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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woshiqjzc

[04.28][转贴]《寻找遗失的世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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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8 15:59: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  迷神引·鬼证(上)

  没有拿到头盖骨,令上官云昊深感愧对沈子寒与老姐。

  做为云昊的“准姐夫”——沈子寒的不幸已经影响到上官一家人的正常生活。最显而易见的就是云燕几乎从未回过家了。而云昊妈也在沈子寒入院一个星期后,开始自愿地隔三岔五炖一瓦罐母鸡汤或排骨汤——安排上官云昊用保温桶装好后,一趟趟地往医院里送。

  上官云昊也悄悄问过老姐,说沈子寒病了之后,他的父母怎么没见着啊。然后云燕才告诉他,沈子寒的母亲早在他十四岁时就因一场车祸离世。而父亲续弦的女人又带着前夫的一个闺女。那后母疼自己的女儿多,对当时读高中的沈子寒另眼旁待,不管不问。还经常挑拔离间一下他们的父子关系。沈子寒父亲从国企下岗后自己折腾点中俄进出口贸易,更是顾不得与儿子交心。而矛盾在后母丢了一只昂贵的铂金耳环时终于全面爆发。后母一口咬定是沈子寒偷拿去卖了。沈子寒在和她顶嘴时挨了父亲狠狠一耳光……自此以后,沈子寒就暂时寄居在他大姑姑家,直到考进了医科大,也再没踏进过家门一步。

  沈子寒生病后,他父亲直接从银行汇了六万块钱过来。又让沈子寒的大姑姑带话说,钱不够了他会再寄。上官云燕说,沈子寒当年离家时发誓再也不会喊他一声爸爸。但有天她在病房照看时,沈子寒在梦中却愣是连喊了好几声“爸爸”——“他和他爹心里其实都挺苦的。男人就是爱较这个劲儿。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上官云燕说这话时直瞅着云昊,末了还故意点化一句“你以后就知道了。什么是永恒?亲情才是永恒的。爱情?没上升到亲情那高度,照样是梦幻泡影。昙花一现。”

  看看当时沈子寒还在睡觉,上官云昊讷讷地回一句;“姐——你就别和我拿爱情摆龙门阵了。谁不知你这次感天动地啊。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奉献。人家都说了,沈大哥肯定有恋母情结。说你都快把他当儿子看了。这算亲情了吧?”

  “滚——死没良心的。满嘴屁话!迟早你要被余冬儿活生生地吃掉!”上官云燕挑起两道眉毛一阵嗔骂。

  本来还嬉皮笑脸的上官云昊顿然变了脸色。偷闯解剖教室时见到的恐怖一幕又带着咝咝寒气从记忆深处浮现。“吃掉?”他不明白老姐怎么会选用这么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词汇。

  “傻了?我早告诉过你,她不正常。哼,恐怕是吃了你这童子鸡都不带吐骨头渣的。”

  “上官云燕同志!请注意你的用词!”上官云昊经常用直呼他老姐名字的方式来表达他的不满与愤怒。这次他的脸同时也红成了猴子屁股——心想难怪沈子寒大哥从前说学医的都是些超级坏蛋和专业流氓。“何况我现在又和她没什么关系嘛。”他又小声地补充一句。

  云燕翻了他一眼,懒懒地挥一挥手说:“化疗都进行这么长时间了,白细胞计数还是不见减少。愁死我了。唉,如果这次沈子寒活不了,我也绝对不会放过她。到时候,你可不要六亲不认。”

  上官云昊心里狠狠一震,忙追问道:“你是说沈大哥的病情越来越重啦?”

  上官云燕眼圈一红,略微点点头,哽哽咽咽地说:“骨髓象和血象再没有改观的话,医生都该下病危通知书了。

  云昊望望病床上骨瘦如柴的沈子寒,恍然间有了四大皆空,命悬一线的感触,口里不由默诵起《道德经》上的话:“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

  “你在嘀咕些啥?是不是又对我不满了?”上官云燕话未毕,一根指头倒硬生生直戳到了云昊的脑门儿。

  “没啥。姐,你说人要是没身体了不也就不怕那些癌症了吗?”

  “废话!没身体了你是个啥?是鬼!”上官云燕正在拿床头柜的水杯倒水……顿了顿,转头粗声粗嗓地回了一句。

  “鬼?!”——看到沈子寒身上盖的白被面,身下垫的白床单,云昊感到心脏猛缩,呼吸困难。他明白老子说的境界肯定不是鬼。但那是什么呢?没有身体的就一定是鬼吗?还会不会有别的状态呢?

  上官云燕为沈子寒掖了掖被角后轻声说:“小昊,我们已经填写了《造血干细胞配型检索申请表》,中华骨髓库应该很快会给我们答复。现在除了骨髓移植,估计没有别的方法能挽救他。”

  “骨髓移植啊?你上次说要做什么白细胞抗原配型,成功几率大吗?”

  上官云燕摇摇头,“沈子寒连个亲生的兄弟姐妹都没有。同卵双生兄弟姐妹的抗原相合率倒是百分之百。非同卵双生或是亲生兄弟姐妹是四分之一的几率。没有血缘关系的抗原相合率只有四百分之一到万分之一。甚至几十万分之一……还能怎样呢?现在,现在也只有听天由命!”

  “太悲观了吧。沈大哥是吉人天相,肯定能逃过这一劫。你,你就放心吧。”
  上官云昊话完,却没有听到他老姐的回应。屋里突然安静下来。午后的阳光斜打在上官云燕的脸上,一滴又一滴晶莹的眼泪正如断线的珠子,从她明亮光洁的脸上无声地坠落……
  




  收到中华骨髓库的检索配型结果是在第二天。

  上官云昊在下午放学后去的医院。手里提着老娘做的山芋炖猪蹄汤。

  刚进病房,上官云燕就站了起来。脸色苍白的她径直把手里的两张单子递给云昊——分别是给申请人的《造血干细胞初步检索相合通知单》,和一张给主治医师的《造血干细胞初步检索配型报告单》复印件。

  两张单子的受检人都写着沈子寒的名字。只是那张配型报告单上有太多的奇怪字母和搞不清意义的阿拉伯数字。于是上官云昊开始匆匆浏览另外一张通知单。

  没有十秒钟。他的心就直接跳到了嗓子眼,把所有他想发出的惊叹,他想发出的质疑——统统堵上!

  因为通知单上的东西比惊叹和质疑更让人匪疑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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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8 15:59: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 迷神引·鬼证(中)


  “怎么会是她?怎么会是她?”上官云燕突然一脸苦笑朝向上官云昊说。接着一屁股瘫坐在了病床前的木椅上。

  通知单上显示,初步检索相合的人的确存在。这个人叫做余冬儿。

  通知单还显示,经过工作人员与骨髓捐献者的联系与调查——这个叫余冬儿的人已经于一年多之前死亡!而她的捐献骨髓志愿书是在三年前填写,并在三年前抽取的血样。

  通知单上显示的配型成功者只有余冬儿一人。

  上官云昊立刻明白老姐在想什么。“不会是,是你的同学吧?名字……可能是名字重了。”他语无伦次地说。

  上官云燕的眼神突然变得凶悍和阴沉。她缓缓摇头,“不可能。我又打电话问了。调查单上死亡的余冬儿来自山东省济宁市。而,另一个余冬儿的学籍卡上一样来自山东省济宁市。”

  云昊的脑袋像有一万只野蜂倾巢出动。他都不敢相信这就是他亲耳听到的话。“不。还会是巧合。姐。你别迷信了。济宁市里叫余冬儿的说不定还不止两个呐。中国那么大,你说是不是——”

  “是你个头!到这光景了你还替她背黑锅。”上官云燕一把抢过那两张单子,音量陡然增大十倍,“我说对了……她算个什么东西?哼,瞧吧,她真的不算。”

  “你这是迷信!”

  “……放屁!为啥偏偏是她来诅咒咱们?为啥偏偏是她和这个捐献人重名?你都不动脑筋想想?”

  云昊知道不是自己不想。而是他实在不敢往下深想。

  “余冬儿……余冬儿……等着瞧!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上官云燕这会儿咬牙切齿。是那种痛不欲生的咬牙切齿——绝望。而令人同情。

  “姐,有个问题请教你。”云昊突然想起那天还头盖骨给余冬儿的时候,她手提的塑料袋里有两样奇怪的药物,“你知不知道‘环磷酰胺’,还有‘甲氨喋呤’这些是干嘛用的?”

  上官云燕白了他一眼,“哼!不是说打死也不当医生吗,又对药理学感兴趣了?我告诉你,这两样药就在沈子寒的输液瓶子里呢。”

  上官云昊的表情惊愕到了夸张的地步。

  “抗肿瘤与抗自身免疫的用药。你问这个干什么?”

  “啊——没啥!”云昊忙着调整表情,迅速恢复到风平浪静的地步。

  “姐。我,我倒有个想法。”

  “说!别磨磨叽叽的一肚子坏水儿……都是那个女鬼把你教坏了。”

  上官云昊挠挠后脑勺,龇牙咧嘴了一番才开口,“莫吓我啊。我是唯物主义者。我是说,就算你讲的是对的。那也先救沈大哥要紧啊。”

  “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就算两个余,余冬儿是一个人,那也正好找你们学校的余冬儿去抽骨髓啊。”

  “你疯了?!”上官云燕低喝一声。

  “信不信由你。至少可以动员她先捐献骨髓,再送去做一下配型嘛。”

  “我已经和她掰了!”上官云燕把脸调一边,“你这馊主意——就算可行,我也绝不会实施!哼。我今晚就去济宁。我非要查他个水落石出!”

  上官云昊突然不寒而栗。他几乎能预感到——在这场较量中,他老姐根本就不是余冬儿的对手。不管她的对手是否有可能是一种叫做“鬼”的非人生物。

  女人打架,斗的是百分之七十的心劲儿加上百分之三十的智慧——上官云燕在这两方面都不会占到余冬儿的便宜。云昊自信对他老姐的评估不会超过百分之零点零一的偏差。




  
  三天后。十二月初的天气还暖和得就像“小阳春”。

  挑了一个太阳最给面子,阳光最灿烂的时刻——正午十二点。上官云昊决定私下去找一下余冬儿。就算医科大里有“鬼”,也该不会顶着日头跑出来吓人吧。

  他想说服余冬儿去捐献骨髓,哪怕先去做个配型检测也好。云昊后来暗自想会不会是骨髓库的工作人员麻痹大意,把余冬儿的资料搞错了——比如她来上大学了,却说她已经死亡。云昊相信,这种出错的概率尽管很小,但绝对存在。

  唯一顾虑的是上次余冬儿去学校门口堵他时,他愣是把人家给甩掉了。现在事情已过去两周,他倒有些后悔听信老姐的“谗言”——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余冬儿就算和那具尸体那个头盖骨有关系,老姐也不能又把骨头给偷走不给别人啊。余冬儿气急了说两句恶狠狠的话,貌似“诅咒”——也可以理解为人之常情吧。

  这么一想,上官云昊倒是吓了一跳——他老姐要知道的话,不说他胳膊肘子往外拐才怪呐,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对于沈子寒的病来说,没有过多的时间再去犹豫权衡。上官云昊一心要帮这个忙——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哪怕她余冬儿真的是一个所谓的“女鬼”。

  刚过吃午饭的时间,医科大校园里的人口密度骤增。“奶奶的都打哪儿冒出来的,怎么前几次来像坟院,今天来像赶大集。是不是约好了从地府里集体出来搞日光浴啊。”他边暗自拿医科大的学生开涮,边拿身边擦肩而过的美女养眼——只是而今进了医科大就看谁都有三分像鬼,遇到那些皮肤过白神态过于痴呆的还得回头再定格瞄一瞄。

  不管怎么说,这比头两次摸黑前来要轻松多了。没一会儿也就到了基础医学部大楼附近。

  “杀!再杀!再狠点!”一阵阵的吆喝直冲耳膜。上官云昊小腿肚子一软,以为遇着了黑帮——头往右一扭,靠!原来是群打排球的。而且,还是一群美眉打排球。

  那一个屡次三番高高跃起的影子分明就是余冬儿!

  上官云昊知道他老姐是系排球女队的队长。要不是沈子寒病了,没准儿她也该在这里出现吧。球场边观战的百分之八十都是男生——天气实在太好。球场上的女生们短袖加长裤。运动中的曲线与美感足可以杀爆他们青春期的眼球。

  被“杀爆”的还有上官云昊的眼睛。以至于他都没有注意到一只死鱼肚皮颜色的球正越过人群的后脑勺,迎着他飞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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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8 16:00: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 迷神引·鬼证(下)


  
  球场上的裁判是个男生,朝他招手“嗨”了一声,“哥们儿,帮忙给扔过来啊。”

  上官云昊唰地红了脸,忙把已经落在脚边的球捡起,用力抛了过去。顺着那球的飞行轨迹,他的视线与余冬儿的视线撞个正着!

  上官云昊愣征了一下,不知道究竟该不该过去。余冬儿也有几分讶异,但她很快撇开脸,站到了发球线的位置,然后是很漂亮的一记正面上手发球……场上重新喧闹起来,哨声与加油声此起彼伏。云昊站在原地没有动,他饶有兴致地伸长脖子,眼珠在余冬儿身上寸步不离——她担任的是“一攻”主力,挺拔的身影不时跃起、扣球、再跃起……直到中场休息的哨音响起。

  上官云昊这才感觉到她似乎真的在无视自己的存在!

  下了场的余冬儿很快走到一个蓄着偏分头,脸皮白净的矮个青年男子身边。接过“偏分头”递过的一瓶水,余冬儿边大口喝边与他攀谈。架势颇显亲密。此时,汗水给余冬儿的脸敷上了一层薄薄的油膜,阳光映射下显得活力四溢——这样的女孩子大概只会在云昊的梦中出现。而身边的“猪头”们除了会学习,估计连篮球与排球都不会分得太清楚。

  可是,上官云昊的眼睛却硬生生被这一幕给灼痛了!他与那个男人有过一面之交——就在“鬼门关”外的站台,“偏分头”和她一起上了一辆自己没能追上的公交车……

  不知为啥,上官云昊的心里泛起一股酸溜溜的味道。他突然热血上涌,迈脚向排球场冲过去。

  “我找你!”他戳到了余冬儿面前后直愣愣地说,“能出来一下吗?就一会儿!”

  余冬儿望了身边那男的一眼,轻轻道了声“我去一下”,然后转身从人堆里钻出来。

  上官云昊也紧跟着出来,他能感到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像看西洋景一样瞅着他们——亦包括“偏分头”的那两只。

  余冬儿在离排球场不远的一棵大槐树下站定。面无表情地看着上官云昊,似乎在等他道出开场白。

  “我想请你帮忙。”上官云昊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心想直接说出来拉倒。

  “什么忙,说吧。”余冬儿双手环抱胸前,一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

  “看在我给你找回了头盖骨的份儿上,你一定得帮我,”上官云昊把提前想好的话嗵嗵往外倒,“能去献点儿骨髓吗?”

  上官云昊心想把话都说这份儿上了,余冬儿一定不好意思再拒绝。

  他看着余冬儿的嘴角动了动,摸不清她是想笑还是想说什么。

  “真的很简单。只需要你抽点血。就一点点。”云昊把从老姐那儿听来的东西又COPY了一遍。

  “捐献骨髓?为沈子寒?对吗?”余冬儿不动声色地说,“还需要做配型你知道吗?你怎么会来找我?除了直系亲属,成功率非常低。你确定我能帮上忙?”

  上官云昊直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他差点忘了余冬儿就是学医的大学生嘛!还用得着他在这儿搬弄口舌?

  “能,当然能。”云昊的话比他脑子跑得快。哪里是不假思索,简直就是条件反射。

  “为什么?”余冬儿稍稍显出一些疑惑。

  云昊醒过神儿来才暗暗叫苦。恰在这时兜里的手机不要命地响起来——是老妈的手机。云昊每次出门时临时借用,方便有什么事和家里联系。听上去用的还是彩铃——靠!“对面的女孩看过来”。

  云昊红着脸掏出手机,道了声“SORRY”就低头看号码——是老姐的。

  电话接通。还未来得及等他开口,那边就发出连声惊叫,“妈说你出来了。是小昊吧?我在济宁。”

  “是我。你,你真去了?”

  “废话!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你一定想象不到。”

  余冬儿紧盯着上官云昊。他不得不刻意侧过身,又向外走了两步。低声嘀咕“发现什么了嘛?快说快说,我这边有事。”他拿眼偷觑了一下身后的余冬儿——她的眼神里突然闪现出一股从未见过的警惕和凶悍的气质。

  “我在当地派出所查到了死去的那个余冬儿。还看到了她的照片,”上官云燕的声音越来越高,“她们两个是一样的相貌。完全一样呐。”

  “谁啊?和谁一样?”上官云昊完全是机械地应付。他的心跳正在加快,加快……

  “还不是我们寝室那个。我都快吓死了。小昊,我是专门打电话嘱咐你,你千万千万莫再和她接触啊。等我回来。我还要——”

  手机里突然一阵短促的嗡鸣。电话断了。

  “是你姐姐的电话吧?”未等云昊收起手机,余冬儿的话就追了过来。

  云昊刚刚凸起来的喉结上下滑动了好几下,终于慢吞吞地挤了声“是”。他知道瞒不下去。如果不是这会儿人多,自个儿恐怕又会吓得撒丫子飞跑。

  “你姐到济宁?调查对吗?”更厉害的话又紧赶着从余冬儿嘴里蹦出来。

  “我……不清楚。可能吧。”云昊含含糊糊想蒙混过去。

  “调查我对吗?我死了?”余冬儿的脸色越来越灰,越来越沉。

  上官云昊干脆不吭声——看她还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是户籍登记错了。我入大学时根据国家规定要注销原住地的户口。派出所疏忽大意记成了死亡。”

  上官云昊瞪大了眼睛望着她,不知该不该相信这个挺合理又挺滑稽的理由先。权衡了片刻,他心一横干脆使出一计,“你能捐献骨髓吗?你能用这个来证明吗?如果你能,我就信你!”

  “是谁说的只有余冬儿才可以救沈子寒的命?”

  上官云昊敏锐地注意到余冬儿没有称呼“我”,而是直接用了第三人称。他顿了顿说:“是骨髓库的配型结果。因为你三年前填过捐献骨髓的志愿书。留下过血样。”

  余冬儿深吸了一口气,把头缓缓仰起,整张脸庞都暴露在了苍白的阳光下。然后她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上官云昊的心里感到有说不出的恐怖,“你在说,说什么?”

  “我在想,都是缘份,也都是命运……唉——”

  上官云昊纳闷地问,“什么缘份?什么命运?”

  余冬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睁开眼睛低声道:“如果只有我能救沈子寒的命。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上官云昊皱了皱眉头,心里深感不爽,但还是耐住性子,“什么条件?说吧。只要沈子寒大哥能活下来。只要我上官办得到。”

  余冬儿沉默了一会儿,用手捋了捋头发,云淡风轻地说:“很简单。陪我去一趟武当山。而且是马上。”

  “马上?武,武当山?”上官云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像老姐不敢相信她的所见一样。在那刹那,曾经的梦魇又纷至沓来。青城武当,武当青城——现在连自己也要被搅和进去了吗?

  “对!今晚。谁也不能告诉。如果……你想要沈子寒活下来。”

  “你在要挟我!凭什么?”上官云昊嚷嚷起来。他本能地感到了恐惧。他甚至怕看到武当山上真实的龙头香,真实的牛鼻子老道。他怕自己也会像那个坠崖的青年一样万劫不复。

  “不凭什么。你自己看着办。今晚十一点有一趟去湖北的过路车。我在火车站进站口等你。”余冬儿话一说完就扭身向排球场疾步快走。对面那个“偏分头”正冲着她憨笑。

  上官云昊彻底傻了。他第一次发现生活原来并不平淡,只是缺少发现。原来青春的成长并非自己在选择生活,不过是生活在选择我们——把我们每一个人不断投入真实的梦魇或是假面的天堂……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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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8 16:02: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章 南乡子·长恨(上)

  
  
  白云缥缈。石径迢遥。
  
  长长的一枝竹箫斜斜挎在付云剑腰间,与那柄“啸云宝剑”并排而列。他一身山民打扮,藏青色的粗布衣衫配着他一张儒雅清秀的面容,实在不够谐调。
  
  这会儿他疾步如飞,脸色冷峻得像夜幕上刚刚蹭出的几点寒星。一路上他都在祈祷,为白云,为他们未来的命运,为他即将面对的血雨腥风——内丹尚未完全练成。不知眼下凭着这把剑可否救出她来。
  
  二十年来,他已经深深厌倦了江湖,更厌倦过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自从在藏身的朝阳洞里无意听说白云被捉后,他寝食难安,一直陷于深深的自责——若早一点听从白云的话,远走高飞到内蒙草原,也许就不会有今天的结局。
  
  遇到白云前,他的生命里只有两个字——复仇。那个时候他相信,在血刃仇人之前,任何浪漫与温存都不会挑起他真正的兴趣——就像逃离武当前,他对风若水的暗示从来置若罔闻,心性纹丝未乱。
  
  白云的出现,轻易地击碎了他的自以为是。
  
  这次他是真的有了牵挂,有了思念。他是无父无母的少年。尝尽了世态炎凉和人情冷暖。武当山上,一身的伤疤换来了一身的武艺。但近乎残酷的江湖争斗也把他的心锻打得像密不透风的铁桶,拒绝哪怕一点点温情的渗入。
  
  不了解他的人会凭相貌以为他斯文,懦弱,能通古博今,会吟诗作画——但那只是他经常使用的一张面具一些伎俩罢了!在需要出手的时候,他的速度比谁都快。他的心肠比谁都狠。
  
  唯此他才能得到天师的赏识。他才能成为四首座弟子之上的唯一嫡传弟子。他是天师带大的孩子,但他对这个老道并无太多好感。他对成为第六十四代天师更无丝毫的兴趣。事实上,在来到青城山之前,他从未踏出过八百里武当半步。而在遇到白云之前,他对自己究竟想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还是茫然。
  
  他知道天师正在满世界地捉拿他。他不在乎,他偷出了《太和九宫掌》就没想过要再回武当。因为他知道如果没有这门功夫,他就不可能活着从青城山走出去。
  
  青城。他从小都在脑海中勾勒、想象、铭记的地方。在他记忆中,“青城山”这三个字是和他怀里揣着的一片白布上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那名字也是三个字。白、啸、然。
  
  在那片白布上,“白啸然”三个字只是无数道血痕。歪歪扭扭的每一笔每一划都渗满了仇,刻满了恨。
  
  天师说:“抱你回来时,你身上就只盖着这块布。记住上面的字。”他记住了。但他不知道白啸然是谁。他只知道他是自己的仇人。他一生的使命和他成长的全部意义就在于杀死他!
  
  山里的气温到了晚间骤降,远处高一声低一声地传来野狼的嗥叫。他不知道在这样冷的深秋,白云会受到怎样的折磨。想到这里他的心抽搐了一下——与白云的相识并非完全无心。但现在他是真的陷入其中。
  
  “畜生!”——他暗暗骂自己。一遍又一遍。
  
  他原以为世上一切皆如江湖。不过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不过是一场又一场你死我活的打斗。天师多次说他具备成为超一流武林高手的潜质——因为他已经心如槁木残灰。这是天性。不可多得。
  
  他甚至从小就明白天师虽然抚养了他,把他视若义子,但也不过是想利用他而已。他从来都是一枚棋子,从来都没有自己可以掌控的命运——只是他从来不说。他无父无兄,却晓得人伦之理。尊天师如对生父。敬道友如对兄弟。
  
  一切都在遇到白云之后转变。这个没有一点心机的姑娘起初以为他不过是青城山的游客,哪里知晓是他故意利用她来接近她的父亲。
  
  有一度他不忍心如此欺骗,向她道出自己其实是武当派的一名叛徒。但她仍旧一心要和他好。就像他一定会是她的另一半灵魂,她的另一半影子。
  
  他第一次感觉,世界上有一种叫做“爱”的东西,能比仇恨更深刻,能比时间更漫长。
  
  如果没有遇上她该多好——仇人竟会是她的父亲!但如果真的没有遇见她,自己会否后悔一生?——他无法确定。而这些七上八下的矛盾冲突一直都如交错的锯齿在啮噬着他的心。



  
  
  付云剑一路心急如焚。
  
  为了弄清白云的下落,他跟踪白啸然已经两天。跟着他到过驻鹤庄的大院,去天师洞转悠了一遭,又在今天上午尾随跟至朝阳洞——他曾在里面的夹壁渡过了一天零一晚。若不是白啸然与风若水去搅和了一通,他肯定还能在里面窝上一阵子。
  
  两天来,最大的收获是得到了所谓“青城双绝”之一的“啸云宝剑”。他早已看出白啸然虽贵为掌门,但粗心大意,悟性不高,比纸画的老虎强不了多少——他甚至还在朝阳洞口和驻鹤庄的房顶上救过白啸然两回。并不是同情。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的仇人死在他人的刀口之下——他要亲手把剑插进白啸然的心窝!
  
  从白云的大师伯口出,他已经知道这把剑能对付劫走了白云的那个人。万震崴?千手道人?玄明?老三?——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几个名字。只知道此人武功高不可测,会一门叫做千手DA法的顶级邪门功夫。而他的“太和九宫掌”虽有进步,却仍然欠缺最后的口诀。
  
  根据那晚驻鹤庄里清阳所说,白云很有可能仍在古墓里面。前方不远就是寻仙沟。他在心里默念着白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山道极窄,荆棘横生,他的手背被划出一道道血淋淋的口子。但他早已忘了疼痛,忘了疲劳。仰头间,月若银盘,正浑圆透亮地散布着阴郁之气。进入寻仙沟,萧飒山风鼓荡而过,树影凌乱顿如山魈出没。沟里气温更低,付云剑冷得打了个寒颤……沟底山石嶙峋,路也十分不好走,他不得不提高警惕,瞪大两眼,放慢脚步。
  
  过了神仙石林,前面就是古墓群。付云剑等不及地纵身而起,跃入碑林之中,未做停歇便在隆起的坟莹间乱走乱闯。“白云——白云——”他终于忍耐不住大声嘶喊起来。夜雾弥漫,除了黑色的鸟群被惊起后发出的怪叫,再也无人应声。

  “不,我要找到你。我要找到你。你等我,白云,等我。”付云剑像是落拓的野鬼般喃喃有声。脚步移动速度也越来越快。遍寻白云不着,他的情绪反而狂暴起来,胡乱拍打起身边的墓碑来撒气。一时间碑石崩裂,双手不多会儿也是鲜血淋淋。

  “万震崴!玄明!有种的你出来!”气恼之极的付云剑唰地拔出啸云宝剑,随手挥向身旁一尺多厚的墓碑。剑从手上沉下去时付云剑还无感觉,待他转眼定睛细瞧——宝剑已如切豆腐般,把墓碑整整齐齐削为两片。这着实把付云剑震了一下——原来所谓的削铁如泥并非仅是神话。

  瞬间,他的情绪反而冷静下来。魔鬼的凶器与英雄的武器只有一步之遥。他暗暗自责怎么会气昏了头,竟拿这些无辜的石头撒气。难道自己真的已经意乱情迷,失了方寸么?

  既沮丧又羞愧的付云剑把剑重新插回鞘内,无力地歪靠在一棵歪脖松树上。身体慢慢滑落下来。他又累,又渴,又饿。还有伤心,剧烈而浓郁的伤感涌上心头,令他的眼睛盈满泪水。二十年来,他第一次开始流泪……

  约莫歇了十分钟,有箫声从远处幽幽飘来。

  “……暗箫飞渡……梅花落……”当他意识到这些,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世界上怎么可能还有人拥有和他一样的传音内功,怎么可能还会有人凭心吹奏一模一样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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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8 16:03: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章  南乡子·长恨(中)



  
  “见鬼!”望望身边沉寂的古墓群,有莫名的恐怖从他心底爬出来。他不相信什么巧合,就如他从不相信什么亲情友情和爱情。

  箫声继续。如同在对他进行绵长的倾诉。但付云剑怎会被这些小伎俩捉弄——他断定是有人在暗中捣鬼。冷笑一声后,他干脆起身去寻那声音的源头。

  《梅花落》的曲谱他早熟谂在心,因为它就写在那块白布的反面。一样的血字。只是字里行间的气质与正面大不相同——记述曲谱的笔锋婉约,能读出记谱人心中的万般酸楚与决绝。

  付云剑十五岁时,从天师那里得到了一枝竹箫。“拿着它。闲了无事吹一吹散散心。”天师口气平淡,像是随意为之。而他也是淡漠地接过来,不消三个月便能背谱演奏,还每每让风若水听得眼泪叭哒叭哒直往下掉。

  顺着隐隐约约的箫声走……再往前就是神仙洞。付云剑站在洞口,只感觉那阴阳神风诡异莫辨。往里看,洞内五步开外就已是黑漆漆一片。

  他哪里顾得想上太多。抬脚就往洞里闯。

  黑暗瞬间淹没了他。顺着箫声机械地移动脚步,他耳边除了隐约的箫声,似乎还有清亮的滴水声。一滴,又一滴,听来格外的瘆人。

  洞内潮气极重。空气亦比洞外稀薄。他想在这等情况下还能使用“暗箫飞渡”,并把箫音传得如此清晰——这断非常人可为。

  付云剑不知走了多远,不知走了多久,当眼前豁然有了亮光,他才如从恶梦中惊醒,全身毛孔也才畅快淋漓地舒展开来。

  偌大的洞内燃着几枝松明火把。入眼处是一汪潭水,一个人,一枝箫。

  潭水幽碧。那人坐于深潭之畔。身着白色道袍,头发用了长长的木簪,面容清癯平和,如枯竹般瘦长的手指正捏着竹箫,两手交替按动音孔,双唇离箫却还有三寸的距离。付云剑一看便知这是“心箫”的奏法。从他双手指法来看,演奏的也正是《梅花落》。

  “你,可是千手道人万震崴?”付云剑虽感惊愕,但猜度此人定是白啸然多日来谈论的那人无疑。

  箫声顿止。“天底下竟还有知道我名号的人。哼,你是谁?”

  “我一无名不辈,根本不值一提。既然你就是万老前辈,我有话就直说了。白云在哪里?”付云剑边说边向他手中的竹箫睥睨了一眼,这一瞧不打紧,心跳又加快几分——那万震崴手中的竹箫和他腰间所系的无论长度或色泽都差不太多。

  “你是青城派的什么人?是姓白的让你来的?”

  “不是青城派的便来不得么?我只找白云姑娘,不关白啸然什么事儿。”

  万震崴在鼻子里哼了几声,“好大的口气。年纪轻轻何必前来送死。”他话音刚落,整个人却盘坐着飞起,在空中疾速转了一圈后恰好落到付云剑面前。

  他的个子差不多和付云剑一样高。两只狭长而锐利的眼睛紧紧逼视着付云剑,“说!你身上的竹箫是哪里来的?”

  付云剑看他如此不礼貌,心中也平添了几声恼怒,“捡来的。”他没好声气地说。

  “捡来的?”付云剑满脸狐疑,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后又问:“你是青城山的人么?”

  “一介山民而已。”付云剑根本不想给他透露半点身份。

  “果真是山民么?”万震崴话音未落,右手如鹰爪快速向他腰间探去。

  付云剑岂容他沾身,身子略一轻晃,万震崴的手就落了空。

  “果然是江湖中人,还能逃得了老道这一招。什么狗屁山民。哼。”万震崴冷笑着说。

  “白云姑娘与你有什么怨仇?快快放人!”付云剑已经有几分不耐烦。右手按在“啸云宝剑”之上随时准备发动。

  “好大的口气。你这黄口小儿也太多管闲事。夜间不好好睡觉,跑这儿来打扰老夫的兴致。”万震崴的脸色阴沉下去,“可我今晚不想开杀戒。这样,你若在三招内赢得了我,我便把你要的人给你。若赢不了,你就乖乖地从哪儿来的往哪儿滚吧!”

  付云剑略一点头,“好方法。我也正好没有多的力气。前辈先请。”

  万震崴嚓嚓后退三步,“你看好了!”随着洞内嗡嗡的回音,万震崴的身子在半空卷起,左腿直愣愣逼向付云剑咽喉。付云剑以前在天师指导下,熟悉了江湖各门各派的拳法掌法剑法乃至暗器使用,眼下万震崴的这招却让他分外陌生。顾不得思虑,他便以武当派的“易筋八卦掌”中的“凤头九转”接招。头左点,右手向上环扣,欲点其左小腿的漏谷、中都二穴。但他右手两指刚触及万震崴身体时,左手掌和手臂却如针扎般地难受,继而麻木得不能动弹。此时万震崴已晃到了他的身后,右手指向他的后颈窝,“这一招,你输了。”

  付云剑只感到后颈窝阴风阵阵。他心下大骇,立刻醒悟过来。惊呼道,“你,你是骷髅教的人?”

  “你还有点儿见识,”万震崴收回手,重新退回到他面前,“原来你是武当那张老头子下面的。骷髅教的有什么不好吗?至少比你们武当易筋八卦掌的花拳绣腿强多了吧?”说毕,万震崴放声狂笑起来。

  付云剑抿抿嘴唇冷笑道,“原来是邪教中人。竟能厚着脸皮说这般无耻的话。”

  万震崴脸色骤变,“无耻?难道你们青城武当的不无耻吗?江湖都被你们这帮既做婊子又想立牌坊的混蛋给糟蹋了!”

  “你嘴巴放干净点!”付云剑厉声道,“这才第一招呐。再来!”

  “好小子,我看你是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接招!”万震崴两掌交替变幻,相继拍向付云剑顶门。

  “蚀骨追魂掌?”付云剑暗叫一声,他怎么又会青城派的上层武功?这掌法异常毒辣,一旦沾身必死无疑。他两臂展开,下意识地施展起“太和九宫掌”中的功夫,口中默念圭旨:“一手化千,忘绝境界……”刹那间,洞内金光万道,千百只手掌在付云剑身体上下旋转,随之产生的强大劲道直把万震崴向后推了五六丈……

  待付云剑收功,一切平静下来,他才发现对面的万震崴正全身微微颤抖,脸色死灰。

  “第二招,你输了!”付云剑说。

  “你,你,你从哪里学来的这功夫?是那张老头子教你的吗?”万震崴伸出右手食指对着付云剑喃喃发问。

  “你,管不着!还是比武吧!”

  “嘴硬!”万震崴大喝一声,两手掌渐渐变成金黄色……付云剑看得呆了!这分明是“太和九宫掌”的招数!只见七彩流光中,各种手印、手臂出现在万震崴四周。潭水也咆哮着翻起巨浪。娴熟的程度和功力比起他竟强上了数十倍!

  付云剑的定力倒是十分好,遇着高手也不会惊慌失措。他灵机一动方想起“啸云宝剑”——此时不用更待何时?他嗖地拔出长剑,以武当北斗七星剑阵中的招式挥舞过去!

  一柄平常的宝剑切入那七彩流光中竟光芒四射,通体透亮。茫茫剑气令万震崴身外的华彩黯然失色许多。付云剑又一声怒喝,变招向万震崴上三路攻去。只见“啸云宝剑”长驱直入,咝咝作响,那些变幻莫名的手臂纷纷断开。

  万震崴被逼得连退数步,除了瞠目结舌,几乎说不出话来。他突然凄声长啸,弹身而起,向洞外飞奔。

  “站住!”付云剑没想到他会逃跑。他顺手从岩壁上抄起一枝火把,挥着剑就追了上去……
  穿过长长的黑暗,付云剑看着万震崴的白衣向神仙石林那边飘过去。他起脚继续追赶,只咬住那身白衣衫不放。前面的万震崴几个起落,人已经逃到了古墓群。然后便倏地消失不见。

  “有种的你出来!”付云剑万般气恼,厉声大叫。他手中的啸云宝剑披一身月光,正杀机浓厚。胡乱搜寻了一遍,还是不知那千手道人隐于何处。正遍寻不着时,三步开外的一块儿长满青苔的墓碑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分明是一道洞开的门——只容一人侧身而过。

  “原来钻进坟里去了!”付云剑怒从心中起,胆向两边生。想也没想就往墓道里钻。他知道自己必须揪住这个万震崴,才能得到白云的下落。

  墓道里恶臭扑鼻。付云剑扶住两侧滑溜溜的石壁往下摸索。

  下面的墓室空无人影。借着火把的亮光,他看见墓室四壁还有一些极窄的甬道通往别的地方。而眼前唯有一具停放在墓室中间的汉白玉棺材。

  那棺材硕大无比。棺盖已掀开一半。付云剑小心翼翼接近它,探身往里瞅了一眼——万震崴虽没有藏身在里面,但所见仍然令他惊骇。棺底的一枚绿骷髅通体发亮,泛绿的光华闪耀如鬼火。

  付云剑低头弯腰去取那枚骷髅头。突然就觉得脚底一空……两只不知从何而来的手抓住他的脚腕子便提了起来……当他想到反抗,整个人已经如倒栽葱般被塞进了棺材,然后是一声轰响和从头顶砸下的一片黑暗——棺盖合上了!

  棺壁外传来一阵沙哑而沉闷的笑声。“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哈哈,瓜娃子你就等着变僵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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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8 16:04: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章  南乡子·长恨(下)



    付云剑探手去顶棺盖,竟是纹丝不动。他想坐起,但还未直身便碰到了顶 盖。

    “别瞎忙乎!你休想从里面打开它。哈哈哈。省点儿力气吧,不然你死得更快。”

    付云剑果然感觉呼吸有些困难。这棺材的密封性能看来极好。他干脆躺下,身子却像硌到了啥东西。探手取出来,原来是那个绿骷髅。此时,它的两个巨大眼窟窿正与他冷冷相对,饱含嘲讽和怨气。

    棺材外重回寂静。棺材内浓黑一片。付云剑全身的每一块儿肌肉都紧绷了起来。“冷静。一定要冷静。”他暗暗告诫自己。

    还好竹箫和啸云宝剑都在。但在如此狭小的空间,两样东西都起不了什么作用。再乱来一气反而会空耗体力。

    难道自己就这么死去了吗?难道真的就这样成为古墓棺材里的孤魂野鬼吗?付云剑瞪大眼睛——尽管什么也看不见,脑子却格外清醒。他太不甘心这样死掉。若未遇到白云也就算了,反正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孩子,性命本如芥子般不值一文。但他刚刚感受到一点点爱,刚刚感受到人间的一点点温情,就这样孤单地死去——他有一万个不情愿。他第一次感到他不是在为他自己活。他第一次感到他的勇气不仅仅来自他的功夫,他的仇恨。

    时间似乎完全停滞。他感到身子越来越软,头也越来越重,但他在心里一遍遍地说:“坚持。白云。坚持。白云。”这话是说给心中的姑娘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隐隐约约地,他似乎看见了白云。他努力地想牵起嘴角给她一个微笑,但他没有力气,一点点都没有了……





    突然黑暗中响起一声惨叫。

    付云剑凛然一惊。他似乎是从一场千年大梦中惊醒。四周仍是冰凉的石壁。他意识到自己仍然困囿于棺材里面。

    惨叫声来自棺材之外。又稍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头顶隆隆作响,棺材盖被缓缓移开。几枝火把温暖的光线透射进来,把棺顶浮现的几张脸都映得通红。每张脸表情各异。或惊诧,或得意,或鄙视。

    付云剑忙腾身而起,跃出棺外。

    墓室内,武当四首座弟子一个不拉地出现了。在他们身边,是蜷曲着身子大汗淋漓的万震崴。

    “知道你有解药。呵呵,但你不会此时带在身上。”风若水的眼睛从付云剑身上移开,“玄明师父,没想到我们守候了几晚上,还真有成果啊!”
付云剑一看万震崴开始变得乌黑的颈项,便明白他中了“九宫梅花针”的暗器。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你怎会想到敞着门儿让咱们进来呢?”风若水似笑非笑地盯着万震崴。

    付云剑刹那间明白是万震崴忘关闭墓室之门,才引得风若水他们前来。而这千手道人大概刚才正得意于抓到自己,所以疏忽大意了吧。

    “哼!今天,你们谁也溜不了!”风若水声若寒冰。平添三分杀气。“云剑师兄,没有我们,你今天就成这青城山里的野鬼了。回去见了师父该怎么谢谢我呀?哈哈哈哈!”风若水笑得花枝乱颤,两腮透红。

    万震崴的呻吟声突然嗄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怒喝,“恶婆娘,休想如此容易!”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见万震崴从地上唰地竖起,转身便往洞外蹿去。

    付云剑眼尖,他也噌地跳过棺材,顺便以剑鞘削熄了日火与月风举着的两枝火把,然后跃向出口。

    “都,都给我站住——”风若水哪里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待他们四个手忙脚乱追出洞口,已经没了付云剑与万震崴的影子。





    寻仙沟百丈滩上。

    付云剑一路紧紧咬住前面万震崴的身影不放。远看去,一白一黑两个小点正在山涧溪谷间跳跃不止。

    那千手道人显然已经受伤,动作不再似刚才那么灵活。眼下他跌跌撞撞过了百丈滩,又向石涧槽的方向奔去。

    付云剑知道——没有解药,万震崴最多只能坚持三个时辰。这样剧烈的奔跑只会加速他的死亡。他只是默不作声地紧随着他。他知道他已经是逃不掉的猎物。

    二人相继过了滴珠岩。最终,万震崴在飞天栈道前收住了脚步。

    那飞天栈道架设于百米多高的绝岩之上,长约数十米。其下水声隆隆,振聋发聩。万震崴踉踉跄跄转过身,面向付云剑说:“娃娃,算你命大。”

    “多行不义必自毙!” 他向前迈出一大步,逼视着万震崴道。一想到那个绿骷髅和万震崴对自己的暗算,付云剑的火气就腾腾地从心底往上蹿。“把白云交出来!” 他接着厉声说。

    “交出来了又怎样?你能手下留情?”万震崴仍是满脸傲气。但付云剑看得出他在坚持。此时不仅他的颈项一片乌黑,连下颌与手掌都都开始变色。

    “对邪教中人,我从不留情。”

    万震崴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与悲戚。他突然张开双臂,大吼一声,欲再次亮出千手大法以求最后一搏。无奈毒素已侵入血脉,在无数支手臂出现时,他的脸也扭曲得分外痛苦。

    付云剑不敢怠慢。挥起啸云宝剑便迎了上去。那剑势如破竹,直接点到了万震崴左侧锁骨之下——他不想马上结束他的性命,他必须要他说出白云的下落。

    万震崴的白色道袍上顿时血色弥漫。两只手无力地垂下。他本能地向后踉跄两步,倒在了飞天栈道上。

    付云剑收起宝剑走上栈道,看见万震崴正用一双惊恐而又无助的眼睛直瞪着自己。他半跪下去,眼睛离万震崴的脸庞不到三寸,一字一顿地问:“白云究竟在哪里?”

    万震崴的手捂着伤口,血顺着他的指缝淌下来。他突然紧盯住付云剑的脖子,原本惊恐的眼神变得慌乱而诧异,“你,你……你的脖根有一颗黑痣。对不对,对……不对?我刚,我刚看到。”

    “你想说什么?”付云剑冷冷道。他以为万震崴还在找反攻与逃跑的机会——暗想如果这千手道人这般想就大错特错了。他从来不会被对手轻易地迷惑。

    “你姓付?是……不是?”

    付云剑的心脏像被什么给刺痛了一下,他直了直身子,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万震崴眼睛里的惊恐突然全部消失,代之而起的是大片大片的绝望与痛楚。他轻轻摇了摇头,脸上现出一丝苦笑。“你不知道,你不会知道。但,但你该知道……你的身上有一块儿白布。那上面有字。”

    付云剑从来都以为——除了天师,不会再有人知道白布上的秘密。他一直把那块儿布放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从未给任何人说过。

    “梅花落……你会吹的……”万震崴的视线移向付云剑腰间的竹箫,“原来那几晚……是你在吹啊……我以为,以为她还活着。”

    “你究竟是谁?”付云剑大喝一声。突然感到自己身上所有的自信全部消失。整个世界对他来说,都变得无比陌生。

    万震崴的脸还在不停地颤抖,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难过。两行混浊的泪水突然从他眼角缓缓地流下,一直滴到他的手背。和那些鲜红的血融在一起。

    “我,我本是白啸然师弟……玄明。十八年前,被……从青城山赶出来。抚养你到,到了三岁……最后留在了天师的身边。我把……我把仇人的名字写在了白布上。还有……梅花落……还有,你妈妈的竹箫。原来,是你……”

    付云剑的脑子里嗡嗡作响。他预感到了什么。但他不相信。“不,不,我没有妈妈。没有爸爸。我是孤儿。你瞎说!”他两眼通红,高声叫嚣,而眼神中的无助与慌乱却无从掩饰。

    “不是瞎,瞎说。你的背心还有……还有一颗痣。是吧?那时,我们就把你的小名叫……叫青城呵。是要你记住,记住你妈妈的……故乡。”万震崴的声音有着一个男人从来没有过的柔弱与哀伤。他讲述的每一点都让付云剑不得不默认,也不得不相信——眼前的这个人一定和他有着非常不一般的关系。否则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如此多的秘密。

    “青城……青城。”付云剑喃喃自语。眼里不由地噙满泪水。他长大后就没人再喊这个名字了。他叫付云剑。他的道号是凌云。

    “青城。我没,没有能看到你的妈妈。好遗憾呐。但我看见了你……我,我会转告她。她会高兴你长得这么高了。你还有……一身好武艺。”

    “我妈妈?我妈妈是谁?告诉我,告诉我!”付云剑趴下身子,摇晃着万震崴的肩膀。

    “她叫瑛儿。付玉瑛……所以,你才会姓付。她活得太短……太短。我也没有保护好她。她才被害死啊。青城,我,我不配……做父亲。”

    “父亲?”付云剑呆呆地看着万震崴痛苦万状的脸。还有被他刺中的伤口。

    “你……你说什么……你是我,我父亲?”

    万震崴嘴角动了动,似乎想点头说是,但又欲言又止。“青城啊,你练的那个功法……是,是青城山的东西。为了让你活下来,才给了张天师……做交换。让他能抚养你。可你妈妈被他们抓回去,抓回去了就再也没走出这青城山。”

    付云剑的眼睛一片模糊。至少他感觉万震崴脸上的两行泪水不会有假。还有更多,更多的泪水不断地从那双光华已逝的眼睛里涌出来。

    “我也练过……那功夫。青城。它要有悟性的人才能练成。我不,不行。我有太多的恨……太多的恨……”万震崴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付云剑突然有了同命相怜的感叹。他不也一样有着太多的恨么?难道也命中注定练不成这门绝世的武功么?”

    “你得记住,青城。我……我不是骷髅教派的人……我最想,最想回的还是青城山。”万震崴的眼睛望向远处黑黝黝的山峦,饱含深情,蕴满沧桑。“你妈妈被抓走后……我流落到了海南岛,遇到骷髅教的女教主,因为对她有救命之恩。她便执意传了我骷髅派的武功,还有令牌——就是那,那个绿骷髅。我,我从没有拿那些东西杀过人。相信我。好不好……青城。”

    付云剑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泪早已流下,他轻轻地点了点头,突然说:“我,我去给你拿解药。他们说你有解药是吗?在哪里?在哪里啊?”就算凭着直觉,他也觉得他必须救活这个人。

    “来……不及了。”万震崴凄惨一笑,“毒素早已转过任督二脉。我快……不行了。还有就是,那骷髅教主的传人……已经,已经到了青城山。姓白的追杀我时,我,我在古墓里故意放下绿骷髅,想引出那人。没想到……没想到那人竟是……唉,青城山不久必有大难啊!”

    万震崴声音渐微,喘了几口气后又对着付云剑惨然一笑,“能,能死在你的眼前,你的剑下,比被他们抓住好。”

    “你,你为什么不早说啊。”付云剑声音哽咽。终于明白了他们怎能听到彼此用“暗箫飞渡”吹奏的《梅花落》。终于明白了万震崴怎么会晓得自己身上的痣和自己身上的血书。

    “对不起啊,青城。我带走了那个姑娘。但你放心,她没事。她就在洞里。去找她吧。只是,只是你别忘了……她的父亲……是你的……和我们的,仇人!”

    付云剑抽泣着重重点点头。他觉得自己的心从来没有和另一个人如此贴近过。

    “青城啊,再,再给我吹一曲……《梅花落》吧。”万震崴突然呻吟着说。

    付云剑忙慌乱地喏了一声,别过脸去解下自己腰间的竹箫。

    “这……这就是你妈妈的箫。我专门,专门放在你身边……留给你做个惦记。”万震崴的手颤巍巍指向那竹箫。

    当付云剑把箫执于手中,早已是泪眼汪汪。他双手哆嗦了许久,才把竹箫靠近唇边……片刻后,凄婉的《梅花落》在飞天栈道上响起。箫声如泣如诉,每一个音符都在滴着血、淌着泪……

    《梅花落》第一遍。万震崴亦泪如涌泉情难自禁。

    《梅花落》第二遍。万震崴满脸暇思,把无限的眷恋与深深的悲戚都隐忍在了越来越安然的神色之下。

    当付云剑吹到第三遍,万震崴把头扭向飞天栈道下的万丈深渊,良久没有说话。好一会儿他才紧紧凝视着付云剑泪汪汪的双眼,努力地在嘴角牵起一个微笑说:“她,她也一定在听。好了,好了,让我走……去,去找你妈妈。她孤单了十五年。我要陪她。陪陪她……”

    未等付云剑说什么,万震崴的身子猛一挣扎,向栈道一侧滚落……付云剑大喊一声“不——”,伸手便去抓,但他的手指只沾到了一片衣角,什么也没有再抓到。

    付云剑疯了一般趴在飞天栈道上,探头向下看。那具包裹着白色长袍的身体正飞速下坠……他已是泪流满面,两眼发直。随着那白色的身影疾速变小并模糊,他无力地向栈道下翻滚的苍茫云雾挥舞双手,终于使出全身力气大喊了一声“爹——”

    那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在天地间回荡。激起回音阵阵。“爹——爹——爹——”一声声都饱含血泪,一声声都痛不欲生。而那白色的影子已成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点,直至消失……

    这是付云剑有生以来第一次叫出这个音节,但开始亦是结束。这世间最残酷的不是没有希望,而是希望的起点早已等同于绝望的起跑线。未回头,人已断肠;再向前,万年尘埃。当付云剑转过头,看到地上的啸云宝剑,再也抑制不住心中巨大的伤悲。捡起剑来,他呆呆凝视了片刻,突然疯了般把它掷向身下的万丈深渊——他再也不要看到这柄沾满了父亲鲜血的剑。他再也不要做什么江湖高手、武林英雄。他只想,只想做一次父亲的儿子。

    但,他永远都没有机会。永远。





    当上官云昊在无边的黑暗中惊醒,泪水早已模糊了满脸。他的喉咙在抽咽,连旁边笼子里的“黑豆”与“白豆”也被惊扰起来,吱吱地低声叫着,不安地睁大亮晶晶的小眼紧盯着主人。

    上官云昊从床上坐起来后瞥了一眼闹钟——凌晨四点十五分。他的眼前还是飞仙栈道上生离死别的一幕。万震崴飞速下坠的身体与付云剑最后的嘶喊一遍遍在他的脑海里回放。究竟是梦如人生?还是人生若梦?他一时困惑起来。但至少,那种来自心底的巨大悲伤是真实的。

    ……

    在凌晨冰冷的空气中,他突然打了个喷嚏。虽然胸口还郁闷得难受,但头脑已清醒不少。他想起昨天中午余冬儿说的话——他必须做出决定,究竟和她去不去武当?

    上官云昊隐隐地感到,现实中一切的遭遇似乎都与自己的梦境相关。尽管,这像是相距了几十年的时空。

    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他猛地掀开被子,想等待第二个喷嚏的到来——能够让自己清醒些,再清醒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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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8 16:04: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  一落索·凶井(1)


    窗外。

    是一闪而过的黛色山峦。是一个接着一个长长的黑暗隧道。是迷离变幻的信号灯光。未知的目的地似乎有一千年那么遥远,但迫近得像在目前。

    云昊躺在中层卧铺上睡不着。耳朵里满是车轮与铁轨撞击时的轰鸣。当一切终于安静下来,他撩起蓝色的窗帘一角,把脸凑到窗前。外面黑漆漆一片,大概又是临时停车。调过脸,他看见有人站在过道的窗前——这无聊的长长的旅程。

    借着片刻的宁静,上官云昊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不知过了多久才又在一声长长的汽笛中醒来。借着过道里晕黄的地灯,他看见那人仍背对着他面窗而立。一动不动,似乎站得有些时候。上官云昊惊得半坐起来,头却碰到了上铺的底板,发出咚地一声轻响。

    “还没睡着?”站立的人缓缓转身——是余冬儿。

    “你……你怎么没睡?”上官云昊结结巴巴地问。

    “睡不着。在想我能不能找到那样东西。”余冬儿的脸在车窗外不时透进的灯光扫射下,显得苍白而憔悴。

    “哪样东西啊?”

    “迟早你会知道。”余冬儿笑了笑,“睡吧。你是个挺讲义气的人。能为了救沈子寒答应我。你不恨我吧?我竟然这样要胁你。”

    上官云昊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地发问,心想不恨你是假的。但话到嘴边却成了“恨有什么用呐。只要你说话算数,给沈大哥捐骨髓就行。再说了,我根本不知道去武当山能给你帮什么忙。”

    “我需要你的帮助。因为——”余冬儿的脸有些红,略停了下又接着说:“算了,你迟早会知道。”

    上官云昊心想我才没兴趣知道呢。哼!八成是她一个女娃子路上害怕,拉上我好壮胆儿。反正余冬儿说一切费用她包——自己也没去过武当山,就当免费旅游好了。只是不知道自己请假出来的事会不会穿帮。对老爸老妈,他是说学校组队参加武汉的一个物理竞赛。对“猪头十”他是说自己的奶奶病危——其实云昊的奶奶都去世三年了。上官云昊想起要利用奶奶撒谎都于心不忍。但又没有别的法子可想。只好在默念了N声罪过后,写下了请假条。

    这会儿他望了望仍旧站在窗前的余冬儿一眼,闷声说了句“那你也早休息”,便把头重新搁在了枕头上。




    穿越漫漫黑夜,他们终于即将抵达目的地——武当山。

    “快看,云昊。那就是武当山的一处遗址。玉虚宫。”坐在窗前的余冬儿手指窗外,声音变得激动起来。

    云昊张望了一下。列车正缓缓经过一处空荡荡的操场。几个说红不红,说黄不黄的高大土堆立在场四周,离想象中巍峨的宫观相差了十万八千里。“这就是啊?”他怀疑地问。

    余冬儿指向他刚才见到的土堆,“那四座是御碑亭。里面的龟驮石碑要数十人才能围得起来。要知道当年的玉虚宫是武当山八宫中规模最大的宫殿,明代王世贞《武当歌》中说‘太和绝顶化城似,玉虚仿佛秦阿房’,你可以想象到那种磅礴的气势吧。”

    云昊心想三年高中读下来,自己的想象力也就止于明年考上了大学该是如何的轻松快活了。面对眼前的遗址,他更愿意看到所谓五里一庵十里宫,丹墙翠瓦望玲珑的场景。但他对余冬儿的引经据典和娓娓道来却颇感吃惊,不由问:“你,你怎么来过这儿?这么熟悉。”

    “来过……几趟。但这次最重要。”余冬儿的脸色颇不自然。说话声也低了下去。

    上官云昊哦了一下。听到广播里嗤嗤啦啦报站的声音:“请在武当山下车的旅客做好下车准备……停车三分。”

    下午三点多钟的光景。在这里下车的人不多。上官云昊背着一个很小的天蓝色登山背包。余冬儿拖着一个硕大无比的航空专用拉杆皮箱。朱红色。分外炫目招摇。云昊一路上没少琢磨那箱子里究竟装了些啥奇珍异宝。

    两人混在稀稀拉拉的人群里往出站口走。刚出站,就被一群揽客的出租车司机围住。余冬儿对这种景象似乎见怪不怪,她把手中的皮箱顺手交给一个操着当地口音的中年男子,扭头对上官云昊说:“咱们先去纯阳宫。”

    上官云昊嗯了一声。先到哪儿去他倒不在乎,他就是觉得这山里面的空气真好。绝对配得上那个“沁人心脾”的词儿。若不是心里有事,这种陪着美女看美景的美差,绝对要让他乐不思蜀。

    中年男子把他们俩的行李一古脑儿塞进一辆没有任何的士标志的桑塔纳后厢。余冬儿拉开副驾驶位置的车门,没有任何迟疑地钻了进去。“到乌鸦岭停车场。两人五十块钱。进山费我们自己掏。”她麻利地说完这些便不再吭声。
上官云昊窝在后座想,她少说也来了七八趟吧。起初以为她是来找自己陪游的,现在看来这个判断基本失误。

    桑塔纳在柏油盘山公路上飞驰。司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余冬儿闲聊。说十二月是旅游淡季啦。如果四五月份来肯定要一百块钱才肯进山啦。然后又劝说他们坐个滑杆儿上山别坐索道,死贵不说还看不见什么风景啦。

    上官云昊看不见余冬儿的脸,但感觉得到她此刻心事重重。中年司机见她没什么兴趣,也就不再吭声。

    虽是冬天,车窗外还有大片大片郁郁苍苍的葱绿。远处起伏的山峦从形态上就殊异于云昊平时爬的那些小山包包。随着车转,山转,人也转——竟形成了五步一换景的奇特效果。山路在爬高,在接近那无限靛蓝悠远的天空,接近武当山神秘幽邃的腹地。




    紧挨着登山道,一座纤巧玲珑的道家院落赫然出现在上官云昊的眼前。他猛擦了一把汗,气喘吁吁地说:“歇一下吧。好,好累!”未待余冬儿应声,他甩下沉得像铅块儿的登山包,一屁股坐在石阶上。拿起大瓶的“脉动”咕嘟猛灌。

    “你怎么不出汗?”上官云昊瞅了余冬儿了一眼,“怎么你都不嫌累呀?”
余冬儿站在离他三步外的一块儿大石上,敞开牛仔外套,眼望远处的群峰说:“我和你不同。我是在山里面长大的。”

    云昊差点就把“你不是济宁市的人吗?”这句话脱口而出了。他的地理虽然学得一般般,但济宁不属于山区这一点他还是知道的。但他还是把这话与水一起吞了下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重要的是赶紧陪着她游完武当山,然后回去救沈子寒大哥要紧。

    “云昊,你看这地方美不美?有一句‘竹月梅风巧相映’的诗就是形容纯阳宫的”。

    上官云昊这才放眼四望,只见峰峦拱拥,翠林环绕,的确是个竹生凉云,梅送暗香的好地方。他又朝前方不远的宫观大门斜了一眼,纳闷地问:“那上面不是写的磨针井吗?”

    余冬儿笑了笑说:“是啊。纯阳宫也叫磨针井。相传真武做太子时来武当修炼。因为意志不坚准备打道回府。当他走到这里,见一老姆在一口井边磨杵。真武感到大惑不解,老姆便点化他,说‘功到自然成’。等会儿你会看到那大殿里面还有壁画记载这件事呢。”

    “猪头十也经常讲这个呐,”上官云昊可没觉得这个传说有多么优美,“天天在我们耳边念叨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啊。没想到今天在这儿见着人物原型了。唉哟,又让我想起不到两百天就该高考了。”

    “猪头十是谁?”余冬儿卟哧一笑。

    上官云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们班主任。”他坐在地上仰视着余冬儿,看着她被线衫紧裹,起伏有序的胸脯,还有修长的双腿和姣好的面容,突然感觉她不该是鬼,而应该是这山间的精灵与天使才对。他的心里又升起对她隐约的好感,那种青春期特有的燥动令他满面通红。一阵胡思乱想之下,他忙爬起来说:“走吧,看看里面真的有铁杵没有。”

    二人一前一后迈进道院虚掩的大门。“这里是坤道修炼的地方。”余冬儿轻声说。

    “什么是坤道?”

    “就是女道士。”余冬儿边回答边指着前面三清大殿崇台下的两根黑乎乎的东西说:“看,那是什么?”上官云昊奔上前细瞧,原来是乌黑发亮如碗口粗的两根铁杵。他大叫一声:“乖乖隆个咚……真的有这铁棒棒嘿。我还以为那只是个传说嘛。”

    “是仿制品。不过有的传说可就是真实的。比如武当的武术。”余冬儿意味深长地说。

    “真能飞岩走壁?真能一蹦三丈高?”上官云昊摸着铁杵瞪大了眼睛问。

    “那是最简单的。我们来这儿要找的,就是一个很厉害的牛人。”

    “谁?男的还是女的?”

    “你一会儿就会知道。因为我也没有见过。”余冬儿率先推开了大殿的朱漆大门。

    殿内很黑。空气里弥漫着陈朽的灰尘气味。上官云昊好奇地四处走动,兴奋而紧张。那大殿的正中央供奉着真武大帝的塑像。前面的供桌放有两盏油灯。几只果盘里空空如也。四周的壁画已经斑驳模糊,油漆脱落,不复有往昔的光彩。但线条的古朴高雅,色彩的陈淡苍然,山水云树的风韵和各色人物的生动还是扑面而来。

    “你呆这儿别动,我去去就来。”余冬儿话音刚落,人就闪出了殿。

    殿门洞开。浮游而进的阳光仅能照到殿内三分之一深的地方。这种半是明亮半是晦暗的效果令上官云昊觉得眼前的一切恍若如梦。

    殿内静得只有云昊自己的呼吸声。他边转悠着看那那幅名为《真武修真图》的壁画边等余冬儿回来。他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十八岁的最大理想就是能过上清静淡泊的日子,能真正达到无为而无不为的境界。但他又感觉自己是个城市宠物,和“玉面刀客”、“麻杆儿”与“大虫”一样离不开KFC、NIKE还有COCACOLA。

    当光线一寸一寸从三清殿里退出去,上官云昊正站在那些描绘真武大帝艰苦修行的图画前使劲儿发呆,正想着关于梦想与现实、传说与真实、外在与自我的辩证关系。他不知道对立的这些能否完美统一。至少眼下,他觉得世界就是这样一座古老的宫观——神秘而现实。散发着腐朽的气质,但又与时俱进。

    当最后一点阳光刚刚缩回到高高的门槛之外,一声苍老的声音同时响起:“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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