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水]唐朝的二手房

归沫

一千零七十二年前的初冬，北风那个吹，吹得人心里直发毛。（那时侯，我们还暂时统一叫作“唐人”，五十六个民族一面旗，是大大的盛世。在祖国的大西北，在我们熟悉的甘肃，二手房交易屡有发生。）

天麻麻亮的，忽律哺看着屋前的一大笼光秃秃的树枝发呆。那些生铁一样的枝干在天空中僵直，就像他身后卧病在床的老娘一样，毫无生机，毫无希望。

忽律哺，男，是个西藏人，那时叫吐蕃人。自从随吐蕃的大军占领敦煌以来，作为军功，他也分到了一个大院。这个大院原本五间房子，最大的南边那间是他最早的住所，后来他把年迈的老妈也接过来享享福——这所本已荒废的院子在敦煌城的修文坊里也就重新开始了新的生活。

忽律哺的老娘笃信佛教，在南室中办了一个小佛堂，终日拜佛念经，祈愿儿子平安康健，战事早息。事实上，吐蕃军队此时已经完全占领了整个敦煌，忽律哺的日子应该是平稳安定的，他已经从一个无产阶级的流民队伍中脱颖而出，成为一个有房产有公务员身份的小资产阶级了。

1071年前的深秋，后唐的最后一个皇帝李从珂在洛阳城中架起柴火，把自个儿给烧死了。忽律哺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事儿并不知晓，他只知道他的老娘快不行了。整个院子里，除却老娘若有若无的鼻息之外，只听得到呜呜哧哧的北风哀鸣。

“哺儿，咱们还乡吧。”老娘幽幽地念了一句。忽律哺听到了，心头只是一颤。忽律哺打算把这所在甘肃敦煌的房产随行就市，卖些银两做路费，送老娘返回西藏的老家去了。他在院口举着卖二手房的纸牌子，很快有哥仨来洽谈了。他连忙又找来同院居住的邓先生作个见证，就这样一行五人正式开始了二手房交易。

忽律哺就请邓先生代笔，立了个字据，忽律哺最后一笔资产变卖成了差不多十一两白银——他和老娘居住的那间只有大约17。5平方米的小偏房卖给了萨家三兄弟。他的同事邓押衙、隔院的邻居都一一作了见证人，前来送别。临出院口时，一向治兵很严厉的兵马使洛大人骑马巡行，也匆匆地在忽律哺的卖房契上签押了他的见证，算是默许了忽律哺的“还乡”。以下就是这张契约的全文：

S.1285《后唐清泰三年(936)杨忽律哺卖宅舍契》

修文坊巷西壁上舍壹所内堂西头壹厅东西并基壹丈伍
寸南北并基壹丈五尺东西两室卖张欺忠   南至邓坡山北至萨安住又院洛地壹条东西壹
仗肆尺南北并基伍尺东至井道西至邓坡山南至坡山及万子北至萨安
升及万子又井道四家停支出入不许停截  时清泰三年丙
申岁十一月廿三日百姓杨忽律哺为手头阙乏今将父祖口分地
出卖与弟萨安子弟富子二人断作舍价每地壹尺断物壹
硕贰斗兼屋木并袱都断得物参拾参硕柒斗其舍及
物当日交相分付讫更无玄欠向后或有别人认识者一便
忽律哺承当中间如遇恩    敕大赦流行亦不许
论理两共面对平章准法不许休悔如先悔者罚青麦
拾伍驮充入不悔人恐人无信立此文书用为后凭


出卖  舍主杨忽律哺
出卖  舍主母阿张
同院人邓坡山
同院人萨安升
见人  萨安胜
见人  萨安住
见人  吴再住
见人押衙  邓万

邻见人高什德
邻见人张威贤  知
邻见人兵马使洛兴俊（倒书）


契约严格规定了二手房价折合的粮食实物须当日结清，但我们并不知道，当时的房主忽律哺是怎样从萨氏三兄弟手中拿到钱的。不过按照常理推断，他不太可能挑着三十三担七斗的青麦上路的。那么，跟随萨氏三兄弟到粮市里按价取银便是相当合理的方案了。据敦煌文献记载，这三十三担七斗的青麦在当时的市值大约就在十一两白银左右。当然，白银折算成粮食的价格并不稳定，而根据社--会的和谐与不和谐的程度，经常有大小不一的浮动。本份实在的“唐人”们更喜欢通过粮食实物的方式来进行二手房交易，也就是说在当时的大西北，二手房交易中的房价只是一个虚拟数值，它更多的还参与到粮食期货的运作之中。

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当时的二手房交易并非只是交易房产本身，还连带着地皮一块作价交易。忽律哺的契约中首先提到的“将父祖口分地出卖与弟萨安子弟”，那个“口分地”即是当时政--府赐给当地屯兵的口粮地，也是这些兵士赖以安身立命的私家产业，那是免征免税，是名符其实的私有土地。所以，说唐朝的二手房交易其实并不准确，准确的讲是唐朝的二手房地产交易。要卖是连着地一块卖的，要买也是连着地一块买的，那是真正的家传产业，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愿意做败家玩意儿。

通过典籍与史料比对，换算出建筑面积中丈、尺与折卖等价物青麦硕、斗之前的经济学函数和比价数据，我们甚至可以精确计算出，唐末敦煌地区民居二手房交易的基础价格在600——1300元/平方米之间。当然，唐朝的二手房交易，尤其是边远欠发达地区的二手房交易并未从粮食交易中完全剥离出来，它很难形成自己的一个独立市场。唐朝的二手房，只是粮食期货运作的一种补充方式，而且还不是经常性的，它更多的反映着社--会的和谐与不和谐指数。


忽律哺的这一纸契约，由英国人斯坦因带进博物馆中珍藏，在敦煌文献中编号S1285。而我们通过这张旧纸，也觉得一千多年前的二手房价并不便宜。大西北那么偏的地段（现在大半都是沙漠了），房价也得一千块一平米左右。哦，对了，准确的讲，那是含地价的，那又是大大的便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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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长知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