拓跋珪的部族,一直对苻坚又敬又怕的代国旧臣,以及拓跋珪本人,不再有所顾忌。东晋孝武帝太元十一年(公元386年)正月,拓跋珪在牛川大会各部,即代王位,改元登国。他把国都迁到盛乐城(今内蒙古和林格尔),推行农业政策。三个月后,他改称魏王,史称北魏、后魏、拓跋魏。从此,“拓跋”这个名号,和“北魏”一起,成为左右中国命运的重要力量。而这一年,也被视作北朝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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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0-11 07:22:58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乱世群雄

少年即位的拓跋珪,让人既羡慕又佩服。羡慕的是,他有个好的出身,更有个好的母亲。拓跋珪的母亲贺氏,被北魏后世尊奉为献明皇后,的确是个非凡的女性,三国时吴臣赵咨曾经在曹丕面前称孙权是聪明、仁智、雄略之主,仿照他的逻辑,我们也可以说这位贺氏夫人是机智、果敢:带拓跋珪委身于刘库仁部,是其机也;巧计骗过刘显刺客拯救拓跋珪,是其智也;随庾和辰逃回贺兰部,是其果也;严词斥退弟弟贺染干,是其敢也。拓跋珪有这样的好母亲协助他成就大事,当然是很值得羡慕的。

佩服的是,拓跋珪有了这样的出身,这样的母亲,日后竟终于取得了成功,成为北魏王朝的开国君主。中国古往今来,好母亲、好出身的常有,而因此有所成就的年轻人,并不常有(败家子倒是比比皆是,如今这社会上不也是如此?),在拓跋珪前数得着的失败者,就有胡亥、刘禅、孙皓,以及东汉若干小皇帝。只这一点,拓跋珪已经很让人佩服。

接下来,北魏并没有与十六国同流合污而成为第十七国(如黄仁宇先生所说),而是从此往后延续了一个半世纪,成为中国历史上少有的长朝代(屈指数来,只有汉、唐、宋、明、清五个封建王朝可以超过它),这就更加难得。它是怎样做到的,我们从史书中不难找到答案,《通鉴》上提到的拓跋珪称王之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徙居定襄之盛乐,务农息民,国人悦之。”天下之事,以民为本,拓跋珪懂得首先发展农业,取悦于民,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把经济建设搞上去,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这一招是很高的,和其他那些以开拓地盘为第一目标,劳民伤财的统治者们相比,他是个很特殊的例外(事实上拓跋氏后来在北方拓展疆土,也不象慕容氏那样一口气席卷关东,而是讲究蚕食和逐步扩充力量,首先稳固内部,再考虑对外作战。这种作风恐怕是拓跋魏成功的原因之一吧。)

现在我们不得不回头补叙两个“不幸”列入十六国名单的国家:苻氏的前秦和姚氏的后秦。他们在这以后的不足十年中,可以叙的也只有战争。

苻坚的死讯传到关东,前秦官兵上下陷入一片悲痛之中。留守长安的太子苻宏已经先期放弃了都城,带着妹妹顺阳公主逃奔东晋。刚刚从晋将手中抢回邺城的苻丕成为最有可能继任皇位的人。他在得到这一噩耗之前就离开了邺城,赶往并州的潞川(今山西潞城),准备回到长安,他在晋阳与那里的骠骑将军张蚝、并州刺史王腾、幽州刺史王永会合,确认长安已失,苻坚已死,便在晋阳就地称帝,追谥苻坚为世祖宣昭皇帝,改元大安。(苻坚戎马倥偬大半生,占据了天下九分之七的地方,可谓有皇帝之实,至死也不过保留了一个大秦天王的称号。这苻丕无德无能,手中也没有了多少地盘,便急着做皇帝。前秦的前途已可知晓,前秦的五个君主中,他是除了苻生之外最差劲的一个。)

河北一带的前秦宗室苻定、苻绍等人此前降了慕容垂,得到苻丕称帝的消息,都派了使臣到苻丕面前谢罪,苻丕把关东各州都封给他们。这时前秦留在关中陇西一带的力量尚有以左将军窦冲为首的数万人的军队,现在找到了个头儿,士气重新振奋,纷纷遣使请苻丕入关,传 檄天下,声讨“大叛臣”姚苌。

苻丕的局面果然缓和不少,这时候西面乱了起来。攻入长安的慕容冲在长安很得意,却很畏惧后燕慕容垂的厉害(这时候慕容垂得了旧都邺城,北上到了中山,即了皇帝位。),不敢退往故国的关东。他在长安大修皇宫,准备做长远打算。那些鲜卑贵族可不答应,他的手下韩延乘着人心不悦,冲进宫中杀了慕容冲,改立另一位大将段随为西燕王。慕容家的宗室们耻于大权旁落外人,又发动一次政变,杀了段随,立了一个小王子慕容觊为燕王。他们带领长安一带四十多万鲜卑男女,浩浩荡荡地向东进发。在路上慕容氏内部互相倾轧,慕容冲和慕容泓的儿子又先后被立为西燕皇帝。史料记载西燕在三个月的时间里换了五个皇帝(或燕王),真是史无前例——的乱。最后慕容永自己上了台,不再敢马上称帝,因为他在闻喜知道了慕容垂已经称帝,便自任持节、大都督、大将军、河东王,向后燕称藩。

长安城中氐人死光了,鲜卑人又走了。姚苌真要大笑天助我也。小小的卢水胡人(匈奴的一支)也妄想入驻,很快就被姚苌派来的羌族军队击败。姚苌入主长安,做了后秦的第一任皇帝。他和大臣们在群臣大宴上的一番谈话,可做为这“土皇帝”的一个笑谈:姚苌问群臣: “各位爱卿当年与朕一同是秦朝的臣子,如今忽然变成了君臣,难道不感到耻辱么?”大臣赵迁回答说:“天都不以陛下做儿子为耻,我们又为啥要耻于做您的臣子呢?”姚苌听完大笑。

姚苌这皇帝可做得辛苦,前秦的宗室苻登此时被滞留在陇西的数万氐人推举为持节、大将军,挥师东进,声援苻丕,攻打后秦。苻丕很高兴,便封苻登为南安王,自己率领四万军队从晋阳开到平阳。这样一来就让近在咫尺的慕容永没了安全感。他想来想去,弄出个“假途灭虢”之计,向苻丕要求借道回关东。苻丕不理他这套,双方在襄陵(今山西襄汾北)展开大战,秦军竟然大败,前秦方面的重要人物左丞相王永、卫大将军俱石子都当场战死。苻丕率领残卒逃向东垣(今山西垣曲东南),打算袭取洛阳(此时已在东晋手中)谋得安身之地,走到陕县(今河南三门峡)遭到东晋的扬威将军冯该的截击,苻丕再度兵败,在乱军中被杀。(苻丕愧为苻坚之子,一战大败,二战身亡,真是够衰。倒是他的皇后杨氏值得一提,她被俘虏后,慕容永想霸占她,封她为上夫人。她乘其不备拔剑刺杀慕容永,到底武艺不及, 被慕容永杀死。)

慕容永在这场争斗中捡了便宜,得了前秦在山西的地盘,就在长子(今山西长治)称帝。他手下的有几个慕容垂的子孙(比如慕容垂的孙子慕容盛)不服他,逃去后燕。慕容永很气恼,把慕容垂一族留在西燕的不论男女,全部杀光,和慕容垂彻底翻脸,于是后燕和西燕便成 了死敌(这是后话,我们到后面再细说)。

看一下苻丕死后的北方形势:关东地区,前秦几乎失去了它所有的据点,几个刚刚向苻丕谢过罪的苻氏贵族又重新投降了后燕(还剩一个东海王苻篡,也在不久的将来被姚苌灭掉),慕容垂经过两年的经营,终于重新占据了从辽东、河北绵延至黄河一线的昔日前燕领地,惟独河东山西一带的地方落入西燕慕容永的手中,而它的北部边境,则与北魏接壤。东晋虽掌握了黄河以南地区,却不时有叛乱发生,也就没有精力再插手北方纷争。

在关中,姚苌控制了陕中、渭北的大部地区,也把都城放在了长安。在南安(今甘肃陇西西部)一带留有前秦的最后数万兵马,由苻登统领。西南面的甘肃、青海一带已经被陇西鲜卑乞伏部占领,他们的首领乞伏国仁自称大都督、大将军,秦州、河州牧,这一政权就是西秦。另外,在“淝水之战”中曾经提及的前秦名将吕光,征服西域各国后在那里驻扎了一段时间,这时也想回中原与群雄一争高下。前秦的凉州刺史梁熙跟他翻了脸,阻止他进入中原,他便攻灭了梁熙,自称凉州刺史,做了凉州的新主人


三 苻登与姚苌

前秦最后一位值得一书的悲剧英雄,是苻登。论起血缘,和投降东晋的苻宏,投降后燕的苻定、苻绍之流相比,他与苻坚的关系相差得很远:勉勉强强可以算作苻坚的族孙。但正是这一个不起眼的人物,却在十分不利的局面下,将前秦的正朔硬生生的延续了九年。(他的事迹,有如南宋的文天祥、陆秀夫,虽则失败,也可以被评作“失败得完美”。)

前秦大安二年(公元386年)冬天,从死尸堆中逃出性命的前秦尚书寇遗带着苻丕的两个幼子苻懿、苻昶来到南安。苻登得了凶讯,给苻丕发丧,要立苻懿为帝,他身边的将士都认为大难当头,不能再立年幼不懂事的小皇帝了,公推苻登为主。苻登就在南安东面即皇帝位 ,改元太初。

苻登的性格粗犷而憨厚,也读过不少书。他当皇帝以后便给自己定了一个坚定的目标:复仇。这复仇的对象便是“弑君”小人姚苌。他在行军时,把苻坚的灵位用军车载着,以黄旗、青盖和三百个武士护送,放在军中。准备作战的时候,都要先祈告苻坚的灵位,然后出兵。他的祷词很有气势:“维曾孙皇帝臣登(苻登身为皇帝,对苻坚称臣),以太皇帝之灵恭践宝位(我托您在天之灵坐了这位子)。昔五将之难,贼羌肆害于圣躬,实登之罪也。今合义旅,众馀五万,精甲劲兵,足以立功,年谷众穰,足以资赡。即日星言电迈,直造贼庭,奋不顾命,陨越为期(不战到死势不罢休),庶上报皇帝酷冤,下雪臣子大耻。惟帝之灵,降监厥诚。”前秦的将士们听了这段祷告无不悲痛流泪,对后秦满怀仇恨。这些将士在盔甲上刻下“死”、“休”的字样,表明战斗到底的决心。苻登摆的阵势则是以长矛为主的步兵和以钩刃为主的骑兵混合,构成似方似圆的方圆大阵,在阵中根据具体情况调配人员,弥补疏漏,士兵可以各自为战,所向披靡。

无论从战术,还是从气势上看,苻登的军队都压倒了姚苌(尽管人数并不占优),但姚苌毕竟是姚苌,是狡猾无耻的姚苌。他知道苻登手下的军队是大兵团,一时也不可能打垮,就采取能躲即躲,能避则避的策略,尽量不将自己的力量完全暴露在苻登面前,与他进行正面交锋。苻登屡战屡胜,却总不能击溃后秦的主力。但姚苌也被拖得惨,关中不少豪强都叛他而去。双方打得快绝望了,苻登就叫数万士兵围着姚苌的营帐大哭,哀声冲天。姚苌受不了,一声令下:后秦的军队也跟着哭!苻登的军队哭不过姚苌,没了士气,只好撤军。(这种记录恐怕很难从世界战争史上再找到一个。中国人说“哀兵必胜”,苻登和姚苌两支哀兵相遇,这胜败已经不能用常理来判断了。——荒诞而无聊)



姚苌看苻登总是打胜仗,心里气不过,就找原因。你猜他想出了个什么理由?他看苻登每战必在军中摆放苻坚的灵位,便也在自己的军队里摆上苻坚的灵位,供上苻坚的神像,也学苻登给苻坚写祷词,真是千古奇事第一桩。这祷词与苻登的一正一反,正反映了姚苌的流氓风格:“往年新平之祸,非苌之罪。(当年新平那事儿,不是我的过错。)臣兄襄从陕北渡(这句话读作:“从陕,北渡”,是指在陕这个地方向北渡过黄河,不是说在陕北(其实当时也还没有陕北一说)渡河),假路求西,狐死首丘,欲暂见乡里。陛下与苻眉(苻黄眉)要路距击,不遂而没。襄敕臣行杀,(我杀您不过是行了我亡兄的敕令。)非臣之罪(这话又给说一回)。苻登陛下末族,尚欲复仇,臣为兄报耻,于情理何负!昔陛下假臣龙骧之号,谓臣曰:‘朕以龙骧建业,卿其勉之!’(前文说过,苻坚勉励姚苌的话不幸成了“谶语” )明昭昭然,言犹在耳。陛下虽过世为神,岂假手于苻登而图臣,(废话!难道还帮助你姚苌不成?)忘前征时言邪!今为陛下立神像,可归休于此,勿计臣过(得,说了半天你还是有过),听臣至诚。”(苻登和姚苌的两篇祷文都被《晋书》收在了《苻登载记》中,也不知道作者的这一安排是不是存心想幽他一默。)苻登进军,见此情景,跑到塔楼上大声呵斥姚苌:“从古到今,哪有杀了君主反倒立他的神像以求保佑的事,能有用吗?杀君的贼人姚苌你给我出来,我和你决一死战!”姚苌待在营帐里也不理他。久而久之,后秦的军队还是打不了胜仗,反倒搞得军中不安宁,姚苌又斩下神像的脑袋送到苻登军中。

苻登在战术上很有一套,在战略上就差多。他虽能打胜仗却捞不到太多的便宜。太初四年(公元389年),前秦军东征,一路奏凯,逼近姚苌大军所处的安定。姚苌身边的大将都劝姚苌与前秦决战,姚苌答道:“苻登是穷寇,和这样的军队决胜,是兵家大忌。我自有妙计胜他。”他只留下一个尚书令姚旻在安定,自己率领三万大军偷袭秦军的辎车行李,获得全胜,苻登的皇后毛氏和两个王子、数十名战将,都被姚苌擒杀。苻登赔了夫人又折兵,对姚苌的仇恨愈切。但他拿姚苌越来越没办法,每次劳师远征,都是无功而返,还常常挫了士气,损了兵将。两个人打到最后,苻登对老病垂死的姚苌仍然一筹莫展,遍寻姚苌的主力不见其人,后秦的军队倒从自己的背后冒了出来,苻登只剩下一句惊叹:“此为何人,去令我不知,来令我不觉,谓其将死,忽然复来,朕与此羌同世,何其厄哉!”正是“既生登,何生 苌”。

姚苌比苻登大十三岁,终于先苻登而死,但他生前已经注意培养自己的太子姚兴。后秦建初八年(公元393年),姚苌病死。临终前,他叮嘱姚兴的一段倒很在理,他说:“你今后安抚骨肉要讲恩,对待大臣要讲礼,处理事务要讲信,治理百姓要讲仁,只要不丢掉这四条,我就无忧了。”太子姚兴秘不发丧,积极筹备攻打苻登。苻登得到姚苌病死的消息,喜从心来,得意的说:“姚兴小儿,看我拿木杖打扁你!”他率领前秦的全部主力进攻后秦,只让安成王苻广和太子苻崇留守雍城(今陕西凤翔以南)、胡空堡(今陕西彬县一带。顺便说一下的是,十六国中后期由于连年战乱,割据的势力各自地盘也不大,为了便于进攻和防御,他们都在传统意义上的城之外,修筑了不少专用于战争攻防的城堡,称做堡。我认为这种堡的特点倒类似欧洲中世纪的城堡)两个主要据点,准备一举灭掉姚兴。姚兴亲自主持的第一场大战打得很漂亮,双方军队相遇时,姚兴派自己的长史(类同于军师一职)尹纬先期占据水源。前秦军队得不到饮水,一时大乱,渴死的就有三成多。尹纬乘乱与秦军大战,苻登军队四散溃逃。苻广、苻崇两个不顶事的王子也望风弃城,苻登退到雍城见不到人,又逃往平凉,向西秦王(当时称为河南王)乞伏乾归(乞伏国仁之弟)求援,还没得到救兵,就在泾阳(今甘肃泾川一带)遭到姚兴的最后一击,兵败被杀。太子苻崇流亡到陇西王杨定那里,还想共谋攻打西秦,占据它的地盘,终被乞伏乾归消灭殆尽。前秦在这幕“荒诞剧”收场 时宣告灭亡。


四 慕容垂傲视关东

前秦被消灭的时候,比苻登、姚苌都要高明得多的慕容垂已经将关东七州紧紧的握于手中。

按理说,和胡戎众生的关中陇西地区比起来,关东的形势应该要简明很多。但由于西燕慕容永这慕容家的旁支的徙入,加上在河南一带不停叛乱的丁零翟氏、悄然崛起的鲜卑别部拓跋氏,慕容垂统一关东的步伐迈得不轻松。(这不由人想起三十年前他的兄长慕容俊统一关东的经历,当时的慕容俊不过三十来岁,在南征北战中已花费了大半精力,最终在挥师南下的前夕病死。现如今的慕容垂已经是年逾六十的花甲老人,他纵使再有才能,现实留给他的时间也已不多。这位老人在他称帝后的十个年头里,其大军所到之处坚无不摧,战无不胜。但我们从这些胜利的背后解读到了什么呢?一种莫名的悲凉。一如辛弃疾的感慨:“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后燕建兴元年(公元386年)八月,慕容垂在刚刚称帝不久便亲自率军南下,其前锋直指青、兖、徐等在淝水之战后刚刚被东晋“光复”的州郡。这些地方可以说是南北对峙时期的缓冲地带,后燕大军一到,纷纷投降。慕容垂重新将势力推进至淮北。

后燕的北方这时出了乱子。刘显跟拓跋珪翻了脸,想方设法要消灭拓跋珪的力量。为了笼络人心,他派弟弟刘亢埿把什翼犍小儿子拓跋窟咄迎接来(这个拓跋窟咄倒也没什么特别出息之处,只是在前秦灭代国的时候被苻坚接到了长安,之后跟随慕容永的东迁大队到了西燕,慕容永任命他为新兴太守。)刘亢埿的军队打着拓跋窟咄的旗号,逼近北魏边境。拓跋各部显然为之一动,拓跋珪的部下于桓、莫题都与各自部族的人同谋捉住拓跋珪,并派人与拓跋窟咄联系,准备让他来做魏王。拓跋珪很有运气,这次于桓的舅舅穆崇跑到他那里向他告发自己的外甥,拓跋珪先下手诛杀了于桓等人,莫题等人得以赦免。但拓跋珪毕竟难以自安,便再次翻过阴山,投奔贺兰部。一面派自己外朝大人(外交部部长?)安同向后燕求救。慕容垂以为正是收服北方的好机会,就让当时留守在国都中山的小儿子赵王慕容麟前往救援。慕容麟还没赶到,拓跋窟咄就又与贺兰部里面不满拓跋珪的贺染干结成同盟,攻打拓跋珪。北魏北部大人叔孙普洛临阵脱逃,去投了刘卫辰,北魏一时形势不妙。慕容麟很有心计(前文便曾说过,这个慕容麟很会耍小聪明,即使曾经在慕容垂出逃时出卖过父兄,也没有失去慕容垂对他的喜爱,后燕的新都中山就是由他统军攻下来的。慕容垂建立后燕后常常把带兵打仗的重任交给他。),他让安同赶紧跑到拓跋珪那里报告燕军的消息。北魏的将士们得知援军将至,果然恢复了不少士气,抵挡住了拓跋窟咄的进逼。慕容麟与拓跋珪会合,一仗就把拓跋窟咄杀得大败,拓跋窟咄到铁弗刘卫辰那里,刘卫辰岂会忘记当初两部之仇,也不顾他与拓跋珪为敌,将他杀死。

拓跋珪在这一仗中感受到了燕军的厉害。一年之后,他乘着刘显部兄弟相争,再次向慕容垂借兵,慕容垂又让慕容麟出兵相助。愚笨的刘显自取灭亡——很不给面子的把刘卫辰“孝敬”后燕的好马给抢了下来。慕容垂大怒,派上侄子太原王慕容楷增援慕容麟。两个慕容与拓跋珪会战刘显,大获全胜。刘显逃到西燕,后燕得到了刘显部的部众和牲畜,拓跋珪则基本得到了什翼犍时期的代国地盘。

慕容垂又花了五年时间经营自己的北方领土,这期间他消灭河北一带的叛军,收复清河、渤海等地,征服了北方比较强大的贺兰部,加上这之前慕容农已经率军击败高句丽,占据辽东,后燕巩固了自身统治,成为北方第一大国。

转眼间到了建兴七年(公元392年),这时的慕容垂达到其事业的颠峰,根据正史的记载,慕容垂自小到大(我们曾经在“慕容鲜卑”的第十一章“统一辽东”中介绍过慕容垂(当时的慕容霸)出场的第一仗)参加的大小战役数百次,几乎无一失利(即使是在苻坚南征时的惨败中,他也是打得最漂亮的一个)。与十六国乱战中统一北方的“苻坚神话”相比,慕容垂的“不败神话”更加让人神往,然而那个在“统一辽东”中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已经成了年近古稀的老人。慕容垂决定毕其生命的最后力量建立后燕称霸天下的大业。在他看来,后燕的敌人只剩下了自己的同族仇敌——西燕慕容永。然而河南一带的丁零翟氏一会儿归附他,一会儿又归附东晋和西燕,很让他讨厌。慕容垂亲自带兵征讨丁零的首领翟钊。翟钊向慕容永求救,慕容永本该懂得“唇亡齿寒”,出兵帮助“难兄难弟”,却一味听从尚书郎鲍遵的话,以为自己是坐山观虎斗,根本不给翟钊一点救兵。于是翟钊单独面对强大的后燕军队,慕容垂实在已是老谋深算,专跟翟钊玩“巧”的:慕容垂率领大军来到黎阳,丁零军队列阵死守黄河南岸,后燕将领都认为对手精锐,不宜渡河。慕容垂笑着说:“翟钊不过是个竖子罢了,能有什么作为?现在你们就看着我收拾他吧。”他先把营寨迁到上游四十里处的西津,造了数百艘牛皮船,载上一些兵士车仗,开始渡河。丁零翟钊在下游听说这一消息,果然带了军队前往西津抵抗。这时慕容垂才派留在黎阳的慕容镇的军队连夜渡过黄河,在河南扎营。第二天早上后燕的军队已经驻了不少军队在河南的大营了。翟钊哪里能防慕容垂这一手,又赶到下游打慕容镇,慕容镇坚守一段时间,上游的后燕大军也已乘机渡过了黄河,燕军两路夹击,丁零军哪有活路,全军覆没还不算,翟钊被慕容垂一路追击,只身逃到西 燕(之后又被慕容永杀死)。

收拾完丁零人,就轮到慕容永来后悔了(他本该早料到这一天的)。仅过了一年,慕容垂开始筹备攻打西燕。后燕将领又显得顾虑重重,认为后燕士兵连年征讨,十分疲惫,有待休整。只有范阳王慕容德同意伐西燕。慕容垂很高兴的说:“吾计决矣。且吾投老,扣囊底智,足以克之,不复留逆贼以累子孙也!”建兴九年(公元394年),慕容垂大军在邺城西南集结,却一个多月不向西燕境内进发。慕容永反倒害了怕——慕容垂的用兵如神,天下尽知——他开始疑神疑鬼,怀疑慕容垂会从太行山的山道突入山西,赶紧分兵去封锁太行山口,在正面防御点台壁只留下一支军队。慕容垂等的正是他这招,后燕军队突然从进攻台壁,两军一交手,西燕溃败,台壁遭围。慕容永被耍得够戗,又从太行山召回守军五万多人,然而他的手下刁云、慕容钟都已被后燕气势震慑,军无斗志,投降了。西燕门户一开,便再无补救之法。慕容垂在台壁以南摆下阵势,与慕容永会战,事先则安排了骁骑将军慕容国精锐骑兵的埋伏。慕容垂假装败退,将西燕军引入包围圈,慕容国从其背后杀出,一场大战,西燕军光被斩首的数量就达八千,重镇晋阳也跟着丢失。慕容永退守国都长子,向东晋和北魏求救。两方的援军并未赶到,西燕别部的大逸豆归手下的将领便打开城门迎接慕容垂的到来。西燕从慕容泓称王至此十一年的打打杀杀,成了又一阵过眼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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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后燕的隐患

慕容垂在与丁零、西燕的两场大战中将其战争艺术发挥到了极致,他的后燕帝国也就走到了全盛的尽头。

慕容垂在南征北战的过程中留下了一内一外两大隐患。作为内部的隐患,便是慕容家的老毛病,好内斗。慕容鲜卑在慕容垂及其子侄这两代,可以说是人才济济,这里面有一直与他关系亲密的的弟弟范阳王慕容德,又有儿子太子慕容宝、赵王慕容麟、辽西王慕容农、高阳王慕容隆,侄子太原王慕容楷、陈留王慕容绍,这些人在后燕平定北方时各自叱咤一方,等到一立功,一封王,就彼此不服对方。后燕的国土挺大,东北是慕容农,东南是慕容德,西北是慕容麟,东、南、西又分别有慕容隆、慕容绍、慕容楷把持,这中间的离心力其实是相当大的,而更糟糕的是,慕容垂年纪已大,把国事交给太子慕容宝,这个慕容宝远无乃父之风,也不如当年冤死的兄长慕容令,待人处事最没原则,把本已内患重重的燕国搞得内政、外交一团糟。

说到外交,也就要说起后燕外部的隐患。后燕消灭丁零的前一年,慕容垂为了平定北方,再次出兵帮助了向他俯首听命的拓跋珪。拓跋珪乘机和他的世敌刘卫辰决战,一举将其击溃,并乘胜追击,占据了铁弗部的国土。刘卫辰在乱军中被杀,五千多人的宗族被拓跋珪下令全部斩首,扔进黄河。(铁弗匈奴人几乎灭族,刘卫辰的小儿子刘勃勃只身逃到后秦国,后来成为令关西一带闻风色变的赫连勃勃,这个待到后秦衰落、大夏兴起的时候再说。)这一来拓跋珪壮大了自己的力量,逐渐不再象以前那样乖乖的听慕容垂的话,拓跋珪还专门派了使臣到后燕探听虚实,使臣回来说:“燕国皇帝年老,太子暗弱,范阳王(慕容德)又很自负,恐怕不会安心做少主的臣子。只要慕容垂一死,必有内乱,到时候自然是我们的天下,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拓跋珪便暗中积蓄力量,准备着与后燕翻脸。

事件的导火线始于拓跋珪派弟弟拓跋觚出使燕国,慕容垂已不理国事,一帮慕容子弟露出大国的傲慢之气,强行扣留了拓跋觚,要北魏给他们送宝马,拓跋珪不给,与后燕断绝了外交。两年后后燕攻打西燕,拓跋珪又积极出兵援助,在慕容垂看来,这是全不念燕、魏从前同盟多年,实在是最可恨的地方。灭亡西燕后,他本已身染重病,不想用兵,却抵不住慕容宝等人的怂恿,在建兴十年(公元395年)五月派慕容宝、慕容农、慕容麟率领大军八万伐魏,又让慕容德、慕容绍另率步骑兵一万八千人做后继,散骑常侍高湖苦谏也不管用,还被 罢了官,看这架势是要一举消灭北魏了。

拓跋珪和后燕打了十多年的交道,对这个对手差不多了如指掌。慕容宝的军队开到五原(今内蒙古包头西北)的黄河北岸,南岸的拓跋珪先派人在中山到五原的路上截获后燕传送消息的使者,连续几个月的慕容垂的消息都无法传到后燕大军营中,慕容宝兄弟惶惶不自安。拓跋珪又拉上抓来的后燕使者到黄河岸边喊话:“你老爹已死,还不早早回去!”这一喊没关系,正是直中要害,慕容垂在后燕乃至慕容鲜卑历史上的地位何等重要?不明真相的慕容宝等人此时又担心又害怕,后燕的士兵们更是军心动摇,惊恐不已。

慕容燕的军队处境艰难,这边拓跋珪则安排停当,他派拓跋虔、拓跋仪各领数万骑兵驻扎在河东、河北,又让拓跋遵领了七万骑兵(?拓跋珪经过十年的征战竟能有这么多的骑兵部队,很让人怀疑这个数字的正确性,但有数万精锐骑兵应是合情合理的。)悄悄的绕到了燕军 的东南面,也就是燕军的退路上。

燕军和魏军在五原一带从九月开始相持近一个月,慕容宝的军队从一支骄兵变成了羸兵,慕容宝虽然心中发虚,却没有撤退的意思。慕容麟有个叫做慕舆嵩的部将觉得慕容垂是真的死了,纠合部将作乱,拥立慕容麟做皇帝。事情败露,慕容宝把慕舆嵩等人给杀了,虽则始终没抓住慕容麟的把柄,处置不了他,心中已经对这个兄弟很是疑虑。燕军就在这样的状况下勉强支撑到十月底,五原地区已是寒风凛冽,冬日来临,慕容宝下令烧掉渡船撤军。当时的黄河水还未结冰,慕容宝认定魏军没有足够的船只,不可能渡河追击,无须采取任何防备措 施,燕军一路向东撤去。

拓跋珪在南岸并未马上行动,燕军撤退后的第八天,天气突变,刮起暴风,河水迅速冻合。拓跋珪大喜过望,他赶紧留下所有辎重,连夜点起二万精锐骑兵,以最快的速度冲过黄河,朝着燕军撤退的方向追去。


六 参合陂的哭声

疲惫不堪、士气低落的后燕军队走到参合陂(今内蒙古凉城东北)下,已近傍晚时分。“天有不测风云”,这个时候一阵大风平地而起,只见一道黑气如长堤一般,自燕军身后向前铺卷而来,最后完全罩住了整个军队。(“参合陂”这一段《通鉴》中写得相当精彩,百读不厌,尤其此处,建议大家读一读。)士兵们本已十分脆弱的心中又蒙上一层阴影,一个名叫支昙猛的和尚顿觉不安,向慕容宝进言:“狂风暴虐,乃是魏兵将要来到的征兆,我军应当作好准备抵御。”满心以为魏军早被抛出很远的慕容宝对他只笑不做答。支昙猛再三请求,慕容麟在旁边听不耐烦,气呼呼的说:“以殿下的神武,我军的强盛,足以横行沙漠,小小的索虏(燕人鄙视同宗的北魏,骂其为索虏)哪里敢来?你这该死的和尚妄言惊众,应当杀了以振军威!”支昙猛痛哭流涕:“苻坚百万雄师,却大败于淮南,正是因为侍众轻敌,不相信天道的缘故啊!”眼看两下里要闹僵,慕容德开口调停,他劝慕容宝还是听支昙猛的话,以防万一,慕容宝才心不在焉的让慕容麟带上三万骑兵殿后。慕容麟根本不信支昙猛,哪里肯好好设防,只放纵士兵在大军之后四处游猎。

燕军又走了一段路,就停下脚步,在参合陂东边的蟠羊山南面依水扎营。慕容宝做梦都无法想到,急行军的魏军在当晚已经追到了参合陂西面!拓跋珪发现燕军近在咫尺,连夜部署进军计划,各将领分别带兵,士兵衔枚,战马束口,暗暗向燕军靠近。

第二天日出时分,魏军全部登上山顶,脚下便是燕军大营。这时燕国的士兵们才缓步走出营寨,准备向东进发,猛一回头,啊,眼前正是严阵以待的北魏军队!燕军一下子就乱成一团。拓跋珪手一抬,二万精骑兵以排山倒海之势冲杀过来。燕军纷纷逃入水中,人马相互践踏,踩死的、淹死的数以万计。逃得性命的士兵刚上岸,魏军先前的伏兵拓跋遵的军队正好杀到,燕军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终于崩溃,四五万人全部乖乖的放下武器,举手投降。从乱军中逃出的不足数千,慕容宝、慕容农、慕容麟、慕容德等人凭着马快,才捡了性命,慕容垂的侄子慕容绍不幸战死,其余被俘的慕容氏王公亦有数千。

拓跋珪大获全胜,他从燕军的俘虏中挑了些可用之才留在北魏,其余的人准备悉数发还衣物粮食,遣送回国,也好借机招揽中原人心。他的中部大人王建说:“燕国强盛,这次倾全国之力前来,我军侥幸取胜,不如杀掉降卒,将来它们再无可用之兵,打败他们就易如反掌了!”拓跋珪叹道:“若听从你的话,只怕我将陷于不仁不义之地。”然而魏国的将领对后燕尚有余悸,都认为王建说得有理,拓跋珪便下一道命令,将四五万的后燕士兵全部活埋!

(王建的一席话,毛泽东早就有过很有见地的评述:“王建庸人,不懂政治”。杀降卒在中国历史上一直是被看作是残忍而毫无益处的行为,白起、项羽都是坑杀降卒的超级刽子手,结果都没有好的下场,这个出主意的王建后来得以善终,还算是混得不错的。话说回来,拓跋珪开创北魏,一世英雄,本可以当一代明君,却莫名其妙的听从了王建的一番建言,做了这件令天下仁人志士寒心的事,尽管他事后立刻就表达了悔悟,也是无法让人原谅的。拓跋珪从此再也没得到燕国军民的信任,他包围燕国国都中山一年,到最后皇帝大臣们全部离城出逃,却仍然无法攻下。他派人登楼劝降,得到的答复便是:“但恐如参合之众,故求全日月命耳!”这时的拓跋珪一口唾沫吐到王建的脸上,却已经晚了。于是拓跋珪一辈子也没有实现完全吞并燕国的目标,北魏足足花了三代四十多年的时间,才最后取得燕国的故土,这其中拓跋珪坑杀数万燕军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至于拓跋珪自己,后来也不得好死,冥冥中或许也因为这可耻“罪行”而遭受的“报应”吧。)

慕容宝回到中山,向父亲陈述失败的惨状,竭力请求再次伐魏。旁边慕容德又说:“索虏碰巧打了这场胜仗,有看轻太子的意思,如果不以陛下的神武把他们制服,恐怕后患无穷。”七十岁的慕容垂听了这话,决定亲自出征,为身后的燕国谋取生存的空间。他让慕容隆和慕容盛调集旧都龙城的精兵来到中山,约定次年(公元396年)大举西征,攻打北魏。

军容精整的龙城精骑进入中山,后燕的士气重新振作。三月,慕容垂亲率燕军秘密出发,凿开太行山道,出其不意地直逼北魏占据的平城(今山西大同)。拓跋虔的三万军马驻守此地。慕容垂派慕容农和慕容隆率领龙城精兵为前锋,突袭平城。拓跋虔一向不设防备,看到燕军来攻,才仓促出战,龙城兵是燕国战斗力最强的鲜卑旧部,一个个奋勇争先,如下山猛虎,魏军招架不住,拓跋虔战死,残部全部被后燕收编。拓跋虔是拓跋珪的弟弟,在北魏威望不小,他的死讯传来,拓跋珪大惊失色,就想逃走,北魏各部都开始心怀二意,拓跋珪竟不 知往哪里逃。

燕军一路前行,慕容垂来到了昔日战场参合陂。万人坑上的泥土犹新,一年前尚且生龙活虎的数万士卒已成堆积如山的尸骨,无数冤魂仿佛还在山间飘荡。燕军设下祭坛,死难将士的父兄一起放声痛哭,声音响彻山谷。白发苍苍的慕容垂面对此情此景,心中又惭又恨,那最后一点战斗的气神再也无法坚持下去,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一代枭雄慕容垂,就此在血泪交加的参合陂前倒了下去。

慕容垂病情日益严重,终于丧失了继续进军的可能。燕军在平城停留了十天,修了座燕昌城(欲昌则不昌,sigh),便匆匆返回,慕容宝等人的前军也只好全部撤军。拓跋珪得到后燕叛卒的消息,本想乘隙追赶,听说平城沦陷,便引兵退回阴山。慕容垂战斗的一生,以这样一场凄惨的战争结束了,他在归途中病逝于上谷郡的沮阳(今河北怀来东南),终年七十一岁。参合陂的哭声,也和英雄慕容垂的名字一起,流传下来,直至今天,直至金庸《天龙八部》中的“参合指”。


七 燕国分裂

公元396年,后燕太子慕容宝在危机四伏的情形下继承皇位,改元永康,成为后燕第二任皇帝。慕容宝这个人,于军事、政治形同白痴,而对权术却很精通,很会拉拢慕容垂身边的人(公关的人才?),以至于慕容垂生前也一直以为他是个贤能的继承者,被他把帝位骗到 手。

慕容宝一即位,便做了两件大错特错的事,以至后燕上下人心思离,终于将慕容垂花了十几年工夫辛辛苦苦取得的后燕江山白白葬送掉。

首先是他下令审定后燕士族的旧籍,重新校阅户口,把那些在战争中立功封荫的大户全部划归各个郡县管理。这一举措似乎是慕容垂临终的遗令,看起来无所厚非,却不该在这个时候做。构成后燕国社会阶层重要部分的士族对此怨声连天,加上慕容宝的刑法严峻,百姓的叛 意不可避免,甚至已经有人秘密的在与北魏联系。

接着,慕容宝为报一己私怨,竟逼令皇太后小段氏自杀。小段氏曾经向慕容垂指出慕容宝难以济世,慕容农和慕容隆才是作太子的最佳人选,而慕容麟奸诈刚愎,将来必为大患,应当早除。慕容垂却因多听了身边那些被慕容宝打点过的大臣们的话,居然斥责小段氏为骊姬。慕容宝做了皇帝,就让慕容麟对小段氏说:“太后常说当今皇上难以守成,如今到底可以么?你还是早点自裁了吧!”小段氏冷笑一声:“你兄弟逼杀你们的母后当然很容易,不知守这江山还能否那么容易了!我今天并不惜死,只怕燕国不久将亡!”说完就自杀了。

慕容宝行不该行之令,杀不该杀之人,把后燕朝野搞得乌烟瘴气。待到拓跋珪连续进攻时,他的无能就暴露得无可救药,把自己的皇位和性命丢得一干二净。

这年八月,拓跋珪大举攻燕,步骑兵总计四十多万,前锋直指并州晋阳(今山西太原),又分兵袭击幽州。后燕并州牧辽西王慕容农领军出战,根本不是北魏大军的对手,晋阳城内的司马慕舆嵩又临阵倒戈,慕容农率领残部向东逃走,在潞川被魏军追上。燕军全军覆没,慕容农的妻儿也全部落入魏军手中,只带着三个随从骑着快马回到中山。

慕容宝得知并州沦陷(此时他即位还不到五个月),北魏大军向中山开来,惊恐交加。这时候能出主意的人倒还不少,可碰上慕容宝这个主儿,就是拿不定,最后还是听从了慕容麟的建议,修筑城墙,积蓄粮草,准备与魏军打消耗战。没曾想拓跋珪轻轻松松就攻克了常山(今河北正定以南),常山以东的冀州各郡县官吏不是逃跑就是投降,只剩下中山、邺城、信都(今河北冀县)三城还在后燕手中。

拓跋珪攻了一阵中山,只在南城遇到慕容隆的顽强抵抗,慕容宝等人做缩头乌龟状,但中山城墙果然修得够结实,一时打不下。拓跋珪决定改变策略,先拿下邺城和信都。

后燕守邺城的是范阳王慕容德,拓跋珪分兵五万围攻邺城,形势十分危急。慕容德不得不派人向后秦求援,秦军却迟迟不来,邺城之中惶恐不安。慕容德倒是处变不惊,亲自犒劳安抚士卒,后燕守军人人感恩,坚定了与魏军死战的决心。恰在此时,魏军将领贺赖卢仗着自己是拓跋珪的舅舅,与统帅拓跋仪之间出现矛盾,各自率军撤退。慕容德出兵追击,大破拓跋仪,总算把重镇邺城暂时稳住。

魏军攻城连连遇阻,拓跋珪又亲自带兵攻打信都,这一次很顺利,已经守了六十多天的信都在他到来的第四天便投降了北魏。拓跋珪攻打三座城用去三个月,才捞到个信都,差点没把面子全丢光。(拓跋珪虽然狡猾,在用兵上比慕容垂还差得远。只可惜后燕在慕容垂之后,除了慕容德还勉强算个人才外,基本上都是些庸人。魏军打后燕用的方法,就是围攻,用两个字来评价,就是打得“难看”)

事实上慕容宝的运气也不能算差,这时北魏的并州监军丑提听说自己的叔父投降了后燕,生怕受牵连,便带了本部兵马要回国作乱。拓跋珪为防万一,准备退兵,派人向后燕求和。不知天高地厚的慕容宝,本该以退为近,等待时机,却忽然变得咬住不放,以拓跋珪背叛燕国恩德为名,亲率大军进攻退兵的拓跋珪。他反击靠的是什么资本?是刚刚募集的各郡县的数万盗贼无赖,《通鉴》说是“募军”,实在是抬举,照我的说法就是“乌合之众”。慕容宝异想天开的派这支军队去偷袭拓跋珪的军营,顺风放火。魏军起先没有防备,果然大乱,睡梦中惊醒的拓跋珪竟光着脚逃出火堆。哪知道“募军”自乱阵脚,也不知什么原因,就自相残杀起来。逃到营外的拓跋珪看得清楚,又重整旗鼓,以骑兵猛冲燕军。慕容宝的“募军”哪里抵得住,偷袭计划没成功,反而挫了全军的士气。慕容宝引军向中山撤退,遭到魏军追击,战败的燕军又碰上大风雪,冻死的士兵不计其数。慕容宝惟恐被魏军追上,下令士兵丢弃全部兵器,轻装回到中山——真是狼狈的可以。

拓跋珪一路尾随,重新来到中山城下。中山城内,以慕容隆为首的主攻派和以慕容麟为首的主守派明争暗斗,闹得不可开交,无聊的慕容宝在中间一会儿想战,一会儿想和,把持不定。紧要关头偏偏又有人添乱,尚书郎慕舆皓密谋弑君,拥立慕容麟为主,事情泄露,慕舆皓斩关投奔北魏。(后燕前后两次密谋事件都与慕容麟有关,这个慕容麟还都没被抓住把柄,的确是个耍阴谋的老手,不过他也只配耍阴谋而已。)慕容麟心中不安,终于亲自行动,他带兵要挟禁卫兵将领慕容精,命他指挥禁兵杀掉慕容宝。慕容精严词拒绝,慕容麟一怒之下杀掉慕容精出逃,投往丁零人的残部躲藏起来(慕容垂灭掉丁零部以后将其部众迁到冀州一带)。慕容宝下令追寻慕容麟,不见下落,就着了慌。他的儿子清河王慕容会的援军就在蓟城,他怕慕容麟先下手夺了兵权,去旧都龙城造反。越想越恐惧,就与慕容农、慕容隆商量,离开中山,回保龙城。主意拿定,皇帝与亲王们在第二天晚上就打开城门,前往蓟城与慕容会会合。

清河王慕容会也不是盏省油的灯。慕容垂当初因为喜欢这个孙子,对他委以重任,遗命慕容宝将来立慕容会为太子。慕容宝却喜欢小儿子慕容策,又被长子慕容盛和慕容麟怂恿一番,违父命立了慕容策。慕容会因此怀恨在心,时时想着寻机报复。慕容宝自己撞到他的枪口上,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首”。慕容宝隐隐感觉到慕容会谋反的意图,却晚了一步。慕容会趁慕容宝离开蓟城休整,派他的同党仇尼归谋杀慕容宝的左膀右臂慕容农和慕容隆。慕容隆当场被杀,慕容农身负重伤,却能挟持仇尼归,逃出城去。慕容会行事不干不净,反而暴露了自己的企图,慕容宝一面下令除掉慕容会,一面带着数百轻骑兵飞奔到龙城,以龙城兵与慕容会对抗,慕容会抵挡不住,部众溃散,被赶到中山。

中山城虽然走了皇帝,却因为参合陂的缘故,军民依旧不投降。开封公慕容详没来得及追上大部队,留在城中,阴差阳错的成了城中的主将。慕容详没啥本事,却靠着城中百姓的死战,守住中山。慕容会逃到中山,也被他击杀。拓跋珪缓解了中山的包围,慕容详得意起来,干脆把北魏留在后燕的人质拓拔觚杀了,于后燕永康二年(公元397年)五月改元称帝。慕容详根本不是当皇帝的料,他杀了后燕大族可足浑氏的车骑大将军可足浑潭,又滥用刑罚,引起城中内乱。慕容麟乘机带着丁零部的军队杀入中山,斩了慕容详,自己做皇帝。

慕容麟的皇帝做了五个月,成了“饿肚子”皇帝,中山城因为断绝了一切外援(慕容详先前已与慕容宝、拓跋珪两方都闹翻),没东西吃了。慕容麟与拓跋珪屡战不胜,再次逃出中山,投往邺城。拓跋珪攻入中山,后燕的都城守了一年,落到北魏手中。

慕容麟是很不想去邺城的,此时也顾不得颜面,放弃了皇帝的称号,去邺城向慕容德磕头。北魏攻邺的拓跋仪,得知拓跋珪取得中山,便乘胜进攻邺城,慕容德听从慕容麟的建议,放弃邺城,将城中部属四万户迁往滑台(今河南滑县东)。慕容德前脚刚走,拓跋仪后脚就到,邺城也就进了北魏的版图。拓跋仪继续追赶燕军,慕容德迅速渡过黄河,没追上。

另一个不敢去见慕容德的人,是慕容宝。他在龙城听说拓跋珪撤军,以为有机可乘,又要南伐。后燕经过几次变乱后内部已经千疮百孔,慕容宝刚一出兵,就发生了兵变,慕容农在内乱中被杀,慕容宝与儿子慕容盛逃到蓟城。慕容垂的小舅子顿丘王兰汗借着平定内乱的机会,把持了龙城的大权,请慕容宝回城。慕容宝不明兰汗的底细,“两害相权取其轻”,硬着头皮抄小路去投慕容德。走到黎阳,慕容德自称燕王的消息传来,慕容宝吓得半死,掉转马头就回龙城。他满以为兰汗是他老爹的舅舅,又是他儿子慕容盛的岳父,应该不会于己不利,孰料兰汗正是策划兵变的幕后罪魁,等着他来送死呢。愚蠢的慕容宝,于是被兰汗骗入城中,杀害。

至此,后燕无论从名义还是事实上,都分成了南北两块。一种说法是,慕容宝死后,后燕就灭亡了,以后只有南燕和北燕。我个人更赞同较普遍的看法,后燕的历史应算到公元407年慕容熙被杀,北燕从那一年开始,而南燕,则该从慕容德398年称王改制算起。

这一切,等讲了凉州的事,再分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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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0-11 07:23:50 | 显示全部楼层
八 凉州烽火

凉州的事,得从吕光称王说起。吕光本是苻坚身边的将军,奉命征讨西域各国,若不是淝水之战天下大乱,他或许会成为中国历史上又一位张骞、班超式的人物。可惜历史不给他机会在西域安心做他的将军,也不让他在前秦做个普通的大臣,而是逼着他在乱世之中成为又一 个石勒、姚苌、慕容垂。

吕光论勇敢比不过石勒,论奸诈赶不上姚苌,论谋略又不如慕容垂。他能够争得自己的势力范围,靠的四个字:“相机行事”。他能在前秦变乱之初,从西域赶回,在各割据政权来不及动手之前,夺得了凉州;又在得知苻坚被害以后,下令官吏将士为苻坚服丧,追谥苻坚,使得自己在手下那些前秦的旧臣旧将面前的形象进一步提高。他感觉人心也收买的够了,力量也积蓄足了,就在前秦大安二年(公元386年),自称中外大都督、大将军、凉州牧、酒泉公,在凉州建立十六国时期第二个政权——后凉。

  十六国的时候,凉州的面积已经比汉朝时小了很多,南面的一部分在三国时分设为秦州。即使如此,凉州仍然有八个郡之大,相当于今天甘肃的中北部,青海的东北部,以及宁夏、内蒙、新疆的一部分,这八个郡自东向西是金城郡(今甘肃兰州,当时在西秦控制下)、西平郡(今青海西宁)、武威郡、张掖郡、西郡(今武威以西)、西海郡(今张掖一带)、酒泉郡和敦煌郡(我之所以不厌其烦的罗列这八个郡,是因为对古丝绸之路特别是兰州到敦煌的一段很感兴趣,希望有一天能去实地感受一番,因此对照地图把这八个郡的位置好好的 查了一下。)

面积这么大,自然有人不服吕光。先是王穆占据了酒泉和敦煌,自称凉州牧,然后是西平太守康宁自称匈奴王,张掖太守彭晃也在第二年起兵反叛,东结康宁,西通王穆。不到一年的时间,吕光就失去了四个郡的控制,显然得采取措施。他看准了时机,决定先亲自率兵攻打彭晃。部将都认为康宁在南面(吕光的都城在姑臧,即武威的首县),如果康宁在彭晃、王穆没被消灭时又来进攻,势必进退两难。吕光反驳说:“这看法似是而非。如果现在不主动进击,等他们三方真正联手,从东、西两面一起进攻,那就没戏了。彭晃刚反叛,与康宁、王穆的联络还不密切,此时突然出兵,取胜的把握要大得多。”他亲率三万步骑兵,攻城二十天,一举消灭彭晃。王穆与自己任命的敦煌太守兵戎相见,吕光又乘机攻克酒泉,王穆单骑逃走,被手下所杀。

吕光平定了叛乱,觉得自己还是那么回事儿。就忙不迭的要称王,他先是在大安五年(公元387年)改元麟嘉,自称三河王,接着又在麟嘉八年(公元396年)即天王位,设了百官,国号大凉,改元龙飞。(天王的称呼,在十六国时地位很特殊,后赵的石虎在称帝之前,一直自称大赵天王;苻坚一辈子没称帝,称呼就是大秦天王;这样的例子还有后来北燕的君主。这些人在死后都被谥为什么什么皇帝,我觉得天王的称呼大致高于王,而稍低于皇帝,一般是君主认为天下尚未统一而用的谦称,如石虎和苻坚的情况。故而柏杨所说的五位大 帝之中就有苻坚,虽则苻坚从没有称帝。)

  吕光的致命问题是对大臣过分猜忌,用刑又极重。他称天王后不久,凉州就四分五裂。

吕光最大的外敌,占据秦州的西秦乞伏氏,十年来与后凉在黄河一带争战频繁,乞伏乾归甚至占领了凉州的金城郡,并在此建都,引得吕光十分恼火。他在龙飞二年(公元397年)派儿子吕纂领兵大举讨伐西秦。乞伏乾归是个耍手段的高手,他的部下都劝他逃往成纪(今甘肃秦安北),他很镇定,说:“曹操在官渡打败袁绍,陆逊在白帝击退刘备,靠的都是权略,不在军队的多少!吕光发动全州的士兵,却没有长远的打算,用不着害怕。更何况凉兵的前锋吕延拥有精兵,却勇而无谋,只要用点计谋,就能把他制住。我们只要打败这支军队,凉兵全军必退。”乞伏乾归说的没错,后凉的前锋大将,吕光的弟弟吕延轻敌冒进,乞伏乾归放出假情报说自己已退往成纪,吕延果然追击,与乞伏乾归一交锋,就战死。吕光受挫,也只得撤兵回到姑臧。

吕光征讨西秦失败,原本依附于吕光的河西鲜卑首领秃发乌孤在廉川堡(今青海民和)自称大将军、大单于、西平王,很快攻下了金城,建立了南凉。鲜卑秃发部与乞伏部虽然都在陇西一带,却不同宗。他们原属漠北鲜卑一支,后来迁往河西走廊一带。有人认为“秃发”即 “拓跋”的同词异译,如此看来则应与北魏拓跋氏同宗。晋书里关于秃发的传说则更有趣,秃发的祖先寿阗是他母亲睡觉时在被子里出生的,鲜卑语中“被”这个词读做“秃发”,秃发的姓由此而来。

姓氏来历同样有意思还有卢水胡人沮渠部。他们先辈世代在匈奴做左沮渠,后代就以这个官名做自己的姓氏。后凉尚书沮渠罗仇就是沮渠部的后人,他随吕延出征,打了败仗,沮渠罗仇的弟弟三河太守沮渠麴粥深知吕光年老信谗,性好猜忌,很担忧自己兄弟的命运,他劝罗仇率军前往西平(当时西平的匈奴人势力较强,不愁平定不了凉州。)罗仇回答道:“你说得有理,可是我们家世代以忠孝闻名于西北。宁人负我,无我负人。”不久,吕光果然听信谗言,把吕延败死的罪责推到罗仇身上,将罗仇和麴粥一并杀死。

  沮渠罗仇的侄子沮渠蒙逊不像他伯父那么迂腐,以善于随机应变著称,吕光曾对他很忌惮,他就肆意饮酒作乐来消除吕光的警惕。沮渠蒙逊把伯父们的灵柩带回家乡安葬,前来参加葬礼的各部宗亲有一万多人。葬礼上沮渠蒙逊哭着对大家说:“我们的先辈自汉以后就雄据河西。凉王昏虐无道,滥杀无辜。我们怎能不上继先祖遗志,下为二位伯父雪耻呢?”众人顿时高呼万岁。于是,蒙逊起兵攻占了临松(今甘肃张掖南)、金山(今甘肃山丹一带)两地。蒙逊的堂兄沮渠男成也聚众响应,因为势力不够强,他积极策反后凉的建康(今甘肃高台南)太守段业。段业本是个书生,不懂打仗,也没有什么野心,不愿答应。他和男成在建康城内外相持半个多月,得不到后凉外援,动摇起来,深怕步沮渠罗仇的后尘,这才将男成迎入城内。男成推举他为大都督,凉州牧、建康公。蒙逊率众归附,被任命为镇西将军。沮渠蒙逊一有兵权就大不一样,他在一年之中先后攻下了后凉的西郡、张掖两郡,声势大振,西面的敦煌等郡纷纷投降。凉州张掖以西诸郡至此不为后凉所有。

这期间,吕光属下的郭黁也起兵反叛。郭黁战败后,部众又推后将军杨轨为盟主。杨轨自称大将军、凉州牧、西平公,又战败,投往秃发乌孤。

  后凉境内叛军一呼百应,吕光疲于应付,终于在龙飞四年(公元399年)一病不起。他自知不久于人世,就立太子吕绍为天王,自号太上皇帝,又让两个儿子吕纂、吕弘分别担任太尉和司徒。临终前,他叮嘱吕绍说:“如今三寇(大概是指乞伏乾归、段业和秃发乌孤)窥伺,我死之后,吕纂统领军队,吕弘治理朝政,你自己恭谨无为,把重任交给两个兄弟,也许还可以求得太平。如果兄弟互相猜忌,那么西晋、后赵的祸乱就在旦夕之间了。”他又跟吕纂、吕弘说:“永业(吕绍字)没有拨乱反正的才能,只因他是嫡子,才让他做国君。现在外有强敌,人心未定,你们兄弟同心,国运方能长久,否则祸不远矣。”结果,吕光的话是白说,他一死,就发生了宫廷政变,导致后凉衰亡。整个凉州的混战,也就不可避免。


九 沮渠蒙逊卖兄称王

在一个甘肃省内同时存在四、五个国家,今天看来简直不可思议,而在十六国后期的的确确是事实。这五个国家分别是后凉(甘肃中部)、西秦(甘肃南部)、南凉(甘肃西南部及青海东北部)、北凉(甘肃中西部)、西凉(甘肃西部)。

  吕光死后,几个儿子之间的争斗便爆发。他的侄子吕超劝嗣位的吕绍除掉握有兵权的吕纂,吕绍抱着吕光的遗命不放,坚持不肯。吕纂、吕弘兄弟就没那么客气,两人私下里一拍即合,率军攻入宫廷,吕绍被逼自杀,吕纂以庶长子的身份夺取了天王之位,改元咸宁。不久,吕纂、吕弘又彼此拥兵自疑,在宫中大打出手。吕弘战败,出逃后被抓回处死。

吕纂给在内乱中与他做对,而后外逃的吕超等人官复原职,暂时稳定住国内形势,也埋下了定时炸弹。他一心想着攻伐外敌,其目的应该是提高自己的威望,但后凉兵在咸宁二年(公元400年)与南凉的对抗中吃了败仗,吕纂的威望不升反降。张掖的段业在一年前自称凉王,建立了北凉政权。这还不算,更西面的敦煌太守李暠又在这一年脱离北凉,也自称凉公,这就是西凉。

  李暠是北方各政权统治者中极少有的汉人之一,他的出身没有太大的疑问,他是西汉名将李广的十六世孙。他的家族从汉朝到晋朝,都是凉州的大族。祖父李弇在前凉张轨的手下做到将军、侯爵,相当不容易。父亲李昶也很有名气,只是死得早,李暠是他的遗腹子。

  李暠年纪很轻的时候就文武双全,喜欢结交名士,与郭黁及异父同母弟宋繇志同道合,众人一致看好他会有一番作为。

  段业、沮渠蒙逊起兵的时候,李暠也与宋繇等人响应。段业任命李暠做效谷(今甘肃敦煌西)县令。不到一年,敦煌太守孟敏去世,李暠又被推为敦煌太守。

段业自称凉王,他的右卫将军敦煌人索嗣想取代李暠,担任敦煌太守,在段业面前竭力构陷李暠,段业最后让索嗣去取代李暠。索嗣带着五百个骑兵,从张掖赶往敦煌赴任。在离城二十里处,得意忘形的索嗣给李暠写了封信,让他前来迎接。李暠惊疑之际正欲前往,被宋繇和效谷令张邈劝止。他们说:“吕氏衰微,段业暗弱,正是英豪有为之时。将军既已据有敦煌之地,岂可轻易拱手送人?索嗣是个怎样的货色,将军可一战擒之。” 李暠早有野心,只是担心自己虽系陇西大族,毕竟不是敦煌当地人,吃不准敦煌名门大户的态度,如今见到身边的敦煌士人领袖都明确地表示支持自己,顿时信心倍增,回答说:“我这人向来没有叱咤风云之志,受了委派来此为官,没想到竟得到大家的拥戴。刚才准备出迎,实在是因为不知道你们的心意。”于是,李暠在宋繇、张邈等人的支持下,乘索嗣没有防备,出兵击败了索嗣。索嗣逃回张掖,李暠又上书段业,历数索嗣的罪状。沮渠男成也因与索嗣关系不好,乘机怂恿段业除掉索嗣。无主见的段业不仅杀了索嗣,而且还专门派使臣到敦煌向李暠表示慰问,提拔李暠为都督凉兴以西诸军事、镇西将军。李暠控制的地盘在段业的“支持”下不断扩大。北凉的晋昌太守唐瑶跟着背叛段业而支持李暠,传檄敦煌、酒泉等六郡,推举李暠为大都督、大将军、凉公。李暠下令大赦境内,改元为庚子,建立起一个类似前凉的汉人政权。

李暠的独立几乎是段业一手促成,段业这个懦弱书生做为领袖人物,表现实在差劲。沮渠蒙逊看出此人不足与谋,决定取而代之。段业任命的张掖太守马权有勇有谋,与蒙逊争权。他就在段业面前说些马权的坏话,事情果然进展顺利,段业杀了马权,为他排除掉一个障碍。

沮渠蒙逊想与堂兄沮渠男成联手,对他说:“段业愚暗庸碌,够不上做个君主的资格,我想除掉他,推兄长为主,怎么样?”男成没这兴趣,回答说:“段业本是孤客,是我拥立为君主的,靠着我们兄弟,才如鱼得水。人家亲信我们,我们却要背叛人家,这可不行。”沮渠 蒙逊没得到支持,却不愿作罢,竟想出一招毒的!

他在北凉天玺三年(公元401年)四月,约男成一同去祭告兰门山,在暗中却派人告诉段业说:“男成准备发动变乱,如果他请求祭告兰门山,我的话就可以应验。”到了那一天,男成当然向段业提出要去祭拜,段业就派人抓了男成,命他自杀。男成说:“沮渠蒙逊先前曾和我商量着谋反,因为他是我兄弟我没有把他告发。如今又因为我在,担心部众不听他的,才约我祭山,反诬我谋反。他这是想借大王之手杀掉我。大王不如假说我已被处死,沮渠蒙逊必然起兵反叛。那时我再奉大王之命讨伐,就可以无往不胜了。”段业不信,还是杀了 男成。

  沮渠男成一死,蒙逊便到自己的部众面前哭着说:“男成忠于段业,竟被段业无故杀害。当初之所以推举段业,是把他当作陈胜、吴广一样的人物。他却听信谗言,滥害忠良,我们怎么可以再忍耐下去了?”男成平时深得部众拥护,部众为了替男成报仇,都跟随蒙逊讨伐段业。不少匈奴人,羌人起兵响应,蒙逊走到氐池(今甘肃张掖一带),手下的部众已超过了一万,段业手下的一些将领也归顺了蒙逊。这年五月,沮渠蒙逊到达张掖,段业的军队早就四散溃逃。蒙逊不费吹灰之力就攻进城去,斩杀了段业,自己当上了大都督、大将军、 凉州牧、张掖公。

(沮渠蒙逊卖兄称王,这一招真是太毒了。十六国时期尔虞我诈的事多得很,采取各种非常策略来谋得利益并不为过,但像这样的可不多。沮渠蒙逊出卖自己的堂兄,做得太阴险,且太没有必要。其实沮渠男成并不是很反对沮渠蒙逊谋反,他的原话是“背之不祥”,从语气可以看出他只是不愿做首乱分子。沮渠蒙逊完全可以用段业的昏庸无能和天下大义来说服部众,堂堂正正出兵的打败段业(其实当时段业早就没了群众基础)。那时或者推沮渠男成为主,或者自立为主,是很自然的事。(沮渠男成光论打仗和权术根本比不过沮渠蒙逊。)他用的这招,抛开阴毒一层,也有冒险的成分。沮渠男成临死前给段业出的主意,可谓将计就计,很厉害。如果段业依计行事,揭穿沮渠蒙逊的阴谋,则人心归向就会有变化,蒙逊反而可能会输。可惜,蠢才就是蠢才,段业的死,是怪不了别人的。)


十 后秦盛极而衰

沮渠蒙逊对付马权、段业等人绰绰有余,却无法立刻消灭西凉李暠的力量,西凉与北凉之间的人心导向并不全在他这边,因此他不但奈何不了李暠,反而因守将叛降而丢失了酒泉、凉宁两郡。同样道理,他能把后凉打得只剩下一个武威郡,却不能继续东进,讨伐中原,因为 这一次,他碰到了比他更强大的对手——后秦姚兴。

  姚兴的作为,比他父亲要强,这从他即位后一举消灭苻登便可约略看出。姚兴是个汉化程度较深的君主,他初当皇帝时不到而立之年,表现得很有些朝气。他在政事上广泛听取意见,上书劝谏中他认为说得好、说得对的,就给予一定的礼遇,甚至可以因此得到提拔。另一方面他很重视兴办教育,采取了一系列措施鼓励和支持学识渊博的宿儒名士在长安开办各自的学校,收授学生。北方自淝水之战以后连年战乱,现在在长安地区有这样的好地方,慕名而去拜师的人一时甚多。姚兴本人在处理政事之余,也喜欢和这些宿儒进行交流,谈论一些与文艺相关的东西,长安城在当时成了儒学的“圣地”,还出了不少颇有魏晋风度的文人。他又在长安设立讲授律学的学校,召集各郡县官吏前来学习和考核,成绩合格的人可以返回郡县继续执掌刑狱,不合格的就要移送廷尉予以处罚,他又常常亲临断案的公堂听审,如有发现刑律中不合时宜的条款,一概予以废除,后秦竟能一度做到“无冤滞”(没有有疑意的案子),这是相当不容易的。对于后秦境内因饥荒而沦为奴隶的百姓,姚兴下令一概免除他们的奴隶身分,并给予一定的救济。从姚兴的所作所为,和他所任用的人的执行情况来看,后秦在四世纪末期的五年中出现安定兴旺的景象,并不奇怪。

或许源于他汉化的思想,姚兴认为当前的乱世之中,应以平定天下之乱为最终目标。前秦灭亡以后,他先是扫除了周边的一些小的敌对势力,壮大自身力量,然后开始对外扩张。他在后秦皇初四年(公元397年)向关东进军,夺取了东晋把守的陕(今河南陕县)、上洛(今陕西商县)等地,又命大将姚崇领兵攻打洛阳,虽然未能攻克,却将河南一带两万多户流民迁徙入关,充实关中的人口。

  两年后,即后秦弘始元年,姚兴卷土重来,他再次派姚崇、镇东将军杨佛嵩围攻洛阳,这一次终于拿下。于是后秦的声威大振,淮河、汉水以北的东晋城镇纷纷归附。(东晋这些地方的投靠后秦,与当时东晋内部混乱的形势有相当关系,桓玄与刘牢之分别拥兵自重,实际控制了荆州和江北,江南又发生了孙恩、卢循之乱,导致南方各地离心力增强,这个我们在刘裕出场的时候再详细说。)

接下来的两年,姚兴又转而向西面发展,弘始二年(公元400年),他以征西大将军姚硕德的先头部队从南安出发,进入西秦,自己则暗中带着精锐部队为后继。乞伏乾归在与后秦的接触战中打得大败,姚兴的军队很快控制了陇西的要地枹罕,乞伏乾归被迫向姚兴请降。

解决了西秦,姚兴又于次年继续西征,进攻凉州。后凉天王吕纂与堂弟吕超、吕隆发生矛盾,被吕超杀死,吕超又推吕隆为天王。这对姚兴而言是很不错的机遇,凉州四国加起来的兵力,恐怕都敌不了后秦,何况后凉又出了这样的内乱。姚硕德的军队从金城渡过黄河,经过南凉的广武,南凉君主秃发利鹿孤(秃发乌孤的弟弟,南凉第二代君主)赶紧撤回守军,给后秦军让道。后秦军队长驱直入,来到后凉国都姑臧城下。后凉军出击,死伤惨重,大败而归。西北各国全都吓坏了,李暠、秃发利鹿孤、沮渠蒙逊,一个个如惊弓之鸟,心想“我惹 不起总还捧得起吧”,便各自遣使向后秦进贡称臣。

  姑臧被围几个月后,吕隆被迫向后秦投降,凉州便入于后秦的控制中。姚兴并且在两年后吕隆遭到南、北凉的轮番进攻时,将吕隆的部族迁入长安,从事实上灭亡了后凉。至于南、北、西这三个凉国,也各自接受了姚兴给他们封的官爵,成为后秦的属国。

事情若一直这么顺利的发展,则后秦可能成为前秦之后北方又一个强国,然而姚兴没这么幸运,他很快就在一个叫柴壁(今山西襄汾西南)的小地方吃了败仗,对手是曾让慕容鲜卑人吃尽了苦头的拓跋北魏。

姚兴本来并不急于与北魏为敌,他的初衷是要与北魏联姻。拓跋珪答应迎娶姚兴的女儿,又忽然变卦,另立皇后,姚兴的面子上显然很挂不住,更何况当时他正春风得意,岂能容得拓跋珪如此无礼。

于是,姚兴在弘始四年(公元402年)派姚平率四万步骑兵进攻北魏,自己亲自为后继。拓跋珪则命部将长孙肥等率骑兵六万为前锋,也亲率大军随后。(从双方后来参战的人数来看,实际上差不多,北魏的骑兵还稍强些。可以肯定的是,姚兴发动这场战争的目的与进攻西秦、后凉不同,本意大致是教训一下北魏(他也知道北魏当时的势头不错,一时也灭不掉)。然而即便如此,人数也实在可怜,统帅的作战意图又不够明显,直接导致全军上下信心不足,最终失败。)双方经过几次接触战,姚平被魏军围困在柴壁。姚兴闻讯,急率四万多士卒前往救援,这本有望扭转战局,却在蒲阪(今山西永济西)忽然怯场,裹足不前。拓跋珪抢到先手,率三万步骑兵迎击姚兴援军,秦军战败,一气后撤了四十多里,在汾水西岸扎营。

  姚平坚守三个多月,矢尽粮绝,决定乘着夜色从西南方向突围。姚兴这时的表现,可谓拙劣,他只知在汾水西岸摆下阵势,让将士们高举著火把,呐喊着呼应。那年头没发明手机,真是坏事儿:一边是希望友军奋力突围,一边则以为援军能够前来接应,两边都能看到对方,却只在那里大呼大叫,做不了一点实事。到头来姚平还是冲不出重围,悲壮的率领部将投水自杀,剩下的军队全部面对魏军,束手就擒。姚兴坐视自己军队惨败,其内心的苦痛,可以想见,然而这痛苦却是他自己一手造成。姚兴诸多方面都做得比姚苌好,惟有面对挫折的勇气和信心,远不如屡败屡战的姚苌。这种眼睁睁失败的痛苦,对姚兴而言才刚刚开始,随着勇气和信心的一点点丧失,他终于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前景不错的后秦在他手中一点点衰下去,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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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0-11 07:24:13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一 后燕的结局

如第七章所说,公元396年至398年间的那场燕魏大战,以北魏拓跋珪在中原的“大捞一笔”告终。慕容垂时代的关东七州之地(严格的说是五个多些),被拓跋铁骑冲击得所剩无几。五世纪的头十年里,关东的局面基本上是北魏和二燕的对峙,这两个燕国,在公元4 07年之前是南燕和“中兴”的后燕,之后是南燕和北燕。慕容家族在更替了最后四个皇帝和天王后,终于在公元410年和这个称号彻底说bye-bye。“老子英雄儿好汉”,那个形容北魏的头三代君主还可以,形容燕国的末代君主们,用“老子英雄儿混蛋”较合适。慕容垂手握七州,幽、平、冀、并、青、兖、徐,独霸关东,何其威武;到了二燕时代,两个燕国加起来勉强可算拥有三州之地,后、北燕拥有平州(今辽宁东部)和幽州的东部(今辽宁西部及河北东北部),南燕拥有青州和兖、徐两州北面的极小部分。由于被北魏占据了冀州,两个燕国只能隔海相望,而且也望不了几年。

拓跋珪于皇始三年(公元398年)击败后燕之后,把都城从偏远的盛乐内迁到平城,然后在当年十二月宣布他不再做王,而是皇帝。燕国的两个君主,慕容盛和慕容德也都各自称帝,以示彼此独立。慕容盛的称帝,在拓跋珪之前三个月;慕容德,则在拓跋珪之后六个月。

慕容盛的上台,有运气的成分。他既是慕容宝之子,兰汗在诱杀了慕容宝及太子慕容策这一族后,本没有理由饶过他。但他又是兰汗的女婿,这个双重身份,使他显得有些特殊。他进龙城赴哀,手下张真就劝他别去。慕容盛说:“我现今已穷途末路,兰汗是个挺笨的粗人,必会念及亲情,不忍心杀我。熬过这一段,自有我发挥的时候。”慕容盛见到兰汗,兰汗想杀他,妻子乙氏和女儿兰妃泪流满面的到他跟前求情,兰妃又磕着头求自己的兄弟们帮着说情。兰汗动了恻隐之心,将慕容盛放过,并封他做侍中,待之如初。兰汗的兄弟兰提、兰难每每提出杀掉慕容盛,兰汗都不听,倒是兰提因对待兰汗常常无礼,慕容盛乘机离间,效果不错,搞得兰汗兄弟之间矛盾不小。

这时,慕容垂的侄孙太原王慕容奇得了机会去见慕容盛,慕容盛让他暗中逃出龙城。慕容奇在建安起兵,拉了几千人马。兰汗本想派兰提去镇压,慕容盛对他说: “慕容奇不过一个小孩而已,怎么可能闹得这么大,必然有内应。兰提这个人平日里一向轻狂骄纵,您还不明白么,怎么可以让他去?”兰汗一想:哎哟,真是这个理儿,便叫人把兰提抓来干掉,改派将军仇尼慕。兰难等人一见兰提被杀,害怕了,起兵造反,把仇尼慕的军队击败。兰汗又派儿子兰穆去平息叛乱,兰穆向兰汗进言除掉慕容盛,兰汗又答应(真是个“浑”蛋!),派人去传唤慕容盛,兰妃先得知了这个密谋,告诉慕容盛,慕容盛称病不去,竟躲过一劫,兰穆只是让人监视慕容盛的活动。兰穆机关算尽,终有一疏,他的所谓心腹李旱、卫双等人,本是慕容盛的旧友,暗地里和慕容盛通气。兰穆出兵前大宴将士,兰汗父子喝得酩酊大醉,慕容盛借着上厕所的机会翻墙进了东宫兰穆的居所(这宫殿的防护设施是够烂的,居然这么容易进入,),与李旱等人一起杀死兰穆。留在东宫的若干整装待发的士卒,一见慕容盛出现,兰穆被杀,立即群情踊跃,冲向兰汗的寝宫,将个兰汗乱刀砍死。慕容盛下令将兰氏一族全部处死(只有兰妃因为尽心保全慕容盛的正室丁氏,丁氏为其求情,免于一死),以长乐王的身份摄行朝政,后燕宫中的混乱暂时平息。但整个燕国内部已无亲和力可言,慕容盛召慕容奇回龙城,慕容奇却与丁零、乌桓部族拥兵抗命,慕容盛出兵大败慕容奇,将他活 捉,赐他自裁。

慕容盛做了皇帝,不久后他的燕郡(治即在蓟城)太守高湖叛降北魏,后燕的幽州只剩下一个辽西郡。慕容盛觉得自己实际上连偏安一隅都谈不上,还叫皇帝显得很没面子,就改称庶民天王。(这称号确实搞笑,既要称庶民,就意味着什么都不是——所谓“贬为庶民,永不录用”——却又要在后面加“天王”二字,简直不伦不类。有人说慕容盛做皇帝,那就叫惨淡经营,赚的时候少,赔的时候多。)

慕容盛这君主,比慕容宝要好些,却好不了太多。他一方面也能听取建议,一方面对待手下的将军们很刻薄,喜好猜忌。有一回他会见群臣,说:“大家尽管说说你们对我的看法,让我参考一下。”有个十五岁的尚书丁信说:“在上不骄,高而不危,臣之愿也。”意思说,您居高位而不骄,就是我们最大的心愿。慕容盛笑笑说:“丁尚书年纪这么小,说起话来怎么像老头似的?”

慕容盛终究还是以短取败。他在位期间屡有兵变,最后一次率自己的亲兵出战,本已取胜,却不意中了一个叛卒的暗器,身负重伤。临死前他与王后丁氏商定,让慕容垂的小儿子,十七岁的慕容熙继立为天王。

慕容熙之所以能脱颖而出,不是因为他有多大本事,而是他和丁氏有通奸的行径,他当了天王后,很快就杀了本来很有希望即位的哥哥慕容元和原先的太子,慕容盛之子慕容定。慕容熙又喜新厌旧,他喜欢上了新纳的贵人和贵嫔,中山尹苻谟的两个女儿,就不再理会年纪稍大的丁太后。丁太后火了,和侄子丁信商量废立新帝,事情泄露,丁信被杀,丁太后也被逼令自裁。慕容熙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慕容宝的儿子杀了个干净,以绝后患。

慕容熙于是愈加放肆,为两位苻妃大修宫殿、皇家园林,大苻妃命不好,没怎么“享福”就死了。慕容熙当然更加疼爱小苻后,小苻后是个wanderlust,他就整天带着她微服出游,玩得不过瘾了,又带上她去打仗。后燕讨伐高句丽,慕容熙让人用冲车、地道攻城,说:“等攻下城,朕要和皇后坐辇车进去,不准任何将士先登上城。”因此那城怎么也攻不下来,还损了不少兵将。慕容熙又去进攻契丹(当时已开始崭露头角),见它强大,想退兵,小苻后说我不干,还没尽兴呢,慕容熙就丢弃了辎重,以轻骑进攻高句丽,可惜又遭受 惨败,尽兴不得。

所有劝谏的大臣,都被慕容熙杀掉。慕容熙为小苻后修的宫殿越来越高,燕国的寿命就越来越短。小苻后不久也病死了,慕容熙哭得死去活来,比死了娘还难过。他派人检查群臣,凡是不流眼泪的,统统治罪,大臣们个个都含着辛辣的东西刺激泪腺。他的嫂子慕容隆之妻张氏是个很贤淑的女子,被强行拉去陪葬。轮到出丧了,慕容熙披头散发,光着双脚,徒步跟随灵车。棺材大得惊人,出不了城门,慕容熙竟下令将北门烧毁。这样昏暴两全的君主令龙城内的将士忍无可忍,大将冯跋等人推慕容宝的养子高句丽人高云为主,关闭了城门。慕容熙收罗军队回击,攻不下北门。慕容熙穿了老百姓的衣服逃跑,也没逃成,在树林里被高云的士兵捉住干掉。

慕容垂忍辱负重十几年建立了后燕,他子孙却亡得这么没出息,老英雄九泉下若有知,不被气活过来才怪。


十二 金刀太子

说完了后燕的结局,再来说说最后一个慕容国家——南燕。

南燕开国君主慕容德是慕容垂那一代人里年龄最小的一个,也是个很有抱负的人,只不过他几个哥哥都相当厉害,才华一直少有机会发挥。慕容垂一死,几个烂人继承了后燕的基业,他就显出略高一筹的地方。在邺城守卫战中他指挥后燕官兵一度击退魏兵,又在撤退中借着天气之利摆脱了追兵。(《晋书·慕容德载记》载:“其夕(黄河)流澌冻合,是夜济师,旦,魏师至而冰泮,若有神焉。”)虽然慕容德以有限的力量难以挽狂澜于既倒,但他因此对自己的信心大大增强。他在后燕永康三年(公元398年)从邺城退到河南的滑台后,完全失去了与慕容宝等人的联系,便沿用哥哥慕容垂的旧例,自称燕王。

慕容德称王后,先整顿了内部。那个谋反成习惯的慕容麟在他底下又一次要谋反,终于被他抓住除掉,也算是斩断一个燕国内部的毒瘤吧。接着,他又亲自出兵讨平了降了他又叛变的氐人苻广(这苻广便是前秦苻登的弟弟,在前秦灭亡后逃往东方)。

然而,慕容德领兵离开滑台,却给了城内一个叫李辩的人作乱的机会,他乘着城中兵力不足,杀了守城将领慕容和,以滑台城向北魏投降。慕容德失了根据地,局面处于被动,他身边的将领都认为应确保一处据点。有人说攻彭城(今江苏徐州),有人说回攻滑台,争执不下。这时他的尚书潘聪说:“滑台是四通八达之地,北近魏国,南临晋国,西有秦国,在那里难保一日平安。彭城地广人稀,又是平原,无险可守,何况是晋国的旧镇,也不好取。等打起仗来碰上水战,更非我之所长。而青州这个地方,土地肥沃,方圆两千里,精兵十几万,地势险固。当年曹嶷对抗石勒的时候,造了广固城(今山东益都西北),足以做帝王之都。那里的守将辟闾浑本是燕臣,我们给他来个先礼后兵,得之必如探囊取物。”慕容德听了大受启发,不过他的做法也和当初李寿称帝之前差不多,请了个和尚给算一卦。(当时各宗教之间的分别并不象唐、宋以后那么清晰,和尚的功能有时候和所谓的术士差不多。据说这个叫竺朗的和尚居然拿着《周易》在占卜,由此可见。)那和尚说:“打青州倒是不错的主意,但燕国的寿命不超过十二年,只能再传一代了。”前景并不乐观,当前的行动的确得到了保证。慕容德便移师东进,攻打青州,连战连捷,引得兖州、徐州一带的百姓和辟闾浑的部下都来投奔。慕容德只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就拿下广固城,扫平整个山东半岛。他就于这一年(公元399年)在广固称帝,建立了自己的燕国。

  慕容德在位期间,南燕在战略上基本以防御为主,没有怎么对外扩张(事实上也没有这个实力)。慕容德行事以谨慎著称(关于这一点,从他对后事的安排上便可看出。他临死前唯恐身后不得安宁,让身边的人在他病死的当夜,将十余个棺柩分别从广固的四个城门抬出,悄悄埋葬在山谷中,使当时人几乎都不知道他的尸体究竟埋在了何处),即使在南方发生孙恩、卢循起义和桓玄称帝这样乱事的局面下(关于这些事情的大概,我们将在下章简述),慕容德也犹豫再三,终未出兵去捣那趟混水。

慕容德有一件被后人津津乐道的事情。他在大宴群臣酒酣之时,忽然问道:“朕虽然才寡德薄,但自从称帝之后,在上不骄,时刻保持警醒的头脑,可以与古代怎样的君主相比呢?”青州刺史鞠仲赶紧拍他马屁:“陛下是中兴圣主,与少康、光武差不多。”慕容德回头吩咐侍臣赏赐他丝帛千匹。鞠仲觉得赏赐得多了,就推辞。慕容德笑道:“卿知道调侃朕,朕难道就不会调侃卿吗?卿言不实,所以朕也以虚言赏赐,有什么可以推辞的?”这时大臣韩范进言说:“我听说‘天子无戏言,忠臣无妄对’。今日的言谈,上下相欺,可谓君臣俱失。 ”慕容德点头接受批评,当即赏赐韩范丝帛五十匹。

慕容德本人没有儿子,他渐渐开始担心自己皇位的继承问题。正在这时,一个传奇式的人物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人便是慕容德的同母兄慕容纳的儿子慕容超。慕容德在前秦南征东晋的时候,担任凉州的张掖太守,母亲公孙氏和哥哥都在张掖。慕容德随军出征,临别时留下了自己随身佩带的一把金刀,自此后,淝水之战、慕容垂称帝、燕国分裂,慕容德投身于大燕的复国运动中 ,与母兄天各一方,杳无音讯。

慕容垂起兵的那一年,前秦的张掖太守苻昌收捕了慕容德在张掖的所有亲人,继而下令斩首。天无绝人之路,这大劫难竟有两人躲过,一个是公孙氏,因为年老而没被处死,一个是慕容纳的妻子段氏,当时身怀有孕而尚未处决。一个叫做呼延平的狱官,年轻时曾是慕容德手下的官吏,对这两个女人的遭遇十分同情,便趁着前秦大乱之际带着她们逃到羌人的部落中。段氏在那里生下儿子慕容超,与公孙氏一起跟随呼延平浪迹天涯。十年后,公孙氏临终时把金刀交到慕容超手中,对他说:“假若天下太平,你能回到关东,将此刀交给你的叔叔,他就明白了。”不久,呼延平也死在凉州,段氏为报他昔日救命之恩,为慕容超娶了呼延平的女儿为妻。后秦灭后凉,慕容超一家跟着凉州的移民进入关中。慕容超一心要回关东,便在长安装聋卖傻(颇有其祖慕容翰之风),秦国人都把他看做一个废物,姚兴更是取笑他“ 妍皮不裹痴骨”。

这时是南燕建平七年(即后秦弘始七年,公元405年),慕容德已经得到了长安旧部带来的有关母兄的消息。他在悲痛欲绝之余,听说慕容纳的遗腹子尚在长安,马上派人到长安去寻找慕容超。慕容超见到南燕的使者,也来不及给母亲和妻子打个招呼,就隐姓埋名的从长 安逃到南燕。

慕容德一听慕容超来到,当即派出三百骑仪仗前往迎接。叔侄相见,慕容超取出怀中的金刀,呈在慕容德面前,两人抱头痛哭。慕容德封慕容超为北海王,拜为骠骑大将军、司隶校尉。慕容超知道慕容德的用意,他一面尽心侍奉时已患病的慕容德,一面做出礼贤下士的样子。不但慕容德高兴,南燕上下无不称赞慕容超的贤能。慕容德于是在死前立慕容超为太子,撒手而逝。

(我第一次读慕容超的故事时,真的被这个乱世中的传奇打动了。史书上的故事大多枯燥无味,但也常有可歌可泣之处。史官的职责,在于写出历史的真实,以便于后人去汲取营养,评述得失,他们的笔法因此而极少应用渲染和夸张。读了这样的故事,我才发现历史的真实有时是很可爱的。类似的故事里,《史记·赵世家》的那个后来被改编为《赵氏孤儿》的故事更加动人,不过慕容超的故事自有其特别之处,因为与前者显得还算有个光明尾巴的结局相比,以传奇开始的慕容超的结局是灰色的。或许如前面那拿着《周易》念念有词的和尚竺朗所说,是天意要亡燕国,人力不可制之;或许只是慕容德看错了人,轻易相信了这个侄子;或许,那个传奇故事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历史容不了那么多的或许,又有谁能真的知道呢?)


十三 刘裕灭南燕

大体说来,中国史书上各朝各代的末世皇帝都逃不了非昏即暴的形象。我原先看夏桀、商纣一类的故事时,并没有特殊的感觉,只是想,哦,他们是这么糟糕的君主,难怪亡了国。学了点历史知识后,不免多想一步,才觉得,这里面并不这么简单。中国历史上的多数朝代,都有专设的史官(蜀汉是个少有的例外,陈寿而能写出这样好的《三国志·蜀志》,很让人佩服。),每一代皇帝身边发生的事情,记得最为清楚,而往往在下一代皇帝即位以后进行整理,保留较有价值的。因此,只要这个皇帝不是被政变推翻或废掉的,一般都会留下较多的好记录,而一些与“主旨”无关的无聊记录甚至坏记录,就不再见诸史册。(当然后来有很多实录传下来,这个情况就好多。)对于末代皇帝来说,他的传记(或曰本纪)是谁做的呢,正是灭掉他王朝的人。这些人为了给他们的胜利添上更多的合法性、合理性和必然性,是会不遗余力的扣上一些恶名声和臭帽子的。(《明史》中对崇祯的评价稍好,于是才有人说:“崇祯非亡国之君,明朝在他手中不得不亡。”是因为满清一向不认为明朝是亡于它之手,不但给崇祯上了谥号,甚至还加了庙号。)

因此我们今天看到《慕容超载记》近似于慕容超罪行的列表,不足为奇。我们从他称帝之前的行为可以看出,这个人很有些韬略。他单身逃到山东,在南燕无一点根基可言,却能战胜在朝中已有一定势力的慕容法、慕容钟等人,肯定不是对慕容德孝敬孝敬就可以做到的—— 慕容德毕竟不是个傻子。慕容超不能使自己完全孤立,他很快有了亲信公孙五楼,很正常。接着,他利用公孙五楼和慕容法等人之间的矛盾,在一年之内就一举消灭了慕容法的势力,慕容法和慕容钟分别投奔北魏和后秦。这件事一直被认为是造成南燕局势混乱的第一步,我却以为无可厚非,慕容超在这之后的地位基本稳固,威望也大涨,事实上反而使南燕从慕容德死后的些许混乱中摆脱出来。

不过我也无意帮慕容超说多少好话,他的政策和慕容德时期相似,处在安于自保的边缘,使南燕这样的小国难以维持长久。慕容超为了把母亲和妻子从后秦接回,和姚兴一番谈判,网罗了境内的一些乐伎,与姚兴进行交换。之后,慕容超不仅重新见到久别的母、妻,也与西边的后秦结成友国。但是,他却要为了补充乐伎的数量,出兵伐晋,在淮北地区抢掠一阵,把自己的自保局面也给打破,又给了东晋一个借口(虽则没有这借口,刘裕那样的人也早晚会出兵)。他在太上五年(公元409年)遇到刘裕水陆大军的猛烈进攻,无力抵抗。

刘裕的发迹得拜谢桓温之子桓玄的称帝,而桓玄的称帝则源于东晋末年的混乱局面。淝水之战侥幸的胜利,使谢安、谢玄集团势力一度强大,于是遭到了朝中其他的人的排挤。谢安在淝水战后第三年去世,孝武帝的弟弟会稽王司马道子独揽了军政大权,孝武帝是个酒色之徒,司马道子更是如此,在朝中日益骄恣奢逸。孝武帝极不满,又提拔自己的心腹王恭、殷仲堪限制司马道子。孝武帝在太元二十一年(公元396年)被自己宠爱的贵人用被子闷死,他的太子,古今第一弱智皇帝司马德宗继位,是为晋安帝。司马道子乘机让心腹王国宝等人参掌朝权,排斥镇守在外的王恭和殷仲堪。京口的王恭和江陵的殷仲堪就在安帝隆安元年(公元397年)起兵,迫使司马道子杀了王国宝。王恭得了便宜,于次年再次起兵,殷仲堪与桓玄一同响应。王恭所倚仗的北府兵将领刘牢之却临阵倒戈,将他杀死。在荆州,桓玄于隆安三年吞灭了殷仲堪的势力。桓玄和刘牢之分别控制了长江中游和长江下游北岸,东晋中央只剩下江东八郡的弹丸之地。这些地区的人民负担陡然加重,苦不堪言。琅玡大族孙泰以五斗米道组织起义,被东晋政府诛杀,侄子孙恩逃到东海上。司马道子的儿子司马元显在八郡大量征兵,引起大规模骚动。孙恩便率领一百来人从上虞登陆,很快发展到数万人,攻陷了会稽(今浙江绍兴),其他七郡也一同响应,东晋政府不得已遣出刘牢之的北府兵前往镇压。孙恩留下一句“孤不羞走”,率领二十多万人退回海岛。孙恩又先后四次进入江东,但在最后一次登陆攻打临海时,不幸失利,投水自杀。孙恩的部下由他妹夫卢循率领,继续在江南沿海地区做战。

东晋的时局一日不得安宁,最后的一点本钱,也被消耗无存。桓玄拒绝司马元显的节制,在元兴元年(公元402年)兴兵从江陵顺流东下,攻入建康,把司马道子、司马元显和刘牢之这些掌握东晋大权的人,全部杀光。他废掉晋安帝,自立为帝,国号为楚。只过三个月,刘裕等人就带着北府兵南下,将桓玄击败,重新迎立晋安帝,这一次,东晋的大权就落到了刘裕的手中。

桓玄是军阀,刘裕也是军阀。谢安之后,醉生梦死的孝武帝、口不能言的安帝之流,八字再好,也只有听从军阀发号施令的份。刘裕比桓玄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并不急于称王、做皇帝,而先把目光投向扩充自身和消除异己之上,这一点或许与他贫苦的出身有关。他在义熙元年(公元405年)彻底摧毁桓氏的余党后,开始筹划北伐。慕容超在这个时候与东晋交兵,我不想说他是不识时务,而实际上大致如此。

刘裕率领水军从建康北上,沿淮河入泗水,进据琅琊。公孙五楼向慕容超建议坚守大岘关(今山东沂水北穆陵关)险地,再断绝晋军的粮道,刘裕必退,慕容超不接受。刘裕大军轻易通过大岘关,一举击溃南燕军,包围广固。慕容超坚持不降,广固城在第二年(公元410 年)被攻破,慕容超被擒后送往建康斩首。刘裕虽没有象拓跋珪那样搞大型活埋,却也将城内的三千鲜卑贵族全部屠杀。慕容鲜卑长达近一个世纪的奋斗故事,在南燕灭亡之后,终于收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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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0-11 07:24:40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四 末代匈奴

慕容超在被刘裕大军围攻的时候,曾向盟国后秦紧急求救。姚兴本已派出步骑兵前往洛阳,准备与那里的军队合兵一处攻打晋军。然而,他却在与新兴强敌夏国的交锋中失利,不得不把援军追回。

姚兴后期的状况,与其早期相比,称得上糟糕。他在柴壁失败后,意识到拓跋珪的强大,和他重新通好。可是,这一举动又把那个投在他手下、与拓跋珪有杀父深仇的铁弗人刘勃勃惹怒。刘勃勃宣布独立,脱离后秦的管辖。姚兴才刚给自己减少了一个敌人,就又增加了一个 敌人,真是“此恨绵绵无绝期”。

刘卫辰的势力被北魏消灭后,刘勃勃在河套地区几经辗转,逃出了拓跋氏的势力圈,投奔姚兴的部下高平公没弈于。刘勃勃这个人的长相,用《晋书》里的话说是“性辩慧,美风仪”,用现代流行语讲就是帅哥。没弈于很赏识他,不但把他收留下来做部将,还把自己的女儿 嫁给了他。

姚兴见到刘勃勃的第一反应,就认准了他是济世之才,立刻拜他做骁骑将军,还常常让他参与军国大事的讨论,对他宠爱有加。姚兴的弟弟姚邕看出些问题,对姚兴说:“刘勃勃这个人天性不仁,不能过于亲近。可是陛下对他的宠爱太过,实在让我不可思议。”姚兴摇摇头说:“勃勃这样的济世之才,我正要与他共同平定天下,有什么不对的么?”姚兴预备把刘勃勃升做安远将军,让他协助没弈于镇守边境地区的高平(今宁夏固原一带),并统领刘卫辰的旧部,待机伐魏。姚邕再三劝谏,认为绝不能这样做。姚兴问他:“你怎么就知道勃勃的性情和为人?”姚邕答道:“勃勃对上级傲慢无礼,对部下凶狠残忍,而且贪婪残暴,举止轻浮。对这样的人要是如此宠爱下去,早晚要成为边境的祸患。”姚兴听了话,才有些犹豫,取消了对勃勃的任命。然而不久,姚兴还是把姚邕的劝谏彻底抛弃,他任命刘勃勃为安北将军,交给他二万多鲜卑和杂胡部众,镇守朔方(今内蒙古杭锦旗北)。

所以当姚兴在后秦弘始九年(公元407年)与北魏正式交换战俘,达成友好协议时,刘勃勃已拥有足够的力量叛秦自立。恰好又在这时,北方新兴的柔然国的可汗向姚兴献马,途经朔方,刘勃勃就把这批战马全部留为己有,扩充军备。他对自己的老岳丈也绝不手软,召集三万多人的部众袭杀了没弈于,兼并了他的士卒,顿时壮大了自己的队伍。

刘勃勃认为匈奴是夏后氏(也就是夏朝君主)的后裔,就在这一年六月自称大夏天王、大单于,改元龙升,设置文武百官,建立了十六国中的最后一个国家——大夏。(高云建立的北燕则基本与夏国同时,因为在前面已经提到过,所以我在这里把夏国当作最后一个国家。刘勃勃的想法很怪,关于匈奴的起源,大致认为是春秋时期北方的几个狄族演化而成,更远的始祖还真不好追溯。刘渊当年认汉朝皇帝做祖宗,至少还是明摆着可算半对的,刘勃勃却认了个夏朝君主做祖宗,若真有些根据,可算得上对考古学有所贡献。(夏朝的后代,按司马迁所说,封在杞国(就是我们常说的“杞人忧天”的杞),国灭后其族散居中原各地,何时又跑到北方去做匈奴,不可考。或者,就把这个问题,留作将来浙大历史系某研究生的学位论文题目吧,一定会很有意思。))

  刘勃勃以他收罗的那些军队,先攻破了鲜卑族的三个部落,收降一万多人。接着又进攻后秦三城(今山西代县西南)以北各据点,斩杀了杨丕、姚石生等后秦将领。刘勃勃四处攻战,令部将十分不解,他们说:“陛下要想经营关中,就应该先巩固根据地,让人心倚向你。高平山川险固,土地肥沃,可以在那里定都。”刘勃勃笑道:“你们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刚刚白手起家,手下的人不多。姚兴也算是一时的英雄,关中现在还拿不下来。如果我专守一城,姚兴必然全力来攻,众寡不敌,失败就不远了。不如以铁骑与他周旋,出其不意,他如救前,我就击后,他如救后,我就击前,把他搞得疲于奔命,而我可以从从容容地夺他的粮草。不出十年,岭(秦岭)北、河东一带就全归我所有了。等到姚兴死后,他的儿子继立,那时就可夺取长安,至于策略,我已了然心中。”(刘勃勃的这一席见解,的确比当时很多政权,比如诸凉的君主要高明得多。后者往往只是停留在眼前利益上,据守一城一地,然后认准了目标攻杀,等到旁边出现一个稍稍强大些的政权,就维持不了太久。刘勃勃有组织有目的的打游击战,颇像当年姚苌对付苻登的那一套。姚兴被他父亲曾经使用过的招数,拖得几乎绝望。)当刘勃勃率军大掠岭北时,岭北各城吓得连白天都不敢打开城门。姚兴不禁大发感慨:“悔不听我兄弟的话,竟弄到现在这样的地步!”

  夏国的西面,是当时已经占据了后凉旧都姑臧的南凉。这时候南凉第三代君主秃发傉檀在位,此人在即位之前被一致看好,所以南凉的君主都是传弟不传子,就是要让他上台“光宗耀祖”。他的所作所为却让人难以看出这种迹象,他与僻处西北的北凉王沮渠蒙逊连年打架,已经属于很没出息,却还要带兵攻打附近一堆不入流的的小部落,国势被他消耗得差不多。刘勃勃向他要求联姻,遭到拒绝,生了气,亲率两万骑兵攻打南凉,杀伤掳掠的南凉军民不下数万,牛羊更是不计其数。秃发傉檀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他不听部下劝告,在刘勃勃撤退时领兵紧追不舍。刘勃勃用战车堵了退路,率军迎击秃发傉檀。秃发傉檀不想着如何迎战,倒知道找个神箭手去射刘勃勃,然而这箭只射中他的左臂,而没能射掉他的斗志。夏军大获全胜,一口气追击八十余里,又杀伤了数万南凉士卒。刘勃勃对自己的战利很欣赏, 下令把死尸堆积成一座高台,取名叫做“骷髅台”。

刘勃勃此后又连连击败后秦的军队,篇首所说的那次战役是姚兴的御驾亲征。姚兴不仅没捞到半点便宜,还损兵折将,丢了不少城池。

刘勃勃在得意之余想到给自己改姓,他觉得祖辈随母姓刘的做法不合礼制,命本族人改姓赫连。赫连的意思,即帝王是上天之子,他的徽赫与天相连。而非正统的族人,则以铁伐为姓氏,表示刚锐如铁,足以用来攻伐。他在凤翔元年(公元413年),征发岭北的胡汉各族在朔方一带修筑新城,取名统万,以表达他统一天下,君临万邦的决心。他所派去监工的大臣叱干阿利比他更残忍,他在筑城时,用利器检查城墙的质量,只要利器能刺入一寸,就把造这堵墙的人杀掉,将尸体一并筑入城墙。赫连勃勃对这样的筑城方案大加赞赏,接着让他监造兵器,制造出来的兵器同样要经过杀人验收:弓箭射不穿盔甲,造弓箭的工匠就被杀;弓箭射穿盔甲,造盔甲的工匠就活不成。一件件精致锐利的兵器就在这样的死亡游戏中制造出来。

赫连勃勃作为末代匈奴,以这种方式把匈奴人的凶残发挥到了极致。他在公元五世纪初的一系列“表演”,也就成为匈奴人在东方这块舞台上的绝唱。


十五 关中之乱

大夏王赫连勃勃与后秦王姚兴(他于后秦弘始元年(公元399年)降号称王)在关中地区的争夺,已是十六国末期的事情。这有点象春秋末期的吴、越两国的争霸战,节目看起来很热闹,却不过是时代交替过程中的一段小插曲,吴国、越国都号称一时的霸主,在事后看来只是给战国七雄增添了酒席上的笑料。同样,后秦和夏国不论谁取胜,都只能是一场简单的胜利。后秦国势渐衰,不能复振,而大夏虽然是新兴的国家,却因其统治者的局限不能也不会像拓跋珪做出务农息民的事情,于是也无法长久。

关西地区的小国,在这期间一个接一个的灭亡。而需要先略提一下的是当时的关东形势,拓跋珪在其统治后期表现得很残暴,他和石虎、苻生、赫连勃勃等人虽有差距,有个“毛病”却是共同的,性情喜怒无常而好杀人。他有个无赖儿子拓跋绍,个人爱好是出外打劫。拓跋珪处罚他,把他倒吊起来扔井里,快断气的时候再捞出来。拓跋珪仍然十分不爽,就把他的母亲贺夫人关起来准备处死。(这个贺夫人也够惨,拓跋珪为了娶她为妻,暗杀了她的丈夫,而强行娶了她,没想到生下这个孽子。)拓跋绍带着身边的宦官杀进宫去,竟然就把拓跋 珪砍翻。

弑君的大事没给北魏的政局造成太大影响。拓跋珪的太子拓跋嗣潜入民间,组织起力量把拓跋绍给摆平。拓跋嗣即位,成为北魏明元帝,他基本秉承拓跋珪时期的政策,北魏国内政治经济很快安定,其关东第一大国的地位不可动摇。关东的另一个小国,僻处辽东的北燕,也在同年(公元409年)发生政变,君主高云被手下人杀死,汉人将领冯跋乘着机会平定内乱,自称天王(后燕和北燕自慕容盛之后都称天王,这个情形与前面提到的石虎、苻坚、吕光是类似的)。冯跋搞了一套汉人政权常搞的政策,把后燕时期的弊政废除,整顿吏治,发展农业,兴办学校,还和周边的外族部落和亲。北燕国内在冯跋初上台的几年中显出一番新气象,加上它的地理位置离中原争夺的焦点地区较远(不象南燕那样面对刘裕的北伐,首当其冲),实现了短暂的保境安民。

关西在夏国建立后,一度多达六国。这其中,早在姚兴初年被迫投降的西秦乞伏乾归,在世子乞伏炽磐的协助下,已恢复了元气。他眼瞧着姚兴对付北方的赫连勃勃和西方的秃发傉檀,有点应接不暇,便于公元409年在苑川一带(今甘肃榆中境内)自立,重建西秦。

乞伏炽磐在西秦更始四年(公元412年)接替乞伏乾归为西秦王,他在西秦投降后秦期间积蓄了一定的力量,使乞伏乾归得以在后秦衰落时光复祖国,可见很有头脑。即位的第三年,即公元414年,他趁秃发傉檀进攻吐谷浑乙弗部的时机,突袭他的国都乐都,一举将南凉这个在凉州地区看起来相当强大的国家灭亡,使人生出惊诧。(事实上,前面已经提到,秃发傉檀连年征战,看起来胜仗不少,却多是不足挂齿的战争。根本谈不上雄厚二字的国力经此消耗,是典型的外强中干,只需对其加一外力,整个“堡垒”就土崩瓦解。)

乞伏炽磐也曾像赫连勃勃那样在姚兴手下谋事,懂得如何对付同样看来强盛的后秦。有一个赫连勃勃,已经把姚兴惊得只差吐血,现在又来了乞伏炽磐,哪里还能有安稳日子。后秦这关中第一强国,与其称号早已不符。乞伏炽磐和赫连勃勃对它频频发起进攻,姚兴在连续的 失败中丧师失地,还得认栽。

  后秦的内部问题也是通病,从成汉、后赵到后燕、后凉,都是一样。广平公姚弼,本来也不算什么牛人,和外敌打仗时都是以输为主,却得到姚兴的宠爱,被任命为雍州刺史。他的手下姜纪劝他结交姚兴身边亲信,争取进入朝中。姚弼在这方面倒是很像后燕的慕容宝,他按计行事,得以调回京师当尚书令、大将军。姚弼便在京师广结名人,积极策划推翻太子姚泓的势力。左将军姚文宗是太子亲信,姚弼在姚兴跟前说他的坏话,又拉自己的同党作证,姚兴果然下令处死了姚文宗。姚弼的党羽逐渐掌握了朝中一些重要的领导岗位,甚至向姚兴提议改立姚弼为太子,姚兴竟然对此不置可否。(姚兴此时的表现只能说是老糊涂了。)

  弘始十六年(公元414年),姚兴病重,姚弼暗中召集了几千士卒,密谋作乱。姚兴的其他几个拥兵在外的儿子姚懿、姚洸、姚湛准备带兵回京讨伐姚弼。姚弼还没行动,姚兴的病情好转,朝见百官,大臣们向他禀明实情,姚兴却不忍对姚弼治罪,仅免去他尚书令的职务,连将军的兵权都不夺。第二年姚兴再次病重,姚弼又在自己的府中聚集军队。姚兴闻讯后倒是生了气,杀了姚弼的几个党羽,并囚禁了姚弼。太子姚泓说情,姚兴又一次赦免了姚弼。

姚兴对叛乱活动的姑息,终于酿成了最后阶段的宫廷变乱。弘始十八年(公元416年),姚兴的病情转危,他的妹妹南安长公主进宫探病,竟没得到姚兴的回应。姚兴的幼子姚耕儿从宫中出来,对哥哥南阳公姚愔说:“父王已死,我们赶快行动。”姚愔率领自己的士兵攻打皇宫,与姚泓的军队在宫门展开激战。病榻上的姚兴硬撑着来到前殿,下命令将姚弼赐死。宫中的禁卫军见到姚兴,士气大受鼓舞,将叛军杀得大败,姚愔等人逃往骊山。

姚兴在变乱后的第二天就去世,姚泓于秘不发丧的情况下派兵捕杀了姚愔及其同党。一次变乱最终平息,后秦灭亡的趋势则已不可逆转。


十六 刘裕却月退魏兵

刘裕在东晋元兴三年(公元404年)消灭桓玄之后,到元熙二年(公元420年)篡位称帝之前的十六年时间中,一步步提高自身的力量和威信,成为整个东晋事实上的代言人。

刘裕是南朝的开创者,也是十六国时期的一位英雄。关于他,《晋书》上说得少,我们得求助于《宋书》和《南史》。《宋书》说他“清简寡欲,严整有法度”,虽说是对开国君主的过誉,却也大抵属实。他出身贫寒,因而懂得创业的艰难,他身上少了些有闲阶级的轻狂,多了份中下阶层的实在。所以,他一出茅庐就在镇压孙恩的战斗中崭露头角,继而在家族势力比他强多的桓玄面前显出锋芒。

腐朽而不可救的东晋帝国的大权,在王、庾、谢、桓各家那里经过多次易手,现在也几乎失去了方向。孙恩和卢循,不过几个靠着宣扬“邪教”起家的小丑,就已把它的腹地捣得几乎稀巴烂。刘裕应该感慨自己生而逢时,碰上了好年成,轻而易举的占据了晋国权力的真空地带。他灭南燕的那年,割据广州的卢循听从部将徐道覆的建议,分兵两路北伐,连战连捷,攻杀了东晋大将何无忌,大败同样在安帝复辟中功勋卓著的刘毅,逼近建康,东晋朝野一片惊恐。然而这个时候,刘裕已经消灭了南燕的力量,班师回朝。当他率军南下反击时,卢循就手足无措,既不敢进,也不愿退,于是连续战败,被刘裕大军一直赶到了交州,最后在一条河边遭到交州刺史杜慧度的包围。卢循在无路可走的境地下杀了自己的妻儿,又招来一堆妓女(大概是慰安妇一类的东东吧),问她们:“谁愿意和我一起死?”妓女大多说:“鼠雀尚且偷生,要我们寻死,实在太难。”卢循自讨没趣,就杀了这些妓女,步孙恩的后尘,投水而死。

刘裕在解决了卢循之后,又于义熙八年(公元412年),消灭了与他不合的刘毅,顺带着又攻灭了可能对他构成威胁的诸葛长民,抑制东晋宗室司马休之等人,迫其出逃,扫清异己势力。第二年,他西攻盘踞巴蜀近十年的军阀谯纵,收复西南地区。在整顿完后方之后,刘裕于义熙十二年(公元416年)集全国兵力,发动第二次北伐,这次的目标是上次北伐时信誓旦旦要出兵援燕的后秦。

后秦的皇帝姚泓,学问大,爱写诗,待人也好,就是不适合做皇帝。他不善处理国家大事,又体弱多病,姚兴几经犹豫,才立他为太子。他即位时虽果断的平定了姚愔的内乱,却拿不出办法挽狂澜于既倒。匈奴叛他,仇池叛他,赫连勃勃在他后秦境内到处煽风点火,到头来 ,又遇上刘裕这乱世枭雄的终极挑战。

刘裕大军在彭城集结,沿黄河向西进发,一路上受降了后秦的守军,来到洛阳附近的成皋。守将姚洸向姚泓求救,这时姚泓尚在应付赫连勃勃的侵袭,东平公姚绍劝他把安定的军民迁到关中,充实防守力量,姚泓不听,只给姚洸派了可怜巴巴的一万步兵和三千骑兵,援兵还 没赶到,姚洸就已顶不住,向刘裕献城投降。

正当外敌入侵时,后秦宗室并州牧姚懿又起兵做乱,意欲废姚泓自立,姚泓的精兵强将,不得机会对付晋人和夏人,白白消耗在平定内讧的战争中。可怜的姚泓,居然在正殿朝见百官的时候,忍不住心中的苦痛,和大臣们一头放声痛哭。(这样的场景恐也是难得一见。古往今来的政权,有盛自有衰,盛则喜、衰则悲,悲成姚泓那样的,还不算很容易。这让我想起了发生在南燕的一个真实的笑话:有个叫王始的人在泰山集结了几万人,自称太平皇帝,称父亲为太上皇帝,兄弟为征东、征西将军,置立百官。南燕的军队来打他,把他给抓起来。杀头的时候,有人问他:“你老爹和兄弟在什么地方?”他说:“太上皇帝在外避难,征东、征西被乱军所害。”他妻子很愤怒的说:“你就是因为你这张嘴才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为什么还不醒悟呢?”王始回答说:“皇后啊,自古哪有不破败的家,不灭亡的国呢?朕崩就崩了,终不改帝号!”这个王始虽然可笑,说出的话确实是千古箴言,想到最后不免让人惆怅一番。)

姚泓再哭也救不了自己,东晋义熙十三年(公元417年)初,晋军已尽得关东河南之地。这时河北的北魏成为秦晋之战的微妙因素:姚泓向拓跋嗣求援,刘裕则向拓跋嗣借黄河之道攻秦。拓跋嗣召集群臣商量,祭酒崔浩很高明,说:“刘裕对后秦是势在必得,我们要是阻断他的河道,就是代秦受敌,与晋为敌,不是好办法。不如就把河道借给他,让他西进,然后阻断他东退的道路,要是刘裕攻下长安,肯定会感激我们,攻不下呢,我们也还不失一个救秦的美名。”拓跋嗣想来想去,觉得不妥,还是派了十万步骑兵驻守黄河北岸,静观其变 。

刘裕水军沿黄河西行,北魏的军队就在北岸跟着走。一碰上风大水急,晋军有漂到北岸的,就被魏军攻杀。魏军对付刘裕的方式,是敌进我走,敌退我攻。刘裕派将军丁旿带上七百个士兵,一百辆兵车,冲上北岸。在离岸一百来步的地方,用兵车摆了一个叫做“却月”的半圆形阵势,两头靠着河,每辆车上坐七个士兵,然后在阵中竖起一根白羽毛。魏军搞不懂这阵势,也不敢乱动。忽然,却月阵中的白羽毛举起,刘裕的将军朱超石便率领两千个士兵带着一百张大弩,冲到阵中,每车增加了二十人。魏军见阵势摆完,心里感觉有底,便以三万骑兵进攻晋阵,晋军的大弩果然抵挡不住。谁知道刘裕这阵势另有妙处,他让朱超石另外布置了一千多支三四尺的长矛,装上大弩,用铁锤敲打,这一矛飞去,便能洞穿三四个魏兵。北魏的军队象见了新式武器一样,一下子便四散奔溃,死尸成山。晋军乘胜追击,北魏损失数千士兵,刘裕就此打通了西进之路。拓跋嗣得到消息,直对崔浩的建议追悔莫及,这个汉人令他不得不刮目相看。


十七 泪眼望长安

崔浩做为北方士族的代表,其显赫的出身我们在前文其实已有提及。(关于清河大族崔筮参见“慕容鲜卑”第三章的崔毖)。在当时那种环境之下,他对历史与时事分析之透彻,堪与前世的诸葛孔明相比。拓跋嗣在力阻晋军西进失败后,向他请教:“刘裕讨伐姚泓,果真能胜么?”崔浩回答说:“当然。”拓跋嗣追问:“为什么?”崔浩说:“当初姚兴就喜好虚名而少有实用,儿子姚泓更是懦弱多病,众叛亲离。刘裕乘人之危,兵精将勇,怎能不胜?”拓跋嗣听了这番分析,起了兴趣,问他:“刘裕的才能,比起慕容垂,如何?”崔浩说: “比他强。慕容垂依靠父兄的基业,光复旧国,就好比夜蛾扑入火中,稍有倚助,便可成就大业。刘裕出身卑微,手下本无可用的兵卒,却能讨灭桓玄,北擒慕容超,南摧卢循。要不是他才干过人,岂能有今天?”拓跋嗣接着说:“刘裕已经入关,处于进退两难之地,我用精锐骑兵攻他的彭城、寿春。刘裕怕是不行了吧?”崔浩摇头说:“当今的形势,西有赫连勃勃,北有柔然(柔然也是东胡的一支,原居极北的鄂尔浑河与土拉河刘裕,随北魏的入迁而来到漠北,其首领社仑消灭了邻近部族后,于北魏天兴五年(公元402年)自号可汗,成为北魏北方最大强敌),都对我们觊觑已久。而且我们国内尚无良将,未必对付得了刘裕,不如静以观变。”难得的是,崔浩还能从文化差异上预言刘裕不可能真正占据北方,他说:“刘裕灭掉姚泓后,肯定会赶回去篡位。关中地区汉胡混杂,民风彪悍。刘裕想把荆扬的那一套放到雍秦地区,根本行不通。即使留再多的兵驻守,也不可能改变文化上的不同。陛下只管等着,秦地早晚会落到我们的手中。”拓跋嗣听后不禁大呼:“爱卿料事实在是太周密了!”(后来的事实也的确证明了崔浩的料事如神)崔浩又说:“我私底下曾经品评过近世的风云人物:王猛治理前秦,是苻坚的管仲;慕容恪辅佐幼主,是慕容暐的霍光;刘裕平定祸乱,是司马德宗的曹操。”拓跋嗣又问:“那么赫连勃勃呢?”崔浩说:“赫连勃勃国破家亡,投奔姚氏。他却不思报恩,乘火打劫,四面树敌。这不过是个竖子小人,纵能殄凶一时,最后也是个被人吞食的货色罢了。”拓跋嗣听后很开心,与崔浩促膝畅谈到深夜,赐他美酒十觚,精盐一两,说:“朕品味卿言,如同这盐和酒,所以想和卿一同享受。”(崔浩这段话,讲在这时候,给北魏指明了发展的方向。从其内容来看,真可读出“纵横十六国,煮酒话英雄”的味道来。北方诸小国纷纷式微之时,拓跋氏的北魏尽管汉化未深,却已开始在这些汉人士族的辅佐下寻找探索一条解决中国问题的新途径。)

刘裕到达潼关后,一路攻打后秦的河东地区,另一路进攻长安。沿渭河直趋长安的东晋水军大将王镇恶,便是王猛的孙子,前秦从一定意义上说亡于后秦,王镇恶再次来到同样是前秦旧都的长安,多少还含有报仇的成分,历史之趣,也多在于此。晋军来到长安北面的渭桥,迅速上岸,渭水湍急,舟船很快没了踪影,此时姚泓的守军还有几万人。王镇恶说:“我们的家小都在江南,这里是长安北门,离家乡万里之遥,舟楫、衣粮都已随流而去。现在打赢了仗,大家都有了功名,赢不了,连骨骸也回不去了,大家好好努力吧!”王镇恶亲率大军 ,大败后秦姚丕的守军,姚泓的军队也不战自溃。

姚泓准备投降,连他十一岁儿子姚佛念都明白刘裕的意图,对他说投降也难保全,不如自决。姚泓下不了决心,姚佛念就从宫殿的墙楼上跳下自尽。没有勇气自杀的姚泓,带着妻儿、群臣,来到王镇恶面前投降,最后和慕容超获得同样的下场,而他投降前后的表现,还不及 慕容超的一半。

刘裕将向他投降的后秦宗族,一并杀掉,把本已不牢靠的北方民心,几乎丢完。剩下的后秦大族,以及曾在东晋和他争权的司马休之、桓氏后人,都投奔了拓跋北魏。如崔浩所说,南北中国在当时的巨大差异,即令刘裕有过人之处,也难以用武力改变哪怕一点。于是刘裕的英雄传奇,基本到此为止。那个早已谋划好攻取长安的赫连勃勃,正在精心安排着接手长安。

 赫连勃勃以坐观虎斗的姿态观望着刘裕伐秦,他得意的对群臣说:“刘裕肯定能灭秦。但刘裕不能久留,必定会撤军,而只留下子弟和部将镇守关中。到时朕再出手,得关中如取草芥。”他厉兵秣马,进据安定。刘裕派人与他通好,结为兄弟,他叫自己的中书侍郎皇甫徽专门拟了份文辞不错的回信,暗自背下,当着东晋使者的面口授成文。刘裕被他的小小伎俩蒙过,直叹:“吾所不如也!”他在长安做了长期打算,想慢慢收拾西北的局面,然而这时他的亲信,留守朝廷的尚书左仆射刘穆之病故,北伐将士日久思归,刘裕生怕政权旁落他人之手,果如赫连勃勃所说,留下十二岁(!)的儿子刘义真镇守长安,王修、王镇恶等率兵辅佐,自己领兵匆匆赶回建康,去接受相国、宋公的爵位。他走后一个月,东晋留守军中功劳最大的王镇恶和沈田子便彼此相攻。先是沈田子散布王镇恶本是北方人,要尽杀南方的士兵,将王镇恶诱杀,接着王修又除掉了沈田子。赫连勃勃的军队此时已经南下,年幼的刘义真又听信与王修不和的部下谮言,将王修也杀死,晋军便不再挡得住夏军的进攻。赫连勃勃采纳军师王买德的计谋,以小股兵力切断晋军南退的道路,然后出兵直逼长安。刘裕派出大将召刘义真撤回,晋军没了战心,在青泥被夏军大败,刘义真仅得单骑逃遁。

  赫连勃勃进据长安,在灞上筑坛,即皇帝位,改元昌武。随后,他拒绝了大臣们以长安为都城的建议,返回统万。这位狂暴的皇帝,在统万修造庞大的宫殿,并分别命名南门为朝宋门,东门为招魏门,西门为服凉门,北门为平朔门。

得知长安失守后信誓旦旦要兴兵北伐的刘裕,则在看到自己的儿子安全回来后,完全放弃了这一打算。他首先关心的,是个人的功名,而非天下的统一。他所能做出的反应,第一件是站在建康城头望着北方痛哭一场;第二件,就是毒杀晋安帝,改立其弟司马德文(晋恭帝),进而从恭帝手中顺利得到禅让,摇身一变而成为宋武帝。(在这一点上,刘裕的小聪明比之前的曹操、司马懿,就要差许多。)

东晋在江南地区长达一百零五年的统治,至此画上句号,从祖逖时代起的所有北伐努力,也全部宣告失败。(中国历史上的北伐,细细想来,大概只有两次勉强算得胜利,一次是朱元璋的灭元,一次是蒋介石的北伐,前一次,明朝虽将蒙元赶回大漠,却在以后的数百年中被大漠中的“西虏”北元拖得喘不过气,以至败于“东虏”满洲,而后一次,那统一则更不坚固,名义上虽统一,内部却裂痕累累,不出几年,东北就失于日本,下一次的统一,又成为传统的北南模式)。刘裕称帝开创南朝的那年,是公元420年,十六国的历史,也临近了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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