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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5][小说]潜在的异族 【美.杰克.威廉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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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6-25 19:31:3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这是2000年《科幻世界》夏季增刊中的小说,我非常喜欢这篇小说,在这里与大家分享:(((( :((((


第一章 穿白色皮毛大衣的姑娘  

克拉伦登市的新机场名叫特洛伊。进港厅是石膏粉墙的新颖玻璃建筑。
     威利?巴毕站在进港厅外,仰面望着天空,希望听见或者看见即将到港飞机的踪影。这时候,一个姑娘朝他走来。威利突然感到一股冷气袭来,牙齿不禁“嘎嘎:作响,身子打了个寒颤。根本没有道理觉得这么冷,这个季节利吹的是略带湿润的清爽东风。再看那姑娘,那股独特的亮丽,就像一台精致轻巧的电冰箱。
   他有一头美丽、火焰般的红发,脸孔洁白、细腻又带几分严肃的甜美。她的神情和姿态一下子就验证了那令巴毕眼花缭乱的第一印象——她是一个绝妙的尤物。她的眼神和他的相遇了,随之,她对他报以迅速愉快的一笑,她的嘴巴还真有点儿大哩。
  巴毕把脸转向她,感到有些透不过气来。他再次望着她严峻略带微笑的眼睛——她的眼睛真是绿极了。他仔细地观察着她,试图从她身上找出那种无意识的寒颤。他意识到一种与寒颤同样不可名状的、毫无逻辑的吸引力——威利觉得,生命已经把他变得对女人有些无所谓了,并自认为在对女人的问题上,他是相当有防御能力的。
  她的绿色套装裁剪时髦又得体,同样也带有几分严峻,一眼便知,其价格不菲,并且精心设计,有意与她的眼睛的绿色相协调。为了抵御十月天下午的寒意,她还穿了一件白色短皮毛大衣。威利立刻判断,这一定是北极狼的皮毛,经过漂白,或许本身就是白色北极狼的皮毛。
  可是,那只毛倒真是有点儿怪。
  她提着一只别致的蛇皮手提袋,两根提袋套在手臂上,像是两只盘绕着的菱形花纹的蟒蛇。带子打开着,像个平平的浅篮子,那只小猫像是要挣扎着出去。那是一只半大的、蛮可爱的小黑猫,系着一截红色的缎带,缎带上还打着双结。
  猫和姑娘有些不很协调,小猫眨着眼睛,平静地看着黄昏里渐渐亮起来的灯光。
  这姑娘可不像以小猫咪为宠物的那类女孩儿,具有如此独特气质的女性,是根本不会把猫儿呀、狗儿的装到精美手提袋里的,即使是最惹人喜爱的小黑猫,也绝不该出现在这样的女士的手提袋里。
  他竭力忘掉刚才那个奇怪的、类似寒颤的惊惶,想不出她怎么会认识他。克拉伦登不是个大城市,记者们也都常见。像她那样的红头发,见了就不会忘。他又看了她一眼,看清楚她那撩人的眼睛的确是盯着自己,没错,她是在盯着他。
  “巴毕?”
  她的声音清脆又有活力,柔柔的,从喉管里发出的,很是令人激动,就像她的头发和她的眼睛一样令人激动,她的举止保持着适度的随意。
  “威利?巴毕,”他回应道,“《克拉伦登星报》的现场采访记者。”
  他故意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心里却想进一步挖掘刚才的那股异常感觉,总之,他不想让她很快就走开。
   "编辑要我今晚来个一箭双雕,”他对她说,“一个是瓦尔文上校——已经二十年了,他仍然是戎装一身,并以此为荣。听说他新近辞掉了华府政僚的轻松官职,回到家乡小城,竞选参议员。反正他也不会对报界说什么,只有见了普斯敦?特伊,他才会开口。”
  姑娘不动声色地听着,小黑猫却对着闪闪烁烁的灯光打着呵欠,一小群接机的人,聚集在铁网后面,等待飞机抵港。铁丝网那边,身着白色工作服的地勤人员,正在忙碌着,为即将到港的飞机作准备。姑娘咄咄逼人的绿眼睛仍然盯着威利,她富有魅力的嗓音,低沉轻柔。
  “那你的另一雕呢?”
  “这一雕可非同小可——”巴毕说,“洛默刊?蒙瑞克博士,人类研究基金会的中心人物。他今晚将从西海岸乘专机到这儿,还有他的那个勘察小组。他们去了戈壁——哦,你也许早就知道这些了?
  “不,不知道。”她声音里的什么东西,使巴毕脉搏跳动加快,“说说看?”
  “那些考古学家们,”巴毕说,“战前在蒙古那儿不知挖出了什么东西,后来,日本人投降了,哦,是1945年,他们想法子通过了重重外交障碍,又回去挖掘。山姆?奎恩,那个博士的左右手,战时还在中国服过役,他知道得挺多的,我虽不知道他们到底要找什么,但准是非同一般的东西。”
  姑娘饶有兴趣地听他继续说下去。“他们都是这儿当地的人,今晚都回来,他们在外头搞了两年了,当兵的,当土匪的,沙暴、蟒蛇,那地方最糟糕的东西都让他们遇到了。据说,他们将带回震撼考古界的新发现。”
  “那会是什麽呢?”
  “那就是我今儿晚上的活儿了。”巴毕迷惑不解的灰眼睛仍然不停地打量着姑娘。小黑猫愉快地望着他,可从姑娘那儿,巴毕似乎找不到什么线索,来与自己刚才的诧异相联系。她微笑着的绿眼睛,近乎冷漠,不带什么暗示。巴毕真怕她会一下子走开,便竭力镇静地问:“我们见过吗?”
  “我是你的对手。”她的声音里似乎暗示着某种友情。“艾溥露?贝尔,《克拉伦登号角报》的。”她说着向巴毕晃了晃一个小巧、黑色的采访本,随后,又将本子放进自己的掌心,“有人告诉我,要提防着你点儿,威利?巴毕。”
  “哦?”巴毕咧咧嘴,头向大厅里等候登机的乘客点了点说,“我还以为你在这儿转机,到好莱坞或是百老汇的呐。你不是《号角报》的吧?”他望着她那一头火焰般的美发,不无羡慕地一个劲儿地摆着头。
  “我一定在哪儿见过你。”
  “我是新手。实际上,我暑假才拿到新闻学的学历。这星期一才刚到《号角报》工作,这次新闻采访是我的首次真正的采访任务。”她的腔调里带着一股孩子气的神秘。“我觉得自己在克拉伦登还是个陌生人,恩——我是在这儿出生的,不过我在几岁的时候,就搬到加利福尼亚去了。”
  她洁白的牙齿闪烁着,露出信心十足的微笑。
  “我的确是新手,”她轻声说道,“而且十分想在《号角报》干出点儿样儿来,对洛默克?蒙瑞克博士的勘察工作写一篇有水平的报道。他们的勘察工作听起来令人十分兴奋,又使人感觉把握不住,我在大学里没有修那方面的课程。巴毕,如果我问你几个愚蠢的问题,行么?”
  巴毕看着她的牙齿出神,洁白、整齐,看上去还很结实,就像那些做牙膏广告的漂亮女郎,露出洁白的牙齿啃骨头。巴毕的脑子里马上浮现出艾溥露?贝尔像广告女郎那样,啃着一块鲜红骨头,那可真够刺激。
  “行吗?”
  巴毕咽下了口水,收回思路,朝她咧咧嘴。暗想,别看她初到新闻界,道道儿可蛮多的,瞧那只小猫,无疑是她的最佳女性武器,炽热的眼神和撩人的头发不灵时,手袋里带着小猫咪的见习女记者,哪个男性能拒绝呢?
  “我们是对手,女性,”他竭力装出严肃状。她略带畏惧的神态使他心动,可他仍然没有改变说话的腔调,“艾溥露?贝尔不是你的真名字吧?”
  “真名是苏珊,”她略带乞求地说,“可我觉得,艾溥露这个名字,如果出现在新闻标题下面,恐怕要好得多。”她的声音短促而低沉,“求你了,蒙瑞克博士一定很重要,不然,各家报纸不会都来抢新闻。”
  “你说对了,他的新闻可非同小可,”巴毕附和着,“他的小组一共只有四个人,这种时候,到那样的地方去,我敢说是个不小的历险。山姆有中国朋友,他们一定帮了不少的忙。”
  她飞快地在采访本上记着,她的白润润的纤手,突然使巴毕想到某种动物灵巧而又胆怯的前爪。这样乱联想,可真有点儿怪。
  “中国朋友?”她边记着边小声嘟囔着,“真的?你知道他们会带回什么来吗?”
  “对此我可是一无所知。”他说,“《星报》从基金会的小道消息得知,他们今晚7点的飞机到。据基金会有关人士透露,他们将宣告最抢手的新闻,好像是重大的科学发现,可是《星报》对科技的新闻兴趣不大,我呐,负责两条新闻,瓦尔文上校一条,洛默克?蒙瑞克博士是另一条。”坝凹中国科幻罢雹白跋叭
  巴毕突然想起一个神话里的美女,那个美女可够玄的,她能把自己不喜欢的男人变成丑陋的怪兽,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哦,瑟思。
  他的思路飞快,并暗自庆幸没有把“瑟思”这个名字在艾溥露面前说出声来。但是,艾溥露鲜红的嘴唇轻轻地蠕动了一下,这些都在向巴毕暗示,她听到了他刚刚说的什么,巴毕真也解释不清楚,自己怎么就会胡乱联想到什么神话、美女的,真是怪事儿。
  巴毕觉得一阵不自在,想避开面前这位女记者。他读过一点儿蒙倪克和佛洛伊德的东西,也知道点儿考古学家佛雷泽《金色的花瓶》的内容,那些神话的象征意义,表明早期人类的某种恐惧和希望,他之所以会有这类念头冒出来,就是潜意识的流露,但是,到底是什么样的潜意识,他不想去深究。
  他不自然地笑了笑说,“好吧,我告诉你能告诉的,最好普斯敦?特伊那位老兄别跟我过不去,特别是,如果他在《号角报》上看到我的文章,那就不妙了。你要我帮你写吗?”
  “多谢了。不过,我的速记还不错。”
  “那好吧。十年前,蒙瑞克博士在克拉伦登大学任教时,是颇具盛名的考古学家。后来,他辞掉了大学里的职位,组建了考古基金会。不过,你如果想巴博士想成是个单纯的考古学家,就大错而特错了,他是当今世界上少有的全才,生物学、心理学、考古学、社会学、人种学——凡是与他可爱的课题有关的学科,他都十分精通,这一点,他的助手们都知道。蒙瑞克博士是基金会的顶梁柱,他筹集项目资金,大多也都用在他一直从事的项目上。战前他三次带人去戈壁,大战刚刚结束,又再次出征,在阿拉山西南部的戈壁,展开挖掘工作,那可是最干燥、最贫瘠、最炎热的沙漠地区。”
  “后来呢?”女记者追问道,手仍然保持着作笔记的姿态,“你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找什么吗?”“就到这儿吧,我们知道的一样多了,机会均等,公平竞争。”他又裂开最一笑,“博士二十年的心血都花在这上面了,不论是什么,他为此而成立了考古基金会,一生呕心沥血,它总是件很重要的研究项目。”
  铁丝网那边一阵骚动,一个小男孩儿激动地用两手朝灰蒙蒙的黄昏中挥着,湿冷的风中响起轰隆隆的马达声。巴毕看了看表说,:四点五十,调度员说飞机六点到,一定是蒙瑞克博士的飞机早到了。““这就到了?”她看上去像那个小男孩儿一样激动,不过,她的眼睛不是望着天空,而是望着巴比,“你知道博士带的其他人的情况吗?”
  巴比如泉涌般的回忆,使得他没能马上回答她的问话,三张曾非常熟悉的面庞,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那边人群的低语声,也似乎变成一度曾非常熟悉的朋友间的倾谈,他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从前。
  他轻声说道:“知道。”
  “那,就跟我说说吧。”
  艾溥露清脆的声音打破了他的回忆,她静静地等着,手里的笔还是那样握着。他明知道不该把自己所有的情况都讲给《号角报》的竞争对手,可是,瞧他火红的红头发,还有长长的大眼睛,唉,哪里还能说个“不”字。
  “1945年同博士一起到蒙古的那三个人有山姆?奎科、尼克?斯宾维克和莱克斯?斯特。他们都是我最老的朋友,我们一块儿进大学,当时蒙瑞克博士还在大学执教,我和山姆还搭伙着在蒙瑞克博士家寄宿两年多,后来,我们搬到叫特洛伊楼的学生宿舍,四个人搭伙住一套房子,我们都修了蒙瑞克的课,还——”
  巴毕一下停住了,支支吾吾的,不想再说下去,旧日的伤疤在隐隐作痛,她的喉咙哽咽着。
  “后来呢?”艾溥露近乎耳语地说,她的一闪而过的微笑里带着同情,巴毕又继续回忆起来。
  “蒙瑞克早就在征收麾下人马了,你也看得出。他一定在更早的时候,就有了组建这个考察小组的想法,虽然,他的组建工作直到我毕业后采开始。我猜想他一直都在为最终到戈壁开展这项勘查挖掘工作物色合适的人选,然后训练他们,不管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勘察,要挖掘什么。”
  他情不自禁地吞了口唾沫。
  “反正,我们都修了他的课,他的《人文科学讲义》。我们崇拜他、尊敬他。他为我们搞到奖学金,尽可能给我们最大的帮助,带我们一起到中美洲和秘鲁搞暑假实习。”
  姑娘的眼神有些异常的咄咄逼人。
  “不知怎的,我被裁了下来。”他尴尬地说道,“我压根儿也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这始终是个闷葫芦。我热爱所参加的各项课题活动,成绩比山姆的好,要是从开始就让我跟他们一起去戈壁的话,我肯定别的什么都会抛弃的。”
  “那是出了什么差错呢?”姑娘固执地追问着,并不太估计巴毕是否感到尴尬。
  “他不肯讲。”听得出,巴毕急促的嗓音里,带着尚未愈合的创痛,“当然,他也看得出我是多么难过,可他就是不作任何解释。以后干脆就不再提这事儿了,如果再提的话,好像他也挺难受的,他只是说,会保证帮我找到一份儿我想干的工作。从那时起,我就在《星报》干了。”
  “而你的朋友们都去蒙古了?”
  “就是那个夏天,”巴毕说,“他们都跟基金会第一次出去勘察。”
  “但是,你们四个还是朋友,对吧?”
  他点着头,可是的确有些迟疑。
  “还是朋友。不过,我对老教授还真有点儿不满,因为他就是不说出为什么。我从没和尼克或是莱克斯吵过嘴,他们都挺不错的,什么时候看见,还和原来一样。寄的那会儿我们暑假实习,赶着骡子,带着器械,在墨西哥、危地马拉,还有秘鲁,走了不少的地方,山姆曾戏称我们是四个‘赶骡人’。如果蒙瑞克告诉过他们为什么把我踢出来,那就是他们一直在对我保密。”
  巴毕看上去真的有些感伤,他的眼光离开了姑娘的红头发,向寒意袭人的灰色天空望去。此时,昏暗的天空里传来了飞机马达的轰鸣声。
  “他们没怎么变,”他说,“但是,也逐渐生疏了。蒙瑞克把他们培养成了人类学各个领域里的专家,他们都已经是相当有成就的人了,为了阿拉山的那个什么东西,他们没有多少时间跟我来往。”
  巴毕深深地吸了口气。
  突然,他把话锋一转,有些失礼地唐突问道:“贝尔小姐,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她的眼睛闪烁着,不无玩笑地说:“可能使凭点儿直觉吧。”
  巴毕又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早就清楚自己有那么点儿所谓的“新闻嗅觉”,也就是一种直觉,能对人们的某种动机,或由此种动机将要引发出来的时间,作出某种判断,这算不上什么不得了的,也不能过分相信或依赖于它,绝大多数记者都有点儿这个本事,当然啦,人们更趋向于怀疑机械唯物论观点以外的任何哲学观点,以明智的态度去考虑问题。
  她的直觉,或是人们常说的所谓第六感官,的确很有过些作用。蒙瑞克要他离开考古小组之前,就是他的这种直觉,曾多次帮他们成功地找到史前的多处人类遗址,好像他本来就知道,野蛮时期的狩猎者会在哪里聚集,在哪里安营扎寨,或是在哪里安葬同伙儿。
  但总的来说,他的第六感官带给他更多的是灾难。他好像知道史前的这些人类怎样去思考,怎样去行事,这一直是使他有种不安的警觉,只有在醉酒之后,这种警觉才得以化解。他的确常喝得太多了点儿,多数记者都是这么个喝法儿。但是,他知道自己之所以酗酒成性,多半而原因是这个不安的警觉造成的。
  可能是同样的警觉,使他刚见到艾溥露?贝尔时,打了寒颤——现在看来,她的长长的、温柔的眼神和火一样的红头发,并没有什么令他不寒而栗或者不知所措的,而她对巴毕这个名字的直觉,也没有什么不得了的意外,当然,有点儿离奇就是了。
  太离奇了点儿。
  巴毕朝她笑了笑,试图缓解由过分警觉而引起的惊慌失措。肯定,她的编辑一定告诉过她,该抓什么样的新闻,如何去抓。没准儿,她就是利用自己的貌似天真无邪,加上骨子里的老谋深算,这种女性特有的、不可抗拒的独特魅力,纷扰我们男性记者们的脆弱方寸。最荒诞之词,也有最理性的解释,关键在于如何找到其中之奥妙所在而已。
  “喂,巴毕,那些人是谁呢?”
  她的头朝那边的一小群人点点,起初接机的人们,此时正鱼贯走出侯机厅,走到铁往外面的空地。一个瘦小的男人激动地用手指着灰蒙蒙的天空,一个小孩子喊叫说,看不见。于是,她的妈妈连忙把她抱起来。后面一个高个子盲人女士,由一只高大的德国牧羊犬引着路,也站在人群当中。
  “你如果真有直觉,还问我干吗?”巴毕反诘说。
  姑娘抱歉地笑着说:“对不起,巴毕。说老实话,我真的是才到克拉伦登,没有老朋友,编辑告诉我说,你从潜在蒙瑞德博士手下干过。这些人一定是等着迎接博士的飞机吧?也许,我们可以同他们聊聊?”
  “随便吧,”巴毕不惜那个拒绝她,便说:“那就这边儿走。”
  她伸出手臂,挎住巴毕的胳膊。她身穿的白色皮毛外衣的毛,触到了他的手腕,使得他感到触电一样。巴毕自认为对女人有绝缘功能,可这个姑娘的确是不一般,他温柔的诱惑力透着奇怪的骚动感,深深地撼动着巴毕的内心底层,他竭力掩盖自己,以不被她看破。
  他带她走国侯机厅,停在调度员办公桌前,调度正在地答作响的传真机前忙着。
  “是蒙瑞克博士的飞机到了吗?”
  “还在机场上空待命,巴毕。”调度边点着头,边向风标仪皱皱眉,“听候命令着陆。”
  他们看不见飞机的踪影,便向跑道走去,此时的马达轰鸣声更大。
  “哎,巴毕,”她又向人群点点头,“他们都是谁阿?”
  巴毕的声音有些迟疑不定,可还是说,“哦,那个带着狗的高个子女士,单独站在一边,带着墨镜,满脸孤独的那位,是蒙瑞克的妻子,她是个可爱而有修养的女士,虽然双目失明,却是个艺术家,也使我多年的朋友,自从我和山姆在她家寄宿时起,我们在她家住了两年多。来,我给你引见一下。”
  “哦,那她是罗维娜?蒙瑞克喽?”她的声音显得有些不安,带着过分的紧张,“她的首饰很奇特。”
  巴毕疑惑地重又看了一眼蒙瑞克博士的盲妻,她直直地站在原地,显得安详、孤独而又超脱,衣服依然是一直喜欢的,不加任何修饰纯黑色。巴毕仔细看了一会儿,这才注意到罗维娜的首饰,的确,是银制的,可他从前没有注意到过,大概是因为他对罗维娜和她的一切,都太熟悉了的缘故。他微笑着,转向艾溥露说:“你是说她带的那些银首饰?”
  姑娘点着头,眼睛却一刻不离地紧紧地盯住罗维娜的首饰——她浓密的白发上别着一把古老的银制发梳,黑色长裙的领口处,佩带着银质的胸针,宽大的银制手镯,还有就是戴的很久的银制戒指,她的手看上去显得细腻白嫩,很年轻。就连她的那只狗,也带着宽厚的银制脖套。
  “可能有点儿怪,可我从没感觉有什么不妥,罗维娜喜欢银首饰。她说她喜欢摸到银器时那种凉凉的感觉,触觉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你说是不是?”他看姑娘沉着脸,老大的不高兴,边问道:“怎么,你不喜欢银首饰?”
  她轻轻的摇摇头,火红的头发在风中飘拂着。
  “不喜欢,”她轻声地说,语气很严峻,“我一点儿都不喜欢银制的东西。”说完,对巴毕微微一笑,像是表示对刚才紧紧盯看人家的一种歉意,“对不起,巴毕。
  我听说过罗维娜?蒙瑞克,你能多讲讲关于她的情况吗?”
  “我记得她遇见蒙瑞克博士的时候是个理疗护士。”巴毕说。“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她是个非常出色的姑娘,我想,一定很漂亮。可她陷入了一段不愉快的爱情纠葛,使蒙瑞克的出现,使她摆脱了困境,并逐渐熟悉和参与了蒙瑞克的研究工作。但是,关于那段不愉快的往事,我从来也不知道底细。”
  艾溥露不禁向罗维娜望了一眼,仍然静静地听着。
  “最初,她先是听博士的课,后来,她自己也成了一名挺出色的人种学家,跟随博士,远征考察,直到一次意外事故,造成双目失明。从那以后,她主要的时间都是一人呆在克拉伦登,过着平静的生活。她有自己喜欢的音乐。还有一些好朋友。不过,再也没有跟博士出去过。大多数人都认为她有些不可理解,我想,那次事故一定是非常可怕,非常不愉快的经历。”
  “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儿?”姑娘追问着。
  “事情发生在一次去非洲的考察中,”巴毕慢慢回忆着,思绪绵绵,进入了那段往事。他们跟着博士各地考察,追寻着久远的历史碎片,试图揭开困扰着他们谜团。
  “我想,博士当时考察的目的是试图证实这样一个概念:现代人类起源于非洲。要知道,那是距他发现阿拉山那些遗址以前很早的事。罗维娜利用考察的机会,在尼日利亚收集一些人种学的数据,那是些关于当地人形鳄鱼和人形猎豹部落的传说。
  “人形猎豹?”姑娘绿莹莹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先前的亮绿色转而变得暗多了,“他们是什么人呀?““不过是一伙儿秘密的食人肉的信徒而已。据说,他们能变形成为猎豹。”巴毕见她神情紧张,便微微一笑,缓解其紧张青训,说:“你瞧,罗维娜当时正准备一篇论文,论述变狼狂症,这是当地一些原始部落人的一种普遍信仰,他们认为某些个体人可以将自己变形为食肉类动物。”
  “真的?”姑娘呼吸急促,以很低的声调说:“快告诉我。”
  “这些人可变成的动物通常都是当地最危险凶残的物种,”巴毕赶紧接着说下去,渴望抓住姑娘的兴趣。他暗自高兴,不料当年学的枯燥的人种学科内容,如今在这倒是派上了点儿用场。“北方地区是熊,亚马逊盆地是美洲豹,欧洲地区呢,就是狼。据说,中世纪的法国农民曾生活在狼人传说的恐惧之中。在非洲和亚洲哪些地方,使猎豹和老虎。真不知道这些原始的信仰,怎么会流传得如此之广。”
  “蛮有意思的。”姑娘有些闪烁其词,微笑里带着种不可理喻的满足感,“那么,罗维娜的眼睛是怎么失明的呢?”
  “她从来不提起这个。”巴毕有意识的放低了声音,好像是怕罗维娜听见,“不过,有一次我们在书房谈话时,蒙瑞克告诉了我事情的经过,哦,那当然是他把我赶出课题组之前的事喽。”
  “他是怎么说的?”
  “他们的考察营地扎在尼日利亚的原始森林,”巴毕说,“我才罗维娜当时正在搜集资料,以便找到食人部落里的人形猎豹和印度阿萨姆邦的那些熟悉人形猎豹的巫医及某些美洲部落的所谓‘森林精灵’之间的联系。”
  “是呀。”姑娘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句。
  “总之,罗维娜努力与当地人建立起一种信任,了解他们的礼仪习俗,蒙瑞克说她可能问了太多的问题,因为,他发现为他们搬运仪器的一个民工,变得焦虑不安,并提醒她,小心点儿防着豹人。罗维娜没有在意,仍然继续她的搜集工作。随着考察的深入,罗维娜在一条峡谷里发现了一些部落的巫术用品,要知道,那个峡谷是不允许外人进入的。蒙瑞克没对我讲过到底发现了些什么东西,但是他对此发现很感兴趣,于是就把营地搬进了峡谷。也正是他们搬迁的时候,那件可怕的事情就发生了。”
  “怎么发生的?”
  “那天晚上,他们还在搬迁的路上,突然,一只黑色的猎豹从树上扑下来,扑在罗维娜的身上,蒙瑞可说,那的确是一猎豹,不是当地人披着豹皮装成的。我看,这个突如其来的袭击,对那几个当地的民工来说也够呛。他们把所有的照明用具都点亮了,猎豹把罗维娜扑倒在地,蒙瑞克开了枪,才把它吓跑。罗维娜的伤口感染了,当蒙瑞克把她送进医院时,她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那也是她最后一次跟博士出去考察,次后,博士也没再去过非洲,我肯定博士放弃了人类起源于非洲的观点。这样的经历之后,如果罗维娜有些异样,你还会感到吃惊吗?猎豹的袭击对她过于悲剧性了,不是吗?”
  巴毕看着艾溥露紧张的脸色,一种异样的表情令他吃惊。他看到她脸上显露出的一丝炽热、残酷的病态般的幸灾乐祸。要么就是暗淡的夜空和厅内强烈的不协调的灯光造成的错觉。她看巴毕若有所思,连忙笑着说:“生活有时就是捉弄人,”她变得严肃起来,“那一定是非常可怕的打击。”
  “肯定是的,”巴毕看她表现出理解,感到安慰,“但是,那次的经历并没有把罗维娜打垮,她仍然是一个非常动人的女士,风趣幽默,从未表现出来自卑自怜,跟她接触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忘记她是个盲人。”
  他挎住她的胳膊,感觉到雪白皮毛溜滑的质感。小黑猫在蛇皮手袋里向他眨着蓝色的大眼睛。
  “走,你会喜欢罗维娜的。”他催促着说。
  “不,巴毕!”她小声但倔强的抵抗着。“请别——”
  但是,巴毕已经热情地招呼罗维娜了。
  “罗维娜!我是巴毕。报社要我到机场来采访,就您丈夫的这次考察写篇报道。
  现在,我想请您认识一下我最新结识的朋友,美丽的红发女郎,艾溥露?贝尔小姐。”
  蒙瑞克博士的妻子顺着声音转过头来。她虽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但仍然保持着像年轻人一样的苗条身材。巴毕印象中她那浓密卷发,现在已经全白了,而她的脸颊上却泛着红润,也许是激动或空气的凉意所致。巴毕是那么熟悉她,以至于根本不会在注意到她是否戴着盲人们常戴的墨镜。
  “嘿,巴毕!”她的声音清脆而悦耳,“很高兴能认识你的朋友。”说着,她将牵狗的锁链换到左手,腾出右手伸向艾溥露?贝尔:“你好,艾溥露?艾尔小姐。”
  “你好,谢谢。”艾溥露的声音同样也很悦耳,但却没有罗维娜的那股热情。她站在原地,没有要和罗维娜握手的意思。
  幸好,罗维娜看不见,可巴毕却感到不自在,他故意揪了下艾溥露的衣袖,可她却躲闪开了。他瞥了艾溥露一眼,见她脸色暗淡,紧闭住嘴唇,绿色的大眼睛虚成了一条缝儿,死死地盯住罗维娜腕子上的银手镯。巴毕连忙上前打破僵局。
  “小心点儿说话,”他故作轻松地对罗维娜说,“贝尔小姐可是《号角报》的记者,她会把你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记下来。”
  罗维那微微一笑,似乎没有感到刚才艾溥露的粗鲁,巴毕这才大大地舒了口气。
  罗维娜轻轻地侧过头,仔细地听着天空中传来的声音,急切地问道:“他们还没到吗?”
  “还没有。”巴毕告诉她说,“不过调度说了,他们正在待命降落。”
  “他们安全降落,我就放心了。”她满脸忧虑地说道,“我一直都在为马克担心,从他这次出去,我就没松过心,他的身体不是很好,真不该去,可他非要去冒这么大的险。”
  她说话时异常紧张,双手颤抖着,把牵狗的锁链抓得很紧。
  “有些埋在地下的东西就该让他埋在那儿,”她轻声说着,“我曾经劝过马克,要他不再去阿拉山挖那些东西。我担心她会挖除些不该挖出的东西。”
  艾溥露听得全神贯注,巴毕都能听到她急促的喘息声。
  “你担心?”艾溥露同样用很轻的声音问道,“你猜他会找到什么呢?”
  “没什么。”罗维娜似乎保持某种警觉,“他找不到什么,真的。”
  “告诉我,”艾溥露执意要罗维娜继续说下去,“你能推测得出来,因为我想我已经能够猜出——”
  突然,艾溥露的声音变成了一种低声哀叫,她跌跌撞撞地向后退着。原来,那只硕大的德国牧羊犬挣脱了锁链,悄然无声而又闪电般地扑向穷追不舍、执意发问的女记者。巴毕竭尽全力,拳打脚踢,拼命抵挡,可那只狗却绕过他,向女记者张牙舞爪,凶相毕露。巴毕随即迅速转身,死抓住狗链不放。艾溥露不顾一切地张开双手奔跑,她的蛇皮小手袋在慌忙中,缠绕到自己的脖子上,那狗还在不停地追扑着。
  “特克,特克,站住!”罗维娜喊着。
  听到主人的喊声,狗顺从地回到罗维娜身边,仍然没有“汪汪”大叫。巴毕把狗的的锁链重新放回罗维娜手里。
  “谢谢你,威利,希望你的贝尔小姐没有被狗伤着。请告诉她,我很抱歉。”罗维娜轻轻地对巴毕说。
  巴毕注意到她并没有斥责自己的狗。那只硕大的黄色牧羊犬,此时已经安安静静地贴着主人的黑色衣裙卧在地上,可眼睛却园瞪着,无声地龇牙咧嘴,向艾溥露显露着胸像。艾溥露早已被这场袭击,吓得脸色煞白,浑身发抖,匆匆跑向候机厅。
  “这狗太过分了。”一个瘦小干瘪的女人从前面人群中走过来,用略带责备的口吻说,“现在知道了吧,蒙瑞克夫人,我劝过你,不要戴这狗来。它越来越凶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咬伤人的。”
  蒙瑞克夫人却很镇静,她抚摸着狗的头,默默索索地抓住狗的脖套,然后,又用手指轻轻地抚摸脖套上的银扣链。巴毕记起,罗维娜的确一直都很喜爱银制的器皿和各种装饰。
  “不,爱尔浮德小姐,特克是训练好来保护我的。”罗维娜耐心地说,“我要它总跟着我。它不会随便伤害任何人的,除非有人想伤害我。”她停下来,仔细听了听,说:“是不是飞机已经着陆了?”
  看看艾溥露没有任何反抗的表示,巴毕倒是对罗维娜的言行有些震惊和不解,艾溥露的红头发在风中飘着,似乎招呼着他,于是,他急忙回到艾溥露的身边。
  艾溥露站在灯火通明的候机厅里,轻轻抚摩着小黑猫,嘴里喃喃地嘀咕着:“亲爱的,乖点儿,那只大狗真是坏透了,它不喜欢我们,但是,我们用不着怕它。”
  “是我的错,贝尔小姐。”巴毕很尴尬:“我没想到会发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是我的错,巴毕。”她对他笑着,一连的懊悔,“我不该把可怜的小菲菲待到里那只大凶狗那么近的地方。”她绿色的眼睛里闪着光,“是你帮我把狗挡住了,太谢谢你了。”
  “特克从来没这样过。”他说,“蒙瑞克夫人向你道歉。”
  “他真这么说了?”艾溥露瞥了一眼蒙瑞克夫人,“让我们忘掉这个不愉快的事吧。”她说得很快,长长的绿眼睛里没有一丝表情,“飞机快来了,我还想要你告诉我在那儿等着接机的其他人呢。”
  她急切地朝蒙瑞克夫人前面的人群点点头,人们此时正望眼欲穿地仰望着天空,望着被城市灯光照亮了的半边天,灰蒙蒙的夜空好像开始晴朗了起来。
  “好的。”能够摆脱刚才这么一场尴尬和不愉快,巴毕是再高兴不过的了,“你瞧,那个鼻子尖尖的小个子女人,就是刚才过来的那个,她是罗维娜的护士,爱尔浮德小姐。虽说她是专职护士,却常常这儿疼那儿疼的,倒是罗维娜要不时地照顾她。”
  “别的人呢?”
  “看见那个点掩总也点不着的老绅士么?那是老爷子本?斯特,莱克斯?斯特的祖父,也是他的唯一亲人,在中心大街有一个报摊,刚好在《星报》的街对面,他一直供莱克斯读书,直到莱克斯从蒙瑞克博士那儿得到奖学金。”
  “还有其他的人呢?”
  “旁边拿个小个子男人是尼克?斯宾维克的父亲,那个黑头发,满脸傲气的女人是斯宾维克夫人,他们在布鲁克林开了一家裁缝店,刚好就在布鲁特布什大道上。尼克是他们的独生子。他虽不愿父母亲过多地问他的工作,但心里却是总把老爸老妈放在第一位。他父母对他这次出去一直老大的不满,他们给我写了至少有十几封信,总向我打听尼克的消息。他们是乘早班飞机专程赶来接尼克的。我猜,准是尼克先给他们打了电话。”
  “其他的大多是朋友或基金会的人了。费舍教授,大学考古系的。博艾特教授,基金会的负责人——”
  “那个金黄色头发,朝你笑的是谁?”艾溥露打断了巴毕的话。
  “诺拉,”巴毕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温柔,“山姆?奎恩的妻子。”
  他和山姆是同一天认识诺拉的,那是刚到克拉伦登的新生注册周的时候,大家都在一起注册。十四年的时光,却没能改变她眼睛里的那股友善的柔情:巴毕暗自感叹着,如今,笑盈盈迎接夫君的娘子,还是过去的那个苗条姑娘,他为大学里的那一片天地而激动不已。
  巴毕同艾溥露一起向她走去,小心翼翼地绕开罗维娜的那只大狗。诺拉牵着女儿帕蒂,激起渴望地又向嗡嗡作响的天空望了望,才转向巴毕他们。
  帕翠莎?奎恩刚刚五岁,并为自己有五岁而感到自豪。她长着同诺拉一样的蓝色大眼睛,浅黄色的头发,粉嘟嘟的脸蛋儿,挂着一点儿固执的神情,这倒蛮像山姆的。小姑娘朝后拽着妈妈,扬起小脸,朝天上望着,一副渴望的样子。
  “爸爸在高高的天上,冷不冷呀?他还好吧?”
  “当然很好啦,他们肯定都很好,什么事都不会有的。”可是诺拉的声音听上去却不像她话里说得那么有把握。她忧心忡忡地大声对巴毕说:“我真不该跑到山姆的图书室,察看阿拉山的地图,弄得我连夜失眠,这两年的时间太长乐,不知道帕蒂还记不记得爸爸了呢。”
  “我当然记得了,妈妈。”孩子的坚定自信,就象山姆的腔调“我当然记得我的爸爸啦。”
  “来了!”巴毕听到飞机轮子触到跑道的声音。那些一直翘首企盼的人们,听巴毕这么一说,都舒了口气。他们安全降落了,正在慢慢滑向停机坪。
  巴毕抓住艾溥露的衣袖,朝罗维娜的大狗瞥了一眼,那狗紧贴着主人站着,一副敌意地盯着艾溥露;和她的蓝眼睛小猫咪。
  “诺拉,这是艾溥露?贝尔,《号角报》的女记者,你说的每句话,都可能被写进她的报道。”
  “真的呀!”艾溥露反抗似的说,路出迷人的微笑。当两个女人的眼光相对时,巴毕感到了一股火花,就像是硬的金属摩擦砂轮时迸发出的那股火花,她俩天使般的向对方微笑,并互相握着手。
  “亲爱的,真高兴认识你!”
  她们相互憎恨对方,巴毕看得出,她们双方恨极了。
  “妈妈!”小帕蒂很渴望地大喊:“我可不可以摸摸这个小猫咪?”
  “不行,乖乖,不要没!”
  诺拉上前一把,想拦住孩子,可是,帕蒂早就把粉红色的小手伸到猫咪面前。小黑猫眨眨眼睛,“噌”地抓了帕蒂一下,一点儿没含糊。帕蒂疼的“哎呀”递叫了一声,马上又忍住了,缩回妈妈的身边。
  “糟糕,奎恩夫人,真是对不起。”艾溥露?贝尔讨好似的抱歉道.
  “我不喜欢你。”帕蒂满脸郑重地向艾溥露宣布。
  “快瞧!”老爷子本?斯特用烟斗指着灰暗的天空,激动地大声喊着,不很灵活地从它们旁边跑过去,“飞机来了,都已经在跑道上去了。”
  斯宾维克夫妇紧跟在后面,也急急忙忙地跑着。
  “我们的尼克,亲爱的,我们的尼克回来了,他从大沙漠那个鬼地方回来了。”
  “快点儿,妈妈。”帕蒂着急的拉着诺拉的手,像大人们一样激动。“爸爸会拉了,我知道我的爸爸回来了,我记得爸爸。”
  罗维娜?蒙瑞克根在人群后面,骄傲地昂着头,显得很平静。虽然爱尔浮德小姐搀扶着他,大黄犬也不离她的左右,她仍然显得异常孤独,没有人能分担她的焦虑和恐惧。巴毕看在眼里,却爱莫能助。只有他和艾溥露还留在原地。
  “菲菲,你真淘气!”艾溥露亲昵地拍着小猫,“你把我们的采访给毁了。”
  巴毕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追上诺拉,向她解释,爱溥露?贝尔是刚刚认识。她内心仍对诺拉怀着一份柔情。他有时会不由自主地想象,如果当初新生见面会上,不是山姆,而是他自己和诺拉搭伴儿跳舞的话,生活也许完全会是另一个样子的。这时,艾溥露委婉甜美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我很抱歉,巴毕,真的,很对不起。”她的大眼睛里闪动着微笑。
  “没什么。”巴毕说,“这猫是怎么回事儿?”
  她的绿眼睛一下变得暗淡下来,似乎有些怪异的紧张,就好像她内心有一种秘密恐惧遮住了眼睛的光亮。巴毕感到她似乎在和大家玩一种复杂而又危险的游戏,他看不懂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游戏,当然喽,一个实习记者可能会耍点儿小花招,把第一采访搞得漂亮点儿。可是,艾溥露的表现却是胜过一般的新手,她似乎对刚才的种种尴尬应付自如,巴毕觉得她一点儿不怯场,她又一副决战到底的派头。
  巴毕有些拿不准,干脆就不再继续猜想什么了。这时,艾溥露的脸色恢复了原有的神情,重又现出现前的红润,紧张的气氛松弛了,她细心整理着小猫脖子上的缎带,然后,投给巴毕一个热情愉快的微笑。
  “菲菲是阿加莎姨妈的,”她开始喁喁细语道:“你知道,我跟她住在一块儿,今天她跟我一起出来,她先开车去买东西了,把猫咪留给我照管,她回来后回到候机厅里来找我的。对不起,我得去看看她是不是回来了,好在这个小东西又闹出什么乱子之前,把它还给姨妈。”
  她说着便匆匆地离开,向灯火通明的大厅走去。巴毕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里,心里一阵迷茫和不安,就连她走路的姿态也让他感到莫名其妙的心动,她真是有点放浪形骸的劲头儿。
  巴毕抖抖肩膀,想甩掉对艾溥露的种种及吸引人又令人难以捉摸的矛盾感觉。他跟在诺拉后面,随着人群一块儿看着缓缓停稳的飞机,他觉得很疲倦,可能是喝了太多威士忌吧,他似乎有些情绪亢进,自然会对艾溥露反映强烈,对这样的姑娘,哪个男人不呢?不过,他的言行还是很得体的。
  诺拉?奎恩转过头来,许久才问:“那个姑娘对你很重要么?”
  “才刚认识的,”巴毕有些支支吾吾,猜不透诺拉的意思,“她有点儿……特别。”
  “别让她占据你过多的精力,”诺拉抢白似的紧接着说,“她是——”
  她停下来,想找个合适的字眼,她脸上的微笑不见了,手下意识地紧紧拉了下帕蒂。可是,她没有找到那个合适的字眼。
  “总之,巴毕,千万不要。”她的声音很轻很低,“请你一定!”
  飞机引擎的轰鸣声吞没了她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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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5 20:02: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杀人猫

尼克?斯宾维克和莱克斯?斯特跟在蒙瑞克的后面,他们都是满脸粗糙,饱经风霜的样子,咔叽裤子被太阳晒得退了色,个个消瘦黝黑,神情严肃。莱克斯一定听到了爷爷本?斯特从被保安人员看守的候机厅那边发出的声嘶力竭的叫喊声,但是,他却像是无动于衷。
    他和尼克抬着一只涂着绿色油漆的大木箱,箱子的把手是两根钉上去的皮带条。
    巴毕暗自寻思,这一定是在当地简陋的条件下,所能做到得很不错的工艺了。很粗大的铁箍牢实地箍住木箱,手工制作的锁扣上锁着一把大铁锁。他俩很吃力地抬着往下走。
    “小心点儿!”巴毕挺到蒙瑞克博士在不时地提醒着,“我们现在可不能让他出任何差错。”
    憔悴疲惫的蒙瑞克博士说着上去帮助掌稳箱子,直到尼克和莱斯特与箱子一齐都平安走下舷梯,他的手仍一直扶在箱子上示意把箱子抬到记者们面前。
    巴毕想,他们可不像其他的凯旋勇士那样,向愚昧的世界宣布他们的又一战果,相反,却像是谨小慎微,滴水不漏的老夫子,镇定严谨,准备着下一步的大行动。
    “不知道—”艾溥露悄悄地说,她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不知道他们真的发现了什么?”
    “不论发现了什么,反正不是让他们高兴的东西,信仰宗教的人会以为他们闯了地狱。”巴毕说着,不禁吸了口凉气。
    “才不会呢。”艾溥露说,“人们是不怎么害怕地狱的。”
    巴毕发觉山姆正在看他,但他看巴毕时的严峻表情,打消了巴毕本想和他打招呼的念头,仅仅向山姆挥了挥手。山姆轻轻地点点头,算是回答了巴毕的招呼。他黝黑的脸上表现出竭力按捺着的敌意般的警觉,是显而易见的。
    蒙瑞克在记者们面前停住,闪光灯闪闪烁烁,记者们抢着拍照,博士站在机翼下面,等着他的年轻的同伙,根本没有理睬记者们的灯光,只是关注着那只沉重的大木箱。巴毕借着闪光灯仔细地观察着博士。他见蒙瑞克博士已经完全垮了,山姆、尼克和莱克斯则是饱经风霜的样子。不管是什么样的一场考察挖掘,他们一定是吃了不少的苦头,经历了很多,只是博士看上去真得垮了,他那一身疲惫,虚弱不堪的样子,很令人担忧。
        “先生们,感谢大家在此等候多时。”
    他的声音缓慢而嘶哑,深陷的眼睛,似乎有些不安地在面前的人群中搜寻着,继而又把眼光投向侯机厅那边,在两位保安后面等待着的亲属和朋友的人群。他一定看到了盲眼的妻子,独自一人与狗相依站在那里,但他没有什么表示。接着,他的注意力又回到了三位助手这里,像是再次肯定,木箱安然无恙。
    “你们在此的等候将会证明是有价值的,因为——”巴毕觉得博士说话气喘吁吁,速度很快,好像怕有人会打断他似的——“因为,我们要向人类宣告一件重大事情。”他停下喘了口气,“一个人们意想不到的特别警告,先生们,它被隐藏,被埋葬,被压抑了可很久很久了。”
    他挥动着手臂,由于紧张动作有些僵硬。
    “如果还来得及,那么,整个世界都应该知道这一警告。所以,请记录我将要说的一切,可能的话,请在电台上公布我所要说的,并请摄影录制我们带回来的实证。”他说着,用靴子碰了碰木箱,“如果可能的话,今晚就见报,今晚就在电台广播。”
    “没问题,博士。”电台的一个记者,挥挥手里的麦克风说“那是我们的工作。
    我会同时录音,发回电台工作室,如果政治审查过关,一切都没问题。我才您会对中国的局势发表点儿什么看法?”
    “我们的确目睹了不少战争的场面,但是,我不打算讲这些。我要讲的,比任何战争都重要得多。因为,它将解释为什么要有战争,它将解释许许多多人类尚不知晓的东西,许许多多在我们的教育中,一直被否定的东西。”
    “那太好了,博士。”电台扽阿个人又说,边调整着他的设备,“开始吧。”
    “我要对你们说——”
    蒙瑞克急促地咳嗽起来,直喘粗气。巴比能够听到她吃力的喘息声。同时,注意到了山姆焦虑的表情。山姆拿出手绢,蒙瑞克博士接过去,抹掉额头上的汗——而巴毕穿着外套还蜷缩着,在湿冷的风中颤栗。
    “先生们,我将告诉你们一些极其令人震惊的事情。”蒙瑞克声音嘶哑且吃力地继续到,“我要告诉你们关于掩盖着真实面目的暗中敌人——隐藏在真正人来中的黑色部落。他们蓄谋策划着有朝一日战胜人类——他们暗中为害,蓄意毁灭文明,现代人任何企图毁灭人类的最狡诈的阴谋,远远没有它们的危害大。我告诉你们,他们就是即将来临的黑色救世主——黑暗之子——它隐藏在真正的人类当中,这预示着一种原始野蛮、令人毛骨悚然的大暴动。”
        博士停下来喘息,看上去既疲惫又恐惧。
    “让我们为此作好准备,先生们。这的确是件很可怕的事,你们会有疑虑,就像我开始时一样。这确实太难以令人相信了。但是,当你们看到我们从阿拉山古代人猿墓葬地带回的这些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实证时,就会像我一样,接受这个事实。
    “我的这些发现——哦。应该说我们的这些发现——揭示和确定了以往的很多猜想。”他深陷的眼睛里充满着感激地望着他的三位助手,向他们频频点头,“我们找到了疑团的答案,用来解释那些困扰着各门学科的疑团,解释其他那些显而易见的、日常生活中屡见不鲜的及那些我们从未意识到的,但仍不断困扰我们的种种令人疑惑的东西。
        “先生们,为什么会有邪恶?“博士脸色沉重地问道。
    “大家可曾想到过所谓的不幸背后隐藏着什么?为什么世界总是在阴影的笼罩之下,不是外部战争就是内部不稳定?看到每天报上刊登的犯罪的报道,大家可曾想过,人为什么会有如此充满兽性的行径?当我们中间的某些人发觉自己陷入了邪恶和正义选择的时候,为自己不能选择正义,不能自控的时候,是否想过这是为什么?
    “大家是否——”
    博士的声音哽咽了,他弯下腰,吃力地喘息,两手颤抖着插在身体两侧,他的脸色发青,呼吸困难,他用手绢捂住嘴巴,使劲咳嗽着,随即又用手绢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当他喘过气来,再能说话时,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声嘶力竭了。
    “我没有更多的时间讲述我们生活中的种种怪异,”他喘着气说,“但是,请听好!”
    巴比土壤按到周围有一种潜在的、邪恶的东西,他朝四周看看,看见一个摄影记者正在往相机里装新胶卷,那个电台记者像是在调整他的录音机,而其他那些被博士一席话说得云里雾里的记者们,都机械地记着笔记。
    他旁边的艾溥露僵直地站在那儿,激动的情绪使她的脸色发白,她的双手紧紧抠着蛇皮手提袋的口,圆瞪着的绿眼睛暗淡无光,盯看着蒙瑞克博士痛苦的样子,显得有些奇怪的紧张。
    在这瞬间,巴毕对艾溥露有太多的疑虑:她为什么使他有点儿害怕?她对他的吸引究竟来自哪里——在她的鲜艳的头发深层,是否还有什么,搅动了他那种早就有的模糊警觉?蒙瑞克博士所说的那种正义,在她身上有多少?邪恶有少?冲突的焦点何在?
    艾溥露没有意识到巴毕在看着她,也没有意识到他在想的什么。她发白的手使劲儿地扭掐着那个蛇皮手袋,好像那是件活物一样。巴毕感到很不自在,瞧,她手的样子就像动物的爪子一样。
    可怜的博士终于喘过气来了。
    “请记住,先生们。”他努力要解释清楚,“这不是异想天开,三十年前,我曾怀疑过这些事实的可靠性——然而,一件不小的意外,使我终于意识到,佛洛伊德对潜意识的心理揭示,仅仅是对人思想和行为的一种犀利准确的描述,而不是对我们所见到的邪恶的真正解释。
    “当时我在格兰哈文精神病中心任心理医生,我放弃了我的医学专业——这是因为一个我一直存有疑虑的所谓真理,与我所学的东西开了一个大玩笑,我一直致力治愈精神病患者,结果是一场荒唐闹剧。为此,我与老格兰医生,也就是现在格兰哈文精神病中心主任,格兰医生的父亲,吵得不亦乐乎,原因就是那个不小的意外。”
    “于是,我转向其他专业——试图找到证据来证实我所担心的那些事实,我先到海外求学,最后在克拉伦登大学谋到职位,搞人种学——任何其他的学科,其实都是基于‘人’这样一个实际的内涵之上的。我的一点一滴研究的积累,逐渐证实和肯定了人们一直害怕接受的严峻事实。”
    蒙瑞克博士看上去很不不好,他又一次停下来喘气。
    “多年来我一直单独进行研究。”他的声音很低,很吃力,“你们可能会明白我的意思——找到合适的助手是多么的不容易。我甚至让我的爱妻协助我的工作,因为,她已经了解并且理解我的研究工作。不幸的是,她为此而失去了双眼。然而正是她的这种牺牲,完全证实了我们的疑虑和担心,这是有充分根据的。我最后终于找到了可以完全信赖的助手。”博士的脸上此时闪过一缕微笑,深陷的眼睛流露出的热切目光,投向山姆、尼克和莱斯特。“我训练他们与我——”
       博士的声音虚弱,痛苦地弯下腰,艰难地呼吸着。山姆?奎恩上前扶住他,直到有一阵剧烈的咳嗽结束。
    “请原谅,各位——我对这咳嗽无能为力。”他的声音更小更虚弱了,他再次抬起无力的手臂,抹去脸上的汗珠,“原谅我,实在对不起。”他又在喘息,“我尽快地讲述这些背景,如果你们真的想弄明白这次发掘的意义的话,就应该先了解这些背景。”
    山姆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他使劲地点点头,然后像是在抢时间似的继续说下去。
    “我们有这样一条理论,我们要找到实证,来唤醒人们,唤醒真正的人类,并武装起他们。我们所需要的实证,只能从过去长久的历史遗迹中去寻找。所以,十年前,我辞去了大学系主任的职位,为的是全力去搜寻人类和半人类种族的古老摇篮——去找到那些确凿的证据。”
    “我们所经历的艰难险阻,是难以想象的,在此我不可能一一列举。塔勾蒙古部落人袭击过我们的帐篷;干渴几乎要了我们的性命;严寒也曾差点儿把我们冻僵。然后,当我们刚刚找到第一个类人猿的墓葬地遗址时,战争又迫使我们不得不半途而废。”
    他说着又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
    “那些黑暗茅棚屋人们早已知道我们对他们有怀疑,一度曾阻止我们的工作;国会也曾表示不愿意我们再继续挖掘;中国政府试图把我们档在他们的国境之外;我们也曾被怀疑为间谍——最后,我们终于让他们相信,我们所从事的工作,原比哪个国家的军事情报都更加重要得多。可见,不论是人还是自然,都给我们设置了不少的障碍。但是,我有这样几个棒小伙子跟我在一起!”
        说完,他不的又一次停下,急剧地咳嗽一大阵子。
    “我们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他不无自豪地说,“找到了,并且把它安全地运回来,从那些旧石器时期的遗址运回来。”他用靴子触触三个助手严密把守着的大绿木箱子。“我们把它运回来了,喏,就在这儿。”
    他又一次挺起腰,舒舒气,扫视着面前的人群。巴比与他混浊的眼睛对视的刹那,觉得博士的眼神很矛盾,既有对自己的急切敦促,有又掩饰不住的恐惧。巴比明白博士如此冗长的开场白真正含义所在,知道他既想直截了当揭示出事实真相,又唯恐遭到人们的怀疑和不信任。
    “先生们,请先不要对我做什么评价,”他大声咳嗽着,“希望大家能够理解这些提前作出的防范措施,即使现在你们认为是多余的,以后也会理解的。现在大家多少都有了些思想准备,我必须尽快地讲完要讲的。我必须在被迫停止之前,讲完一切。”
    他苍白的脸,由于痛苦而扭曲着,抽搐着。
    “由于危险就在我们近前,先生们。你们当中的每一个人,以及每一个听见我宣布的消息的人,都置身于危险之中。然而,我请求你们听我说……因为我仍然希望…
    …通过宣布这一事实……在他们杀戮人类以熄灭真理之前,让更多的人知道……以便起来对抗这些隐藏部落的恶人。”
    蒙瑞克挣扎着喘息,颤抖着。
    “千百万年前——”
    他哽咽了,自己的手卡住了喉咙,好象想抠开一条缝隙,以便透过呼吸。他的喉咙里发出恐怖的鸣叫,扭曲的脸和挣扎的双手变成青蓝色,突然,一下子双膝跪地,瘫软在山姆的怀里,大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不可能!”巴毕听到奎恩惊慌的低语,“这儿没有猫哇!”
    巴毕盲目地在人群中扫视着,看到艾溥露疑惑的目光,她僵直地站在原地,盯住呼吸已十分困难的蒙瑞克博士,圆瞪着的眼睛发出奇怪暗淡的青光,脸上毫无表情,白得像她穿得白色皮毛大衣一样白,但是,她的手疯狂地掰扭着那只蛇皮手提袋。
    可是,那只黑猫在哪儿?
    手提袋是紧关着的,巴毕看不见她的那只活泼可爱的小黑猫。猫怎么会使博士呼吸困难呢?巴毕在湿冷的风中打了个寒战,回过头去望着可怜的蒙瑞克博士。
    他挣扎着,急促地呼吸着,山姆和尼克把他平放在地上,奎恩“蹭”地拔下自己的咔叽衬衫,卷成一团当作枕头,放在博士头下。而莱克斯?斯特则寸步未离那只绿箱子,眼珠基里咕噜地转着,警觉地四周巡视——好象箱子里的东西,价值不亚于博士的生命,即使在博士生命垂危之际,箱子仍要有专人看守。
    蒙如克博士双手盲目地挣扎着,似乎想抓住一缕空气。接着便慢慢无力地垂下,憋得发青的脸逐渐变成灰白色,无力地抽搐几下,就再没有动了,好象有根勒杀人的致命铁链死死地卡住他的喉咙。
    “推开点儿!”山姆大喊着,“他严重缺氧。”
    记者们立即闪动光灯,胡乱抢拍着镜头,保安人员上前推开围着拍照的记者们,有人大叫喊着说,舷梯被挤垮了,也没人理睬。蒙瑞克博士已经再也不动了。
    “马克!”
    随着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巴毕看见蒙瑞克夫人从保安把守的候机厅那边奔跑过来,步子稳健,好象有能重新看见路一样,她的大黄狗紧随其后,无声的威胁,使得企图阻止他们的保安人员望而却步。蒙瑞克夫人赶到平躺着的博士身边,跪下身来,用她的手指摸摸索索地摸触着博士乌青灰暗的脸颊,风中的寒光辉映着她的银制戒指和手镯,照射着她墨镜后满是疤痕的眼眶里滚出的泪水。
        “亲爱的,我可怜的憨马克!”巴毕听着她悲哀的低语,“为什么你不让我和特克跟你在一块儿,保护你?你看不见他们正朝你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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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5 20:11: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白色玉狐

蒙瑞克博士就这样躺在机场跑道上,再也没能起来,再也没能回答夫人悲切的低语,而夫人也没有再哭泣流泪。巴毕向记者们挥挥手,示意大家稍微离开远点儿,他的喉咙里像是堵住了什么东西,一股凉飕飕的感觉一直通到脊背,他默默地走向山姆?奎恩。
    奎恩的蓝眼睛呆呆地望着躺在地上的博士。他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内衣,凉风吹得他浑身发颤,直起鸡皮疙瘩。她好像没有听见记者们按动快门和嘈杂的说话声,久久地站在原地不动。巴毕轻轻上前,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他的身上。
  “谢谢,威利。”山姆心不在焉地说,“我想天挺冷。”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身体转向记者们。
    “先生们,新闻报到请这样写,”他说话的速度很快,调子特别的平淡缓慢,“蒙瑞克博士,著名的人类学家和探险家,不幸逝世。请你们一定把他的姓名拼写正确,他生前很强调名字‘洛默可’中的字母‘c’,请别忘了。”
    巴毕痛苦地抓住山姆的胳膊。
    “山姆,博士为什么会突然死去呢?”
    “自然死亡,验尸官会有解释的。”他的声音仍然是那样的平淡缓慢,但是巴毕能听出他内心的哀痛。“博士一直有气管炎病,这个,大家都知道,很多年了。在阿拉山的时候,他告诉过我,说他的心脏瓣膜有问题——出发去阿拉山之前他就知道,我们这次远征可不是郊游搞野炊,这个,大家也知道,像他这样的年龄和身体状况,是不应该去的,我们这些比他年轻的人都疲惫极了,我想,博士年事已高,这样的辛劳他承受不了。”
        巴毕再次看了看博士僵直的躯体,又看看穿着黑色衣裙,默默流泪的罗维娜。
    “告诉我,山姆,博士想说什么?”
    山姆?奎恩困难地咽了口唾沫,蓝色的眼睛躲闪开巴毕的目光,转向湿棱阴郁的天空,然后又再次把目光转回到巴比身上。他披着巴比的外衣,但仍在瑟瑟发抖,巴毕觉得他似乎想抖掉身上的恐惧,这种恐惧就像一件黑色的长袍,而他想尽力把它抖掉。
    “没什么。”他声音沙哑,含含糊糊地说,“真的没什么。”
    “喂,奎恩?”巴比身后一个不太客气的声音说道,“你现在不能闪烁其词哦。”
    山姆?奎恩又使劲咽了口唾沫,犹豫了一下,显得很不愉快。
    “透露点儿什么!奎恩!”电台的那个记者喊着,“你不能说所有这些安排都是哗众取宠,虚张声势吧?”
    山姆?奎恩点了点头,好象抱定了主意,不再说什么了。
    “恐怕至少没有什么值得大肆报道的。”他的调门稍稍缓和了一点,“蒙瑞克博士已经病了一段时间了,他的思维也没有原来那样敏捷了,我想,你们看得出这些。
    他的理论和著作的权威性是不容置疑的,这一点丝毫不含糊。但是,我们一直在向他建议,是否有必要对到目前为止的研究过分公开。”
    “你是说,所有这些关于你们在蒙古的发掘都是闹剧?”那个电台记者很没礼貌地大叫着。
    “恰恰相反。”山姆的语调很肯定,“蒙瑞克博士的工作是非常有意义,非常重要的。他的理论,及我们发掘出用以证明他的理论的实物,都值得人类学界的每一位学者认真对待。”
    山姆尽量不去看博士躺在地上的躯体,也不去看旁边默默无语的蒙瑞克夫人,他的声音虽有些嘶哑,但还是十分平静。
    “蒙瑞克博士的发掘很重要,”他又一次强调说,“我们几个想说服他,是想说服他按常规方式公布发掘结果——也就是在学术界发表论文。现在,发生了这样的悲剧,就更该这样做了。”
    “可是,老教授多次强调有什么潜在的危险,不是吗?“一个摄影记者抢过话头儿说,”说是有人不想让他说出真相,可话说到一半,他就开始大咳不止。这可真有点蹊跷,你大概没被吓倒吧,奎恩?”
    山姆?奎恩神经质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我们当然感到很伤心。”他说,“但是,有什么看得见的证据,来证明博士在这儿有敌手呢?”他的眼睛虚着,朝灰蒙蒙的天空望去,像是搜寻难以名状的恐惧来自何处。“没有!”他再次强调着,“蒙瑞克博士此时此地的不幸死亡,仅仅是一种巧合,或者,连巧合都算不上,只是由于他过于激动了。”
    “那么,他说的黑暗之子是怎么回事呢?还有他说的黑色救世主?”电台的记者又插话说。
    山姆?奎恩脸色苍白,但仍在勉强微笑。
    “蒙瑞克博士读了不少侦探小说,他所说的黑暗之子,我想,只不过是他关于使用修辞的说法,以拟人的手法,来形容人类的无知把。为了使演讲显得更精彩,他很喜欢使用各种修辞手法。”
    说着,山姆朝木箱的方向点了点头,又说道:“新闻就在那个箱子里,先生们。
    我想,蒙瑞克博士选了一个不恰当的时机,公布发掘结果。总而言之,人类进化的理论已不能再作头条新闻了,任何已知的人类起源理论,对象蒙瑞克这样的教授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但是,一般公众并不会太感兴趣,除非将其大肆渲染一番。”
    “真见鬼,这老夫子竟是让我出来兜风的。”电台的记者转身准备走了。这时,救护车拖长着警报器的声音停到了飞机的旁边,刚才要走的记者停下来,即使抓拍蒙瑞克夫人向博士作最后告别的镜头。巴比暗自替夫人松了口气,幸好她看不见记者们东晃西晃的闪光灯。
    “奎恩先生,您现在有什么计划呢?”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秃鹫面孔的记者发问道。他是一家科技记者,记者协会的,巴比认识他。“您什么时候公布其余的消息呀?““不会太快。“山姆?奎恩耐心地把头转向一个摄影记者,强烈的闪光灯弄得他不住地眨眼睛。”我们都认为,蒙瑞克博士公开结果的实际显然还不成熟。我想,再公布任何消息以前,我们需要按照博士的笔记和论著,对带回的实物作进一步的研究,基金学会的同仁们一定会同意我的观点的。等到时机成熟时,学会是会推出署名蒙瑞克博士的的专题论著的。这需要一年的时间,或许两年。”
        不耐烦的记者中有人不礼貌的发出“嘘”声。
    “好歹我们还是有的报道。”那个科技记者向山姆龇牙笑着说,“如果您真想让我们那样干的话,我们就用我们手头儿现有的。我的报道清样已经成型了——《盗墓者正中史前诅咒。”
    “随你怎么报道好了。”山姆眯细眼睛向周围扫了一眼,巴比能够看出他竭力掩盖着心里的不安,“我们现在没有其他要说的了——只是,我想借此机会,代表学会,就所发生的不幸,向各位再次表示抱歉。希望各位对蒙瑞克博士的报道力求公正客观,虽然有时他会让人觉得有些常人没有的乖癖,但是他的确是个很了不起的学者。
    他的著作一经发表,一定会是他成为人文科学界为数不多的几个享有最高荣誉的学者之一的,他将会与佛洛伊德和达尔文齐名于世的/”
    他坚毅的下巴表现出不可动摇的信心。
    “我要说的就这些,我想,小组其他成员要说的也是这些。”
    摄影记者们对着他坚毅的表情,最后按动了一次快门,便开始打点起设备,准备回去了。电台的记者也开始缠绕起电线,收好麦克风。记者们都纷纷四散开了,各自去准备自己的新闻报道,一条有头无尾的新闻。
    巴毕在人群中寻找着艾溥露,看见她在电话亭里打电话。巴比猜想,大概她提前溜出来,给她的《号角报》的新闻改写人打电话,争取新闻尽早见报。巴毕的交稿时间是午夜,跌入天一早简报。所以,他仍有时间解开蒙瑞克死因之迷。
    他一把上前拉住山姆?奎恩的胳膊,这竟是身材高大的山姆吓得喊出了声,并缩回了胳膊,过了一会儿,才恢复常态,勉强向巴比微笑了一下。很显然,悲剧的发生使得他有些神经紧张。巴比把他拉到一边儿,朝静静停在那里的飞机尾部走去。
    “怎么回事,山姆?”他很焦急地问道,“你应该谨慎些,这虽没什么错,可也不能说好。蒙瑞克博士说得听起来并不都是渲染气氛,我知道你们都吓坏了,什么使你们这么害怕?”
    山姆目光冷峻的双眼直视着巴比,搜索着,让巴毕觉得自己像是一个隐藏的凶恶敌人,山姆想要识破他的真面目。然而,他的声音又是那么平静。
    “我们对所发生的一切的确很害怕。”他不否认巴比的说法。“我们都知道蒙瑞克博士身体不太好,回来的路上,我们的飞机要穿过一个高空冷高压带,飞行高度大概对他的心脏也太大了,可他坚持要今天当场宣布消息,可能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巴毕不无怀疑地摇着头。
    “好像有点儿合乎逻辑。”他慢慢地说,“但是,气管炎一般来讲不会致命的,心脏病突然发作,也不肯恩关于限制到。我很自然地想到你们都在害怕着什么。”他又拉住山姆的胳膊,“你还不相信我,山姆?我们不还是朋友吗?”
    “别傻了,威利!”一股冲动式的山姆有些失去了刚才尽力保持的镇静,“我觉得蒙瑞克博士压根儿都不信任你,让他信任的人很少。当然,我们俩还是朋友。”
    他不自在地耸耸肩,眼睛朝斯宾维克和尼克把守的木箱扫了一眼。
    “我现在的马上走了,威利。有很多事要做。我们得料理蒙瑞克博士的后事,把那个木箱保管好,还要把我们其余的行李运回基金学会。”他脱下巴毕那件他穿着有点小的外衣,“谢谢,威利。你也需要外衣。我飞机上还有一件。请原谅,现在我得走了。”
    巴毕接过外衣,然后催促着说:“留点儿时间跟诺拉待会儿——你知道,她和帕蒂来接你了。”他边说边向灯光闪烁的侯机厅示意着。“老爷子本也在那儿,等着见莱克斯,斯宾维克夫妇从布鲁克林专程来接尼克。”他的声音里含着忧伤和忧虑,“怎么啦,山姆?你不能抽出点儿时间,见见家人?”
    山姆的眼神一下变得很暗淡,好像有一股说不出的痛苦。
    “威利,一有空儿,我们就去看他们。”他停下来在刚刚卸下来的旧箱子里找出件几乎穿破了的皮外套。突然轻声叹息道:“提阿纳!为例!你说我们还算是人吗?
    我两年没见过妻子和孩子了——可是我们必须得先照顾好蒙瑞克博士的大木箱。”
    他神经质地转身要走。
    “等一下。”巴比又拉住他的胳膊,“最后一个问题,”他放低了声音,以防救护车周围的人或者卸行李的人听见,“猫和博士的死有什么联系?”
    “阿?”他感到奎恩的胳膊抖了一下,“什么猫?”
    “我正想知道是什么猫。”
    奎恩的脸色难看极了。
    “我听见他临死前含含糊糊地说,可是我没看见那儿有猫。”
    “可是,是为什么呢?”巴比继续追问道,“猫又怎么了呢?”
    奎恩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很奇怪地搜寻着巴毕的神情。
    “蒙瑞克博士的气管炎是过敏性的。”山姆?奎恩急匆匆地说,“对猫的毛过敏。他去做过检查,并且有结论。他只要走进有猫的房间,就一定会过敏。”
    山姆说到这儿,惊得屏住了呼吸,“怎么,威利,你在这儿见到过猫?”
    “是的,”巴比点头回答说,“是一只黑猫。”
    听巴毕这么一说,山姆?奎恩惊得呆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与此同时,艾溥露从侯机厅那边走了过来。灯光照着她的红头发,显得更加耀眼的红。她看上去信心十足,步履轻快,就像是一只伸展开四肢的丛林野猫——巴比自己也觉得纳闷,怎么会把她如此的对比。她的眼睛与巴毕的对视了,而后,她愉快的笑了。
    “在哪儿?”山姆?奎恩小声催促地问道,“哪儿有猫?”
    巴比看着艾溥露大大的眼睛,不知为什么他决定不告诉山姆是艾溥露把猫带到了机场。对她,巴比有些心猿意马,到底是为什么,他不想细究,只是支吾地说:“候机厅的那边,飞机降落之前,可我没注意它往哪儿跑了。”
    奎恩眯着眼睛看着巴毕,明显的不相信。他刚张嘴想再问点儿什么,就又闭住了,因为艾溥露已经站在旁边了。巴比看出山姆稍稍向后退了半步好像拳击手退后半步,准备进攻一样。
    “哦,您就是奎恩先生!”艾溥露的声调甜美而温柔,“我只想问您一个问题,如果可以的话——我是代表《克拉伦登号角报》提问的。您的那个绿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她的眼睛急切地向莱斯特和尼克把守着的箱子观望,“一大堆钻石?原子弹的蓝图?”
    山姆摆出拳击手出拳的姿态,轻轻地说,“我想,没有什么可令人激动的,肯定不是一般读者感兴趣的东西。是些你们在大街上看到都不会捡起来的东西,几块儿骨头,和一些人类文明前就被扔掉的破烂儿。”
    她很有分寸的笑了笑。
    “得了,奎恩先生,如果真的是那样,为什么——”
    “请原谅。”山姆急促地打断了艾溥露,她拉住他的胳膊,还想追问,山姆甩开了纠缠,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他走向一个保安官员,轻声说了些什么,并向仍等在候机厅的人群的方向指了指。巴比和艾溥露站在旁边,看着老爷子本?斯特,斯宾维克夫妇和诺拉?奎恩来到飞机前。老爷也兴高采烈地拉住他英俊的孙子“哈哈哈……”不住地笑;斯宾维克妈妈搂住消瘦的、带着一副眼镜的儿子,不止地抽泣着,斯宾维克爸爸把他们两个一块儿拥抱起来。
        山姆?奎恩站在木箱旁边等着诺拉过来,然后,他热烈地亲吻着她,又把帕蒂高高地举起。孩子高兴地大笑着,大声喊着要爸爸给她手帕,擦去眼泪。诺拉想把山姆拉到旁边,但是他一屁股坐在木箱上,把帕蒂抱起来,放在了腿上。
    斯宾维克妈妈双手搂住儿子,突然放声痛哭。
    “也许,那个大木箱里除了他说的,真的没什么。”艾溥露附在巴比耳边说,“可他们都是不惜以生命为代价,保护木箱的安全,包括蒙瑞克博士。”她说着,把眼睛瞄向远方,“如果他们真的那样做了,不是很刺激吗?”
    “那可没什么好刺激的。”巴比听了很不愉快。
    不知是什么又让他浑身直打寒颤,也许是刚才把外套脱给山姆后着凉了。他稍稍推开一点儿,因为他突然感到,不相接触到她那滑溜溜的白色皮毛外衣。巴比忍不住又回想起那只小黑猫,眼前这个红发女郎,她会不会是个狡诈的谋杀者,这种异想天开让人有点儿不舒服。
    巴比不喜欢“谋杀者”这个词,他看过很多警方关于女罪犯的报道,可没有一个罪犯看上去像艾溥露这般模样儿,高挑儿的身材,动人的风韵。可是现在,博士死了,是因为空气中所含的猫毛的蛋白分子中导致的窒息死亡,跟用绳索勒死没有两样。
    而这个高挑儿、动人的红发女郎,恰巧应对这个猫在此时此地的出现负完全责任。
    巴比不经意地瞥一下,看看那个装过猫的蛇皮手提袋是否还在艾溥露手里,才发现她已经没再提了,这可真让他吃惊不小。她觉察到了巴比的眼神,意识到了什么,脸一下变得像她穿着的毛皮外衣一样煞白。
    “我的手提袋!”她摊开空空的一双优雅的手,大叫着:“我一定时放错了地方,一定是给报社发稿时过于激动了。那是阿加莎姨妈送给我的,袋里还有一件传家宝呢——白玉的胸针。你帮我一起找好吗?巴比?”
    巴比和她一起先到刚才停过救护车的地方,后来又进了候机厅的电话亭,到处找了个遍,也没有见到手提袋的踪影。巴比并不觉得奇怪,项艾溥露这样机敏、干练的女性,是根本不会把自己的东西随意乱甩乱放的。最后,艾溥露看了一眼腕子上的钻石手表,说:“巴比,算了吧。”她的腔调还是那么诱人,并不带有什么懊悔或失望,“真是太感谢你了,不过,可能根本就不是我把袋子放错了地方——说不定我还给阿加莎姨妈菲菲的时候,她连想都没想,就把我的手提袋一起拿走了。”
       巴比强忍不露出惊疑,但他一直疑虑重重,说不定这个阿加莎姨妈,根本就是艾溥露编造出来的。他明明看见,蒙瑞克因呼吸困难而挣扎的时候,她的手提袋还在,而且她还在使劲地扭掰袋子,不过,他对艾溥露不知根底,还没有必要说这些。
    “谢谢你,巴比。:她又说了一遍,”我还得打个电话,再去核实一下新闻稿,如果我的报道抢先发表了,请你别在意哦。”
    “欲知全部真实报道,就请阅读《星报》”巴比引用自家报纸的口号,朝艾溥露咧嘴笑笑,“到早晨发报,我还有一段时间,说不定能知道那只绿箱子里装得到底啥玩意儿。”笑容突然从他脸上消失了,巴比使劲咽了口唾沫,“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他说完便一副渴望的样子,等待她的回答,眼睛盯住她的光滑的白色毛皮外套,他非常想再见到她——是因为他怀疑她杀了蒙瑞克博士,还是希望能够证实不是她?
    巴必见她不解地抬了抬额头,心里一下紧了。接着,她又笑了,巴比松了口气。
    “如果你愿意的话,巴比。”她的声音听上去就像天鹅绒一样柔,像皎洁的月光一样快慰。“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一块儿吃晚餐?”巴比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激动,“九点太晚吗?
    现在我想进一步搞清楚山姆?奎恩和他的小组带回的箱子里到底装了什么,然后,还要写出新闻稿。”
    “九点?一点儿都不晚。”艾溥露甜甜地说,“我喜欢晚上,而且,我也想搞清楚箱子里的东西。”
    艾溥露转过去,看着山姆他们三个疲惫不堪地抬起大绿木箱,装进博艾特博士的车里,她的眸子暗暗的,发着绿光。接亲友的人们,站在一边,默默地伤心,疑惑不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巴比碰了下艾溥露雪白的皮毛大衣,顿觉一股寒颤,凉遍全身。
    “九点,我在哪儿见你?”
    “今儿晚上?诺拉会认为你失去了理智。”艾溥露抬了抬纤细的眉毛,嫣然一笑。
    “没准儿是。”巴比又触了下她雪白的外衣,尽量忍住不打寒颤,“这一切都太让我震惊了——尽管罗维纳的丈夫不要我参与他的工作,但是他本人仍然是我的朋友。我对他的不幸很是难过。当然了,山姆会料理好一切的。我希望您恩格决定跟我一起吃晚餐,艾溥露。”
    巴比心里接着说,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带那个小黑猫到机场来,为什么要编造出一个什么阿加莎姨妈,有什么理由渴望蒙瑞克博士死亡。一种说不清的潜意识不要巴比把想说的全都说出来,他咽了口唾沫,等待着艾溥露的回答。
    “如果可能的话,”她雪白的牙齿闪烁着,“现在我得赶紧走了,给城里打电话,再问问阿加莎姨妈,我可不可以出来。”
    她的确小跑着走了,跑的姿态很优雅,就像从未被驯化的小动物那样,带着一点儿狂野。看着她又进了电话亭,巴比思量着,自己心里怎会有一股从未被人和女人所引起的骚动。她甜美的声音久久地回荡在他的耳际。他使劲地做了个深呼吸,动动下巴,活动活动手指。突然他希望自己没有那样无节制地滥喝威士忌,那样身体会健壮些。他站在原地,可以看清楚她的白皮毛大衣,在灯光下显得很刺眼睛,不禁又是一个寒颤,大概是感冒了吧。他狠了一下心,转过身去。如果他一旦发现艾溥露真的是谋杀者,该怎么办?
        山姆和伙伴们把木箱装好了。诺拉和其他的人们一起,慢慢向後机厅的出口走去。斯宾维克妈妈仍在小声哭泣,斯宾维克爸爸安慰着她,样子有点而不知所措。
    “好了,妈妈。”小个子的丈夫拍着她的肩膀安慰着说,“我们的尼克在基金学会这儿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他能跟我们一起回布鲁克林吗?他知道你为他把整个家打扫的干干净净,又为他准备了好多好吃的,他也知道我们给他买好了返程机票,最重要的使我们对他的爱,他都知道,这就够了,别哭了,妈妈。”
    “我会在乎做了好吃的,打扫了清洁吗?会在乎返程机票吗?不会的,爸爸。是那个埋在沙漠里的可怕的东西,他们装进大绿木箱,带回来的那个老掉牙的坏东西——咱们的尼克,都不说那个叫什么的东西!”
    她颤抖的双臂紧紧地抓住丈夫。
    “我是害怕,爸爸!”她的哭声渐渐地高了,“他们把箱子里那个杀了蒙瑞克博士的东西,搬到了山姆家。我担心它也会来害我们的小尼克!”
    “别这样,妈妈!”斯宾维克爸爸强装着笑说,“怪不得尼克说你越来越迂腐了呢。”
    可是他强装出的笑,一点儿也没奏效。
    诺拉?奎恩紧紧地抱着帕蒂,像是害怕有谁会抢走她似的。内心的痛苦使她看上去面目呆板,毫无表情,连站在近前的巴比也没有注意到。帕蒂眨着眼睛,轻轻地抚摸着妈妈的头发。巴比听到孩子轻言细语地安慰着妈妈说:“乖妈妈,不哭呵!”
    看到老爷子本?斯特苍老悲哀的样子,巴比禁不住脱口喊道:“跟我走吧,本,我开车带你回去吧。”
    “谢了,威利,我自己能行。”老人勉强笑了笑,“别为我担心,我知道他们把箱子安全放在山姆家后,莱克斯就会来看我的。我是挺失望,不过,我没事儿。见鬼,我好极了!”
    巴比回头看看,艾溥露还在电话亭里,然后好像是一种第六感觉,催促着他快步向候机厅后面的垃圾桶走去,在丢弃的报纸、空饮料瓶中翻找起来。
    同样的第六感觉层引着他追踪过数不清的新闻报道——直觉吧,不知从哪儿来的,可是满肯定,这也是普斯敦?特伊所称的好记者的素质,嗅觉灵敏。有一次他曾和格兰医生谈过这种所谓的直觉,那位温文尔雅的医生说,那只不过是意识思维深层的逻辑推理而已,医生的分析没能说服他,他仍认为那是直觉。而且,越来越相信它。
    垃圾箱里有个破草帽,巴比在草帽下找到了那个蛇皮手提袋。
    那根蹭系在猫脖子上的红缎带,在手袋扣锁外边露着,像是在手指上扭扯地缠绕过。巴比打开袋口,阿加莎姨妈的小黑猫就在里面,小小的尸体还是软软的,残留这一点温度。
    那个缠绕着的缎带,打成一个活结紧紧地勒着小猫颈部,猫的头部肿胀的利害,粉红色的嘴巴张开着,小舌头探在外面,蓝色的眼球突出地圆瞪着。小猫是被掐死的,而且,干得很利索。手袋衬里上的一滴血迹,引起了巴比的更大兴趣。
    他小心地用食指把小猫翻转过去,发现一个坚硬白白的东西又在小猫黑色的皮毛里。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抽出来,借着候机厅那边的灯光一看,咦,是艾溥露丢失的传家宝——白玉胸针。装饰部分是一个雕刻精致的奔跑着的狼,衬托在绿色猫眼石上。
    整个做工精细逼真——那个雕刻的小狼,就像艾溥露一样,纤细而优雅。
    胸针背后的针张开着,坚硬的胸针刺进了小猫的身体,当巴比抽出针尖时,一滴暗红色的血跟着流了出来,钢针所刺的部位正是小猫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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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5 20:14: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魔孩儿

    巴毕隐约记得很早以前,在蒙瑞克博士的课堂上,曾学过原始人类巫术的理论和实践,但是,他对所谓的玄学没有兴趣,认为没必要花功夫去钻研它。小黑猫和老博士同时同样死亡,如果不考虑医学上“过敏”这个时髦字眼有多少价值,那么,艾溥露杀死了小猫,是不是意味她就是杀害蒙瑞克博士的蓄意谋杀者呢?巴毕认为她是,是谋杀者。
    可是他怎么办呢?把蛇皮手提袋和袋子里的死猫,一块儿带到山姆那儿——以此为交换,争取得到关于木箱内幕的消息。不,他放弃了这个主意。对于巫术这类东西,也许蒙瑞克博士会感兴趣,用它丰富的内涵来写一篇技术性论文。但是,如果告诉山姆说,在克拉伦登这个实实在在的城市,一个描着纤细眉毛,涂着指甲油的亮丽女郎,众目暌睽之下搞巫术杀人,他也许只会一笑了之。山姆的那种冷漠的客套,已经叫他够受的了,再者说,他也不愿让艾溥露卷进来——这种感觉是有点儿说不清楚。
     也许,她并没杀死菲菲,而是飞机到来前一个他见过的小男孩儿干的。也许,阿佳莎姨妈确实存在。不管怎么说,如果她最终跟他一起吃晚饭,他就有机会弄清楚。那么现在呢,他还是不要自寻烦恼的好。
    主意已定,他便拔下扎在猫身上的玉制小狼胸针,把血迹在手提袋的衬里上擦了擦,装进自己的衣袋里。重新关好袋子口,放回垃圾箱里的那顶破草帽底下,心想,不知清扫垃圾的工人会怎么想,也许他们见惯不惊了。
    巴毕快步朝灯光明亮的候机厅走来,冷风中,他又在打寒颤。
    乌云密布的夜空,一片黑蒙蒙的。
    他掏出手帕,使劲儿擦着手上的冷汗,只听“呲啦”一声,他低头看时,手帖已经被撕成了两半儿。
    他大步跑回候机厅,艾溥露刚好从电话厅里出来。她满脸红霞飞舞,很是激动——大概是首次完成了《号角报》的新闻报道吧。她看上去确实一点儿不像是个谋杀者。不过,他还是要搞清楚她为什么要把小黑猫带到机场,刺死小猫,从而停止博士的心脏跳动;掐死小猫,从而使博士窒息死亡。
    “好了吗?”巴毕招呼着。
    她的绿眼睛明亮极了,以同事般的热情回应他的招呼。他朝停车场里自己那辆寒酸的汽车抬抬下巴,满怀希望地建议说:“怎么样,搭我的车回城里吧?”
    “不了,我的车也停在这儿。阿佳莎姨妈去参加了一个很不错的晚会,现在已经坐公共汽车回去了。”
    “哦。”他装着没事儿的样子,也竭力不去想阿佳莎姨妈到底是不是编造出来的,“那……我们的晚餐——”
    “我跟地面过电话了,她说我可以去。”她的笑容让他心旷神怡。
    “太好了!”他悄声说,“你住哪儿?”
    “特洛伊勇士花园,2-丙座。”
    “哇……”他不住地眨眼睛,那个豪华幽稚的公寓式饭店,是普斯敦?特伊的又一处企业,巴毕曾为他写过吹嘘性的报道。那儿的套房租金最便宜的,一个月也要两百多,艾溥露作为见习记者一定干得相当出色,要么,阿佳莎姨妈就一定得是确实存在的人物,而且十分富有。
    “但是,我会约好跟你见面。”她好像没有注意到他的尴尬和惊奇,而她那略带点儿沙哑的温柔说话腔调,让他不可能再考虑她的底细。“我们去哪儿?”
    “挪贝山庄?”巴毕试探着问,虽然那时《星报》记者阶层的人来说,太奢华了点儿。
    “我很喜欢那儿。”她甜甜地说。
    他陪着她走在冷风袭人的夜里, 一块儿走到她停车的地方。她的车是辆长形棕色赛车,巴毕暗自猜测,在黑市上要卖到四千美元,没有多少见习记者可以开得起这样的车,可能是阿佳莎姨妈的吧。
    他为她打开车门,艾溥露非常优雅地钻进车子,跟巴毕在袋里那只胸针上的小狼的动作一样优雅。她握住他的手,冰冷的手指的触摸像她的声音一样令巴毕激动,他想亲吻她一下,不过又放弃了,惟恐反而坏了事儿。不管她是不是谋杀者,艾溥露都将是一个令人神往的姑娘。
    “拜拜,巴毕。”她轻声轻气地说,“九点见。”
    巴毕开着自己的那辆战前的老爷车,回到了城里。开始坐下来为《星报》写报道,搞新闻这行当,他还是蛮喜欢的,特别是现代新闻语言,它简洁、客观、自成一体。
    蒙瑞克博士,著名的人类学家及人类学研究基金会创始人,即日结束在阿拉山戈壁历时两年的发掘工作返回本市,不幸当夜猝死机场,未曾有足够的时间,向报界道出全部发掘真相。
    报道如此开头,作为概括介绍。接着,他详述了不幸事件的整个过程,加上自己对博士的了解和报社资料室里有关博士的档案材料内容。他很侠义,没有提及艾溥露?贝尔或是被掐死扔在垃圾箱里的小黑猫,因为急欲和艾溥露见面,巴毕匆匆写完新闻稿,便马上开车出来,不能就这么两手空宅的,应该买瓶酒或什么的。再说,一连几个月了,他从没在路过薄荷酒吧时,进去喝酒,也没买过酒回家。艾溥露或许对他很合适,谁知道呢。
    他的公寓在布莱德街,是个两层楼的建筑,厨房和卫生间都不够好,实在太寒酸了点儿。周围的环境也差,离一个面粉厂太近,不过,房东倒是很不错,从不在乎他喝多少酒。
    他草草地冲了个澡,刮了脸,愉快地吹着口哨,找件干净的衬衫,再找套合适的西装,为使自己在挪贝山庄那种地方,不至于太不像话。艾溥露可能正是他所需要的,不可草率行事。八点四十分,他轻轻关好门,准备出发了。刚刚走出来,就听见电话铃响,巴毕冲进屋,生怕是艾溥露打来电话,改变主意。
    “威利!”一个女人的声音,听上去往平静但能听出她有些焦急,“我想跟你谈谈。”
    不是艾溥露,巴毕大大松了口气。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是蒙瑞克博士的妻子,罗维娜的声音,沉稳温柔,一点儿没有他想像的那种沮丧。
    “你能开车到我这儿来一下吗,威利?”她问,“现在?”
    他皱着眉,看了看表,挪贝山庄离中央大街育四十个街区,在河那边的城郊。丽蒙瑞克家在大学校园里,是另外一个方向,也有四十个街区远。
    “现在不行,罗维娜。”他结结巴巴地支吾着,“当然我愿为你做任何事情,不让你感到不便,我明天一大早就到你那儿,或者今天晚上再晚点儿的时候。可是,现在,很不巧,我必须得出去一下,不能耽搁——”
    “噢!”罗维娜好像非常痛苦地叫了一声。接下来许久,听筒里没再有声音传出来。过了一会儿,罗维娜恢复了她平静温柔的声音,问:“跟那个叫贝尔的女人出去?”
    “是跟艾溥露?贝尔出去。”他答道。
    “威利,她是什么人?”
    “呵!”巴毕呼了口气。得跟她说实话:虽然她眼睛着不见,可周围发生的事,瞒不过她。“只不过是个才出茅庐的女记者。”他说,“负责晚报的。我原来没见过她。特克好像不喜欢她,可我觉得她够味儿。”
    “你不该!”罗维娜很不赞成,接着像是央求似地说,“威利,别去了,或者拖一拖,等你有空了再说。现在到我这儿来,好吧?”
    “真是抱歉,罗维娜。”他的话更是结结巴巴起来,“可我不能。”他心里不自觉地有点儿忿忿不平,“我知道你不喜欢她,你的狗也不喜欢她。可我觉得她蛮有趣儿的。”
    “我知道你会的。”罗维娜轻轻地说,“的确我不喜欢她——是有非常充足的原因的。而且,你有空听的时候,我愿意告诉你这些原因。那么,你现在要去,就去吧。”
    巴毕说不清楚对艾溥露感兴趣的全部原因,甚至不明白,那些原因是什么意思。而对罗维娜的怜悯,又让他对自己的不耐心感到懊悔,他不好意思地说:“实在对不起,罗维娜,我一回来就击你那儿。”
    “多留神,威利!”她叮嘱说,听得出很担忧,“令晚你可要对她多加小心。因为这个女人要伤害你,会害得很深!”
    “害我?”他大惑不解,“怎么会?”
    “明天一早来,我把全部告诉你,”
    “请你解释一下——”话没说完,就听到罗维娜已经挂上了听筒。巴毕放好电话,久久站在原地思索,罗维娜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想不出她的话有什么道理——除非她把特克对小黑猫的不友好当作主人间的对抗。
    在他的记忆中,罗维娜?蒙瑞克有时会表现出奇怪的情绪。
    一般来讲,她与平常人差不多,对朋友热情友好,非常热爱她的音乐,有时甚至会显得很开心。
    但是,也有时候,她会碰都不碰钢琴一下。也不理任何朋友,好像只关心她的大狗,只跟狗交流,抚摩那些银首饰。
    巴毕认为那是由于她在非洲遭到过那次不幸以后,一个很自然的结果。现在又加上蒙瑞克博士突然死亡,给她造成更大的恐惧和打击。他明早一定去看她,尽力帮她消除些恐惧心理,他一定记住把山姆和诺拉?奎恩送她的自动唱机带给她。
    现在,他要去见艾溥露?贝尔。
    挪见山庄的酒吧设计成半圆的形状,墙是玻璃的,红色的灯光不算太强,从不同的角度柔和地射向酒吧的各个角落,绿色皮质的座位,镀铬的金属扶手,颜色对比突出,棱棱角角,久坐不会感到太舒服。这样的一种布局,也许是精心安排的,常来光顾的人不知不觉地就可能喝过量。
    艾溥露坐在红色灯光照射下的一个小黑桌子旁边,鲜红的嘴唇咧开微笑着,向巴毕打招呼。她的白色皮毛大衣不经意地抛在另一个椅子上,她本人看上去非常放松,尽管周围的灯光,色调和气氛容易令人情绪激动,可对她好像没有点儿影响。瞧她那椭圆的脸蛋儿,显得那么舒心满足,透着十足的机灵鬼气儿。
    她身穿十分大胆的低开领深绿色晚礼服,衬托着她那双时常眯起来看人的绿眼睛,巴毕自己呢,穿的是多年前的一件半新不旧的灰色西装。现在显得有点儿不太合身了,而且,他也忘记了,像今晚的场合,是该穿晚礼服或燕尾服的。
    艾溥露好像并没在意他的穿着,而他只顾欣赏艾溥露的光彩照人之处,没理会白狼皮大衣下会不会藏着什么,更忘了罗维娜的警告。
    “我要杯代基里鸡尾酒好吗?”她问。
    巴毕要了两杯。
    他坐下,面对着艾溥露,仔细地端详着她,她身上的香味沁心怡人。酒还未到人先醉—一她火红的头发,绿色的长眼睛,闪动着炽热的眼神,诱人的微笑,含情脉脉,充满活力的姣好身段——这一切使得巴毕根本记不起自己原来的计划了。
    她略带沙哑天鹅绒一般柔媚的噪音,让巴毕狠不得马上忘掉自己对她的怀疑——当然,他非常清楚,在弄清事实真相之前,他绝不会放弃这种怀疑。他内心矛盾重重,欣喜的希望和朦胧的恐惧,交织在一起,激烈地碰击着,较量着,使他不能平静。
    到挪贝山庄的路上,他故意兜了个圈子,绕到桥上,琢磨该怎样向艾溥露发问。她的动机,是最关键的。如果她真的不了解蒙瑞克,之间没有什么接触,没有理由希望他死,即使小黑猫在机场的出现确实与博士死因有关,比如说,猫毛过敏引起剧烈咳嗽等等,那么,对她是不是谋杀者的猜测,就是他自己无根据的主观臆想。
    巴毕不愿去想其它的可能性。眼前的这位红发女郎,亲热的微笑里毫无恶意,反倒暗示着什么。而这种暗示,远比一个孤独的单身记者胆敢想像得到的东西更多。他可不能拒绝她一番美意,他要想方设法使她喜欢自己。
    他不去设想其它的任何可能性,他要避免追究她对博士的任何企图。然而,又有一大堆的疑问纠缠困扰着他,每一个疑问的答案,好像都藏在她欢快的微笑背后。谁是蒙瑞克博士的潜在敌人?等待着“黑暗之子”来临的是谁?假若艾溥露是某个阴谋集团的成员?在目前这个战后的冷战阶段,各个国家、各个民族及敌对的哲学流派都在伺机较量,以求得自我生存空间,科学家们每天都在臆想出更多的人类死亡的原因,所有这一切都不难接受。
    假如蒙瑞克和他的小组成员们在他们远征的路上,经过亚洲战场时,发现井确证了某个阴谋集团的特征和其阴谋内幕——并把证据装在那个绿箱子里带回来?因此特别小心从事,不去触发他们知道的那些不可避免的危险。因而,他们想通过电台公开他们的警告。可蒙瑞克博士未能说出危险所在,便突然死去了。
    艾溥露杀了他——巴毕不能完全避开这种猜测,无论是蓄谋还是巧合,她把小黑猫用蛇皮手提袋带到机场,这是她的致命武器。他实在不喜欢这种潜在的联系,可事实就是这么回事。
    他们的代基里酒来了,艾溥露高兴地咧嘴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她是那么鲜活的真切地坐在他的面前,巴毕努力抛开自己的胡思乱想,他不断地告诫自己,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什么,所以自己完全是在乱猜瞎想,在当今这个世界,作为凶杀武器,从匕首,氰化物到机关枪应有尽有,哪个企图谋杀的人会依赖含有小黑猫毛蛋白物的空气呢?他进一步说服自己,又有哪个凶手会用一根红缎带绕住小猫的喉咙,一根胸针刺穿它的心脏呢?除非——巴毕使劲晃了下头,举起酒杯,尴尬地笑着,和艾溥露碰杯。他越是寻思蒙瑞克博士的死因,他们的晚餐就越不能尽兴。他决定还是集中精力,与眼前这位他见过的最美丽的女郎享受今晚的美好时光,她如果是个女巫呢?也就是说,她以掐死小猫菲菲,来完成对蒙瑞克博士死亡的诅咒?总之,他腻烦了自己的生活,一周八十小时为普斯敦?特伊编造各种新闻故事,以求得勉强糊口度日的微薄薪水,每天喝五分之一瓶烈性威士忌。而艾溥露呢,即使她承认自己是女巫,好歹她的生活也有更多的寄托吧。
    当他们举杯共饮时,她长长的大眼睛里带着冷峻,挑战性的微笑。
    “威利……巴毕?”
    他坐在长方形的桌子的另一边儿,探起身等着她的下文。
    “为了……我们的夜晚!”
    她距他是那么的近,“艾溥露,我想知道你,你的一切。你到过的所有地方,你做过的一切。你的朋友,你的家人、你的理想、你喜欢吃的早餐。”
    她红红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狡黠的微笑。
    “巴毕,你应该知道女人的秘密正是她的魅力所在。”
    他禁不住又注意到了她洁白、坚硬、整齐且完美的牙齿,她的美丽牙齿,使他想起艾德加?爱伦坡的荒诞故事:一个男人常常被一个怪念头萦绕,他总想拔掉自己心上人的牙齿。巴毕要自己停止这样的愚蠢、不合时宜的胡乱联想。
    他拿起了酒杯,却禁不住打丁个寒颤,淡色的代基里酒洒在手指上。
    “太多的秘密会令人害怕的。”他说,他小心翼翼地放下酒杯,“我真有点儿怕你。”
    “那又怎么样?”她看着他擦去洒在手指上的酒滴,脸上的微笑像是一种嘲笑,“其实,你才是危险人物,巴毕。”
    巴毕不舒服地低下头,自顾喝起酒来。直到今天晚上,他自认为了解女人——很了解。但是,艾溥露让他败下了阵,“你瞧,巴毕,我是故弄玄虚。”她的声音里仍有那种嘲笑,“你让我很愉快,相信我。我想,你也不愿意我把今天的晚餐搞糟。”
    “当然,艾溥露,是的。”
    他说得很拎静,她点着头,红色的灯光和她的红头发一起闪动着光芒。
    “非常好,巴毕。”她娇媚地低声说,“为了你,我该揭开神秘的面纱。”
    她放下酒杯,朝巴毕这边探过身子,浑圆的胳膊伸过小黑桌子,肩膀和乳房都离巴毕很近,他隐约可以闻到她的自然体昧,淡淡的、清爽的、干燥的清香——香皂生产商的广告在她这儿赚不到什么钱。她把自己的声音放低,像巴毕的声音那样的冷静。
    “我不过是一个淳朴农夫的女儿,真的。”她说,“我是在本地出生的,就在克拉伦登县。我父母亲在河的上游有一个小畜牧场,就在铁路桥那边,我曾经每天早晨走半小时的路,坐校车上学。”
    她稍稍动了下嘴唇,像是笑了一笑。
    “哦,巴毕,听了这些,你对我还有先前那种神秘感吗?”
    巴毕点着头,“这些不算什么,接着说吧。”
    她白润的脸庞显现出犹豫不决的神情。
    “威利,请别这样。”她小声哀求似地说,“最好我就给你说这么多,今天晚上,就这么多。这个面纱是我的防护外壳,没有了它,我会一筹莫展的,也不会再有动人之处。求你别让我摘下它,你可能会不再喜欢我了,”
    “怎么会呢,”他的声音像是狞笑,“我的确想让你继续说下去。你瞧,我现在仍然很害怕你。”
    艾溥露轻呷了一口代基里酒,绿莹莹的眼睛看着巴毕,脸上不再有那种嘲讽的神情了,她微微皱了下眉。然后,慢慢地笑了,笑得很甜。
    “我警告你,要我再讲下去,可就有点儿不那么中听了。”
    “我不怕。”他向她保证似的说,”我想知道你的一切,那样我会更喜欢你。”
    “希望如此。”她笑了,“好吧,我接着说。”
    她很快地做了一个厌恶的鬼脸。
    “我父母亲感情不好,这是所有麻烦的根源,真的。”她的声音很低,有些不自然。“我父亲——噢,没必要深谈那些不愉快的细节。我九岁那年,妈妈带我去了加利福尼亚。爸爸带着其他的孩子。就是这种不值一提的丑陋家境,使我装上一层面纱来保护自己。”
    她神经质地一口喝干杯里的酒。
    “你瞧,没有赡养费。”她的声调里带着愤恨,“妈妈改回自己的姓。为了养活我,支撑这个家。她什么活都干:卖饮料、当推销员、速记员、电影演员替补,最后她总算干出了点儿样子,不过,很不容易,她是为了我才做这一切的,为的是了让我能长大,学着圆滑地保护自己。”
    “蚂妈瞧不起大多数的男人——我想她有充分的理由这样做。她尽力教我如何去保护自己。她使我成为——噢,她管我叫小母狼,”她姣好的牙齿闪烁着,露山一丝微笑,“呐,这就是我,巴毕,妈妈设法让我完成了学业,那些年,她一直设法按时交纳保险,去世时还留给我几千美元。
    一切都过去后,如果我想她叫我去做什么的话——”
    她苦笑了一下。
    “就是这样,巴毕。我是个十足的无情猎兽。“她猛地把空酒杯推向一旁,动作有点儿神经质,也有点儿藐视一切,“现在你怎么看我呢?”
    面对艾溥露锐利的目光,巴毕不自在地在座子上扭动,幸好招特来了,他又要了两杯代基里。
    艾溥露声音很低,带着辛辣的嘲笑——大概是自嘲。“撕破了的面纱后的这些丑陋事实,让你减少了些对我的恐惧吗?”
    巴毕强装着笑笑。
    “作为无情的猎兽,”他尽量显得无所谓,“你的装备是绝妙的。我只希望《星报》的薪水单给你的那份儿是合理的。不过,我是对其它的东西害怕。”
    他紧紧盯住她,她完美的身体轻轻紧缩了一下,长长的绿眼睛机敏地细眯着,就连她的淡淡的清香体味里,也带着一丝警告。至少对他来说是的。她真的就像一只猎兽,团缩在黑桌子后面,警觉着,等特着。她的微笑不能消除巴毕的这种感觉。
    “哦,你害怕什么呢?”她的声音显然有些紧张。
    巴毕也一口喝干自己杯子里的酒,手指在桌子上神经质地弹敲——他看着自己的手放在艾溥露手旁边,相比之下,显得那么大,而且骨节突出,毛茸茸的。他心里反复琢磨,不知该如何是好,既对艾溥露抱有美好的希望,又对她有很深的怀疑,无论怎样,他下决心问个明白。
    “艾溥露——”
    话刚出口,他又停下来,因为她那白润的椭圆脸蛋儿,好像突然离得很远,很生疏。绿眼睛机警地细眯起来——就像她已经听到了他想说的话。巴毕不得不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
    “艾溥露——我是想问发生在机场的事儿。”他的身体向前探着,不知是什么又让他打个寒颤。
    他突然以坚定并带指责的口吻,继续道:“你杀死了那只小黑猫,我找到了尸体。你用这种方法导致了蒙瑞克博士的死亡。”
    巴毕想像她一定会马上为自己竭力辩解,否认他的指责。他己经做好准备,对付她的愤怒。与此同时,仍希望有个小孩子,曾偷偷带走了菲菲,并把它弄死。可艾溥露呢,却双手捂住脸,胳膊肘支在桌子上,开始抽泣起来,这可是巴毕始料不及的。
    巴毕咬住嘴唇,傻愣愣地盯着她鲜亮亮的红头发。她的绝望和痛苦如此真切,巴毕看在眼里,心却如刀绞,他最不能忍受眼泪。他所有残酷的怀疑猜测,全是异想天开,他是个十足的大傻瓜,居然还说起阿佳莎姨妈的小猫。
    “艾溥露,真的——”他不知所措,“我不是——”
    招待端米两杯代基里,收了两元的小费。巴毕稍做镇静,很想抚摩艾溥露?贝尔白润颤抖着的臂膀,好歹应该安慰安慰她,但要等招特拿着空酒杯离开才好。他现在一下子不再在乎她到底是谁,曾经干过什么,而是急于要搞清楚她为什么要那样干,是怎么干的。
    “得了,艾溥露,别这样。”他小声哀求着,“我道歉还不行吗。”
    她抬起头,满眼泪水地斜视着他。或者是因为她的眉毛画得太翘了,显得眼睛总是在斜视人样?她的眼睛很大,很深,也根严肃,眼泪把脸上化的妆弄得一团糟,她轻轻地点点头,像是打了败仗似的提不起精神。
    “这么说,你都知道了。”
    她好像在做最后的陈辞。
    巴毕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握住她娇小的双手,但她缩回来,放到自己的太腿上。她望着他,等待着他的裁决,任泪水在脸上留下两行痕迹,也不去管它。此时,她好像再没有任何伪装——或者,又是新的伪装?“我什么都不知道。”巴毕赶紧解释说,他的确很是迷惑。
    “整个事件就像是一场噩梦,太短时间里发生了太多的意外,而我对所发生的不能理解。我——”他顿了顿。使劲咽了口唾沫,“我不想伤害你,真的,请你相信。艾溥露——请你相信,我喜欢你……
    很喜欢。但是,咳,你知道,蒙瑞克博士死了。”
    艾溥露无力地垂下眼帘,从绿色皮质小挎包里掏出一块手帕,抹去眼泪,又迅速地往脸上打了点儿粉,若有所思地呷着她的代基里酒,巴毕的眼睛跟着她的动作,她纤细修长的手指捏着酒杯,杯里的液面随着她不停地晃动着。最后,她终于抬起了头,表情很庄重。
    “是的,威利。”她的声音低沉而严肃,“你发现了我。我再没必要瞒着你什么,或是愚弄你。
    事情的真相很难说出口,而一旦说出来,又一定会令你失望——我是个魔孩儿,巴毕。”
    巴毕惊得“啦”地站了起来,身子刚直起一半儿,又坐回座位,酒杯在手里掂过来,掂过去,使劲地摇着头。看着她伤心又严肃的面孔,他深吸了口气,张嘴要说什么,可又马上闭住了。半晌,才费劲地说:“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说的意思。”她很冷静地对他说,“我刚才没告诉你,我父母亲为什么要吵架,感情不好,因为我怕你会不再理我了。
    现在,还是告诉你吧,其实,他们吵架,闹矛盾,全都是因为我,就是因为我是个魔孩儿。母亲早就知道,当父亲发觉后,她就总是袒护我。如果不是母亲的袒护,说不定父亲已经把我除掉了。闹到不可开交时,父亲就把母亲和我一块儿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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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5 20:16: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艾溥露的秘密

    挪贝山庄酒吧里烟雾缭绕,酒气刺鼻,酒吧的常客花大价钱买得到一番享受。此时,艾溥露倚着小八角桌,那张白润的脸凑得离巴毕很近,略带沙哑的声音压得低低地,眼睛细眯着,仔细观察着巴毕苦楚谨慎的神情,掂量着她刚才说的那
些话能有多少分量。
    巴毕的感觉像是喝了过量的威士忌,四肢麻木,浑身颤抖,五脏六腑都在翻腾;也像威士忌一样,过会儿会好受的。他大口呼气,大口吐气,头不住地点着,可却不敢,也不愿说什么,惟恐艾溥露还会继续她的“坦白”。
    艾溥露的脸色也不很好,表情复杂,勉强笑笑以缓解气氛。
    “告诉你吧,我的母亲不是父亲的第一个妻子。”她缓缓地对他说,“母亲的年龄比父亲小得多,可以作他的女儿,我知道母亲从没有真正爱过他,可我从来没弄明白,母亲为什么要嫁给他,这么一个既难相处又无感情的家伙,从来没有过多少钱。有一点可以肯定,母亲虽然教我该如何如何去生活,但她自己没有遵从给我定下的生活准则。”
    巴毕的兴趣虽然不在艾溥露父母的感情纠葛上,可也不想打断她的话。以免她察觉出自己的真实意图。他摸索着拿出香烟来,需要让紧张的双手有点儿事情做。他把用得很破旧的烟盒递给艾溥露,艾溥露摇摇头,谢绝了,仍然滔滔不绝地继续讲下去,“母亲一直爱着另一个男人,但她从没告诉我那人的名字,这也许能够解释她的婚姻,和她对男人的普遍看法。父亲呢,也从未试图要母亲爱他,也许他知道另一个男人的存在。我猜他也怀疑我不是他的女儿。”
    巴毕听着,尽量不让自己的手发颤,慢慢点着了香烟。
    “父亲是个非常严厉的人。”艾溥露接着说,“是个清教徒,真的。可他从未真的皈依哪个教派,因为他与教堂在道义上有太多的分歧。有一度他曾每个周六自己跑到城里的集市上去布道,只要有人闲着没事儿,他就会对人家大讲特讲他的宗教观点。他自认为是绝顶正统正派的人,要整个世界远离罪孽。其实,他是极端残酷无情的家伙。
    “他对我残酷极了。”
    她惨白的脸上显现出对过去的痛苦记忆。
    “我是个很敏感的孩子,你也许能够看得出,三岁的时候我就会读书认字,很能理解人。不知为什么,我能感觉出什么事要发生,人们会怎样去做。父亲不高兴我比哥哥、姐姐们伶俐,他们是他第一个妻子的孩子,是他的亲骨肉。”   她说着淡淡地一笑。
    “我想我长得也漂亮些,母亲常这么说。如此一来,我被惯坏了,虚荣心很重,有时会跟哥哥姐姐们过不去,跟他们吵架。母亲总会站在我的一边儿,父亲站在他的孩子一边儿。他们都比我大得多,可我总有办法整他们。”
    她说着,脸色变得更白了。
    “也想出法子来整父亲。”
    她把声音压得很低,“我对常向他晃动我的红头发,哦,那时比现在的颜色要淡些,母亲总喜欢让我的头发保持长长的大发鬈的样子。可巧,父母亲的头发都是黑色的,那么,我的红头发肯定遗传了那个男人。不过当时我只知道,我只要晃动头发就会使父亲勃然大怒,我五岁那年,父亲第一次叫我‘魔孩儿’,并把我从母亲怀里夺下来,甩鞭子抽我。”
    她绿色的眼睛显得很冷漠,没有表情。在巴毕看来,她的眼睛就像坚硬的珐琅,是往日不可遗忘的仇恨,把它们变得不再流露任何情感的,除了鲜红的嘴唇以外,她的脸白得跟旁边座位里的那件白色狼皮大衣一样的白,白得没有一点儿血色,她沙哑急促的声音尖刻无情,或许阿拉山的刺骨寒风也如此无情吧,巴毕看着,胡乱联想着,“父亲从来都很讨厌我。”
    她对巴毕说,“他的孩子也都恨我,我从没相信过我是他的孩子。哥哥姐姐们恨我,是因为我比姐姐们漂亮,比哥哥们聪明,因为我能干他们不能干的事情。
    的确,我已经是个魔法儿了。“
    她说着,狠劲儿地点了点头。
    “除了母亲,他们都与我为敌。我不得不学着保护自己,而且,该出手时就要出手反击一下儿,那时候每顿饭前,父亲总要读上一整章圣经,还要没完没了地唱赞美诗,然后才允许大家吃饭,所以我从《圣经》里知道了些关于巫术的事儿。我也问母亲,女巫都能干些什么,还从一个接生婆那儿学了不少。她来给我的一个出了嫁的姐姐接生,我趁机向她问了许多女巫的事儿,她知道的可多呢。到七岁时,我就开始一个个地尝试学到的巫术。”
    巴毕半信半疑,又饶有兴趣地听着,烟雾袅袅中,艾溥露距他越来越近,她像是在诉说着一股说不清的旧伤痛,一股埋藏许久的怨恨,然而,话语之间偶尔又显出自鸣得意之色,紧绷着的嘴唇,有着一种特别的美丽。
    “我开始的时候搞些小的,孩子可以做的。”她轻声地继续说,“九岁时第一次干了件严重的事。我的异母哥哥养着一条狗,叫泰戈,不知什么原因,泰戈不喜欢我,我每次要抚摩它时,它都朝我龇牙咧嘴,就像今天那个蒙瑞克女人的狗时我那样。父亲说,狗对我不友好,无疑是另一个迹象,表明我是魔孩儿,是上帝对这个家的诅咒。
    “有一天,泰戈咬了我,哥哥哈里不但高兴地大笑,还叫我该死的小巫婆。他要塞戈追着咬我,他就是这么说的,也许他是在故意逗我,我不知道。不过,我说我要他知道我的确是个巫婆,我告诉他,我要诅咒他的狗,咒它死掉。
    我竭尽全力施展我的所谓巫术,“
    说到这儿,她的眼睛眯得细细的,鼻翼一张一合地扇动着。
    “我回想着那个接生婆说过的所有魔法,自己编了一小条咒语,诅咒泰戈快死。晚上全家祈祷的时候,我就默默地念咒语。又收集些泰戈的毛,朝上面吐点儿口水,放进厨房的炉子里烧掉。然后,我就等着泰戈快点儿死,”
    巴毕有意想缓解一下她激动的情绪,小声说:“你不过是个孩子,随便玩玩儿。”
    “可是,几天之后,泰戈疯了,父亲不得不开枪把它打死。”
    她平静地补充道,她的这种平静比尖叫更令人感到害怕,巴毕屏住呼吸,不安地扭动着。
    “巧合。”他小心地说。
    “也许吧。”艾溥露面带得意之色,好像她早就知道巴毕会这样说,“不过,我不这么认为。”
    刚才的那股怨恨,重又浮现在她的脸上,“我相信我的魔力。哈里相信,他告诉父亲后,父亲也相信。
我赶快跑到母亲那儿求援,母亲当时正在缝衣服,没等她有机会保护我,父亲就冲进去,把我拉到外边,又用鞭子狠狠地抽我。”
    艾薄露颤抖的手举起酒杯,没有喝,就又放下了。她完全投入到了对往日的回忆。
    “父亲打我打得狠极了,我觉得这太不公平。一边儿挨打,我一边儿尖叫着发誓,一定要讨回公道。他一停住手放我走,我就跑到牧场,挑了三头最好的奶牛,和一头父亲才买回不久的公牛,在这些牛身上拔些牛毛,吐些口水,划火柴烧掉,又埋到谷仓后面的空地上。我又编了另外的一个咒语。”
    她透过烟雾,用冷峻的目光看着巴毕。
    “一个星期后。那条公牛果然死了。”
    “巧合,”巴毕小声嘟哝着,“这是巧合。”
    艾溥露咬着自己鲜红的嘴唇,轻蔑地笑了笑。
    “兽医说公牛得了败血症。”她轻声说,“那三头奶牛也死了,还有一头小母牛和两头小公牛。父亲记起了我的诅咒,哈里看见了我在谷仓后面挖坑。他故意搬弄是非,父亲就又将我一顿鞭打,直到我承认,的确诅过咒要杀死这些牛。”
    突然,艾溥露一口气喝光杯中的酒,动作如猫一样的敏捷,绿光闪闪的眼睛长久地直视着巴毕,可又像什么都没看见似的;僵硬的手指转动着杯子,细长的杯柄被一折两段,杯子上半部滑到地下,摔得粉 碎。艾溥露好像没察觉到杯子已经摔成碎片,看都不看一眼地下的玻璃,继续用沙哑的声音说:“巴毕,那天晚上我度过了最可怕的一夜。父亲把其他孩子送到结了婚的姐姐家,以躲避巫术的伤害,躲避上帝的诅咒,他是咆哮着这么说的。家里只留下他、母亲和我,我们一起祈祷,父亲说,要我尝尝罪孽的报应。”
       她的红指甲神经质地转动着碎玻璃片儿。
    “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晚上。我记得母亲双膝跪在粗糙的木地板上,面对父亲,好像他是一个暴怒的神灵,她痛哭着,为我开脱罪责,求父亲慈悲些,饶了我。可是,父亲并不理睬。他在昏暗的小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大叫大喊地发问,责骂我和母亲,借着味道难闻的油灯读着《圣经》。他不断地重复着《圣经》里的一句话:你不应该容忍巫师活在世上。”
        巴毕见她颤抖的手不停地转动碎玻璃片儿。生怕她会划伤自己的手指,便轻轻地抬起她的手指,拿开玻璃片儿,而艾溥露像没感觉到似的,“就这样持续了一整夜,”
    她轻声说,“父亲要我们跪下祈祷,他一会儿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会儿诅咒母亲和我,母亲跪在他脚下求情,他一下子把母亲拱开,一个耳光接着一个耳光地打得母亲在屋子里到处躲藏。他大声警告母亲不要袒护万恶的魔孩儿,然后,把我从母亲的怀里夺走,继续鞭打我,直到把我打得半死,又接着读《圣经》里的那段话:你不应该容忍巫师活在世上。”
      艾溥露停息下来,长长的大眼睛望着巴毕的手。他低头一看,手指上浸着一滴殷红的血滴。他小心翼翼地把玻璃碎片捡进烟灰缸,用手绢擦去血滴,接着,又点燃一支烟。
    艾溥露以沙哑,充满仇恨的声音继续说道:“他几乎要把我折磨死了,母亲反抗了,最后一次要他放开我,她用椅子猛击父亲的头部,椅子碎了,可父亲好像没受什么伤,他把我抛到地板上,朝他挂在门旁的短枪奔过去,我知道他要杀死母亲和我,我使尽全身力气,大声喊出一个咒语阻止他。”
    她沙哑的声音戛然止住,深深地吸了口气。
“正当他取枪的瞬间,咒语生效了,他猛然倒在地上不动了。
    医生后来说,父亲是一时性脑溢血,要他以后注意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我看他没改多少脾气,因为他出院后,听说母亲带着我逃到加利福尼亚去了。一怒之下,便气绝身亡。
    不知什么时候,招待已经扫走了玻璃碎片,重新端来两杯代基里酒,放在桌子上。艾溥露?贝尔贪婪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巴毕从衣袋里摸出两美元小费,交给招待,然后边慢慢呷着自己的酒,心里边暗暗盘算,这顿晚餐要花费多少,有意不去打断艾溥露,“我一直不知道母亲信仰什么宗教。“她接着说,而这正是巴毕要问,但一直没敢问的。“她爱我。能够原谅我犯的任何错误,我们离开父亲后,她只要求我不要再做诅咒发誓的事,在她的有生之年,我一直遵守着这一诺言。”
       她放回空酒杯,刚才颤抖的手已经平息下来了。
    “母亲是个很不错的人,你会喜欢她的,巴毕。你甚至不会指责她不信任男人,她为了我什么都肯做。随着岁月的流逝,我想她几乎忘记了过去,她想忘掉,从来不提发生在克拉伦登的事,不说是否回来看看,也不想与老朋友交往。
    如果她知道了我干丁什么,知道了我是什么,一定会吃惊不小的。”
    此时,艾溥露眼睛里的冷漠消失了,绿色的大眼睛水汪汪的,流露出对母亲感情的依恋。“我遵守诺言,不再施用咒语。”她轻轻地对他说。“但是,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清楚地意识到,我内在的力量在觉醒,在日益强大。我能够感觉到人们在想什么,预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
    “这个,我知道。”巴毕点着头说,“这是我们通常说的新闻直觉。”
    她摇着头,鲜红的头发在灯光里闪闪反光,表情很严肃。
    “不仅仅是新闻直觉。”她执意着,“后来又发生了另外的事情,是我从来预料到的。我没有施任何咒语,至少,没有有意识地去做。”
    巴毕仔细听着,尽量克制住自己不要发抖,免得艾溥露发现。
“班里一个女生,我不喜欢她。因为她的表现欲极强,常引用《圣经》里的话,故做正经,像我的那些异母姐姐们一样,喜欢搬弄是非。有一次,我全心投入想赢得的一项新闻奖学金,不料被她夺走了。我心里很不服,知道她是做了弊,才得到的。这样,我不由自主地希望她会出什么不测。”
    “那么,真的出了?”巴毕大气都不敢出地问道,“是的,的确出了。”艾溥露用很轻的声音告诉他说,“就在该去领奖学金的当天,一大早她就病倒了。医生说是阑尾炎,她差点儿送了命,如果——”
    她大大的眼睛迷茫地盯着巴毕,没有以往常有的光彩。反倒露出由于回忆而唤起的苦痛和折磨,白润的躯体在大胆洒脱的晚礼服下瑟瑟抖动。
    “你可以说是又一次巧合,我也愿意这么想,巴毕。如果不是医生说她会恢复健康的话,我一定会后悔得发疯的,因为我并不真的恨那个女生,而接下来发生了一件又一件的所谓巧合,结果都那么严重。使我越来越对自己产生了恐惧。”
    她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巴毕,你看不出吗,我并没有有意识地做什么诅咒?”她的眼里充满期待,希望巴毕能够理解她,“可是,我体内的那股力量不停地释放着能量,完全超出意识的控制,你看不出吗?”
    “我猜是吧。”巴毕说不清,只顾点着头,许久才记起,自己已经紧张得半晌没透过气了。
    “请你能够站在我的角度上,替我想想。”艾溥露恳求地接着说道,“我并没有要求谁把我变成女巫,我生来就是这个样子,”
    巴毕骨节突出的手指在桌子上神经质地敲打着,见招待向他们走来,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他走开。接着费力地吞咽了口唾沫,不安地说:“喂,艾溥露——我可不可以再问你几个问题?”
    她没有马上答话,白润的肩膀疲惫地抖动了一下。
    “求你了。”巴毕追问着,“也许,我能帮助——我希望能。”
    “既然我都已经跟你说了这么多,再多说点儿又能怎么样?”
她无力地小声说。
    “有些事对你我都很重要。”她暗淡的脸色没有什么表情,当巴毕从桌子对面伸垃手来,拉住她的手时,她也没有拒绝。巴毕便急切地问:“你跟什么人淡过这些吗?能够理解这些问题的人,比如说,心理医生,我是说,像蒙瑞克这样的,懂科学的人?”
    她毫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鲜亮的红头发上下翻飞飘动着。
    “我有一个很理解我的朋友,他也认识母亲。我想,我们过去遇到困难的时候,他大概曾帮过我们不少。两年前,他劝我去看格兰医生,小阿舍?格兰医生,就是在克拉伦登的这个格兰医生,我想你可能认识他。”
    巴毕不由地生起对艾溥露的这位朋友的嫉妒,但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去过多追问她朋友的事儿,只是用自己冰凉的手指,把她的胳臂抓得更紧了些,强装镇静地说:“认识他。采访过他一次,当时他的父亲还健在,和他一起工作,”他说,“我要为《星报》写一篇关于克拉伦登医学方丽的专门报道。格兰哈文被认为是全国一流的私人精神病院。怎么——?”
       他急欲知道医生的见解,话说了半截儿,便停住了。“格兰医生怎么说?”
    艾溥露表情仍然平淡的脸上,现出淡淡的轻蔑微笑,“格兰医生不相信巫师或者巫术一类的事。”她喃喃道,“他给我做精神分析。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我每天花一小时的时间,躺在格兰哈文精神病院诊室的沙发上,向他讲述我的一切。我努力与他合作——病人必须这样,代价是每小时四十美元。我告诉了他一切,可他还是不相信会有巫术这回事儿。”
     她格格地轻声笑了起来。
    “格兰医生认为,宇宙间的任何事物都可以用二加二等于四这样的基本模式来解释。他说,不论你对什么事发 了诅咒,如果等上足够长的时问,就会有什么碰巧遇上的事发生。他用了不少晦涩难懂的医学术语,向我解释,我是如何地在自欺欺人,他认为我轻度精神失常——狂想症患者。他不认为我是女巫。”
    她红艳艳的嘴唇不住地撇着,表示对这种诊断不屑一顾。
    “即使我当面向他展示出巫术时,他还是执意不肯承认。”
    “向他展示?“巴毕奇怪地重复着,“怎么展示的?”
    “狗不喜欢我,格兰哈文郊区,你知道,医院对面的农家喂养着好多的狗,他们一见我从车里出来,就追着咬我,一直把我追进医院大门。有一天,我厌烦了,我想要格兰知道我和狗的麻烦。于是,我买来了橡皮泥,和着一些泥土,泥土是从那些狗常站下来观望我的那块地方取的。我进了格兰的诊所后,用橡皮泥和这些泥土捏丁五个小狗,轻声念了几句咒语,吐上几口唾沫,然后在地上把他们碾碎。
       一切做完后,我要格兰看着窗外。”
    艾溥露的长眼睛闪烁着。
    “我们等了十多分钟。我指着那些狗给他看,他们追我到诊所后,还没有走开,仍在附近转悠,朝着窗户叫。过了一会儿,他们跟在一只小母狗后边跑走了,那只小母狗一定在发情。儿只狗追逐着,一起跑向高速公路,正巧一辆汽车从路的拐弯处疾驶而来,司机来不及刹车或者扭转方向盘,一下子撞上狗群,翻下公路。所有的狗都撞死了,庆幸的是,司机还活着。”
        巴毕不安地直摇头,小心地问:“格兰怎么说?”
    “他看上去很高兴。”艾溥露高深莫测地诡秘一笑,“原来,那只母狗是住在不远的一个按摩师家的,格兰说,他不喜欢那些狗,因为他们总来刨地,也不喜欢那个按摩师,可是,他仍不相信巫术或巫师巫士的说法。”
    她说着,使劲摇了摇头。
    “他说,那些狗死了,是因为母狗的脖套开了,套住了其他的狗,并不是我的咒语生效了。他接着说,如果我不诚心地放弃原有的心理障碍,改变我的态度,我们的治疗就无法取得任何进展。我的特异功能,只不过是偏执性的狂想。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我们仍继续他的那套分析,他照例收我四十美元,”
    巴毕狠劲儿吐出一口浓烟,与酒吧内的烟雾混合在一起,在有棱角的座位上很不舒服地辗转着。
    招侍示意问他们是否还要什么,巴毕犹豫不决地回头看看艾溥露。她脸上刚才那股兴奋消失了,现出苦楚和倦容的表情。她慢慢地将手臂从巴毕冰凉的手指里缩回来。
    “你觉得格兰是对的。”
    巴毕紧紧抓住桌子角,压低着声音,脱口而出:“我的上帝!
    经历了你所说的那一切,即使有点精神异常,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性的!” 巴毕心头涌起一股怜悯的冲动,继而转变成对她严厉的父亲的愤怒,他的无知和残忍的幻想,使艾溥露遭受了那么多的折磨,迫使她接受自己是女巫这样的俯执想法。巴毕有一股冲动,他要保护她,帮她恢复完全的正常理性。他大声咳嗽着,以此掩盖自己的真实情感流露——过分地暴露自己的情感,会使她不快的。
        这时,艾溥露十分镇定地说:“我知道我并没有半点儿精神不正常。”
    巴毕点着头:是呀,所有的精神病患者都这么说。他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他需要时间思考和分析她的这种怪异的自我剖析,这些躲躲闪闪的似是而非,任何能与蒙瑞克博士的死联系起来的线索。他看了看表,朝桌子的方向摆了下头,问:“我们吃饭吧?”
    艾溥露连忙点头同意:“我早就饿坏了,像只饿狼啦!”
    她嘴里说着,手已经伸出去,以怜俐的猫科动物的敏捷,拿起旁边座位上的白皮毛大衣。可是,听到“饿狼”两个字,巴毕愣了一下,不禁联想起了阿佳莎姨妈那只奇怪的玉石胸针。他迟疑了片刻,又一屁股坐回到不很舒服的座位上。
    “我们再喝一杯。”他说着向招待打了个手势,看也没看艾溥露,便又叫了两杯代基里酒。”已经不早了,可是,还有一个问题,我必须得问你。”他的话有些犹豫不决,同时。也看到了艾溥露苍白的脸上显出的警觉和敌意。不过,他还是硬着头皮盘问:“你的确杀死了那只小猫?”
“是的。”
    巴毕的手使劲抓住桌角,直抓得关节发出“格格”的响声。
    “而且,你这样做的目的是要造成蒙瑞克博士的死亡?”
    透过烟雾,巴毕见艾溥露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错,他是死丁。”
    艾溥露冷静、毫无掩饰的腔调使巴毕不寒而栗。她警觉的眼神此刻变得有些暗淡、混沌,苍白的面孔像一具毫无生气、蜡制的面具,他猜不出她在想什么,她的感觉如何。刚刚建立的信任,此时已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横在他俩之间的一道充满危机的深沟。
    “快别,艾溥露——”
    他声音颤抖,带着几分同情,他真想急切地伸出援助之手,安抚她,安抚地不屈而孤独的心。
    然而,他的内心冲动并未奏效,艾溥露满心提防,严密防守着自己的阵脚。巴毕模仿着她刚才那种冷漠、严峻、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腔调,干巴巴地问道:“你为什么想杀死博士?”
    “刚为我害怕他。”艾溥露的声音低沉而单调,虽然她就正坐在桌子对面,可她的声音却似乎来自一个遥远的哨所了望塔。
    巴毕不解地抬了抬眉头。
    “怕他什么?”他追问着,“你说你根本不认识他,他怎么可能会伤害你呢?当然,我对他倒是有些结怨,因为学术基金会成立时,他把我剔除在他的学生之外了。其实,他是不会给别人造成任何危险的,仅仅是个科学家——挖地数尺,追究学问的学者。”
    “我知道他在干什么。”她的声音听上去还是那么坚硬、冷漠、相距甚远。“巴毕,你也许不知道,我总想了解自己,了解我内在的这股能量。在大学里我不修心理学,是因为那些教授们讲的东西,实在荒唐可关。可足,我几乎读遍了研究像我这种异常情况的论著。”
    她的眼神冷冷的,像抛光过的孔雀石。
    “你知道蒙瑞克还是个研究巫术的权威吗?他是这方面的权威,他知道的很多,熟悉迫害巫师的全部历史。他研究过野蛮时期所有部落的原始信仰。而且,他对那些信仰是非常认真的,从不当成离奇的神话故事来听的。”
    “比如,你知道希腊神话,对吧。那些神话故事里充满了神与人间女子的非法爱情故事,因此,希腊诸神,比如海格里斯,普罗米修斯等等,儿乎都有非神的,即人类的血液。他们都有超凡的力量和天赋。哦,多年前,蒙瑞克写过专著,分析论述这些神话传说,他认为这些传说是一种历史记录,记录着史前两大种族之间的冲突,以及间随伴有的两族杂交过程。这两个种族可能是高大的克罗马农人,和凶蛮的尼安德特人。”
        “巴毕,既然你在他手下干过,该知道他的研究兴趣范围。他挖开坟墓、测量头颅骨、拼对器皿碎片、破译古铭文字卷,从而核对原始人与现代人的异同。再通过血液检验、行为测定和梦境分析等手段,加以确定。其他的科学家由于缺乏他特有的那种先知,而不能理解和接受的东西,他非但都可以了解接受,而且加以深入的研究。
    他是超感觉和心灵制动方面的权威,而其他的学者却连想还都未曾想到过这些词语表达,他总是广开思路,探寻他所想要找到的东西。”
    “的确是这样。”巴毕说,“可这又怎么啦?”
    “蒙瑞克总是很小心地表述他的观点。”艾溥露还是以那种冷漠、深不可测的腔调继续着,“他总是以中立无害的科学字眼。掩盖其真实意图。我猜,这是为了在他证据确凿之前,避免引起太多人的关注。十几年前,他停止了写这方面的论著,但他早已写得太多了,我早就知道他干的是什么。”
    招待慢慢吞吞地过来结帐,巴毕给了他一张二十美元的钞票,他很久才把零钱找回来。艾溥露机械似地呷着杯中的代基里酒,这已经是第三,不,第四杯了,可她好像对酒精的耐力很强。等招待离开她才又接着说下去,调子仍然是那么平淡冷漠。
    “蒙瑞克相信巫术。”
    “瞎扯!”巴毕立即回了句,“他是科学家,”
    “但他也相信巫术。”她坚持着,“就是因为这,我今天才被吓坏了。大多数的所谓科学家,根本不屑看看证据,就完全否认巫术的可能性。而蒙瑞克却花了大半生的时间,致力研究它。井试图从科学的角度论证巫术。他到阿拉山去找新的证据。从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来看,人们的恐惧,蒙瑞克倍加小心的开场白。都表明他已经找到了他所需要的证据,”
    “但是,那跟巫术无关!”
    “巴毕。我知道你不相信。“她单调的声音里又隐含着那种轻蔑,“大多数人都不会相信。
    人们对巫术的怀疑,恰恰是我们的保护,因为,我们被视作人们的敌人。”见巴毕怀疑似的窃笑,艾溥露绷紧了嘴唇,鲜红的唇线弯曲着,“所以你能明白人们为什么总是痛恨我们,因为我们与他们不同,因为我们与生具有比给予人类更大的能量——然而,我们的能量却还不够强大。”
    她说着,眼睛里焕发出愤愤的绿光,表现出强烈敌视情绪,那种赤裸裸的凶残相,使巴毕久久不能忘记。他低下头,不再正视艾溥露,故意一口喝干杯子里的酒。
    “蒙瑞克试图揭穿我们,这样,人们就可以彻底消灭我们。”
她厉声说,“这就是今天让我害怕的,也许,他已经发明了一种科学的经验方法,用来识别巫士们。我记得,多年前蒙瑞克写过一篇论文,论述血型与内倾性性格的双重关系。你瞧,他用‘内倾’这个乍看起来中立的科学字眼,其实是指巫术和巫士,你还不明白吗,巴毕?”
    她低沉沙哑的声音忽然变成了一种哀求,眼睛里的激烈神情没有了,可能是酒精终于让她解除了平日里的戒备心理。而她的眼睛也像声音一样,变得温和可亲了许多。
    “你没看出来,我今天晚上是在为生命而战?我以自己的微薄之力,与强大狡猾的老学究蒙瑞克较量,只求保得性命,难道能责备我吗?他是我的敌人,跟那个开牧场的,号称是我父亲的蠢家伙一样,所有的人类都是。当然,人类总体上说是不应受谴责的,我能想得通这点。可是,我就该受谴责吗?”
    说着,她两眼噙满了泪水。
    “我没办法,巴毕。从第一个巫士被追杀,被用乱石打死以来。这种较量就没停止过。而它将继续下去,直到最后一个被杀戮才可能结束。无论何时何地,人们总会遵循《圣经》的旨意:你不应该容忍一个巫师活在世上。”
    她无助地耸了下裸露的肩膀。
    “威利,这就是我。”她小声但愤愤地说,“你根渴望敲碎我赖以生存的外表。你不满足于仅仅知道我作为女人的一面。虽然,我对自己女人这个角色很满意,但是,你一定要看我女人角色背后的东西。”
    她说着,手无力地伸出去拿旁边的白色皮毛大衣。
    “噢,这就是我,一个遭到全人类杀戮的异端,老蒙瑞克就是一个最无情的人类杀戮者,他以非常狡猾的手段,收集了每一个可能的科学依据,以此来追踪和彻底消灭我和我的同伴。如果我用了一个纤弱的小小咒法杀死他,只是为了保护我自己的性命,你能指责我吗?如果这个咒法真的生效了的话,你能指责我吗?”
    巴毕欠了欠身了想站起来,可艾马上坐了下去。他全身使劲抖了抖,好像要抖掉艾溥露水汪汪的眼睛、鲜亮的红头发和哀求般声音的蒙绕。
    “你的同伴?”他尖刻地重复着,“这么说,你并不孤单?”
    “我很孤单。”艾溥露眼睛里的热情一下不见了,眯细的眼睛里重义现出警觉、冷酷和漠然的神态,真的像一只在被追杀中绝望的动物,她的脸色更加苍白,嗓音嘶哑平淡。
    巴毕探着身了,微微咧着嘴,笑着问:“你说蒙瑞克所说的‘暗中的敌人’,是指巫师们吗?”
    “是的。”
    “你知道其他的巫师吗?”
    艾溥露没有马上回答,她的眼神阴暗严肃,脸色苍白但不露声色。
    “不知道。”此时,艾溥露全身颤抖起来,巴毕马上意识到她在强忍住,不让眼泪流出来。依旧用平淡、毫无生气的语气反问道:“你一定要这样折磨我吗?”
    “对不起。”巴毕轻声说,“既然你已经跟我说了这么多,就该把全部的秘密都告诉我,不然,我怎么能够判断呢?”他下意识地把双手紧紧地抓在桌了边上,“蒙瑞克说什么黑暗领袖‘黑暗之子’即将到来,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话音刚落,巴毕似乎看见艾溥露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不等他闹明白,她便又恢复了刚才的样子,轻轻地耸了下肩说:“我怎么会知道?就问这个吗?”
    “还有一个问题,完了咱们就吃饭,”巴毕的灰眼睛紧紧盯住艾溥露,伺机冲破她的防备,“你知道蒙瑞克对什么蛋白过敏吗?”
    艾溥露的戒备变成了一种疑惑不解。
    “过敏? 一般是由于花粉热或者消化不良引起的,不是吗?怎么?我当然不知道啦。真的不知道。我并不了解蒙瑞克本人,我只知道他的著作。今天晚上,我是第一次见他。”
    “感谢上帝!”威利?巴毕深深地出了口气。他站起身来,贪婪地吸进一大口洒吧里充满烟雾的空气,然后低下头看着艾溥露。“这样逼问你实在太残酷了点儿,请你一定原谅我,艾溥露我必须知道这一切。”艾溥露坐在座位上没动,一副疲倦不堪的样子。没有理会巴毕对地的微笑。
    “原谅你了。”她仍疲惫地说,“我们不用吃什么了,你要想走,走就是了。””走?”巴毕立即抗议道,“亲爱的女士,你答应了我整个晚上的。你说你已经饿得像饿狼一样了。别忘了,挪贝山庄的厨师最拿手的牛排。吃完了,我们还得跳舞呢。要不,就趁着月色,开车出去兜风。你不真想走吧?”
    艾溥露的警觉和防备融化了,巴毕看清楚了她温柔的笑意。
    “你是说,巴毕,当你知道了我隐藏着的怪异可怜的秘密,仍然……”
    “如果你是女巫,那么我完全降伏在你的咒法之下了。”巴毕咧嘴笑着,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冲散了这一晚上的紧张空气。
    艾溥露也微笑着,笑意慢慢地变得光彩动人了。
    “威利,谢谢你。”她不经意地任巴毕去帮自己拿皮毛大衣,然后两人一起走向餐厅。“但是,别忘了。”她小声说,“只为今晚才谢你这次。你愿不愿帮我忘掉我的秘密?”
    巴毕高兴地一个劲儿地点着头,说:“天使,让我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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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5 20:17: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狼跑起来了

      他们在挪贝山庄一直呆到关门的时间,那儿的的牛排很好,整个乐队就像足只为他俩演奏,艾溥露在他的手臂中,尽力施展其优雅轻盈的舞姿,这倒让巴毕联想起某种野生的小动物。他们谈的也都是什么音乐呀,葡萄酒等一类轻松的话题。艾溥露似乎忘记了自己除了是一个美丽的红发女郎外,还会对旁人有什么危险。在整个晚上的大部分时间里,巴毕也差不多这么想。
        艾溥露闪烁的雪白牙齿,使巴毕不时想起装在衣袋里的那只白玉胸针。肯定是她的,但他又不敢贸然拿出还给地。她绿莹莹的眼睛里总像有什么秘密,使他不能忘掉,蒙瑞克博士的死因还没有真的搞清楚,而她的那一番自我“坦白”反倒使巴毕疑虑重重的心思更加复杂。
  他要送她回家,可她自己的车就停在酒吧后面的停车场,他只好陪她走到车旁边。艾溥露刚要钻进车里,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艾溥露,”巴毕迟疑了一下,不知该说什么好。艾溥露的鼓励目光给他提高了勇气。“我对你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简直解释不清——”
    他停下了,样子很尴尬。艾溥露扬起脸,面对着他。巴毕很想吻她,但内心的一股自尊,迫使他还是将冲动转换成了语言来表达。
    “一种积蓄好久的感觉,似乎我早就在哪儿见过你,在今晚之前。”他显然很疑惑,“好像你是什么的一部分,非常久远但很重要,它好像属于我们俩,好像是你唤醒了沉睡在我体内的什么。”
    巴毕无奈地耸了耸肩,“我想告诉你,可我又实在说不清。”他小声说。
    “可能是爱情吧。”艾溥露在暗暗的灯光里微笑了。她的天鹅绒般柔媚的声音,轻轻地哼起了刚才他们跳舞时的一段曲子。
    就算是吧。自从最后一次巴毕恋爱到现在,已经有好多年了,但是,即使以往的恋爱是真的爱情,巴毕也从未像现在这样,内心深处受到如此强烈的震撼。如果艾溥露鲜红的嘴唇渴望着他的亲吻,他可以应付这个;她装出一副二十世纪的巫术大师的模样,他也不太在乎;但是,与她在一起所感到的一种模糊的,怪异的东西,一种被唤醒的长久潜藏在他内心的力量,一种记忆中恍偬的感觉,使他担忧,使他忐忑不安。而这些又仅仅存在于感觉阶段,无法用语言来表达,更让他不寒而栗。
       “这风还真有点儿冷!”他没有吻她,而是突然地、甚至有些粗鲁地将她推进车里,然后“砰”
    地关上车门,“感谢你陪我度过个美好的夜晚。”他掩盖着内心感情的冲突,尽量让声音听上击自然一些。“我明天给你打电话,打到特洛伊勇士花园。”
    艾溥露坐在车子里,抬起眼睛看着巴毕,从她的灿烂微笑,和微微张开的嘴唇,不难看出,能把巴毕扰得如此心神不安,她是很得意的,“晚安,巴毕。”艾溥露用温柔地轻声道别,然后弯下手臂,发动汽车,巴毕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她开车消失在夜幕中,手指仍在摸索着衣袋里的白色玉石小狼胸针。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没有勇气把胸针还给艾溥露。冷风吹透了他的衣服,巴毕一肚子的狐疑,向自己的旧汽车走去。
    巴毕在《星报》上报道蒙瑞克博士的简洁葬礼即将在次日下午两点进行。虽然风向已经改成了南风,天气仍然很冷。参加葬礼的只有蒙瑞克的遗孀和大学及基金会里的几位好友。
    尼克?斯宾维克和莱克斯?斯特在抬棺木的人中,他们以严肃的表情掩盖住悲痛。但是,山姆却不在场。巴毕见诺拉站在离罗维娜不远的地方,罗维娜的护士还有她的狗都在身边。他轻轻走近诺拉,关切地低声问道:“怎么,山姆病了吗,诺托?我以为他会在这儿。”
    诺拉正全神贯注地望着墓坑,被巴毕的问话吓了一跳。
    “嗨,威利,是你。”她朝巴毕惨淡地笑笑。尽管蒙瑞克和山姆有意疏远巴毕,诺拉对他一直很友好。“不,他挺好的,只不过要留在家里,看管他们从亚洲带回来的那只绿木箱。你猜得出他们会把什么装在里边吗?”
巴毕摇着头,猜不出。
    罗维娜一定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她转过身来,面对他们,地的神色惊恐,丽色苍白,带着一副不透明的墨镜,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抓住那条大狗的锁链和银制的颈圈。
    “威利?巴毕?”她的声音很尖利,“是你吗?”
    “是我,罗维娜。”巴毕回答着,一边儿寻思合适的话来安慰罗维娜。但是,罗维娜不等他再说什么,就立即接着说。“我还是想跟你谈谈,威利。”她急迫地说,“希望还不太晚,我还能帮助你。
    你今天下午能来我家吗?四点,怎么样?”
    巴毕喘了口气,紧盯着罗维娜,猜不出她如此严肃的表情到底为什么,虽然痛苦但仍然温柔的面容一下从地脸上消失了,让人看着有些害怕。他回想起她在电话上关于艾溥露的警告,不知道博士的死亡对她的精神到底造成多大的创伤。
    “四点。”他向她保证说,“四点我一定到,罗维娜。”
    差五分四点时,巴毕准时把车停在了罗维娜家门前。她的红色砖房在大学街,因为蒙瑞克博士把为基金会筹集的资金,和自己的资产全部投入到了各项研究课题,自家的住房却年久失修,看上去很是破旧,百叶窗需要修理,草坪裸露着一块块没有草的空地,巴毕上前按门铃,罗维娜自己来为他开门,请他进了屋。
    “威利,谢谢你能准时前来。”她的声音低沉、和蔼而且非常平和。失去丈失的悲痛使她面容憔悴,但是她的风度依然,她的举止也像有限睛的人一样自信而准确,随手关上门后她指着旁边的一把椅子,清巴毕坐下。
    巴毕站在那里四处环顾,前厅晕的老式摆设依旧,和他与山姆当学生住在这里时,没什么两样。
    三角钢琴上一大束玫瑰,散发着阵阵清香,玫瑰下面的名片上写着山姆和诺拉的名字。老式壁炉里徐徐的火苗给屋子里增加了温暖,大黄狗特克卧在壁炉前,机警的黄眼睛上下打量着巴毕。
    “快坐吧。”罗维娜轻声催促着巴毕,“我打发爱尔浮德小姐去买东西了,因为,我们必须单独谈谈,威利。”
    巴毕觉得很不自在,也有点儿疑惑不解,不过,还是坐在了罗维娜为他准备的椅子上。
    “我想告诉你,罗维娜,我有多么遗憾。”巴毕结结巴巴地说,“蒙瑞克博士竟在他最辉煌的时刻,突然去世,这真是太难以让人接受了。”
    “他不是自然死亡的。”罗维娜的声音很轻,“他是被谋杀的——我猜你是知道的,威利。”
    巴毕吞了口唾沫。他不想跟任何人讨论他的忧虑,至少,在他弄清楚并下决心确定与艾溥露的关系之前不谈。
    “我想,我不知道。”他实事求是地说。
    “世是,昨晚上,你见了艾溥露了?”
    “我们一起吃的晚餐。”他说完抬头看着罗维娜。她非常准确地走到他面前,一只手放在钢琴上,高挑儿而挺拔的身体,配上裁剪得体而庄重的黑色套装,显得格外庄严。巴毕心头忽然生起一股淡淡的憎恶。“我知道特克不喜欢艾薄露?贝尔,可是,我觉得她倒是很不一般。”
    “我猜你会这么想的。”罗维娜的声音同她的样子一样庄严,“但是,我跟诺拉?奎恩谈了,她也不喜欢那个女人,特克不喜欢,我不喜欢。这里必定有原因。威利,你应该知道。”
    巴毕直挺挺地坐在那里,很不舒服。他用不着蒙瑞克博士的遗孀,和山姆?奎恩的妻子为自己选择女朋友,不过,他没把这说出口。特克在壁炉前蠕动了一下,眼睛一直盯着巴毕。
    “那是个坏女人。”罗维娜悄悄地说,“对你很不合适。”她向巴毕凑近了点儿,银制的首饰和银制的胸针在灯光下发着寒光。
    “我要你向我保证,威利,以后不再去见那个叫艾溥露?贝尔的女人。”
    “为什么,罗维娜?”巴毕觉得好笑,与此同时,尽量不去想艾溥露那一番离奇的坦白,“你不知道我已经是个大人了吗?”
    “威利,我是个瞎子。”罗维娜?蒙瑞克把满头白发的头轻轻向一边偏了偏,抬一下黑色的墨镜,好像看见了巴毕似的。“不过,并不是时什么都熟祝无睹,我从年轻时起就帮助我的丈夫,同他一起经历着那些离奇的,孤独的甚至是可怕的特殊战争,并享有其中的一部分。而现在,他死了,我认为是被谋杀的。”“说到这儿,她停了一下,才又轻声继续道,“而你那极具吸引力的新朋友艾溥露?贝尔,就是杀死蒙瑞克的暗藏着的敌人。”
    巴毕倒吸了一口气,想申辩两句,可是他知道他说不出什么。
    他很紧张,想为艾溥露争辩,但是他清楚地记得蒙瑞克临死前的痛苦,被掐死的小黑猫心脏上的胸针,他也已得艾溥露本人的坦白。他无奈地使劲咽唾沫,小声而且很不安地说:“我不能相信,这怎么可能是她干的,”
    罗维娜表情严峻地直立在那里。
    “那个女人杀死我的丈夫。”地的声音变得尖锐了,大黄狗不安地抖身起来,站在地的身后,“马克的死,我们无法控制。
    但是,你现在却正在危险当中。”
    她慢慢地走向巴毕,伸出瘦弱的双手。巴毕无声地站起身来,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僵硬冰凉,紧紧地抓住巴毕的手指,巴毕感到了其中的分量。
    “让我提醒你!威利,请你一定听我的!”她说话的声音不高。
    “真有那么严重,罗维娜?”巴毕想笑,“艾溥露是个很迷人的蛄娘,而且我也不过敏。”
    罗维娜冰瘫的手指开始颤抖。
    “艾溥露?贝尔并不是要杀死你,威利。”她轻声地劝解,“你所面临的危险比死亡还严重,比死亡还丑陋。因为她试图改变你——扰动起你灵魂深处不该唤醒的东西。”
    大黄狗发出窸窣的响声,走近罗维娜,然后挨靠着她的黑色长裙站下。”她坏透了,威利。”罗维娜的墨镜不安地直对着他,“我能看见她灵魂里的丑恶,我知道她要降伏你,让你成为她那样的邪恶的种类。你宁愿像可怜的马克那样死去,也不能听凭她领你走上邪恶之途。相信我,威利!”
    巴毕松开了罗维娜冰凉的手,竭力忍住不发抖,“不,罗维娜,”他不愉快地分辩。“恐怕我不能相信你所说的。我想你丈夫的死,可能是由于过度的激动和疲劳。他毕竟是七十几岁的人了,再加上他有慢性病。
    你想得太多了。”
    已毕说着,绕着走到钢琴旁边。
    “你想不想弹点儿什么,轻松一下?”
    “我现在没空儿弹什么音乐。”她说着,手轻轻拍打着大黄狗的头。接着,她变得紧张起来。“我要和山姆、尼克还有莱斯特一起,继续可怜的马克未结束的战斗。现在你还不愿想想我的警告,离艾溥露?贝尔远一点儿?”
    “我不能。”巴毕情不自禁,话语里带着不满,”她是个迷人的姑娘,我不能相信地会干什么丑陋的勾当。”他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太生硬,“但是,我的确很为你难过,罗维娜。你执意要这么想,我也无能为力。不过,你确实需要人帮助,为什么不给格兰医生打个电话呢?”
    罗维娜向后退了退,仍然保持着原有的仪态。
    “不,巴毕。”她的声音仍然不高也不低,“我完全清醒,很正常,”她瘦弱的手指紧拉着特克的颈圈,而特克也紧紧地靠着罗维娜,用不那么友好的眼光看着巴毕。罗维娜却还是那样慢条斯理。
    “我当过心理理疗师,我看你倒是需要去看一下格兰医生,在你跟艾溥露的关系结束之前,你就需要去。”
    “抱歉,罗维娜,我该走了。”巴毕突然冒出了一句。
    “不要走,威利!“罗维娜人喊着说,“不要相信——”
    巴毕没有听见罗维娜后面的话,他一路开车回到城里,思想却很难集中。对罗维娜?蒙瑞克的荒唐警告,他是预料到的,可他真想打电话到艾搏露的公寓,然而,他还是一次次地忍住了。他想见她。
    天渐渐暗下来了,他也慢慢觉得好过了一些。晟后,当他离开城里的办公室时,好歹算是平静了下来。
    显然,已经太晚了,打电话已经不合适了。
    回家的路上,他在街对面的酒吧停下来,喝了一杯酒,接着,又喝了第二杯,离开酒吧时,还拿着一整瓶带回他在布莱特街的公寓。他琢磨着,冲个热水淋浴,再加上酒精,有助于帮助他放松。他脱去衣服,发现了衣袋里的白玉胸针。他久久地站在那里,心不在焉地在手掌里翻动着胸针,瞪大着眼睛看着,脑子里涌起种种联想。
    那枚胸针上小狼眼睛的颜色,和艾溥露的一样,特别是当她被恐吓或惊扰时。小狼奔跑着的四肢和张嘴嚎叫的头部,都雕刻得十分细腻,从已经磨得发亮的表面判断,胸针的年代一定很久远了。他从没见过做工这么精湛,线条这么流畅的小饰物。
    再想想艾溥露的那件白色狼皮外套,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好奇,作为象征,这只小狼对艾溥露意味着什么,这可是个蛮有趣的心理分析对象,格兰医生一定有结论。此刻,他真想找个机会,看看格兰医生的个人病历记录。
    绿色的小狼眼睛好像不怀好意地向他眨着,他打了一个惊颤,使劲挤着自己的眼睛,试图赶走这种感觉。他刚才好像就这样,衣服脱了一半,站在卧室里吱吱嘎嘎的五斗橱旁边,睡着了似的。该死的胸针要把他催眠了。他忍了忍,才没有把它从马桶里冲走。这样想真是神经短路丁。
    当然,他承认对艾溥露是有些害怕,不过他不是总害怕女人嘛——可能格兰医生能给他讲明白为什么。即便是最容易接触的女性,也会令他局促不安,对他越是重要的女性,就越是让他不安,胸针对他的催眠作用,没有一点儿根据,他能肯定。之所以如此,仅仅因为胸针此刻代表着艾溥露。他应该逐渐戒掉威士忌,那是他的所有症结所在,格兰医生一定会这样告诉他。如果他依从了刚才的冲动,把胸针从马桶里冲走,只能说明他认可了艾溥露真的是她自己所说的那样。他,不能接受那种说法。
    巴毕把胸针小心地放进五斗橱上的一只空雪茄烟盒里,连同一个顶针,他的旧手表,一支不用的自来水笔和几个用过的刮脸刀片一起放好,可艾溥露却总让他放不下。他不能放弃,虽然不很强烈,但又扯不走的想法,艾溥露的确是她自己所说的那样——他甚至想都不愿去想那个字——的确是个巫师,一个女巫。
    生来与众不同而已,他更愿意使用这个说法。他记起在杜克大学读过一些赖因德实验报告。持慎重态度的科学家认为,有些人认识世界是通过一般感官以外的渠道进行的,这些人无须利用身体的感官机能,就可以直接控制世间的偶然或突发事件,哲学上称为“盖然性”。艾溥露是不是生来具有这种特异性,并将其发挥得更淋漓尽致呢?盖然性——巴毕记得蒙瑞克在人类学的课堂上,曾谈到了课堂以外的内容。那是编号为413的人类学课。博士闪动着炯炯有神的眼睛解释说,盖然性是现代物理学的核心概念。他说,自然法则不是绝对的,而是人们约定俗成的统计平均值法则,他指着讲台上用来作镇纸的灯盏说,灯盏之所以能在讲台上放着,则仅仅是因为震颤中的原子碰撞机率的巧合。就讲台而占,它任何时刻都有种微弱但十分肯定的盖然性,结构貌似缜密的讲台随时自可能把灯盏漏下击。巴毕记得蒙瑞克博士用作镇纸的灯盏是一个古老的赤土陶制品,一定是博士在古罗马废墟中找到的。灯盏的圆形顶端是黑色的陶釉浮雕,表现一只母狼用乳汁抚养罗马的英雄缔造者。
    现代物理对整个宇宙的解释就是基于盖然性的理论基础,原子的稳定性依赖于原于的盖然性,而其不稳定性同样依赖于这一盖然性,诸如原子弹爆炸,思维对盖然性的直接控制则无疑是获得巨大能量的通道,而这一通道是具有强大威慑力的,赖因德实验似乎证明了这种控制的存在,巴毕不安地想到,艾溥露是否生来具有这种独特的,而且非常可怕的思维力量,可以控制盖然性的运转呢?不大可能,巴毕安慰着自己。可是,蒙瑞克博士曾一再坚持认为,在这个建立于统计理论基础上的宇宙当中,没有什么是完全不可能的。极微弱的不可能性最终则只是不可靠性。巴毕不耐烦地耸耸肩,打开丁淋浴喷头,一时间,新兴物理学的不可靠性法则,以及它从根本上否定了传统的理论,物质的空间、时间及原子弹爆炸的可控性,这种新的理论体系让巴毕觉得像蒙瑞克博士的死因一样,使人惶惶不安。
    边洗着淋浴,巴毕不知不觉地又想到了博士的灯盏,那个赤土陶器意味着什么吗?一只哺育罗马英雄们的母狼的形象,会传递什么样的种族传统信息呢?巴毕百思不解其意。
    他疲倦地用毛巾擦干身体,给自己到了满满一大杯酒,拿了本杂志,准备上床睡觉了。可理不清的思绪搅得他脑汁儿疼。很显然,蒙瑞克和他的小组成员的担惊受怕是有原因的;对机场的新闻发布会部署那么严密,却又没能起到预期的效果,怎么回事呢?这一定意味着,那股潜在的威胁比他们预料的还要强大得多。
    那肯定是比一个异常的红发女郎更难对付的。
    如果艾溥露真的像她自己所说是个女巫的话,在她背后一定有别的什么,比她更强大,没有她那么美丽动人,不会有人与其跳舞。
    还有什么关于灵学的实验,如果说得委婉点儿的话,通过这些实验,积极发掘自身的潜量,井不断发展这种思维控制盖然性的科学手段。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可能是有组织的,经常进行各种准备工作,等待时机测试他们的力量,期待着领袖的出现——黑暗之子——领导他们举行大的行动,巴毕困顿的眼睛闭上了,脑子取勾画着来临的黑色救世主。他会是一个高高的、消瘦的、并且威严的形象,身披恐怖的黑色长袍,巍然屹立在万壑之间。这种形象的领袖的言行举止会怎样呢?艾溥露为什么会满脸微笑呢?他大气不敢出,悄悄眯着眼睛,向战袍下遮盖着的领袖睑上看去,看是否能认出是谁——白色的头颅骨在向他狞笑。
    他一下惊醒过来,然而,惊愕的原因并不是噩梦本身,而是一种他说不清楚的蠢蠢欲动的欲望。
    他感到脑后隐隐作痛,便又为自己倒了一大杯酒,缓解紧张情绪。他打开收音机,听到一阵媚腔媚调的广告音乐,就又关掉了。他忽然困倦极了——可他又害怕睡着。
    他不明自对自己的床的隐隐恐惧之感。一旦他睡着,一直萦绕着他的朦胧的不安感觉,就可能完全控制他。然而,这种感觉也不完全是恐惧。与恐惧搅和在一起的,还有他说不清的那种被唤醒的渴望,那种冥冥以待的解脱,从所有他痛恨的事物中解脱出来的快感。
    他也同样解释不清对艾溥露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他所有困惑的一部分。他认为自己应该感到艾溥露更可怕才对。她要么是自己说的女巫,要么是精神病患者,无论是什么,蒙瑞克的死都是她造成的,一直萦绕着巴毕的,是他感到的迷惑和恐惧,被艾溥露唤醒的那种可怕的、危险的、长久被禁锢的东西。
    他想尽办往,想把艾溥露从脑子里赶走。肯定,现在太晚了,不能给她打电话了。他不能肯定是否的确想见她,虽然,他心里有种隐约的渴望,巴毕上好闹钟,上了床,困倦使他很快入睡了。
    艾溥露在呼唤他。
    她的声音变得很清楚,银铃般的声音,远比汽车喇叭声,或是公共汽车的轰隆声悦耳,盖过了街上的嘈杂,像她的眼睛一样绿莹莹的声波,在夜空里回荡,巴毕觉得他能够穿过城里错综的建筑障碍,看见艾溥露。
    只不过她不是女人。
  她略带催促的天鹅绒般的声音,仍旧是人的声音,她长长的、大大的眼睛还总是喜欢斜着看,她白色的狼皮外衣,现在成了她的一部分,她变成了—只白色的母狼,狡黠,谨慎又充满了力量。她用清晰的女性声音呼唤着他,声音在黑暗中格外响亮。
    “快来,巴毕,我需要你。”
    巴毕能够感觉得到他在吱嘎作响,脱落墙皮的狭小卧室,身下舒服软硬适度的床垫,听见滴答的闹钟走动,也闻得见从打开的窗户外飘进来的不远处磨房的味道。显然,他并没有睡着,呼唤的声音如此真切,他不禁应声回答。
    “喂,艾溥露,”他的声音带着倦意,“我明天一定给你电话。我们再去跳舞。”
    奇怪的是母狼好像听见了。
    “我现在需要你,巴毕。”
    她的回答很清楚,“因为有件事,我们要一起做,一件不能耽搁的事。你一定马上出来,到我这儿,我教你怎么变形。”
    “变形?”他声音含糊地重复着,“我不想变形。”
    “你会想的。”她说,“我猜我的那个传家宝——那只白玉胸针在你那儿,对吧?”
    “对,是在我这儿。”他小声说,“我在那只被掐死的小猫身上发现的。”
    “那,你就把它握在手中。”
    巴毕觉得自己半睡半醒地站起身来,走到五斗橱边,在装零碎的那个盒子里摸索着,找到了胸针,心里却在纳闷她是怎么知道。
    巴毕拿着胸针,回到床上,沉重地一头倒下。
    “威利!”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听着,现在我告诉你做什么。你一定要变形,就像我这样变。这对你应该很容易,威利。你能像狼一样地奔跑,像狼一样地追击,像狼一样地杀戮!”
    在蒙蒙的夜色中,她好像越来越近了。
    “放松,”她催促着,“我会帮你的,威利。你就是一只狼,你的形状,跟你手中玉石胸针上的小狼一样。松弛你的神经,让你的身体飘浮起来——”
    巴毕恍恍忽忽,不明白思维控制盖然性怎么可以让人变成四条腿的狼。但是,他的大脑似乎太麻木、太迟钝,他下能正常思维。他握紧胸针,努力按照艾溥露说的做。他感到一股奇怪的,疼痛的热流,冲遍全身——好像他扭曲着自己,去适应从没有过的体态,肌肉拉扯着,去适应新的着力点。黑暗中,疼痛抚慰着他。
    “别停下来,威利。”她的声音透过漆黑的夜空,不断地催促着他,“你如果现在放弃,中途而废,就会死掉。你能行,让我来帮你。放松,学着小狼的样子,让你的身体变吧。好,很好——你飘起来了——”
    忽然,巴毕成功了。
    多年来伴随他的那些痛苦的束缚,瞬间挣脱了。他轻轻地跳下床,站在地上,嗅着公寓里不很流通的空气,五斗橱上火辣辣的威士忌气味,卫生间潮湿的带有香皂的气味,装脏衣服的大篮子里,脏衣服发山的汗味,加上霉味。这个地方太闭塞了,他需要新鲜空气。
    他疾步跑到打开的窗户跟前,不耐烦地抓挠着窗纱,窗纱被撕裂了,他跳进塞多斯基夫人长期无人照管的花坛。他抖擞着身体,大口吸吮着清新的土壤的味道,穿过人行道,到了充满燃烧过的油污味和热烘烘的橡胶味的街道上,他聆听着白色母狼的呼唤,在街道上闪电般地奔跑。
    自——由——啦——他再也不受那个迟缓,笨拙、麻木的躯体的束缚了,他自身的形状,现在看来真是太陌生了,甚至有些畸形。四条灵活的腿当然要比两条好得多,长期的窒息感觉一下子解除了。
    自由自在,机敏灵活,充满活力!
    “我在这儿,巴毕!”白色母狼的呼唤穿透沉睡的城市,“我在校园里——快来呀!”
    巴毕听到了她的呼唤,朝着校园的方向跑去,这时,他突发一股任性的冲动,掉转头向南跑,穿过商业大街,跑过铁路的货场,直跑向开阔的山野。他要逃离开磨房的化学气味,远离那些使他透不过气的城市气息,施展一下能量,看看力量的极限在哪儿,然后再去见那只狡黠的母狼。
    他在静悄悄的仓库区人行道上轻快地跳跃着,不时停下来,闻一闻从杂货批发店里飘山的咖啡和香料诱人的气味,当他悄悄溜过街角处一个睡意惺忪的警察时,忽然暴露在街上的灯光下,他赶紧撒腿跑向最近的小胡同,以免让闲得无事可做的警察拿他试枪,他这只到处乱窜的大灰狼肯定是个理想的猎物。
    谁知那警察只是打个哈欠,朝他的方向看着,把吸剩下的烟头扔到路边,就又慢吞吞地巡逻了,偶尔停留一下,看看仓库门是否牢靠。巴毕转头跑到警察前头。试一下自己的猜测。警察好像没看到他似的。巴毕一边沿着气味难闻的街道向前跑,心里一边儿纳闷为什么。
    他绕过喘着粗气的火车头,跑过车站货场,沿着高速公路向西跑,躲避开车头喷出的烟雾和煤渣。他接着又跳进旁边的深沟,爪下的土壤凉爽又湿润。
    “巴毕!怎么还不快来?”
    他听到母狼在他后面的呼喊,可是他还不想现在就跟她走。
    一股凉风吹过,卷走了路上汽油的味道,送来农庄和树林的混合芬芳,秋天凉爽的夜风是这么清新怡人。
    他尽情享受着湿漉漉的野草和腐叶的馥郁,甚至喜欢凉幽幽的露珠浸湿他爪子的感觉,远离了内燃机的震耳轰鸣,他时不时地停下,细心品味欣赏着田野里仓鼠的窸窣,居然还用前爪抓住了一只小蟋蟀。
    艾溥露又在呼唤他了,可他仍然不去理睬。
    欣喜和兴奋使巴毕振奋:他从未感到过如此的清爽,充满活力。他高兴地把头扬得高高的,朝着半圆的月亮,发出长长的、低沉并带颤抖的愉快嚎叫。不远处的黑暗中,一只被惊吓了的狗不安地“汪汪”大叫起来。他吸进凉爽的空气,嗅出了自古以来这个敌手的躁动,不明显但仍令他不愉快的气息,他颈部和背上的毫毛抖立起来,狗要学会不朝他叫才好。
    白狼又在呼唤了,比刚才更急迫了些。
    “别跟一只野狗浪费时间,今晚我们要对付更险恶的敌人。我在校园里等你,我需要你,现在就需要。”
    巴毕老大不高兴地掉转头,向北去。黑夜朦胧,惹怒的狗叫声渐渐被抛到了身后。不一会儿的工夫,他已经过了特洛伊山庄,这是普斯敦?特伊为他自己在克拉伦登西郊的乡间豪华住宅起的名字。他的豪华住宅坐落在河谷和起伏的山峦之上,那里有城市的电站,和他是私人电站。巴毕望着从那间大房子里发出的灯光,亮光在树梢上面闪动着。一盏提灯在马厩里晃动着,大概是马夫在照料生病的马匹吧。他听到了一声微弱不安的马的嘶鸣,不自觉地停住脚步,愉快地嗅着马的强烈气味。
    “快点儿,巴毕!”艾溥露的哀求声。
    他又快步奔跑起来,朝着浮躁嘈杂、散发着城市气息的方向奔跑。他呼吸到了一股清新芬芳的母狼气味,像松枝一样的怡爽,他不再慢吞吞了,急匆匆地朝着母狼的方向,径直飞跑而去。
    不知从什么房子的角落传来几声狗的惊叫,巴毕顾不上理睬,母狼的气味吸引着他。校园里的万年青树丛散发着芳香,母狼从树丛中疾跑出来,跑到湿漉漉的草地上迎接他。她绿颜色的长眼睛闪闪发光,一点儿不掩饰由衷的喜悦。他嗅着她清新芳香的气息,任她触及他的嘴头,给他一个长长的、冰凉的吻,“你太晚了,巴毕!”她从他身边跳开。“我们已经耽误了晚上的好多时间,我们要去和敌人较量较量。走吧!”
    “敌人?”他盯着她白色纤细的身段,不无疑惑。他刚刚经过的南边什么地方,传采狗歇斯底里的狂吠,他朝那个方向低嗥一声,小声问,“那儿?你说的是狗?”
    她眼睛闪动着刻毒的绿光,恶狠狠地说:“谁怕那些讨厌的狗呀!”说着,轻蔑地挥了挥前爪,“我们的敌人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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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5 20:20: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书房里的绿木箱

     白色的母狼在前面跑,巴毕在后面跟,他没有意识到现在有多晚,只知道夜晚已经过了大半。街道上空荡荡的,偶尔有辆车飞驰而过,大多数交通灯都熄灭了,仅留下街角上提示性的黄色信号灯,指示着中央大街和高速公路交汇路口,巴毕一边儿跟在白狼后面跑着,一边儿不安地喊着:“喂,等一等!告诉我,我们要去哪儿?”
    她敏捷地躲开了“唰唰”作响的汽车——司机好像没看见他们。她用同样轻快的步伐继续奔跑,回头看了看巴毕,红红的舌头掉在外头,犬牙洁白发亮。
我们去看望你的老朋友,山姆和诺拉。”巴毕觉得她说话时露出的微笑没有善意。
    “我们不能去伤害他们。”
    他立即强烈反抗说,“他们怎么会是敌人?”
    “他们是敌人,因为他们是人,人类。”白色母狼告诉他说,“十分危险的敌人。是他们从亚洲搬回来那个大绿木箱,奎恩和蒙瑞克。”
    “他们是我的朋友。”巴毕坚持不让,并小声地嘟囔,“那箱子里装的什么玩意儿?”
    母狼边跑,眼睛边细细地眯起,一副小心翼翼地样子。
    “反正是对我们这种类构成直接威胁的东西——我们只知道这些。”她说,“不过,箱子还在山姆的家里。他明天就会弄到基金会了。他把搂上的屋子腾出来放那个箱子用,还布置了岗哨,安排防范我们的措施。所以,我们一定要给他当头一棒,今晚我们就要进去,看个究竟,破坏掉他们从老坟丘里挖出来想用来整我们的武器。”
    巴毕边跑边禁不住地打颤。
    “什么样的武器?”他不敢大声问,“什么东西能伤害我们呢?”
    “银制的东西。”白狼说,“银制的匕首,还有银制的子弹——有空儿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为什么的。但是,水箱子里的东西,一定比银制器械更能致命,今晚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他们跑过黄色交通信号灯,沿着充满各种强烈气味的街道跑着——从工业区飘过来的硫磺味,焚烧炉焚烧垃圾的刺鼻臭味,面包店透出的面包香味,夹杂着河对面食品加工厂一缕缕恶臭,还有从一幢幢楼房里冒出来的汗臭味。
    母狼拐下高速公路,穿过校园一角,朝着基金会宽敞的院落跑去,山姆的家就在那儿附近。落叶铺撒在草地上,像一只松软的垫子,巴毕觉得爪子踏上去很舒服,同时发出的细碎声响,很是令他愉快。一股新鲜的果园花香钻进他的鼻孔,感觉奇特极了,他几乎忘记了今晚的使命,也忘记了眼前的危险。
    白天被学生们踩踏过的草地和小路上,仍然残留着人的体味,腥臭恶心。跑在他身边的母狼的气味却是那么怡人,沁心。化学实验室里的氢硫化物散发着难以忍受的怪味,和着高速公路那边农业部奶牛实验场的新鲜爽心的粪便味。
    基金会的楼房是一座九层高塔式的白色水泥建筑,高高耸立,与周围的草地灌木相互衬托。巴毕在楼前停留了片刻,猜想不出蒙瑞克博士如此执著一生的真实目的所在——他不顾年迈体弱,不懈地追求,建造起这座科研城堡,踏遍人类摇篮时期的遗迹,搜寻考古瑰宝,不远万里,把挖掘的东西运回这里,加以研究,他到底为了什么。
    白色的楼顶笼罩在一种油漆气味中,巴毕说不出那到底什么味道,像是松节油和亚麻仁油的混合,再加上另一种从没闻过的味道。楼的最高一层窗户里透山灯光,从那儿忽然冒起的一股蓝光,吓得他直往后退,一定是电焊的弧光。一股力量冲遍全身,他警惕着。木工榔头“砰砰”的敲击声沉闷而悠长。
    母狼同他一起边跑,边支楞起耳朵听着,小心地听着。
    “他们今晚还在工作呢。”她说。“我们得跟老蒙瑞克他们公开较量了,这可真够糟的。是他不给我们时间,不让我们选择最得体的方式。恐怕我们把自己的意图暴露得太多了,你看,山姆他们已经把顶楼变成了一座坚固的堡垒了,他一定知道我们想要干什么了,我们一定要弄到那个箱子,今天晚上必须弄到!”
    风下口的地方,史密特莱教授的大牧羊犬开始狂吠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巴毕不解地问,“人们好像看不见我们,可是狗却总这么害怕。”
    艾溥露朝着狗吠的方向厉声嗥叫。
    “大多数的人看不见我们。”她告诉巴毕,“真正的人是看不见我们的。但是,狗对我们有一种特殊的感觉,可以说是一种特殊的仇恨,原始人最初驯化的那些狗一定是我们的敌人,那些狗一定像蒙瑞克和山姆一样,既狡猾又可恨。”
    他们来到松树街上的那所白色平房跟前,这是山姆和诺拉结婚那年,山姆专门为诺拉买下的。巴毕还记得自己在他们的迁居晚会上喝得很多,可能是想借酒浇愁,麻痹自己难言的失落。母狼领着巴毕在房子周围转了一圈,屋里、车库都静悄悄的。他们小心翼翼地听着,嗅着,观察着动静。巴毕听到细微均匀的呼吸声,从一扇打开着的窗户传出来。他又嗅到小帕蒂的气味,是从后院的沙堆飘来的,小帕蒂玩耍的地方。
        他一步跳到白狼前面,喉咙里呜咽着。
    “绝不能伤害他们!”他很激动,“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真像是儿戏,他们是我的朋友——山姆、诺拉、还有他们的帕蒂。不错,山姆是有些过分。可是,他们仍然是我最好的朋友。”
    母狼龇着牙,露出血红的舌头。“山姆和诺拉两个?”她绿莹莹的眼睛藐视地看着他。“但是他们是非常危险的。”她说着,身体紧缩了一下,精美的耳朵直立着,翘起鼻子向风中嗅着。“那个箱子里的东西,一定比我们的小小咒语、巫术强大得多,不然,他们决不可能敢如此地藐视我们。”
    巴毕仍然挡住艾溥露的路,不让她过去,“但是,我觉得我们用不着现在一定要伤害他们。”她说,“他们俩都是真正的人类,所以,他们不会意识到我们在这儿,除非,我们想让他们知道。现在我们必须搞到箱子里的东西,还要把它销毁掉。”
    “那好吧。”巴毕勉强同意了,“只要我们不伤害他们——”
    一阵热狗味冲进巴毕的鼻孔。屋子里突然传出小狗的叫声。
    母狼吃惊地向后跳,巴毕颈背上的灰色狼毛直立起来,感到一股控制不住的惊愕。
    “那是帕蒂的小狗。”他说,“她给那狗起名叫吉米?蟋蟀。”
    母狼恶狠狠地说:“明天她就管它叫死狗一条吧。”
    “别杀吉米!”巴毕叫了起来,“帕蒂会伤心死的。”
    玻璃门“砰”地响了一声。
    一团白色毛茸茸的东西一闪,跑到了后院,吉米拼命地大叫着。母狼敏捷地跳开,躲过它。它便向巴毕扑过来。巴毕抬起前爪,抵挡着。
    小狗吉米用它锋利的小牙齿咬了巴毕一口。这一口咬醒了潜伏在他体内深处的凶蛮,对小帕蒂的怜悯被冲得无影无踪。
    他收拢身体,然后跳起,一口咬住小毛团,使劲地来回甩,直到吉米微弱的叫声一点儿也听不到时,他才一下子把它抛到沙堆上,舔去犬牙上难闻的狗毛。
    白狼吓樽一直在发抖。
    “我不知道他们有狗。”她小声不安地说,“我晚上来侦察山姆干什么的时候,诺拉和孩子出去了。小狗一定也跟他们出去了。”
    她纤细的身体还在颤抖,“我不喜欢狗。他们曾帮助人类征服了我们。”
    她说着向后门跑去。
    “我们现存得快点儿了,晚上的时间已经过去很多了。”
    巴毕使劲控制住自己,竭力去忘掉帕蒂会怎样伤心地哭泣。
    “白天怎么啦?危险吗?”
    巴毕问。
    白狼急匆匆地跑回来:“我忘记告诉你了,你干万不要白天的时候变形,也不要在黎明时变。因为我们变形时,强光会伤害我们的,而太阳的光就更致命了。”
    “为什么?”巴毕焦虑地问道,“光怎么会有害呢?”
    “我也曾经这样想过。”她告诉巴毕,“我曾和我们的一个人谈过,此人在物理界颇有名气。他给我讲了他的理论。他的理论听上去蛮有道理——不过,我们最好找箱子吧。”
    说着,她抬起灵巧纤细的前爪,拉开玻璃门,巴毕走在前面领路,他俩从后门进了热烘烘的屋子里。诺拉一向都把屋子整理得井井有条,到处打扫得干干净净。屋里面散发着饭味和卫生间的清洁剂味,山姆、诺拉和孩子的体味,还有刚被巴毕弄死的小狗的气味。
    他们走过厨房,停在小过道上,听听动静,墙上的钟“嘀答”、“嘀答”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冰箱的马达突然启动。响声把他们吓了一大跳。除了马达的“嗡嗡”声外,巴毕听到了山姆均匀的鼾声,诺拉细细的喘息声。从孩子的屋里,传出帕蒂在床上不安的窸窣声,和含含糊糊的梦呓声:“吉米,快回来,吉米!”
    母狼窜到孩子卧室门口,哑声低啤着,巴毕紧紧跟在母狼后面,很为帕蒂担心。还好,帕蒂没有真的醒来。母狼重又回到巴毕旁边,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喔,山姆睡着了!我猜他累得够呛了。你把那个小狗弄死,可真是太好了。他准还指望,要是我们来了,狗能把他叫醒呐。现在,去找那个绿箱子——在他的书房。”
    巴毕疾步小跑到山姆的书房门口,直起身来,用前爪够门把手,可却打不开。他不知如何是好,转过身,看着白狼。
    白狼站定听着动静,朝着帕蒂的卧室低嗥,巴毕也听到了帕蒂又在说梦话。要保护孩子,不能对不起山姆和诺拉,对朋友的真诚和对帕蒂的爱,驱使着巴毕,放弃这个荒唐的计划,在母狼可能伤害他们之前,和她一起离开。然而,人性的冲动一闪即逝,令他激动不已的新生命形式占据了上风。
    “我来找山姆的钥匙。”巴毕主动请缨,“准在他的裤兜里——”
    “别急,傻瓜!”巴毕正想往卧室走,被母狼一把叼住了脖颈,“你不是会把他们吵醒,就是得上他们的圈套。他的钥匙一定串在银制钥匙圈上,我们触摸就得中毒,箱子上的那个扣吊锁是包银的,我看到了的。不知山姆手边还有什么其它的武器——他们在古老的战场遗址上挖出来其它什么致命的东西,那些当初打败了我们祖辈的东西。不过,我们不需要钥匙,”
        巴毕看着书房门上的锁,不解地眨着眼睛。
    “站着别动,”母狼对他说,“我看,得再给你讲点儿变形的理论,当然,只要山姆现在别醒。我们的能量是非常珍贵,非常有用的,但又是有限的,并且带有惩戒性。如果你不遵循要求,很容易会造成自我毁灭——”
    卧室里床的弹簧“咯吱”响了一声,艾溥露吓了一跳,她警惕地转身察看,眼睛事闪着绿莹莹的光,姣好的耳朵直立着。巴毕听到了诺拉睡意朦胧的声音,迫不得已时,他很有可能会伤害诺拉的,想到这儿,一股凉飕飕的恐惧传遍了他的全身。
    “山姆?”诺拉的声音,“山姆,你在哪儿?”又是“咯吱”一声床响。她一定是摸到山姆在她身边,只听她又含含糊糊地说:“晚安,山姆。”
    接下来,卧室里的呼吸声又均匀了,巴毕这才不安地小声问:“我们为什么不需要钥匙呢?”
    “我会告诉你的。”白狼说,“不过,还是止我先给你讲讲关于我们自由变形状态的理论,也好让你不至于自我毁灭,巴毕,你一定要了解其危险所在。”
    “银制饰物?”他说,“还有白天的日光?”
    “我要讲的这条理论极有概括性,”母狼告诉他说,“我不懂多少物理,说不出那么多的专业性术语,但是我的朋友以浅显易懂的语言,把理论的主要内容讲得很清楚。他说,在思维与物质之间的东西是盖然性,”
    巴毕不觉一惊,想起老蒙瑞克博士的讲座内容。
    “有生命的东西小仅仅是物质。”她继续讲着,“思维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一种能源结,那个朋友这么说的。这种能源结是由原子的震颤和物体的电子所产生的,然而通过原子盖然性,控制着原子的震颤,我的朋友专业术语可多哩,不过,大概意思就是这样吧,”
    “有生命的物体中的能源网络,是由物体本身所支持的:通常这个能源网络属于这个生命载体的一个组成部分,并能够在物体生命停止后,存活很长一段时间。我的朋友是个很保守的科学家,他不会把这个生命能源网络称为灵魂,他说人们还不能证明这一点。”
    她的绿眼睛诡秘地微笑着,似乎她知道的远比她说出来的多得多。
    “然而,我们体内的这种生命形式,远比真正的人类要突出得多——我的朋友做过实验,并证明了这一点。我们的生命形式更具变幻性,更加少地依赖于生命载体的物质形式。而在这样的自由变形状态中,他说,我们可以将生命能源网络与生命载体,也就是我们的躯体相分离,利用盖然性的链结,与其它的任意原子相结合。这样一来,空气中的原子就更加容易控制。他说,这是因为氧气,氮气和碳的原子形式是一样的;而我们体内存在的链结正是由这些原子所组成的。这也就是危险所在。”
       “银制的东西?”巴毕说。
    “还有日光?我简直闹不明白——”
    “日光的震颤率可能破坏,甚至销毁思维网络。”她告诉他说,“因为两者的震颤率是相矛盾的。
    当然,在通常的情况下,我们的躯体可以起到保护作用。但是,当我们以自由形式存在时,也就是当我们变形时,就没有任何保护了。所以,千万别在日光中变形。”
    “我不会的。”巴毕颤抖着磕磕巴巴地说,“那么,银这种东西,又怎么伤害我们呢?”
    “还是原子震颤,”母狼轻声说,“当我们变形时,一般的物质都不能成为真正的障碍,所以,我们用不着山姆的钥匙。门呀、墙呀,看上去好像是真实存在着的,是的。但是,本质的主要成分是氧和碳,我们的思维网络可以抓住震颤中的原子,穿透它们。其容易程度就像穿透空气一样。对于其它很多的物质,我们都能用来作为运载工具,只需稍微费一点儿力气。但是,银却是一个致命的例外——我们的敌人深知这一点。”
        “呵——”巴毕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为什么?”
    巴毕听着,不由地想起罗维娜,她的那些粗大的银制手镯、戒指,她的银制胸针、银制串珠,还有她的大黄狗脖子上的银制颈圈。
    想到这儿,巴毕吓得脊背上的灰色毫毛全都耸了起来,身体不住地颤抖。
    “不同的元素其原子数量不同,电于的震颤期也不同。”母狼又接着解释说,“我的朋友对这些都做过解释,可我记不清那些术语。总之,银的震颤是特殊的,没有盖然性与之相对应,我们对银是无能为力的,不能在银制物体中打开通道。而且,银的电子震颤还会与我们所发出的震颤冲突,破坏掉我们的幻形模式。所以,银是大毒,威利。银是杀死我们的武器,千万要记住!”
        “我会记住的。”巴毕小声答应,满心余悸。
    他使劲抖抖满是灰色狼毛的躯体,试图甩掉一直缠绕着的恐惧感。白色母狼警觉地听着屋里均匀的鼾声,然后,优稚地抬起一只前爪,招呼巴毕,巴毕赶紧朝她跑垃去。
    “我不会忘记的。”他说,“但是我想知道你的那个搞物理的朋友是谁。”
    母狼讥讽似的对巴毕笑着,露山鲜红的舌头:“嫉妒了,巴毕?”她的声音里不无柔情。
    “我就是想知道。”他继续坚持着,“我还想知道这个期待着的黑暗之子到底是谁。”
    “真的,巴毕?”母狼鲜红的舌头又掉了出来,她笑得更开心了,“你会知道的,”她像是在许诺,“等你证实了自己的能力时,你就知道了,不过现在,我想你已经明白我们的自由幻形状态,和在这种状态下潜在的危险,对吧。好了,趁山姆还没醒,让我们开始干活吧。”
    她一路疾步小跑到书房门口。
    “喏,现在你明白了。我来帮你通过这扇门。”她轻声说道,“我的朋友教过我怎样理顺木质最重元素的电子不规则震颤,不然,门上的油漆就可能是一道障碍。”
    她绿荧荧眼睛的目光紧盯住门的下半部分——巴毕记起老蒙瑞克博士在课堂上曾讲过的盖然性理论。所有的物质中,都存在着相当多的空间,博士解释说,只是因为原子震颤运动的不规则性,才使得那个黑色的灯盏不会从貌似实在的桌子上漏下去。宇宙间没有任何物质是绝对的,只有盖然性是真实的。根据艾溥露的那位不知名的朋友的理论,思维网络是受盖然性约束的。
        “等一下。”母狼轻声发着指令,“来,跟我来。”
    她目光盯视的书房下半截门开始分解,像烟雾一样化为乌有。有一瞬间,巴毕看到的固定门铰链的螺丝,和其它的框架结构,像是被放在爱克斯光下透视一样。接着,金属的部分也分解了,母狼纤细的身体就从分解掉的门中悄悄钻了过去。
    巴毕费劲地跟在后面。他感到他遇到了些阻力,阻力是从门原有的木质部分来的。他穿过门的时候,能感到像是有什么轻轻刮住身上的毛。他进了书房站定,像要窒息似的不住哀嗥。白色母狼赶紧跑过来扶助他,屋里有什么东西,什么致命的东西。
    巴毕到处嗅着,寻找危险所在。屋里充斥着纸、干了的墨水和书脊上胶水的霉味道,旁边衣橱里樟脑味,山姆写字台上芬芳的烟草味,还有曾在书柜后面筑窝的老鼠发出的像麝香一样好闻的气味。不过,巴毕所闻到的那种奇怪的、令他害怕的强烈恶臭气,是从写字台旁那个打着铁箍的绿木箱里发出的。
    这股直冲鼻孔的恶臭味,像是在地下埋藏了许久而腐烂了的东西,它使巴毕想起基金会塔楼里明显的不祥气氛,这使他恐慌,可又闹不懂原因。母狼站在他身边,突然停止了低嗥声,眼里闪动着仇恨,同时也显得紧张和恐惧。
    “是那个箱子里的东西。”母狼的声音很微弱,“蒙瑞克在阿拉山挖出来的东西,在我们前辈的墓穴里——是曾毁灭了我们同类的武器,现在山姆打算再次使用这些武器。我们今晚一定要想办法把它搞坏。”
    巴毕却浑身发抖,恐惧地向后退。
    “我感觉很不好。”他不安地说,“我感到呼吸很困难,这味道一定有毒。我们快出去吧。”
    “巴毕,不要当懦夫。”母狼翘起嘴唇,讥笑似的暗示巴毕,“箱子里的东西一定比狗厉害,也比我们的同类能对付的日光,甚至银都更厉害。我们一定要把它破坏掉,不然,我们都会重遭厄运。”
    说着,母狼伏下身,白色的狼毛戗立着,慢慢向那个硕大的术箱接近。巴毕满腹孤疑,极不情愿地跟在后_葡。那股难闻的气味一个劲儿地往鼻孔里钻,他摇摇晃晃,踉踉跄跄,颤颤抖抖。
    “扣吊锁!“他呻吟着,“山姆一定猜到——”
    这时他发现母狼眯细双眼,盯住涂着绿漆的箱子凹进去的一面。
    噢,他记起母狼可以控制原子的盖然性。箱子的木板部分变得模糊了,显出捆绑箱子的金属部分。螺丝分解了,宽宽的铁箍也分解了,然后,厚厚的锁扣也分解了。母狼低嗥起来,狂怒地发抖。
    “银!”她大口喘息着,抖缩着靠在巴毕身上。
    分解掉的木质箱子有一层衬里,是白色金属镶嵌的,不能被分解。银的原子与思维网络之间没有链接。
    发出恶臭的东西仍好然然地呆在箱子里。
    “巴毕,你的老朋友们很聪明!”母狼哑着声音嗥叫着,晃动着前爪,“我知道这个木箱很重,却没曾想里头还有一层银衬。我看,现在我们必须要找到钥匙,把扣吊锁打开。如果不成,我们就得把房子烧掉。”
    “不!”巴毕颤抖着说,“不能在他们睡觉的时候这么干!”
    “你可怜的诺拉!”母狼毫不掩饰地说,“那你为什么坐视山姆跟她结了婚?”母狼露着鲜红舌头,冷峻地嘲笑说,“火,是不得已的最后一招,”她告诉巴毕说,“银的原子震颤会要了我们的命。还是先找钥匙吧。”
    他们朝着门的方向,朝着传来鼾声的方向匍匐着,突然——巴毕感到浑身“突突”地震颤起来,整座房子似乎也颤抖起来。在突来的恐慌中,母狼呜咽着,从巴毕身边跑开,冲向山姆剧烈晃动的写字台。如同催战鼓般的喧闹声嘎然停止了,巴毕这才意识到,是电话铃响了。
    “哪个蠢货现在来电话?”
    白狼急匆匆地嘶嗥着。巴毕听到山姆躺在床上,睡意惺忪的含糊声音。刚才静悄悄的房间,现在如同一张收了口的网,他真想立即逃之夭夭。电话铃如果再响一声,山姆肯定就会醒了,书房门锁着,巴毕招呼着母狼,不顾一切地冲向黑暗中空旷的地方:“我们快离开这儿——”
    白狼已经蜷起身体,轻轻向上一窜,跳上了山姆的写字台。
    不等电话铃再响,就用灵巧的前爪,小心地提起了听筒。
    “别出声!”她发着命令,但声音很温柔,“听着!”
    小小的书房里气氛顿然紧张异常,写字台上的钟“滴答、滴答”的声响分外刺耳。巴毕听得见山姆?奎恩梦呓般的声音,像是在问话,接着,又是鼾声。厨房冰箱的发动机的“嗡嗡”声停了,巴毕能够听到听筒里细小但很急切的声音。
    “山姆?”是罗维娜?蒙瑞克的声音,“山姆?奎恩——能听见我吗?”巴毕听到卧室里不安的低吟,然后,又是山姆?奎恩疲惫但又躁动的鼾声,“诺拉,是你吗?”写字台上的听筒里又传出声音,由于害怕声音显得很尖利,“山姆在哪儿?告诉他给我打电话,好嘛,诺拉?我要给他提个醒——告拆他,是关于巴毕的事。”
    白狼蹲卧在听筒旁,她的前爪伸出很长,像是要一掌打碎听筒似的。她的耳朵竖起听着,斜视着的绿眼睛里含着仇恨。
    “谁?”听筒里微弱的声音显得很害怕,“山姆?”那声音轻轻叹息了一下,“诺拉?你怎么不——说话——”
    听筒里传出来一声尖历的叫声,巴毕真怕会传到卧室。那边儿的罗维娜一定也吓坏了,“咔嗒”
    一声,她挂断了电话。白狼放下听筒,眺回到巴毕身边。
    “那个该死的,老朽的寡妇婆!”白狼轻轻地喘着气说,“她知道的太多啦——她失明上前看到的太多了。我真担心,她所知道的一旦告诉了山姆。就会使那个绿箱子里的东西发挥更大的威力。”
    她长长的耳朵贴在脖颈处,又低声嗥叫起来。
    “现在我们又多了一项工作,巴毕。”她以温和的口气对巴毕说,“我看,我们最好是在罗维娜?蒙瑞克和山姆?奎恩联系之前,就先把她干掉。”
    “我们不能伤害一个又老又瞎的老夫人!”巴毕强烈地抗议着,“再说,她也是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白色母狼不无讽刺地说,“巴毕呀,你要学的还多着哩。”突然,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母狼的喉咙,她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低很含糊,“一旦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儿,她就会背叛你的——”
    说着,她摇晃着,瘫软在地毯上。
    “艾溥露?”巴毕焦急地触摸着母狼的嘴头,“你怎么啦,艾溥露?”
    “——糟了!”巴毕不得不竖起耳朵,才能听见母狼微弱的声音,“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你的老朋友奎恩居然不锁后门,就去睡觉。那个绿色的木箱是诱饵——他猜准我们弄不开箱子。那个箱子里的鬼东西是致命陷阱。”
    巴毕差点儿忘记了,刚刚进书房时的那股强烈的难闻味道,刚才乍闻时,真有点儿受不了。可现在他扬起鼻子,使劲儿再闻闻,好像没有刚才那么强烈了,似乎好闻多了,有股昏昏欲睡的奇妙感觉,他又使劲闻了—下。
    “别再闻了!”母狼无力地说,“有毒。奎恩把它放往这,是想毒死我们。”地在地板上不住地抖动着,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了,“我们必须放弃这个箱子——去拜访一下你的那位亲爱的朋友罗维娜,如果我们能活着离开这里的话——”
    地瘫软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艾溥露!”巴毕喊着她的名字,“艾溥露!”
    母狼还是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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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5 20:25: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黑暗中的杀机


    巴毕身体摇晃着,叉开四肢,站在母狼毛茸茸的松软纤细的躯体旁,以免瘫软在地上。他嗅着木箱里的东西发出的气味,一种神秘的、与人类已知的历史一样古老的秘密武器。它曾打败了与巴毕、艾溥露一类的物种,从那时起,这种武器连同被它消灭掉的物种的遗骨一起,被长久地埋葬在阿拉山上。今天看来,这种武器又要把他杀死。然而,它所释放出的气味,却是如此芳香怡人;巴毕昏昏沉沉地思量着,这个东西为什么有这么怪的气味。
想着,想着,巴毕又深深地吸了一大口。
    他就要躺下,睡在母狼的身边了。他觉得疲倦极了,这种古老而又奇怪的芳香味,好像抚慰着他,忘却所有的烦恼、忧愁和疲惫。他深深地呼吸着,准备马上就躺下来。白狼蠕动了一下,他好像听到母狼微弱的声音在说什么:“离开我,巴毕!趁还没死之前,快离开!”
    巴毕恍忽意识到,母狼正经受着痛苦。他喜欢身后木箱里散发出的这种古老奇特的沁香,可是,这般沁香味正在杀死艾溥露,他必须马上把她弄到外边上,然后,他再回来,继续享受它的芬芳,悄然入睡。巴毕叼起母狼后颈部松软的皮毛,用力把她向刚才分解开的门边拖过去。
    巴毕站在门前,不觉大吃一惊,嘴巴大张开,母狼的躯体随之滑落下来——分解开的门正在重新合拢,黑色的螺丝钉和金属的锁头重又浮现成形,乌有的木板门板重又变成真实的木版门。这个静悄悄的书房可真是个放着诱饵的陷阱——巴毕恍恍惚惚感到,陷阱更加真实了。
    他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撞击木门,实实在在的木门把他一下子弹了回来,他竭力去回忆蒙瑞克博士课堂上讲的,和艾溥露的朋友讲的有关盖然性的理论:所有的物质主要都是由空间构成的: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只有盖然性是真实的。他的思维是一个能源网,这个能源网,可以利用盖然性,捕捉到门的原子和电子,从而理顺不规则的物质震颤,打开一条通道。
    巴毕吃力地回忆思索着这些理论——门,照样还是实在的门。
    母狼纤细的躯体在他脚下一动不动。他自已得努力控制着,才不会也随着倒下去。木箱中古老而怡人的芬芳更浓烈了,他使劲儿呼吸着,舌头长长地吊在外头。古老的芳香将结束他的所有的麻烦,和所有的苦楚。
    母狼在他脚下轻轻地耸动了一下。
    “盯住门,打开通道——我——帮你——”
    巴毕躏跚着,盯住门的木板,试着再次分解木门。只有盖然性是真实的,他背诵着。可这只不过是些毫无意义的空话而已,门还是门。这时,巴毕感到母狼身体发出一股微弱的力量,他趁势努力去配合。慢慢地,极其微弱地,巴毕感到门己抓住了一种特殊的、全新的感觉,随着这种感觉,他能够延伸,也能控制。
    木质的门上终于出现了一个分解点。他拿不准,但仍努力使分解点继续加大。母狼在他脚下又颤抖了一下,就僵直不动了。分解的通道开口仍不够大。巴毕继续努力,芬芳味的刺激使他左摇右摆,很难站稳。开口慢慢扩大了,巴毕叼起母狼,跌跌撞撞地向门挣扎过去,和母狼一起,爬过了门上的通道。
    沁香的木箱被抛在后面了,巴毕突然有一种冲动,很想再回到木箱旁边。不过,肠胃翻腾得厉害,他趴在狭窄的过道上,浑身发抖,很想呕吐。在昏昏沉沉中,他听到山姆写字台上电话听筒里传出接线生不耐烦的声音。接着,“山姆——山姆”,诺拉的声音从卧室里传过来,听上去,她睡意朦胧的声音里,带着恐惧。
    山姆不安地翻动身体,床跟着“吱吱嘎嘎”地响。幸好,山姆和诺拉都没有醒。巴毕哆嗦着站住,贪婪地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他用鼻头拱拱仍然僵直的白色母狼,又一股毒气味道从门缝钻出来,他恶心得差点儿吐出来。
    巴毕拖起母狼,把她僵直的躯体甩到自己疲惫不堪的灰毛耸立的脊背上,虽然,母狼没有多重,可他仍步子踉跄,走过了厨房。厨房里仍散发着诺拉打扫过后,残留的清洁剂味道。厨房的玻璃门没上锁,他一拱,出去了。
    他们终于安全逃出山姆的圈套,巴毕想着,不自在地边跑边抖了抖身体,皮毛杂乱的背上,还背着白母狼,他跑得再快,也不能一下躲开那股致命味道的侵扰。好歹,现在的夜晚,凉风习习,不住地钻进鼻孔里。巴毕重又获得了力量。
    他驮着母狼,一直跑过大街,来到校园的草地,才把她放到盖满白色霜花的绿草上。东方已经出现了一缕晨光,像是对他们发出的警告,远处的农场上,公鸡啼鸣也能清楚地听见,还有一只狗,不知在什么地方叫着,危险的黎明就要来临,可是他还不知道该拿艾溥露怎么办。
    巴毕一筹莫展,开始用舌头舔拭她白色的皮毛,她的纤细身体动了—下,谢天谢地,她呼吸了,开始蠕动了。她无力地摊开爪子,喘息着,鲜红的舌头掉在外面,黯淡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谢谢你,巴毕!”她颤抖着说,“太可怕了,要不是你把我弄出来,我非得死在山姆手里,你的狡猾的老朋走。”她带有野性的眼睛,又细细地眯成一条缝,“我做梦也想不到,箱子里的那个东西,能有这么大的威力。我看我们不可能搞掉它,真的。我们只能去攻击那些企图使用它的人,直到他们把那玩意儿再埋回地里,彻底忘掉,就像原来在阿拉山的山丘里那样。”
    巴毕伸长着头,不赞赏地摇着头。
    “攻击山姆?”他小声说,“还有尼克?和莱克斯?”
    白狼喘着粗气,恶狠狠地说:“巴毕,你现在是和黑色帮派为伍的,没有人类的朋友。因为,如果他们知道了真相,就会杀死我们。我们自己死没什么,但必须消灭掉黑暗之子的敌人。不过,山姆不是第一个,或者说,从那个电话铃响过之后,他不再是首当其冲的敌人了。我们要先干掉的,是蒙瑞克的那个寡妇女人,不能让她跟山姆联系上。”
    巴毕从母狼身边挪开。
    “不——不要伤害罗维娜!”
    他呼吸急促,“她一直是我的真正的朋友,即使是裴瑞克改变了对找的态度之后,她仍然对我是那样的慷慨和友善。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你简直会忘记她已经双目失明了——”
    “你没有失明,是不是,巴毕!”
    白狼对他龇着牙,突然变得很严肃。
    “我也不认为,那个寡妇瞎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母狼缓和了声音说,“我相信她体内有很多我们这一类的血,所以,她对我们构成了极大的威胁,我们必须制止她——”
    “不!”巴毕小声但坚决地说,“我绝不做任何伤害一个可怜的老夫人的事。”
    “她并不会是好对付的。”
    狡猾的母狼仍喘着气,“她在老博土那儿学了不少,又在非洲见了很多。你看见了,她带的那些银制首饰,用来防御我们。除了那只大狗以外,她一定还有其它的武器。她一定会很难对付,但是,我们一定要尽力试一试。”
    “我不会的!”
    “你会的。”她对巴毕说,“你要做你必须做的,巴毕,因为你是现在的你。今晚,你是自由变形的巴毕,而你人性的巴毕,是留在卧室的床上的,你与我并肩,奔跑于旷野,就像我们消亡了的同类,裁们要击射猎捕杀人类。”
    她露出鲜红的舌头,朝着巴毕轻蔑地笑着,“快来,巴毕!趁天还没亮。”
    白色母狼说着,就开始奔跑起来,而制约着巴毕的人性约束,此时非常脆弱,与母狼在一起,他一下子就摆脱了约束。于是,他跟在母狼后面跑着,跑过了绿色的草地,爪子踏过霜花,那松脆的感觉,使人愉快极了。每一种窸窣响起的声音,和微微飘过的味道,即使是飞驰而过的送牛奶卡车留下的汽油味,也芳香无比——都比他刚刚遭受的毒气味好多了。
    过了学院大道两侧,他们来到了那所老房子附近。巴毕看到了前门上挂着的黑纱,迟疑地拖在后面。体态纤细的母狼,跳到了他的前面,她沁香的体味,扫去了巴毕心头的顾虑。
    他的身体躺在远远的地方,人性的束缚已经解脱,姣好的白色母狼就在他的旁边,活鲜鲜,令他激动,他现在是和她在一起,他们是在跟随着黑暗之子。他跟着母狼,停在门廊前,等待前门分解化为乌有。
    “罗维娜不应忍受任何痛苦。”他仍不安地小声说着,“她一直都是我最挚诚的朋友。我常来要地为我弹奏钢琴,一般都是她谱曲的音乐,忧郁、伤感又很美的音乐,她肯定应得到某种圣洁从容的结果——”
    他旁边的白狼开始分解前门了。巴毕闻到了一股强烈的、刺激性的、令他愤恨的味道——狗的味道!他脖子上的毫毛一下子戗立起来,旁边的母狼的毫毛,也竖立起来,她低嗥着,绿莹莹的眼睛仍盯住门板不放,没有理会他嘀嘀咕咕的讨价还价。
    巴毕卧在她旁边,看着门的底部渐渐化为雾状,化为乌有。一下子,他看到了熟悉的屋内陈设——黑洞洞的壁炉口,还有罗维娜的黑色三角钢琴。他听见急促脚步走米走去的窸窣声,看见朦胧的影子来回晃动。门闩一声响,门突然在面前大敞开来。
    母狼抖缩着躲到巴毕后面,喉咙里低声呜咽着。
    强烈的味道,从打开的门内扑面而来,比刚才看到和听到的都来得直接,来得突然。他闻到一缕淡淡的煤气味道,从壁炉那儿飘过来,钢琴上,山姆和诺拉送来的那大束玫瑰,散发着清香,还有罗维娜衣服上的香水,和樟脑的混合味儿。巴毕还能嗅山,罗维娜身上释放出干燥的热烘烘的夹杂着恐惧的体味。哦,当然,还有那只狗的气味,最强烈,最刺激,狗的气味,比起山姆的那只箱子的味道,要好得多了,但是,仍然挺够呛,让巴毕吃不消。这味道所特有的恐惧感,比人类更古远,他禁不住直打颤。不过,这也坚定了他的种族仇恨。他的每根毛发都戗戗立起,嘴唇向后使劲咧着。他四爪站定,屏住呼吸,紧缩着身体,准备迎接敌人的进攻,这个敌人是非常古远的,以至难以从记忆中追寻。
    罗维娜?蒙瑞克从分解开的门前走过,她的大狗,四腿硬朗地靠近她站着,喉咙里不住地低吼着。
    罗维娜穿着一件黑色长丝袍,直直地站在那儿。远处街灯的微弱光线,照在她脖领的银制领结上,照在粗大的戒指和手镯上,发出淡淡的寒光,她手里拿着一把银制的匕首,借着街灯的照射,闪闪发光。
    “帮我一把!”身体团缩着的母狼低声说,“帮我把她拖倒!”
    眼前的这个双眼失明的女人,手握匕首,紧牵措犬,曾是他的朋友。但是,她是人类一员,而他,巴毕,则与母狼为伍。他与母狼低嗥着,向他们的猎物靠近,再靠近。
    “我抓住她的胳膊,”母狼喘着粗气说,“你咬断她的喉咙——别容她有机会用匕首。”
    罗维娜站在门廊处等待着,分解开的门又恢复了原样。她的猎狗低声吼着,身体朝前,把锁链绷得紧紧的,罗维娜把它使劲向后拉,抓住锁链上的扣环。她的脸色苍白,头轻轻侧着,疲倦而又悲哀的样子。巴毕颤抖着,有些惊慌失措:难道她墨镜后面的眼睛能看见我?“威利?巴毕。”她轻声叫着巴毕的名字,眼睛向下看着,好像真能看见巴毕似的。她的举止仍然那么高雅,声音里带着一种伤心的责怪,“我早就知道你的危险,提醒你远离那个狡猾的小女巫。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忘记了自己的人性!”
    巴毕脸上火辣辣的,羞愧极了,他退缩着,嘟囔着,不情愿地为母狼掩护着。母狼恼怒地低声嗥叫,对巴毕轻蔑地咧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巴毕不敢再有怨言了。
    “威利,真遗憾,竟是你。”罗维娜用温柔的音调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向自己体内的黑色血液屈服了,唉,我一直希望你能把握住自己。不是所有的拥有黑色血液的,都一定会邪恶的,威利,这点,我是知道的。可是,现在看来,我把你看错了。”
    罗维娜说到这儿,顿了—下,仍是直直地站立着。
    “我知道你在这儿,威利?巴毕!”巴毕觉得罗维娜颤抖了一下,紧紧地抓住手中的匕首,看得出来,是用很好的餐刀改制的,“而且,我也知道,你想要干什么。”
    她的大狗做好向前扑捕的姿势,凶狠的黄眼睛紧盯住母狼向前的每一步匍匐。罗维娜苍白的手,紧紧抓住狗的脖套,密切关注着事态发展,黑色镜片后面的眼睛好像能看清一切。
    “我知道你们要干什么。”
    她小声但很严厉地说,“不过,我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杀得了的!”
    母狼朝巴毕咧了咧嘴,继续向前靠近。
    “准备好,巴毕。”她急促而紧张地说,“等我一抓住她的胳膊肘,你就上!”
    巴毕摩拳擦掌,摆好架势,身体趴在冰冷的地板上,目测着到罗维娜喉咙的距离。他抖了抖身体,甩掉最后的一点儿不情愿,他必须服从命令——因为,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这个小母狼是他的同伙,而已经失去的人性,则是一场遥远的梦境。
    “准备!”母狼高喊着,“为了黑暗之子!”
    母狼悄声无息地扑上去,纤细的身体像一道白光闪过,龇着尖牙,朝罗维娜的胳膊冲上去。巴毕等待着母狼夺下罗维娜手中的匕首,体内的黑色蛮野和狂躁,急剧膨胀,急切地渴望着嗜血的快感。
    “威利!”罗维娜低呜着,“你不能——”
    巴毕屏住呼吸,准备扑跳上去。
    特克大声狂吠着,发出最后的警告,罗维娜放开狗的脖套扣,向后闪开一步,同时,挥动着手中的银匕首。
    母狼扭动着身体,设法躲开上下翻飞的匕首。罗维娜粗重的手镯猛地打在母狼姣好的小脑袋上。
    母狼应声倒下,浑身乱抖,大狗抢上前去咬住她的喉咙。母狼无助地挣扎着,好不容易才挣脱大拘的撕咬,踉跄着逃开了。
    看着母狼如此奋力地顽抗,巴毕对罗维娜的最后一点儿情感,顿时荡然无存了。他用尖尖的狼牙,撕抓特克的喉咙,狗脖子上的扣链,冰冷的银器刚巧击中他,一阵钝痛,他摇晃着身体,后退着。
    “抓住她,特克!”罗维娜大口喘着气。
    可是大狗此时已经放过母狼,翻转过来,直向巴毕攻击。
    母狼乘机站起身,跌跌撞撞地逃下门廊。
    “巴毕,我们快走!”母狼喊着,“这个女人的黑色血液太多了,跟我们一样的黑色血液。没想到她这么厉害。我们对付不了她,银器,还有那只狗!”
    母狼说着,一路逃过草地,巴毕紧跟母狼后面奔逃着。
    罗维娜虽然双目失明,可她的动作稳健自信,就像有眼睛的一样,巴毕心虚胆颤,害怕极了。
    街灯的光照在罗维娜的银领结上,照在她的项链和手镯上,这些都是她的坚强盔甲,而那寒光闪烁的匕首,则是一件致命的武器。
    “抓住他们,特克!”罗维娜对狗大喊着,“杀死他们!”
    白狼和灰狼一起落荒而逃,他们跑过了通向校园的空旷街道。
    巴毕下巴上挨的一击,现在正阵阵麻木,使他恶心,很想呕吐。大黄狗仍在穷追不舍,狂野的犬吠声越来越近。巴毕跑过校园的拐角,站定喘息,准备决一死战,白母狼忽然闪过,奔腾跳跃着,跑在大黄狗的前面,母狼在大黄狗的狂吠声中,毫不示弱,以同样狂嗥回敬着。她露出血红的舌头,一副狰狞的样子。大黄狗见势,便掉转头去,对付母狼。母狼引着黄狗跑过校园,向静悄悄的高速公路的方向,飞快地奔跑。
    “抓住他们,特克!”双眼失明的罗维娜在巴毕后面高声大喊着,“帮我抓住他们!”
    巴毕抖了下身件,不再去理睬罗维娜,心里却老大的不自在。
    飞奔的母狼和穷追不舍的大黄狗,都已经跑出了巴毕的视线,可母狼的沁香体味,和黄狗的恶心臭味,仍然残留在宁静的夜空中。他能够听见远处黄拘的咆哮,咆哮声显示黄狗急于捕获母狼,巴毕也听得出,大黄狗有些烦躁了。
    罗维娜仍在不顾一切地追赶着巴毕。巴毕跑上高速公路,回头一看,罗维娜离他仅一个街区之遥。他看着她跑到校园草地的一条岔路边,被路边的镶路石绊倒,身体重重地摔在坚硬的水泥路面上,她毕竟是双目失明呀。
    巴毕不禁一阵怜悯。他清楚地知道,这样摔下去,真够呛,罗维娜一定会摔得鼻青脸肿。不一会儿,罗维娜重新站立了起来,一瘸一拐地继续追赶巴毕。巴毕看见她身上的银首饰,寒光闪闪,只得又接着逃命,逃向高速公路那边,白色母狼和大黄狗激战的方向。
    巴毕借着交通灯光,再次回头时,罗维娜已经远远地落在了后面,这里正是中央大街和高速公路会合处,一辆小汽车向他们飞驰而来。巴毕使劲快跑几步,趴在路边,躲开车灯的强光,等汽车呼速驶过之后,他再州头看时,却看不到罗维娜了。
    远处黄狗的吠声已变成了哀嚎,淹没在磨房的降隆声,和火车货场的轰鸣声中。巴毕还是能够顺着黄狗的强烈气味,辨别出他们所在的方向,他一路追踪,来到了火车站的货场。
    在这里,他几乎闻不到狗的恶臭,也闻不到母狼的沁香,到处弥漫着机车润滑油热乎乎的气味,枕木的防腐杂酚油味,煤烟的硫磺味和干木村味。巴毕仍然靠仅存的一小点儿踪迹,追逐着白色母狼和大黄狗。突然,一辆拐进岔道的火车,喷着浓烟,“轰隆轰隆”地向他开来,一个扳道工站在道岔边上。
    巴毕跳到一边,可巧司机就地放出一阵蒸汽,一股热漉漉的气浪,夹杂着油烟,金属的尘埃,扑面而来,就连扳道工吐出的带有强烈的烟草味的口水,也被气浪席卷得无影无踪,巴毕失去了跟踪的目标。
    他焦虑地在铁轨上,一个劲儿地打转,希望能再闻到母狼或黄狗的气味。但是允斥在鼻腔里的,都是蒸汽、金属、杂酚油,还有部分燃烧的柴油混杂味,与整个工业区的化工厂废水沟气味,融合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
    巴毕竖起耳朵,拼命地搜寻着。蒸汽机车轰隆声逐渐远去,圆形的机车修理厂里,传出各种机器的“咔哒,咔哒”声,从东面,河对岸的方向,另一辆火车,拉着汽笛,开了过来,巴毕再没听到狗的叫声。
    他向东边张望着,眼睛感到一阵刺痛;随着渐渐泛亮的黎明,危险也在步步逼近。白色母狼不知去向,天亮了该怎么办。巴毕突然想起,他不知道该怎样回家,重新返回自己的躯体。
    他在铁轨周围无目的地乱跑着,突然又听到了狗叫,缓慢而无力的叫声,是从磨房那边传过来的。巴毕朝着声音跑过去,他跑在两辆停靠着的货车厢中间,借此挡住些越来越强的亮光,巴毕终于又看见了白狼,她跳跃着向巴毕跑过来,姿态轻盈,但带着倦意。母狼机智地引着大黄狗兜了一大圈,现在一定很累了,而且,黎明的亮光也在消耗着她的能量。黄狗此时倒是来了精神,越跑越快,亮开嗓门,大叫着,很是得意,好像已经胜券在握了。
    巴毕从车厢后面跑出来,迎上母狼。
    “你休息。”他大口喘着气,说,“我来跟这个家伙兜圈子。”
    天就要亮了,他不知道还能跟黄狗周旋多久,而且,身上被银器打得够呛,现在仍感麻木无力,但是,母狼是他的同伴儿,他义无返顾地从母狼那儿,引走大黄狗。
    “不,巴毕!”母狼急匆匆地喊着。“时间不够了——我们现在必须呆在一块儿,”
    他只好与母狼并肩奔跑,没有力气问她到底想干什么。东方越来越亮了,巴毕拐弯跑向河道的低洼处,这里的灌木丛,也许能避开点儿亮光,“这边儿,巴毕!”母狼照直沿着河岸跑着,“别离开。”
    巴毕折回长满青草的坡地,跑着超过母狼。大黄狗仍追得很紧,边跑边疯狂地“汪汪”大叫着,淡淡的晨光在它脖子上的银链扣上,闪烁跳动着。巴毕努力躲过反射光,尽力和母狼保持同样悠缓的步调。
    深绿色的河床,就在前面,淤泥和腐叶的气味,直冲进他的鼻孔。晨风吹过,飘来阵阵城里污水处理厂的腥臭味,流动缓慢的深绿河水中,散发着磨房排放的化学废气。
    顺着河向前望去,晨光像天空中跳跃着的火焰,巴毕的视力开始模糊,眼睛火辣辣的,刺骨的日光,照得他不得不把身体缩得很紧。巴毕竭力控制住疲惫和沮丧,跑在白狼的前面。远处,火车的轰鸣,又响了起来,他们一起跑到狭窄的铁路桥上,白狼顺着铁轨的枕木,轻巧稳健地小步疾跑。巴毕跟在后面,看着桥下流动着的河水,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大黄狗一路追击,大叫着,几乎扑到他的身上。巴毕浑身打颤,尽量不看脚下的黑乎乎、油腻腻的河水。他眼睛盯准桥面,以最快的速度穿过去。黄狗紧跟其后,一步不放。
    逼近的火车把路轨震得“锵锵”做响,汽笛声震耳欲聋,无情的车灯,从弯道上直射过来。巴毕刚好跑到桥的一半,有些手足无措,大黄狗在步步紧逼,他不顾一切地一阵狂奔,在火车到达前,冲过了桥面,白狼刚才的疲惫神情,此时荡然无存,她像一道白色的闪电,跑出去了很远,巴毕拼命地追赶着她,脚下的钢轨剧烈地颤抖着,铿锵的金属摩擦和撞击声响成一片。
    强大的气浪冲过,整座桥在震颤。
    母狼前腿支撑,后腿蹲坐,在铁轨边等待着迎面跑来的巴毕,脸上挂着对黄狗的冷漠嘲笑。
    随着火车的强大气浪和扬起的灰尘,巴毕冲到母狼跟前。与此同时,他听到了黄狗最后一声绝望的哀叫——大黄狗跌入深绿色河水,溅起一小股水花。母狼抖掉落在雪白皮毛上的灰尘,看着眼前的一切,露出红红的舌头,微笑着。
    “这下儿,特克先生算妥了。”地不无喜色地小声喃喃着,“待时机成熟,我们就该去对付它的女主人了,也得这么干净利索。
    尽管她有银制武器,又是与我们一样的混血,我们还是得干。”
    巴毕身体颤抖着,躲下路基,避开浮现出晨光的东方,火车的蒸汽漫漫散开了,轰鸣声也逐渐消失了,巴毕想起了罗维娜?蒙瑞克,她掉在路边的镶路石上,仍一瘸一拐地追赶,心被一阵怜悯刺痛,像被她的银匕首刺痛一样地强烈。
    “我们不能那么做!”他打着寒战说,“可怜的罗维娜,我们已经伤害了她。”
    “这是战争,威利。”白色母狼轻声说道,“一场种族战争,像人类与我们一样的古老。我们己经失败过一次了,我们不能再失败了。没有什么比那个混血的黑衣寡妇背叛了我们,更残忍的了。我们今晚没有时间了,不过,我觉得,我们已经破坏了她的计划,她暂时不能跟山姆联系了。”
    母狼站在那里,姿态优雅而高啦。
    “该回家了。”她踱着小碎步,从巴毕身边跑开,沿着铁轨向前跑击,“再见,巴毕!”
    巴毕独自站在原地,东方火辣辣的日光,照射着他,痛苦和冷峻的感觉通遍全身。
    他不知道回家的路线,但是,模糊记得自已的躯体,躺在贝克街的那间公寓的床上,硬邦邦的,还有点儿冷。他笨手笨脚的试着上挪动身体,就像要从梦里醒过来一样。
    他的第一次尝试,像小孩子最初学走路一样,非常脆弱,不知所措。而且,伴随着难以忍受的疼痛,好像是他过分地启用了以前从未触动过的功能。而正是这种难以忍受的疼痛,刺激了他,他又试了试,想方设法逃避白日造成的更大痛苦。哦,他又一次感到了那种奇特的变化,那种飘浮的感觉——然后,端端地坐在了自己的床边上。
    窄小的卧室很冷,巴毕觉得浑身冷飕飕、硬邦邦的,一股莫名的迟钝。他急切地搜寻着灰狼所闻到过的那些怡人气味,可是,他的人类的鼻孔,什么都闻不到,连五斗橱上的放着的空酒杯里,也没有了威士忌的味儿,他可能感冒了。
    浑身酸疼,疲倦不堪,他慢吞吞地走近窗户,拉开百叶窗。
    黎明的鱼肚白光下,街灯显得不那么亮了——他从窗前退回床边,像躲开死神一样,躲开明朗的天空,做的什么梦噢!
    巴毕迟疑地抹去额头上的一层虚汗,右侧犬齿一阵阵隐痛——哦,是尖狼牙,碰到了特克的银脖套扣链上,他回忆着梦里的情景,心里挺别扭。郎姆酒的后劲可真不得了,还是喝威士忌的好,只不过,应该少喝点儿。
    噪子眼儿又干又疼,巴牛两腿僵直,走进卫生间,笨拙地抬起左手,抓住玻璃杯,想喝点儿水。他张开一直紧握着的右手一看,这才发觉,阿佳莎姨妈的白玉胸针,还牢牢地握在手里。
    巴毕沉着脸,瞧着那个奇怪的小胸针,和自己发僵的右手,瘦嶙嶙的手背上,一大道抓伤的痕迹,跟梦里吉米?蟋蟀的小牙咬伤灰狼前爪的位置,恰好一模一样。
    他不安地挪动了一下,想尽力忘掉不愉快的怪梦。
    其实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巴毕自我安慰着。他回忆着蒙瑞克博士心理学课上的一些内容:这一类的下意识现象,蒙瑞克博士认为,远没有做梦的人所感觉到的那么离奇,并且也更简短。
    艾溥露不寻常的坦白,以及自己对她的矛盾心理,使得他在睡梦中起来——他理智地自我解释着——到五斗橱的雪茄盒了里拿出胸针。一定是盒子里的废刀片,划破了手背;要么,就是胸针的针尖划的。其余的只不过是,自己的下意识,在试图解释,当晚的事情,以及自己长久以来的某种渴望和恐惧。
    一定是这么回事!就是这么回事!巴毕满意地咧开嘴,舒了口气,含了一大口水,漱着干渴的嘴巴。随后,伸手去抓威士忌酒瓶,想着给自己来个“以毒攻毒,借酒解酒”。他暗自得意,如此俏皮的自我解嘲,无意间,想起了梦中狗的味道,顿时一阵恶心,干脆放回了酒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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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5 20:27: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噩梦之后

    巴毕努力去忘掉刚才的梦。
    他浑身瑟瑟发颤,回到床上,想接着再睡会儿,可怎么也睡不着,梦里的一暮幕情节,不断地重现,萦绕在脑海,栩栩如生,如同真的发生过一样。他怎么也忘不掉,母狼猩红的讪笑;吉米?蟋蟀小嘴巴微微的颤抖;蒙瑞克夫人如何不顾一切地追赶,摔倒在路边的镶路石上,她双目失明,令人悲怜,可是,她的银匕首,又令人胆寒。
    他翻身起床,僵硬着双腿,走到窗前,想也不想,“噌”地把百叶窗一把拉紧,遮住白日的强光。然后,往手背划破的地方,涂了些抗菌药水,仔细地刮好脸,吃片阿司匹林,缓解下巴上的疼痛。
由某些普通的原因,导致很有逻辑的梦,足很自然的,巴毕继续自我推断着,不需要格兰医生来做解释。很明显,诺拉?奎恩和蒙瑞克?罗维娜都不喜欢艾溥露,这很自然地在他的潜意识中,形成某种概念,于是,红头发的漂亮女郎,是只母狼;而他自己的自尊,又反过来推翻这种概念,从而导出灰狼的角色。蒙瑞克的悲剧成了荒诞的背景衬托,加上他自己的疲惫和紧张,交织出这样的一场噩梦。
        应不足为怪。
    然而,巴毕不满足于如此这般的理性自我分析,他要打个电话给罗维娜?蒙瑞克,证实一下,她的确一直呆在学院街,自己家的老房子里,她的狗,特克,一直跟她在一起。
    他拨打罗维娜的电话号码,手指有点儿不听使唤。铃声响过很久,却没人接。也许,还都在睡觉,他希望是这样。最后,巴毕终于听到了瑞尔夫人的尖嗓门儿,喝问找谁,有什么事,她是罗维娜请来的清洁女工。
    “如果罗维娜夫人已经起床了的话,请她接电话。”
    “她不在。”
    “啊!”巴毕声音哽塞,竭力按捺住惊恐,“那——请爱尔浮德小姐接吧。”
    “她也不在。”
    “什么?”他忍不住干咳了一声,“她们去哪儿啦?”
    “爱尔浮德小姐跟着救护车走的,去照顾可怜的蒙瑞克夫人。”
    巴毕差点儿没把听筒扔掉。
    “怎么啦?怎么回事?”
    “蒙瑞克夫人,可怜的老夫人,昨晚她一定有些失常。她丈夫死得太突然了,而她自已呐,自打伤了眼睛之后,就时常有点儿行为古怪,你知道吧。”
    巴毕艰难地吞咽了口唾沫。
    “发牛了什么?”
    “她晚上起了床,跟大黄狗一起出去了,她坚持要养那个讨厌的家伙。我猜,她是想像自己去追猎什么东西,她常有这类古怪的念头,是追猎伤害了她眼睛的那个东西吧,总而言之,夫人拿着一把餐刀,是她自己打磨好的,像匕首一样锋利,跑了出去。幸好,狗的叫声,吵醒了爱尔浮德小姐,她起来,跟着追了出去。”
    巴毕听着,一声不响,浑身颤抖不止,“黄狗一定是跑远了,蒙瑞克夫人在街上摔倒了,可怜的老夫人,她看不见路,可跑得挺快,爱尔浮德小姐说,她一直追了二十个街区,真不知道。瞎着眼的老夫人,怎么能跑那么远。”
    瑞尔夫人好像很满意自己的这番描述。
    “爱尔浮德小姐累得够呛,好不容易,才喊了个出租车,把夫人弄回来。可怜的老夫人呐,皮都摔破了,血呀,一个劲儿地流,她真的有点像疯了似的,尖叫着,不肯松开手里的匕首,我们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匕首夺下来,她还是一个劲儿地喊,要特克追上什么东西,要它抓住那东西,“爱尔浮德小姐给格兰哈文医院打了电话,叫来了救护车,她又把我喊醒,给夫人打点好随身用品,然后,就把夫人送到医院去了,走了还不到一个钟头。夫人不肯去医院,跟护士们挣扎,我真担心,她会伤了自己。”
        “我——我记得,格兰医生给她看过病。”巴毕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夫人为什么不肯去呢?”
    “她求我们带她到山姆?奎恩先生家去。看她那不顾一切的劲儿,我最后只好给奎恩先生打电话,可是,接线生说,奎恩先生的电话没放好,总是忙音。救护车来了,大家向她保证,会把事情都料理好,然后,硬是把她拖走的。”
    “所以,夫人不在。”瑞尔夫人说完了,“有什么事儿吗?”
    巴毕木然不知所措,小知该如何作答。
    “喂?”瑞尔夫人尖着声喊,“喂?”
    巴毕说不出话,瑞尔夫人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巴毕踉跄着,走到卫生间,给自己倒了些威士忌,一股脑儿倒下去。一股热血直冲上头,他索性把剩下的酒倒进了便槽。如果威士忌跟这一系列的烦心事有关系,就真是该戒掉的时候了。
    爱尔浮德小姐是个精明的护士——巴毕仍固执地疏通着理论上应成立的逻辑——把罗维娜送到格兰医生那儿是对的。机场上发生的一切,让罗维娜的确很难承受,自己对她情绪的担心,在睡眠中,产生了怪异的梦境。他无奈地咧嘴笑关,决定不再去把事实和梦境胡乱联系——蒙瑞克夫人可能就是这样,才变得有一点儿神经失常了。
    心血来潮,巴毕抓起电话,拨特洛伊勇士花园的号码。
    他不敢直接问艾溥露,是否从铁路桥安全回家了。他知道,自己做的梦,是不会伤害旁人的。但是,他想听到她的声音,知道她去哪儿了。他可以找个借口,解释昨天为什么没打电话,并且,再约她一起出去,当他请服务员呼贝尔小姐接电话时,声音变得很急切。
    “对不起,”服务员说,“我们不能打搅贝尔小姐。”
    “我是朋友。”巴毕坚持说,“她不会在意的。”
    服务员态度坚决,巴毕请经理接电话。公众形象,对宾馆饭店来讲,是很重要的。吉尔钦斯饭店,向来跟报界很合作。然而,艾溥露?贝尔好像确是个例外。
    “对不起,巴毕先生。”经理喃喃着但很有礼貌地回绝道,“我们的确不能打搅地。对不起了。贝尔小姐通常要睡到中午,她早就留下话,如果不是失火或谋杀,严格禁止任何人,在此之前打搅。”
    听到最后一句,巴毕尽量不让自己发抖。看来,这个红头发的实习记者,派头蛮大,下午出报,她要睡到中午。巴毕只好留言,转告贝尔小姐,他来过电话。他下决心不再去为那个梦烦恼自己。
    他匆忙穿好衣服,在街角的丹笛风味快餐店停下,喝杯咖啡,然后一直开车进城。他想呆在人群当中,人类当中。他想听到打字机“滴答”、“滴答”的声响,“咯呤”、“咯呤”的传真机,“嘁喀”,“嘁喀”的排字机,还有“噗啪”、“噗啪”的印刷机,所有熟悉的声音。他在老爷子本?斯特的报亭前停下,问候莱克斯的情况。
    “他简直垮了。”瘦嶙嶙的老人,情结很低落,“蒙瑞克博士去世,对他打击不小,昨天葬礼之后,他就不想见我了,也不怎么说话,说是得回基金会去。”
    老人停住话。动手整理一打报纸。突然,斜着眼,看着巴毕问:“干吗不多报道点儿?我知道你在那儿,还有那个《号角报》的女记者。我觉得,如果有人像蒙瑞克博士这样去世的话,该是件不小的事。怎么报上什么都没说呢?”
    “啊?”巴毕含糊其辞,“我觉得,该是头版新闻,我写了六百多字的报道,可能是我太伤心了,没去注意他们怎么选用我的文章的。”
    “瞧——”老人递给他一份昨天的《星报》。他写的报道,一个字都没登,在后面一版,他才看见,一条有关的讣告说,蒙瑞克的葬礼于当日下午两点举行。
    “我闹不明白。”他说着,耸了耸肩,跟搅得他心神不宁谜一般的梦相比,这不算什么。穿过街道,巴毕回到报杜办公室,这里有秩序的混乱,让他舒服。
    他发现老板正在向秘书口授什么,这位秘书小姐,苗条的身材,一头金发;不过,老板特伊一直以拥有漂亮秘书小姐而闻名。他是个敦实、衣着讲究的男人,薄薄的一层红头发,尽可能多地盘旋覆盖住粉红色光秃头顶部分,只露着头顶的空白圈。他抬起蓝色的眼睛,狡黠地瞧了一眼巴毕,转动一下嘴巴里的雪茄,他的嘴巴很大,带点儿贪婪。
        “给我找一下瓦尔文上校的档案。”他对秘书说,然后,把冷冰冰的眼睛,转向巴毕,“听葛莱德说,你是个出色的来访记者,巴毕。我想给你个机会,去搞搞专访,报道署你的名字,把瓦尔文上校,弄到参议院。”
    “谢谢,头儿,”巴毕答应着,他对瓦尔文上校并没有多大兴趣,“葛莱德没登我关于蒙瑞克死亡的报道。”
    “我叫他删掉的。”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巴毕望着特伊粉嘟嘟的脸说,“我还以为,该登在头版呢。对人类的浓厚兴趣,一个迷离的神秘天使,老教授死了,他们从亚洲带回来的绿箱子里,到底是什么,话才说了一半儿。这是个好题材,头儿,”巴毕克制着自己的急切心情,尽量装得镇静些,“验尸官的结论是自然死亡,可是,他的那伙助手的言行却让人觉得,他们好像对死亡结论,连一个字都不相信。不管那绿箱子里是什么,他们总是藏着,甚至有点儿‘谈箱色变’了。”
        巴毕咽了下口水,有意放慢说话速度。
    “头儿,我想跟踪报道它。
    给我派个摄影记者,我会有好报道的,能让克拉伦登一鸣惊人。我要搞清楚蒙瑞克去阿拉山干什么;他们害怕的是什么:他们把什么藏在了箱子里。”
    特伊的眼神严厉并漠然。
    “这种报道对《星报》来说,太张扬了。”他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争辩,“算了,巴毕。去跟踪报道上校吧。”
    “太张扬,头儿?“巴毕重复着,“可你总是说,谋杀报道是《星报》的奠基石。”
    “这儿的编辑原则,我说了算。”特伊不耐烦了,“我们不刊登关于蒙瑞克的消息。你会发现,任何一家大报社,都不会登的。”
    巴毕忍住重重忧虑与不安。
    “不过,头儿,我忘不了。”
    他争辩道,“我要搞清楚,山姆?奎恩到底把什么藏在了那个箱子里。这事总是搅着我,弄得我做梦都是这事儿。”
    “那你用你自己的时间搞,而且——自已承担风险。”特伊的声音,干巴巴冷冰冰的,“还有,不会发表。”他以严厉的眼光盯视着巴毕,嘴里叼着雪茄烟,不停地蠕动着,“哦,另外,记住,你不是个傻瓜。最好别喝那么多酒了。”
    说完,他拉开桌上的雪茄烟盒,松弛了满脸的严厉。
    “来根儿雪茄,巴毕。”他的声音缓和了下来,“这是瓦尔文上校的档案,我想要你出个他的传记系列;他早期的艰辛,在华府公众事业的业绩等等。选举人不喜欢的——别写。”
    巴毕暗自想道。不喜欢的可多着呢,但口里还是答应着,“好吧,头儿。”
    说着,他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来,开始翻阅起那一大堆剪报。巴毕知道许许多多剪报里没报道的:下水道工程股票,高速公路丑闻,以及他的第一任夫人离开他的原因。让他来为这种令人生厌的家伙,涂脂抹粉,标榜公德,真是太难了,他的眼睛不知不觉地瞪着打字机上方的日历照片出神:一只精瘦的狼,对着满月嗥叫,便情不自禁地想起梦中他所体验到的绝妙自由和强大的力量。
      见他的鬼吧,瓦尔立。
    他应该去搜集资料,揭开个个谜团:蒙瑞克的死,罗维娜的疯,艾溥露的奇怪忏悔。如果,是由于威士忌和巧合,使他胡思乱想的话,那么,他应该搞清楚真相。
    如果不是,那么——即使是神经错乱,也会给《星报》采访记者的单调生活,带来些刺激,他把瓦尔文的材料塞进抽屉,到停车场开出自己的旧车,穿过中央大街,朝学院路开去。他怎么也不明白,蒙瑞克事件怎么就不符合《星报》的编辑原则?对普斯敦?特伊来说,压根儿就不会有什么事,能称得起“张扬”,无论见不见报,发不发表,巴毕都要知道那个箱子里到底有什么,山姆?奎恩一定已经把箱子搬到基金会的顶楼了,巴毕猜不透,那些木工和铆工在那里“叮叮咚咚”地干些什么——哦,这是梦里的情景,怎么又把梦和现实搅到一起了。
       巴毕在交通路口往右拐,走到松树街,又往左拐,然后,停在山姆?奎恩家那所白色的小平房前。一切与梦中相仿——同样是那个有点儿生锈的垃圾桶,后院小沙堆上,帕蒂丢在那儿的玩具小铁铲。他上前敲门,努力抑制住忐忑不安的感觉,诺拉从厨房出来,给他把门打开。
    “嘿,威利——快进来!”
    诺拉蓝色的眼睛里,带着丝惊异。巴毕觉得她的眼神无光,眼皮微微有些浮肿,像是没睡好。
    “山姆在家吗?”巴毕脚跨进门,顿觉一种冷森森的畏惧感,在这个清静善意的房子里,好像隐藏着某种致命的杀机。梦里山姆书房里的那股特殊气味,仍让他心有余悸,巴毕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四处闻着。可除了烤箱里喷香的烤肉味,他闻不到什么其它的了,诺拉看着他,显得有点儿疑惑。
    “我来找山姆,再采访他一次。”巴毕告诉诺拉说,“我想再问问有关基金会的考察结果,他们在阿拉山找到了什么。”
    诺拉疲倦地皱了皱眉头。
    “最好别再提了,威利,”
    她说得很快,声调干巴巴的,略带不安,“山姆不会说什么的,对我也什么都不说,我不知道他们带回的那口神秘箱子里到底是什么,山姆根本不会让你看的。这两个晚上,他把箱子放在书房里——做梦都是那箱子的事,今天一大早,就因为梦惊醒了。”
    “啊?”巴毕咽了口唾沫,“他做梦了?”
    “他以为有人要把箱子弄走。”诺拉说着,禁不住打了个冷战,焦虑使她的蓝眼睛周围浮起了淡淡的黑眼圈,“我觉得那东西不光搅得山姆心神不安,也搅得我心神不安,我俩昨晚都没睡好,乱七八糟地做梦。我好像记得——”
    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眼睛紧盯住巴毕。
    “怪有意思的,”她顺口说了一句,但没说到底记得什么,“今儿早晨,山姆书房的电话听筒是摘开的,我明明记得头天晚上是挂好的,山姆也把门锁好的,真不能想像,这怎么可能。”
    巴毕无法解释这个谜团,也不去正视满脸狐疑的诺拉,咽了口唾沫,自我缓解一下紧张情绪后,突然问道:“现在山姆在哪儿?”
    “去基金会了。”诺拉说,“从他回来,就有一帮人没日没夜地在那儿干。他告诉我说,是安装一套新的实验室。尼克和莱克斯开来一辆客货两用车,他连早饭都没吃,装上箱子,就跟着走了。”
    她眼睛里满是祈望,看着巴毕。
    “山姆告诉我别担心。”她说,“可我就是克制不住。几分钟前他还来过电话,说今晚不回来了。我猜,这次准是一个大的发现,会使他们一举成名,可就是理解不了他们的做法。他们好像都很——很害怕!”
    她微微颤抖丁一下,满怀希望地说:“也许,莱克斯会告诉你——”
    诺拉欲言又止。
    “什么?”巴毕连忙问道。
    说话间,诺拉把被肥皂刺激得红红的手,一个劲儿地在围裙角上擦着,紧张的情绪使得她的脸色煞白,脸上的雀斑显得很明显。
    “山姆警告我,不许说出一个字。我知道我可以信任你,威利—但是,我不是有意这么说,请你一定不要在报上登任何消息。”她的眼里同样带着恐惧。“噢,威利,我很难过,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巴毕轻拍着她圆润的肩头,向她保证说:“我决不会把你跟我说的写在报上的。”
    “其实也没什么,真的。”她疲惫的忧心忡忡的声调里带着感激,“他们早晨走了之后,山姆又让莱克斯回来,把我们的车开走了。我本来准备上午把车开去,紧一紧刹车,可他们急着要用。山姆在电话里告诉我说,今晚莱克斯要开车去州立大学,在电台上做一个广播节目。”
    “广播什么?”
    “我不知道——山姆告诉我说,基金会在电台买断时间,明天广播一个特别节目。他告诉我要注意收听,但不要事前乱说。我希望,他们能就这个可怕的秘密,做些解释。”她的声音忽然紧张起来,“威利,你不会说出去的,对吧?”
    “我不会的。”巴毕保证道,“早晨好,帕蒂,你好吗?”
    小帕蒂慢吞吞地从自己的屋子里走出来,抓紧妈妈满是肥皂的手。她蓝蓝的眼睛周围比诺拉的好像还要难看些,满眼的悲伤,粉嘟嘟的小方下巴,一副倔强的,忍着眼泪不哭出来的样子。
    “我很好,谢谢你,威利先生。”她用低沉的声音回答,尽量不抽泣,“但是,可怜的小吉米?蟋蟀却发生了悲剧,他昨天晚上死了。”
    巴毕感到脑子里一片空白,呼吸都要僵住了,他转过身去,干咳几声,掩盖住自己的惊恐。
    “真是太槽糕了。”他的声音极不自然,“是怎么回事?”
    帕蒂闪动着蓝蓝的眼睛。
    “晚上来了两只大狗。”她很镇定地告诉巴毕,“一只是白色的,一只是灰的。他们要弄走爸爸书房的箱子,小吉米跑出来,不让它们动箱子,那个大灰狗就咬住吉米的后背,把它咬死了。”
    巴毕打着抖,默默地转向诺拉。
    “帕蒂是这么说。”她的声音疲倦,疑惑不解,“总之,她的小狗死了。早晨帕蒂哭醒了,要我到沙堆上找她的小狗,我们发现小狗果真躺在那儿。”
    诺拉圆润的肩头耸了耸,对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无可奈何。
    “我觉得是车撞死了小狗。”她很坚决地说道,“学院的有些男生,晚上开车不管不顾。也许,小狗被撞了之后,死前自己挣扎着,爬到了沙堆那儿,帕蒂一定是听到了小狗的惨叫,”
    帕蒂沉着脸,争辩着。
    “不是的,妈妈,求你啦!
    是那个大灰狗干的,用它的又长又恶心的尖牙齿咬的,我看见了的,跟它一起的那只白狗挺漂亮的,我在梦里也很漂亮,是不是,妈妈?爸爸不是相信我了吗?”
    “亲爱的,也许爸爸相信。”
    诺拉转过来,面对着巴毕说,“的确是,帕蒂说了她做的梦,山姆脸一下子煞白,顾不得跟我们一起去找小狗,径直跑到书房,去看他的箱子。”
    诺拉忽然把疲惫的眼睛眯成一道缝儿,看着巴毕。
    “你脸色很难看,威利,不舒服吗?”
    “我也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他边说,边装出强笑,“可能是吃了什么东西。我现在去基金会,跟山姆谈谈。”他把手放到帕蒂的背上,说,“吉米真是挺惨的。”
    帕蒂甩开他的手,用妈妈的围裙,遮住满脸的泪痕。
    “我想山姆不会告诉你什么的。”诺拉说,“如果他真的跟你说了什么,威利,告诉我,好吗?”她陪着巴毕走到门口,压低声音说,“威利,你瞧——我害怕极了,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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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5 20:29: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艾溥露的朋友

    红色黄色的落叶,装点着学院里的树木和草地,临近的人类学基金会的草坪,也是秋叶满地,浸在一片金黄的秋色之中。巴毕贪婪地呼吸着秋天的凉爽空气,回忆着梦里的怪气味,而现在能闻到的,却仅仅是些燃烧着的落叶气味。
    在学院路上,他遇上一伙学生,六个一年级生在二年级生带顿下,拿着道具船桨,抬着兽笼,笼里装着“克拉伦登虎”,浩浩荡荡举行足球赛季前的仪式游行。这是当地的传统,与州立大学之间一年一度的足球赛开赛前,学生们总是要抬着吉祥物“克拉伦登虎”游行,巴毕算算,这周刚好是“虎崽回家周”。 吉祥物“克拉伦登虎”跟真虎一样大小,尖利的犬牙,花斑条纹,加上模拟的虎啸,颇有些惟妙惟肖。看着眼前的一切,巴毕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历历往事,这只虎是从州立大学“劫持”来的。
    当年他们四个蒙瑞克博士门下的“赶骡人”,是那次劫虎英雄,也是在一次”虎崽回家周”的时候,他们开着莱克斯那辆老掉牙的卡迪拉克,翻过克拉伦登两面的山峰,乔装成州立大学方的印地安人,涂着战时的红油彩,加入战争舞蹈的人群,在众目睽睽之下,抢走了老虎。
    不过,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是在老博士把他驱出小组之前。他呆愣了片刻,琢磨着蒙瑞克为什么要那样做。但是,眼前问题的复杂性,远远超过了旧日的小怨恨。他在街角处停了车,果断地跨上人行道,朝基金会的大楼走去。
    梦里那般久久萦绕不散的怪气味没有了,“叮当”作响的木工活计也停止了,此时的走廊里,灯光昏暗,人们表情严肃,有股不祥之兆。往日问询处的姑娘,今天换成了一个身体粗壮的男子,看他的样子,早已超过上大学的年龄。
    “对不起,先生。”那个人阴沉着脸说,“今天,图书馆和展厅都不开放。”
    “没关系。”巴毕用愉快的腔调回答着,“我只想找奎恩先生。”
    “奎恩先生很忙。”
    “那么,我找斯宾维克或是斯特先生也行。”
    “他们都忙,今天不会客。”那人的脸色更加阴沉。
    巴毕见自动电梯附近还有两个人,便准备将自己的“攻门技巧”施展一番。那两人穿着黄黑图案的克拉伦登虎T恤衫,但这样的打扮,看上去也与年龄不符,他们回头看巴毕的神态,很是警觉。巴毕见他们腰间鼓鼓囊囊的,想起山姆?奎恩雇用了保安,守护基金会。
    他潦潦草草地在一张卡片上写道:“山姆,如果你现在能跟我谈谈,我们俩都会节省时间。”然后,把卡片连同一美元的钞票,一起推过问询台,讨好似的朝着冷冰冰的男子点头微笑。
    “请把这个送给奎恩先生。”
    那人不动声色地把巴毕的美元推回给他,拿起卡片向电梯走去。那人走路的姿势,一看就知道是个警察,他腰间的手枪,也把衣服拱起老高。很明显,山姆?奎恩想尽办法来保护那个箱子。
    巴毕在保安们灼灼逼人目光的监视下,捱过了难熬的十分钟,才见山姆从电梯里匆匆走出来,努力掩盖着的焦虑紧张的神情,他没穿外衣,衬衣袖子挽得老高,一双大手上,还残留着淡淡的化学试剂味,脸也没刮,满面沧桑的样子,难怪诺拉那么伤心。
    “这边儿走,威利。”
    他的眼窝深陷,看见巴毕却没有什么友好的表示,只是领着巴毕径直穿过走廊,朝一间长长的房间走,巴毕有点儿纳闷儿,屋子的墙壁上挂满了各大洲的地图,还有的巴毕一时看不出是什么地图,看了一会儿才明白,那些是不同海岸的修复图,还有已经覆没了的大陆板块地质图。房间另一头是卡片穿孔机和卡片整理机,旁边是一排排灰色钢板文什柜。
      巴毕思索片刻,猜想着蒙瑞克和他的助手们,在这里整理什么样的信息资料,分析的是什么东西。图上所标示的覆没了的大陆上的河流和山脉,比传说中的神秘亚特兰蒂斯岛屿和印度洋中的勒姆日阿古大陆还要古远。室内的研究工作看不出是结束了,还是半途中止了,因为今天这里的机器没开动,房间里光线也很昏暗,到处静悄悄的。
    山姆?奎恩随手带上门,转身到另一张桌子旁,面对巴毕站住。房间里有不少的椅子,但他没请巴毕坐下,他下意识地挥动着攥紧的拳头,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最好别插手这事,威利!”他低沉的声调里,透出难以控制的强烈感情,“是为你自己好。”
    “告诉我为什么。”巴毕不服气。
    山姆脸部痛苦地抽搐了一下,深陷的眼睛,痛苦地瞟着那些远古地图,他干咳一声,声音有些哽咽。
    “求你,威利——别问这个!”
    “我们是朋友,或者说,曾经是,所以我才来这儿。有些事你知道,我也必须知道,告诉我,因为许多迫切的原因,我必须知道。”
    山姆听罢,沉下了脸。
    “我什么都不能说。”
    “听着,山姆!”急切的心情使巴毕的声调变得有些强硬,“老蒙瑞克临终前,到底想说什么?你们在阿拉山到底找到了什么?也就是说,那个木箱子里到底是什么?谁是‘黑暗之子’?”
    他顿了顿,但山姆仍木然地站着不动。
    “你最好告诉我,山姆。”
    巴毕步步紧逼似的又说,“你知道我是吃记者饭的,知道如何对信息来源保密。我终究要搞清楚,你那个箱子里是什么——不管你喜欢不喜欢。”
    奎恩的蓝眼睛眯成了细细的一条儿,喉结上下不住地移动着。
    “你不知道自已在瞎搅什么事。”山姆短促、低沉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按捺的痛苦,“你能不能别再干涉这事,也好保留下点儿我们多年的友谊,别再扮演那种到处插手的新闻记者啦?”
    “我不是为《星报》采访。”巴毕立即为自已辩护,“报社对此不感兴趣。现在是我有些事情弄不明白,我要解开这些谜,山姆,不能让这些事儿把我搞成傻瓜!”巴毕激动得发颤,“我知道,你很害怕,山姆。不然,你何必做那些无用功,在机场上保护老蒙瑞克呢?不然,为什么要把基金会的整座楼变成一座堡垒呢?”他咽了口唾沫,“山姆,危险是什么?你害怕的是什么?”
        山姆?奎恩固执地摇了摇头,“威利,不必再问了,”山_姆说,“即使你知道了,也不会比现在更愉快。”
    巴毕微微颤抖地站了起来。
    “我已经知道了一点儿,”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足够让我精神失常的。我觉得你摆开一条可怕的战线,想与什么对抗,是件与我有牵连的事,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山姆,我要和你站在一边。”
    山姆?奎恩重重地坐到桌后的椅子里,手神经质地摸索着一块镇纸,巴毕一眼就看出,那是蒙瑞克的古罗马灯盏,灯盏上的黑釉图案,表现的是洛摩罗斯和瑞摩斯,战神瑞斯和人间女灶神所生的孪生儿子,两兄弟正叼着一只母狼的乳头,吸吮乳汁。
    “不管你知道什么,都可能是不幸的,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他用力推开那盏陶制灯盏,呆滞地愣在那儿,深陷的忧虑眼睛打量着巴毕。
    “我看你是胡思乱想。”他终于以温和的口吻说道,“诺拉告诉我说,你最近工作很累,酒也喝得很多。她很为你担心,威利,我想她是对的,你需要体息一下。”
    他说着,把手放在桌上的电话机上。
    “我看你需要离开一段时间,到其它地方休息休息,不要把自己搞垮了,我来给你安排,如果你同意去阿尔伯克基,乘今天下午的航班。”
    巴毕眉头锁成一团,悄然站起身,一声不吭。
    “你瞧,”山姆解释着,“基金会有一个小组在新墨西哥州搞挖掘,如果有成果,就能解释在印地安人到达之前,北美的人类为什么会灭绝,不过,你用不着为他们干什么费心。”
    他脸上挂着希望的微笑,严肃的表情,缓解了许多。
    “威利,休息一个星期,怎么样?”他继续说道,“我给特伊挂个电话,跟报社那边说妥,你甚至可以顺便写篇特写。晒晒太阳,锻炼锻炼身体——忘掉蒙瑞克博士。”
    他说着,伸手去拿电话。
    “如果安排好,你今天能走吗?”
    巴毕摇了摇头。
    “我不吃贿赂,山姆。”巴毕话音未落,山姆早已气得涨红了脸。巴毕继续说:“我仍然不懂,你到底要掩盖什么。不过,别想这样把我哄出城,我不走,我要呆在这儿,看个究竟。”
    山姆缓缓地站起身来。
    “蒙瑞克博士决定,不再信任你,威利——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山姆的声调平淡而冷漠,“他从未告诉过我们为什么。你可能挺好的,也可能有什么问题,可我们却不能冒险。”
    山姆表情固执,脸色苍白,有些危险的样子。
    “我很遗憾,威利,你故意如此无理。我并不是贿赂你。不过,现在我倒要提醒你,靠边儿,别插手,这件事与你无关,如果你再搅合,我们就不客气了。我很遗憾,可事儿就是这样。”他说着,无奈地摇着头,“好好想想,威利。现在,我得走了。”
    他说完,大步走去开门,“等等,山拇!”巴毕抗议似的大声说,“哪怕给我一个有道理的理由也好——”
    但是,山姆已经关上了门,匆匆地走掉了,巴毕紧迫几步,可是,电梯的门“砰”地关上了,差点儿碰上他的鼻子。巴毕觉察得到问询台那个男子冷摸的目光。感到浑身不自在,他只有走掉。这座塔式的高楼,如今成了一座不可知的城壁。
    巴毕回到路边停车的地方,转身看着那些高高的窗户,噩梦中他曾看到从那里闪出的蓝色弧光,为安放那只木箱,奎恩派人加固房间。他不觉又是一个寒战,搜索着梦里的那股难闻的怪味,虽然他现在闻不到什么,但梦里和现实情景如此雷同,真让他不寒而栗——他觉得自己的理智被完全锁进了那只戒备森严的木箱里。
    一阵突如其来的非逻辑的焦虑,迫使巴毕钻进汽车,发动引擎而挂上高速档,打着旋拐上高速公路。傻瓜一个,他自责着。山姆那种既紧张又严肃既懊悔又害怕的复杂的表情,也实在不能让他心里踏实。
    他驾车围着校园开,直到那股焦虑渐渐退去,才向城里开去。
    看看时间,希望能给艾溥露打个电话,可现在还早。他记起现在该是为《星报》干活儿的时候,瓦尔文上校的档案,还在他的抽屉里。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但拒绝做任何标榜瓦尔文的报道,蛊惑选民。
    噢,他突然想起,应该去看看罗维娜?蒙瑞克。
    她为什么总带着那些古怪的银制旧首饰,不论是在现实,还是在梦里?她和蒙瑞克博士在尼日利亚到底挖到了什么,而那个黑豹的袭击,到底是怎么回事?关于蒙瑞克博士后期的研究工作,她知道些什么?她是否知道在机场伺机谋害博士的是谁?黑暗之子又是谁?如果她能回答其中任何一个问题,为他指点迷津,她的回答就是试金石,可以鉴别事实真相与威士忌造成的幻觉。
       巴毕驱车开过办公室,米到中央大街,又拐向北上新河路。格兰哈文依山傍水,有一百英亩的面积,坐落在克拉伦登郊外四英里。
    秋天的树木仍旧像一道屏障,医院的病房和理疗师的诊室,统统躲开高速公路上的视线。
    巴毕把车停在主楼后面的停车场,医院是一座三层砖楼,活像个监狱。巴毕绕过砖墙,走进阴森森的接待室,这里如同银行前厅样井然堂皇,也可以说像为新神弗洛伊德修建的寺庙。一位苗条的姑娘,坐在一张巨大的桃花心木写字台后面,俨然一副纯洁女教士之态。巴毕上前递过名片。
    “我来看罗维娜?蒙瑞克夫人。”他说。
    姑娘柔弱可爱的神态,使巴毕想起大学博物馆里一幅埃及公主的画像。她的眼睛和头发都是黑的,皮肤闪烁着象牙般的光泽,眉毛低低的,头顶部略显过长。她信手翻阅着一本黑色封面的书,向巴毕投出梦幻般的微笑。
    “抱歉,先生,可我这儿没有您的预约名单,“她的嗓音给人睡意绵绵的抚慰,“您瞧,所有探视病人的,都须和负责医生提前预约,如果您能留下您的——”
    “我现在要见蒙瑞克夫人,”
    “我很抱歉,先生。”她慢条斯理的微笑,很是特别,“今天恐怕不行。如果您愿意再——”
    “谁是她的负责医生?”
    “请稍等,先生。”她象牙般纤细白嫩的手指,优雅地翻动着那本黑皮书,“罗维娜?蒙瑞克夫人是今晨八时入院的,她由——”
    姑娘柔媚的嗓音美丽动听,像是尊小神灵,“她由格兰医生负责。”
    “那么,我就见格兰医生。”
    “对不起,先生。”她以甜美的声调回答,“见格兰医生要提前预约才可以。”
    巴毕急得倒吸凉气,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径直往前走,看姑娘能怎样。姑娘乌黑的眼睛望着巴毕,而巴毕知道,她可以喊来足够多的强壮警卫,以保卫这座神圣殿堂的尊严,他很尴尬,揣摩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格兰哈文是全国一流的心理理疗医院,这个,他知道。所以,没有任何理由对精神病医疗机构怀有偏见。
    “蒙瑞克夫人是我的朋友。”他对姑娘说,“我只是想看看她。”
    “随意讨论我们病人的病情是不允许的。”柔弱的女教士媚态可掬。“格兰医生亲自负责的病人,您尽管放心好了,蒙瑞克夫人一定会受到最好的治疗和护理。如果您想探访的话——”
    “不了,谢谢,”巴毕嘴里小声嘟哝着,走了出去。
    逃离开姑娘异样的微笑,躲出秩序井然壁垒森严的殿堂,这座二十世纪供奉新神的高效率寺庙!
    可怜的盲夫人不应成为它的牺牲品,他自言自语着。其实,格兰医生是著名的理疗专家,他对夫人一定会非常耐心,而且医术也是高水平的。
    出了医院,巴毕大大舒了口气,愉快的呼吸着秋天的凉爽空气,让凉幽幽的感觉浸透整个胸膛,随后,急匆匆地回到车里。又碰了个钉子,不过,还有艾溥露那儿。想到艾溥露,巴毕的呼吸不觉急促起来,喔,活鲜鲜的红头发,快到中午了,他去把那枚玉石小狼还给她,问她是否也做了什么梦——爱尔浮德小姐瘦小的身影打断了巴毕的思路,她正坐在街角的汽车站等车。巴毕把自己的车停在路边,说顺路带她回去。
        “太感谢了,巴毕先生。”
    爱尔浮德小姐感激地微笑着,露出黄澄澄的假牙,她钻进车,坐在了巴毕旁边,“我刚好错过了上一班车。”她继续感激地唠叨着,“不知下班什么时候才来,我该请服务台的小姐帮忙叫辆出租,可我脑子乱成一团,不知该做什么,哎,可怜的罗维娜。”
    “她怎么样?”巴毕急促地小声问。
    “急性忧虑症——格兰医生在她的病历上这么写的。”爱尔浮德小姐说话带着浓重鼻音,声音里充满了担忧,“她还有些歇斯底里,小要我离开,可格兰医生硬让我走——他们给她服了镇静剂,让她安静下来。”
    “什么?”巴毕的嗓子哽咽着,“像是什么问题呢?”
    “地患有顽固性臆想畏惧症,格兰医生这么说,是一种奇怪的强迫症。”
    “哦?”巴毕不安地皱着眉,“那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她对银制首饰的一贯态度,对吧?格兰医生管那叫‘臆想恐惧顽症’,昨晚上变得更严重了。我们今早晨给她包扎伤口时,把那些怪怪的银首饰摘下来——你知道,她摔倒了,到处都摔破了——可怜的,她疯了似的,要我们把首饰还给她。格兰先生要我回去,把首饰拿来,她见到首饰后,像得回了命一样,不住地感谢我,像是我救了她的命。”
        巴毕尽量控制自己,不露声色。
    “这种强迫症是什么呢?”
    他无力地问道。
    “我不知道。”爱尔浮德小姐微微驼着背,抬起头来,用迟疑又悲痛的目光看着巴毕,“夫人想见山姆?奎恩先生。她说有要紧的事告诉他,可荒唐的是,她不肯打电话,也不肯写条子,甚至不相信我会帮她转告,一个劲儿地求我把奎恩先生请到医院来,她要见奎恩先生本人,要提醒他什么。但是,医生是不允许的。”
    巴毕觉得噪子眼儿发干,有东西卡住似的,他不再问了,惟恐爱尔浮德小姐看出破绽。车一直没有挂高速档,他手忙脚乱地挂上最高档,沿着新河路,向克拉伦登城里驶去。
    “我实在太伤心了,可怜的罗维娜。”爱尔浮德小姐还喋喋不休地唠叨着,听得出,她的确很伤心,“看不见路,哎,什么也看不见,丈夫尸骨未寒,自己又是这个样。她不停地求我们把特克找回来,就是她的那只大狗。她昨晚把狗撒出去,就一直没回来,现在她说,她需要那条狗,要它在黑夜里保护她。格兰医生问她害怕什么,她就是不说。”
        巴毕觉得浑身冰凉,他边开车,边呆呆地听着,不敢再看爱尔浮德小姐。他虽然正视着前方,但实际什么也没看见。忽然听到爱尔浮德小姐尖叫,他定睛一看,一辆大卡车开上了鹿溪公路桥。他的车开得太快了,他猛打方向盘,急踩刹车,随着车轮发出的刺耳尖叫,他们紧擦着水泥护栏,绕过了卡车,两人都吓得瑟瑟发抖。
    “对不起。”巴毕哑声悄悄抱歉,“我只顾想罗维娜了。”
    但心里暗自庆幸,爱尔浮德小姐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到了学院路,爱尔浮德小姐下了车,巴毕掉头回城里。
    将近中午,巴毕坐在桌前,心不在焉地翻看有关瓦尔文材料,不耐烦地等待着和特洛伊勇士花园通电话。
    当他最终拿起电话听筒时,要见艾溥露?贝尔的难耐心情却忽然消失了,除了无比诱人的美丽以外,巴毕不相信艾溥露比其他红发女郎更危险,可是,一股控制不住的突发无名恐慌,迫使他放下了听筒。
    最好等一等,待恢复正常再说,巴毕劝解着自己。也许,不打电话更好些,直接去。如果他把白玉胸针当面还给艾溥露,她会如何?巴毕想亲眼目赌那一场面。
    该吃午饭了,巴毕并不觉得饿。他在一家店停下,喝了杯汽水,又到珉特酒吧喝了杯烈性威士忌。还是这杯威士忌管用,他顿时来了精神,那么该到瓦尔文的法律事务所采访了,也好借此换换脑筋,兴许能对艾溥露这个谜团找到新的视角。
    政治家瓦尔文和蔼可亲,他请巴毕喝了杯威士忌,然后便滔滔不绝起来,都是关于他的对手们如何地不择手段。但当巴毕提起下水道工程股票一事,瓦尔文上校的热情和诙谐,便都不见了。他称忽然记起了一个重要约会,巴毕只好告辞,回到自已的办公室。
    可他无法集中精力,脑子里除了那个严密把守的木箱子,就是山姆?奎恩令人不快的威胁;他也忘不了,梦中的罗维娜手持银匕首,穷追不舍。她到底要告诉山姆什么;一只绿眼睛的母狼,跃然纸上,在他的打字机前狞笑。
    没有必要再拖延了,他推开瓦尔文的材料,决定对艾溥露之谜探个究竟——又是一阵恐慌,他等待已久的恐慌。
    已经两点了,艾溥露早应该出来了,如果她真是《号角报》的见习记者。巴毕快步到了停车场,开车回到公寓,取了白玉胸针,一阵狂驶,穿过北主干道,驶向特洛伊勇士花园。
    普斯敦?特伊的蓝色豪华轿车停在停车场,巴毕并不吃惊,因为特伊的一位动人的前任秘书,住在顶楼的公寓。
    巴毕没在服务台停留,不想让艾溥露预先有所准备,再编山阿佳莎姨妈的故事。他要把胸针放在她的手心里,然后看她有什么反应,她的绿眼腈会怎样眨。巴毕不等电梯到,甩开大步“噔噔”上,二楼。
    特伊粗实的背影,慢悠悠地走在巴毕前面,这仍然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巴毕想,也许那位前任秘书搬到了二楼。他沿着走廊向前走,二楼2-A,2-B,下一个门该是2-C——巴毕忽然屏住了呼吸。
    他见走在前面的特伊,在2-C前停下,巴毕张大嘴,吃惊地望着。粗壮身板的矮个子特伊,身穿笔挺的双排扣西装,系着一条紫色领带,他既不敲门,也不按门铃,而是掏出钥匙。自己打开了公寓的门。巴毕听见艾溥露?贝尔天鹅绒般圆润的声音,声调很低,很亲热,随后,门关上了。
    巴毕跌跌撞撞地跑回电梯,朝着电梯开关狠击一掌。他觉得恶心,像是被人当胸打了一拳。的确,他没有理由对艾溥露有任何特殊要求,她也说过,除了阿佳莎姨妈,还有其他的朋友。显而易见,她不是光靠在报社挣钱糊口。
    不过,巴毕还是觉得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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