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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superchao111

[06/25][小说]潜在的异族 【美.杰克.威廉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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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5 20:36: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猛虎巴毕再开杀戒

    巴毕回到城里的办公室——其实在办公室无事可做。他不再想艾溥露,而想摆脱心里的种种烦恼,他惯用的绝招,再次派上了用场:埋头工作或是烈性威士忌。拿出瓦尔文的档案,大笔一挥,写了篇《克拉伦登的第一公民》,介绍瓦尔文童年如何艰辛,避而不谈那些肮脏的政治交易。接着又出去,到阻止瓦尔文竞选的群众大会现场采访,但是,文章要按照特伊的意图写,是葛莱德授意的,要把义愤的市民写成一群怀有恶意的乌合之众,巴毕真得昧着良心。
他不想回家,害怕回家。
    他强迫自己不再理性地分析脑子里的疑问,故意在办公室磨磨蹭蹭,直到第三版报纸发排,才和几个酒友一块儿,跑到街对面的酒吧干了几杯。
    巴毕下意识地对睡觉产生了恐惧,过了午夜,他才拖着疲惫的身体,醉醺醺地回到布莱特街自己的公寓,走过吱吱嘎嘎的地板,进了冷请清的房间。
    他忽然感到非常憎恨这所房子,憎恨忽来忽去的霉臭味,斑斑点点褪色的墙纸和廉价粗俗的家具。憎恨在《星报》的工作,憎恨自己写的那篇瓦尔文的文章,弄虚作假,玩世不恭。他恨普斯敦?特伊,恨艾溥露,也恨自己。
    他很困倦,很孤独,心中苦涩,竞自卑自怜起来。他不能按照特伊所要求,写文章撒弥天大谎,可又不能甩手不干,不做记者,去干什么呢。是老蒙瑞克扼杀了他的信心,多年的积怨涌上心头,是那个老学究,毁了他的考古专业,而且拒绝说明原由,或许自已有什么不可弥补的弱点?总之,生活毁了,前程毁了——而现在,连睡觉也担惊受怕。巴毕在浴室里转来转去,抄起威士忌瓶,把剩下的酒,一古脑儿地倒进杯子,一口喝干,指望借着酒劲儿,想明白梦里的事。他顺手在书架上抽出一本旧教科书,打算睡着前,再看看有关“变狼狂”的章节,“变狼狂”是一种心理疾病,这种人幻想自己可以变成狼,或其它的动物。
    有趣的是,课本上把这样的人类原始信仰分门别类,列入各个条目,——详尽介绍:这些原始信仰普遍相信人能够变成危险可怕的食肉动物。巴毕快速浏览着不同的条目:狼人、熊人、豹人、虎人、鳄鱼人、鲨鱼人,还有猫人、猎豹人、鬣狗人。课本还叙述了曾出没于马来西亚的虎人,及其变形的细节,虎人的变形非常理想,没有障碍,没有痛苦,但是,教科书上咬文嚼字的学术腔调,干巴巴的,枯燥无味,不像巴毕梦中所经历的那么真切,他看着看着,眼睛开始打架了,书上是字变得模糊不清,他索性把书丢到旁边,慢吞吞地爬上床睡觉。
    虎人的变形最令巴毕满意,他甚至有点几妒忌白天见到的“克拉伦登虎”,学生们抬着它穿过学院街时,真够威风的,巴毕还特别注意了虎的尖犬牙,是重新装过的,恍恍忽忽。昏昏沉沉,巴毕似睡非睡,久久回味着嗜血的捕杀者惨烈的力量,捕杀时的各种细节动作,有力的大爪、雪白锋利的犬牙,都挺吓人的。越想越兴奋,所有的困倦疲乏一下子变成了燃烧的欲望。他要变——比上一回容易多了,飘飘然的变形不那么痛苦了。巴毕一跃跳到床边的地板上,猫般地悄然无声,就是空间太小了。他好奇地回头望自已在被子下面的轮廓——干瘪、憔悴、死一般的灰白僵硬——这样的一个脆弱,难看的躯壳,怎么可以容下他现在所拥有的如此强大的力量,这样强大的原生力。
    屋里的气味真让他恶心:书架上发霉的图书、脱下没洗的脏衣服、刺鼻的烟草、还有不小心洒出的威士忌,这样拥挤不堪的陋室,令他强壮伟岸的躯体无法伸展。
    巴毕好歹挤出了卧室,有力的大爪跨到门口,借着百叶窗缝透进来的微弱光亮,巴毕的“新眼睛”能把室内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他伸出爪子去摸钥匙,一下子想起艾溥露传授给他的变形本事。
    任何地方存在着的事物,都不是绝对的,只有宇宙间的盖然性是真实的:他的自由思维是动态模式,利用物质的原子和电子的运动,完成与盖然性的链结,是思维力量的永恒;思维网络可以驾御风云,穿透木质,击穿普通金属,只有金属银是不可以逾越的障碍。巴毕按记忆操作着思维网络,门变得模糊了,金属的螺钉、锁头、铰链显现出来,逐渐分解,他钻进开口,轻手轻脚踱过大厅,轻手轻脚走过塞多斯基夫人其他房客的房间。
      街门也同样地开了,夜归的醉汉在人行道上东摇两晃,靠了靠巴毕毛茸茸的身体,斜愣着眼瞟了他一下,打了个响嗝,继续晃悠着朝前走。巴毕的周围尽是污浊的橡胶气味,满地的香烟头,他跨上人行道,朝特洛伊勇士花园疾跑而去。
    艾溥露?贝尔跑出来,在街对面的公园的小湖旁迎候巴毕。
    不知为什么,巴毕一见到她,便知艾溥露也是像他一样,穿过上锁的前门,把熟睡的躯壳留在了卧室的床上,她完全是赤裸着的,松散的红发在雪白的胸前飘荡。
    “威利,你一定非常强壮,才变形成这个样子。”
    她爱幕巴毕的雄姿,天鹅绒般的声音变得更加悦耳动听,绿眼睛发着光,走上前问候巴毕,凉幽幽滑爽的美丽身体紧靠着巴毕,挑逗地在他耳后抠抠,巴毕愉快地低吟着。
    “你这么强壮,我真高兴,”她靠着巴毕的耳朵说,“因为我还感觉不太好——你的老朋友奎恩书房的陷阱,差点要了我的命。我刚好要给你打电话,威利,你瞧,今晚我们另有个事要做。”
    巴毕吃惊地甩了甩尾巴。
    “另有事儿?”心里仍放不下罗维娜,梦里她拿着银匕首,追赶他,摔在人行道上,巴毕轻声对身旁的艾溥露说,“我不想再干什么。”
    “我也不想干。”她又抠抠巴毕的耳朵,“不过我刚刚知道,莱克斯?斯特一小时前开着山姆?奎恩的车出去了。他是和奎恩一起干的,他安排好明天通过州立大学的无线电台,发布广播节目,我猜他是要通过广播,宜布老蒙瑞克在机场没说完的考古结果。”
    她低沉的声音像水晶石一样清脆悠扬。
    “威利,我们必须制止他。”
    “绝不能动莱克斯!”巴毕强烈抗议,“莱克斯是我多年的好朋友——”巴毕头顶发麻,艾溥露仍用手指抚弄他。
    “威利,你所有的多年好友都是人类。“艾溥露娇滴滴地说,“他们是黑暗之子的敌人,狡诈、狠毒、强大。他们抓住任何可能的科学手段,挖掘我们的踪迹,企图把我们干掉。我们必须拿起手中仅有的几样武器。”
    她说着,轻轻拱着巴毕的下巴。
    “威利。你肯定能明白,对不?”
    巴毕听着,不住地点头,完全赞同她的观点。是呀,这就是生活,他有力的虎爪下是白皑皑的霜花,身旁女人濡润的手抚摸着他的皮毛,激起阵阵静电火花。莱克斯?斯特曾是他的朋友,可那是多么遥远的噩梦般的经历,充满痛苫的妥协,和令人一蹶不振的挫折。
    回想着他刚才还那么迫切地渴望逃脱那一切,变成长着犬牙的猛虎,巴毕高兴地低吼着,长长地舒着气。
    “那好,让我们走吧。”艾溥露催促着。巴毕要她跳上来,趴在他的背上,他力大无穷,驮着艾溥露奔跑不算什么。巴毕带着艾溥露从主干道,穿中央大街,过校园拐角处闪着黄灯的交通路口,一直向前,朝盘山公路奔去。
    他们跑过路旁沉睡着的房舍,不知哪儿的一只狗“汪狂”叫了几声。月亮落下了,秋高气爽的夜空繁星点点。即使只有几颗星,巴毕也能看清楚一切——路旁的每一块岩石,每一丛灌木,甚至悬在头顶的电话线,都清楚极了。
    “威利,再快点儿!”_艾溥露光滑的大腿使劲夹住奔跑着的巴毕,身体前倾着,胸部紧紧贴着他的虎斑皮毛,散乱的红发在风中飞舞,她贴近巴毕的耳朵大声喊着,“我们一定要在萨迪思山赶上他。”
    巴毕张开四爪奔跑着,显示着体内的无穷力量,深深吸进清爽的空气,体味着大地的生机,生命的气息,还有背上暖融融的姑娘,这,才是生活,是艾溥露唤醒了他,使他结束了行尸走肉般的日子。想起床上那个干瘪、憔悴的躯壳,不免要打哆嗦。
    “再快点儿!”艾溥露催促着。
    黑色的原野和低矮的山峦,像飘拂的云朵,飘向身后。随着盘山公路缓缓而上,猛虎巴毕感到自己力量也有极限,他的心脏开始“嘭嘭”地剧烈跳动。
    “我知道这块地方。”他喘着粗气,“山姆?奎恩的父亲生前在这儿有个牧场,我和山姆常一起来这儿骑马打猎。这就是我们常走的路——那时山姆把我们四人称作‘四个赶骡人’——我们截回了‘克拉伦登虎’,从州立大学那边抢来的。我们把岩石从山坡上滚下来,挡住追赶我们的‘印地安人’,因为我们耍换车胎,就在萨迪思山。”
    巴毕雄健的两肋一张一鼓地用力呼吸着。
    “差不多还有二十英里。”
    他喘息着,“山路太陡,恐怕我们赶不到那儿。”
    “你朋友开车,路就显得更陡了。”艾溥露催促着。“必须在萨迪思山赶上他,这是有原因的,不然,就让他安然地过了这山。”
    “什么原因?”巴毕仍然喘着气。
    “只有在现在这种自由状态下,我们才可以非常强大。”艾溥露轻柔的话语飘荡在呼啸的风中,“因为我们正常的躯体留在了床上,而我们游荡的思维链结,只能抓住能源场才起作用;这些能源场的产生,则依存在空气或我们遇到的物质的原子和电子的运动中,最终,当所有的条件齐备,盖然性才能出现。我们的能量蓄积在盖然性中,所以我们必须因势利导,使盖然性在合适的场合发挥效力。”
       巴毕晃动着硕大的虎头,对艾溥露这番复杂的解释很不耐烦,他对繁琐深奥的纯物理理论没什么兴趣。现在的猛虎巴毕更不屑为分析什么原子结构伤脑筋,反正他已足够厉害了。
    “什么盖然性?”他问。
    “我觉得莱克斯?斯特离我们很远,很安全。”艾溥露趴在巴毕的背上,耐心地解释道,“只要他的车一直在笔直、平坦的路面上——奎恩一定叮嘱过他,要他防着我们,任何可以对他造成伤害的盖然性,都十分微弱。”
    “所以,再快点儿!”她纤细发凉的手指牢牢抓着巴毕的虎斑皮毛,“我们一定要在萨迪思山追上他,走下坡路时,他死亡的盖然性要大得多,往那儿他还得拐两个弯儿——我有预感,虽然奎恩叮嘱过他。可他害怕,车会开得过快。”艾溥露平平地伏在猛虎巴毕宽阔虎斑花纹的脊背上。
    “还要快!”她尖声地喊着,和呼呼作响的风声混成一体,“我们要在萨迪思山杀掉莱克斯?斯特!”
    叫声使巴毕害怕,他把身体贴近地面向前飞奔。黑夜笼罩的山峦在他俩的身边旋转着掠过,第一片松林被他们远远抛到了后面,松林散发着幽幽清香,皎洁的月光下,巴毕看得清树上的每一根松针。每—个松果。
    松林前面,有汽车的红色尾灯在远处闪动,不一会儿,又消失了。
    “他在那儿!”艾溥露大叫着,“追上他,巴毕!”
    巴毕的四爪使劲张开,黑色的山峦飘拂而过,他的肌肉发酸,爪子发烫,急促的呼吸使肺部隐隐作痛,可他仍拼命追着红色的尾灯不放,莱克斯的车向萨迪思山全速行使。巴毕紧跟在车后,冲上最后一道山粱,又冲下山凹,是那辆棕黄色带折叠篷的小汽车,山姆出去考古时诺拉买的。
    虽然夜里很冷,车篷还是收折了的,巴毕记得,收折装置不太好用。莱克斯穿着黑色的外衣,蜷缩在驾驶座上,看上去,他很害怕,也很冷。
    “干得好,巴毕。”艾溥露爱抚地说,“继续紧跟,等他下坡拐弯。”
    巴毕顺从地奔跑着,莱斯特的汽车加足马力向前疾驶着,烧焦的橡腔和没完全燃烧的汽油在车尾排出一股热浪。莱克斯光着头没戴帽子,鬈发在寒风中舞动,满脸的倦意,下巴上没及时修整的胡须,眼睛里不安的神情,但是,他仍然是非常英俊的小伙子,十足的大腕明星“李尔?阿伯奈第二”。
    “一定要杀死莱克斯吗?”
    巴毕向骑在他背上的艾溥露高声喊着,“他是个很惹人喜欢的家伙,真的。我们是一起上学的。我们从没有过多少钱,即使是他自己比我更需要,莱克斯也总是把最后一个美元借给我。”
    “快点儿,巴毕,”艾溥露小声说,“跟上。”
    巴毕扭过头,露出尖尖的犬牙。
    “想想本?斯特,报亭卖报的老头子,多可怜。”他低声咆哮着,“莱斯特是他的全部,为了养活莱斯特,他什么活儿都干过。刚来克拉伦登时,他衣衫褴褛,像个流浪汉,为的是让莱斯特能够继续上学。这会让老爷子心碎的。”
    “跟着,巴毕。”艾溥露的声音清亮悦耳,不带半点儿怜悯。
    “我们必须做我们必须做的,因为我们是我们自已。”她凉幽幽的手指抠住巴毕宽厚的肩头,“拯救我们的同类,保卫黑暗之子。”
    艾溥露牢牢伏在巴毕毛茸茸的背上。
    “快跑,巴毕!”地尖利地喊着,“跟上,我们得忍着点儿废气味。紧跟在他后面,等他到了关键的地方,等他再开快点儿,等着盖然性大到足已把握的时候。你感觉不到盖然性正在逐渐增大吗?再等等,再等等——”
    她赤裸的身体紧紧贴着巴毕,凉幽幽的手指深深插进巴毕的皮毛,裸露的脚跟稳稳钩住巴毕的两肋,巴毕感到甜美舒服极了,新的生命格局征服了旧的,征服了那个虚无的表象生命,那个行尸走肉般无奈的生命。
    “注意!”艾溥露尖叫一声,“跳!”
    巴毕腾空而起,可小车却从他腹下挣脱,继续全速前进。他伸出去的虎爪,仅抓到了路面上的沥青和碎石子,尾气的热浪令他透不过气,“抓住他!”艾溥露激动地尖着嗓了喊,“趁着绝好的机遇!”
    此刻,巴毕的犹豫全没有了,他团紧身体,贴近路面,再次腾跃扑跳。他的利爪滑过油漆的车身钢板,抓住了皮靠背,后腿蹬住车尾部的保险杠,汽车仍在飞驰,巴毕却已经抓牢了。
    “杀了他!”艾溥露?贝尔在尖叫,“别坐失良机。”
    莱克斯?斯特又一次回头张望,不安地向黑夜中搜索,他在瑟瑟发抖,不知是凉风还是什么别的,不过,他好像没有觉察到咆哮着的猛虎巴毕,脸上反倒掠过一丝微笑。
    “过去了。”巴毕听到他庆幸地小声叨咕,“山姆还说危险就在——”
    “现在!”艾溥露也是小声地说,“趁他没看着前面时——”
    猛虎巴毕闪电般,但带着怜悯地迅速出手。在那个虚无僵死的世界里,莱克斯?斯特是他忠实的朋友,巴毕不愿给莱克斯造成痛苦。盖然性的链结对巴毕仍只是干巴巴的技术词汇,然而,他已经感觉到了。锋利犬牙穿透的地方,莱克斯的喉咙被撕裂了,热呼呼略带咸味的鲜血,如泉涌而出,巴毕舔嗜着,忘记了喉咙部位的医学名词。
    莱克斯失去知觉的手离开了方向盘,总之,车开得太快了,巴毕这样想着,实际情况增加了盖然性,他的爪子才抓住的,轮胎冒着烟,在碎石子的路面上乱滚,路的拐弯处,正好是车翻出路面的地方,巴毕迅速跳出栽下山坡的汽车,在空中团成一团,然后,像猫一样四脚落地,利爪抠进坡路的泥土里。汽车的颠簸把艾溥露抛到空中,她落到巴毕旁边的石头上,两手仍神经质地拉住巴毕的皮毛,巴毕听到她疼得吸气,然后是她惊愕的耳语:“留神,巴毕!”
     翻滚着的汽车和仍发动着马达,打了三个滚,冲着他们飞过来,然后落入一百英尺的崖下,翻滚着,轰鸣着,直到碰上—块大石头才停住,莱斯特浑身血淋淋的,一动不动了。
    “我想盖然性的链结足够强大,不必懊悔你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巴毕——”艾溥露爱怜地开导巴毕。“警察根本不会想到。莱斯特的喉咙不是被破碎了的挡风玻璃划的。因为,你看,盖然性就是把所有的机率结台起来,为你的成功提供可能性。”
    她说着,仰起头不耐烦地将红发甩到背后,散披在裸露的肩头,弯下腰揉搓脚踝骨,苍白的脸上现着痛苦,绿莹莹的眼睛焦虑地望着天空中的银色光点,光点在夜色中渐渐泛亮了。
    “我很疼。”她轻声说,“夜也将尽了,亲爱的,你把我送回家吧。”
    巴毕挨着一块石头站定,艾溥露就势跨到他身上。巴毕带着她,在黑色的山麓间,朝克拉伦登返回。出发的时候,巴毕根本没有感觉到艾溥露在他背上的重量,可现在,她却像一尊石雕,压得他来回打晃,黎明的寒意使他发抖。
    舔舐莱斯特鲜血留在嘴里的热乎乎甜滋滋的味道,现在变得异常苦涩,狂热很兴奋消失了,剩下的是难受、寒冷和疲惫,更害怕渐渐发亮的东方天空,他痛恨躺在床上的那个狭小,丑陋的牢房般的躯体,可又小得不回到那儿去。
    巴毕就这样东歪西斜地走着,向着黎明的亮光走着,艾溥露急得要发脾气。他不能忘掉他出手的那一瞬间,莱克斯回头张望,眼里允满了惊慌和恐惧;他也不能忘掉,老爷子本?斯特该有多么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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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5 20:38: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无奈的寻觅

    巴毕醒得很晚。强烈的太阳光射进卧室,刺得他睁不开眼,他痛苦地翻了个身,设法不让阳光照到身上,这才想起那是梦境。他感到浑身沉重僵硬,隐隐有些不适,坐起身后,头也昏昏眩眩,沉甸甸的,莱克斯忧郁迷茫的眼神仍萦绕在巴毕的脑海,他忘不了那一刻的感觉:柔软的皮肤,硬硬的肌腱,喉头的肌肉组织,在他尖利的犬牙咬住的瞬间,被彻底撕碎。他定一定神,环视拥挤狭窄的卧室,并没有犬牙猛虎出没的痕迹,他松了口气。
他僵硬着腿,双手扶着头,摇摇晃晃地走进浴室,把淋浴喷头的水调到最热,使劲地冲洗,再把水调到最冷,使劲地冲,要把身上的疼痛冲它个精光。然后,舀一勺儿苏打,冲好一杯苏打水,压压胃里的不适。
    可抬眼一看镜子,巴毕却吓了一跳:脸上毫无血色,憔悴不堪,红红的眼眶,眼窝深陷,眼睛里不时泛着荧光。他咧咧嘴想笑笑看,苍白的嘴唇咧开,露出一副讪笑相,比刚才的样子好不了多少,典型的精神病患者,一点儿不差。
    巴毕伸手调整一下镜子,也许是角度不对。再看看镜子里自己的样子,并不乐观,没多大变化。
    灰白的脸色太憔悴了,头颅骨太突出了,该多吃点儿维生素,他不安地暗自告诫自己,还要少喝酒。好好刮刮脸,兴许能凑效,不过,别刮得太狠了。
    脸还没刮完,电话就响了起来。
    “威利吗?我是诺拉?奎恩。”诺拉的声音报不正常,“挺住,威利。山姆刚刚从基金会打电话给我,他在那儿呆了整个晚上。
    他告诉我莱克斯的事儿。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他昨晚开我们的车去州立大学吧。他可能是太紧张或是车开得太快了,车在萨迪思山翻了,莱克斯死了。”
    听筒从巴毕手里掉到了地下,他无力地瘫软在地板上,颤抖着手摸索着昕筒,继续听诺拉说些什么。
    “——太可怕了。”诺拉低沉沙哑的声音异常悲哀,“还好,他当场就停止呼吸了,州警察跟山姆是这么说的。莱克斯的头差点儿就全被切下来了,警察说是挡风玻璃,这可真是太可怕了。我——我真怨自己,你知道,那车的刹车不太好——可我却没想起告诉莱克斯。”
    巴毕朝听筒点着头,说不出话,诺拉不知道那惨状。巴毕真想放声大叫,可是,噪子眼儿发干,一点儿声音都出不来。他闭上疼痛的双眼,躲开从窗户缝儿射进的刺眼阳光,莱克斯?斯特憔悴但英俊的脸庞浮现在他眼前,棕色的眼睛仍带着恐惧,带着谴责。
    巴毕意识到听筒仍在“嗡嗡”作响,连忙接着听下去。
    “——所有的人坐,我想,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威利。”诺拉声音颤抖着继续说道,“老爷子守着那个报亭两年了,等着莱克斯回来,不知道他会有多伤心。我看,还是你想法把这不幸的消息转告下,你说呢?”
    巴毕使劲咽了两口唾沫,才勉强说:“那好,我去。”
    他挂上电话,又回到浴室,对着瓶子口“咕咚咚”连喝三大口威士忌,这才定住神,手不再抖了,草草刮完脸,驾车向城里出发。
    老爷子本?斯特住在临街的两间小房子,巴毕把车停在路边,见老爷子已经开门营业,忙着打点门外摊子上的杂志,他见巴毕走过来,便愉快地咧嘴笑着打招呼。
    “嘿,威利!有什么新鲜事吗?”
    巴毕摇着头,嘴里却说不山话。
    “今儿忙吗,威利?”老爷子根本没注意到巴毕阴沉着的脸色,他索性跨过街道,想和巴毕聊聊,他边从鼓鼓囊囊的衣带里掏出烟斗,边笑嘻嘻地说,“知道我为什么问嘛,我今儿下午要给莱克斯做点儿好吃的。”
    巴毕站在那儿,觉得天旋地转,浑身冰凉,胃里乱翻腾,他呆呆地看着老爷子乐呵呵地划了根火柴,点燃烟斗。
    “自打他们从海外回来,我就没大见到莱克斯。”本仍滔滔不绝地说着,“我猜一准儿是工作忙,回不来,他想回来,我知道,他最喜欢我给他做牛肉烩菜,就着热饼和蜂蜜,打小他就爱吃这个。
    记得你也常来一块儿吃。怎么样?来吧?我这就给莱克斯打个电话——”
    巴毕使劫咳嗽了一下说:“本,我有事跟你说。”
    老爷子收住了笑容,叹了口气,盯着巴毕,接着,手也开始不住地抖起来,烟斗从他满是老茧的手中落到了地下,烟嘴摔在水泥路面上,碎了。
    “是莱克斯吗?”他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巴毕又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坏消息?”
    “坏消息。”巴毕说,“昨天晚上,基金会派莱克斯去办事,要开车过盘山公路,开到萨迪思山时,车失控了。莱克斯死了,他——他没受痛苦。”
    本?斯特瞪大眼晴,呆滞地看着巴毕,很久很久,没有任何反应:他和莱克斯的眼睛很像,也是棕色的,呆滞的眼神掠过巴毕的那一刻,巴毕突然感到,那就是莱克斯的眼睛,像梦里一样,无意识地向后瞥着卧在车后保险杠上的猛虎巴毕,笼罩着恐惧和紧张的眼睛,巴毕连忙把眼睛转向旁边,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我。直在担心。”巴毕听见老人嘶哑的喃喃自语,“他们看上去不对劲儿,——都有点儿不对劲儿,从他们回来我就这么觉得。
    我问了他几次,可他就是不肯说,我担心,威利——”
    老人的样子很痛苦,他停住说了半截儿的话,弯下腰去捡地上的烟斗和摔断的烟嘴,手指颤抖着,把断成两截儿的烟斗,重新拼凑起来。
    “我很担心。”本又说,“我觉得他们在沙漠里挖出了什么不该挖出的东西。你瞧,威利,莱克斯走之前告诉过我说,他们去找蒙瑞克博士说的‘真正的伊甸园’,说那是人类的发源地。我看他们准是找到了,威利。但是,我看他们不该去找,”
    本像是累了,把断烟斗装进了衣带。
    “莱克斯不会是最后一个,还会有人死的,”
    本眼睛里迷茫呆滞的神情没有了,转过脸看着巴毕。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流泪,便抬起袖子,狠狠地一下子把泪水抹掉,他摇着头,一步一拐地走回报亭,收拾起刚摆开的杂志,放回屋子里。
    巴毕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老人的一举一动,连走过去帮忙的气力都没有了。
    “莱克斯总是喜欢吃我做的牛肉烩菜。”老爷子喃喃自语着,“特别是跟热黄油饼和蜂蜜一块儿,你还记得吧,威利?从小他就喜欢吃。”
    老爷子魂不守舍,好歹锁上了门,巴毕开车带他到了太平间。救护车还没把莱克斯的尸体运回来——巴毕暗自松了口气,把木呆呆的老爷子交给地方警官派克照顾,派克是个很和蔼的人,自己径直朝珉特酒吧去了。
    两杯烈性威士忌下肚,脑袋仍像要炸裂似的剧痛,阳光太强了,胃里的那股翻腾劲儿又开始了,他忘不了莱克斯迷茫恐惧的眼神,一想到这些,就不免毛骨悚然。
    巴毕努力排除这种恐怖的感觉,他故意挪动一下身体,夸张地对着另一个顾客微笑。这些并不奏效,那人没理会他,反而挪到离他更远点儿的座位。酒吧的招持也异样地盯着他。巴毕付了钱,踉跄着出了酒吧,阳光还是那么强。
    他知道自己喝多了,不能开车,便把车留在停车场,招呼了出租车到特洛伊勇士花园,梦里艾溥露轻而易举溜出来的前门,现在是大敞开着的。他仍有些踉跄着进了大门,一直朝楼梯走,门卫投能拦住他。
    2-c门上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巴毕才不理会,照着门扳一顿猛敲。他暗自好笑,如果头儿特伊还在的话,就给他点儿时间,赶紧钻到床下吧。
    艾溥露?贝尔穿着件透明的蓝绿色长衫,跟梦里看的样子差不多,高挑儿的身段,美丽动人;长长的头发梳拢到一起,披散在肩上,滑润略显苍白的椭圆形脸蛋,嘴唇没涂口红,也有些苍白;见到巴毕,她绿莹莹的眼睛不觉一亮。
    “威利——进来!”
    巴毕一脚踏进门里,庆幸服务员没能赶上来,一屁股坐在艾溥露指给他的座位,一张靠台灯的大扶手椅。虽然看不见特伊的踪影,但这大扶手椅不能不是他常坐的——瞧,艾溥露不可能对小桌上放着的《财经论坛》有多大兴趣,再说。她也不可能抽大号雪茄,装雪茄的纯金烟盒,也好像在哪儿见过。
    巴毕把眼睛从这些物件上移开,似乎有种犯罪的感觉——这些东西搅得他心里火燎燎的,没有道理的愤恨,当然,他不是来和艾溥露吵架的,她的举止像梦里一样。
    带着猫般的灵巧和优美,坐在巴毕对面的沙发上。巴毕想像着她是如何跨在猛虎巴毕的身上,裸露、雪白、美丽的身体,红红的头发在风中飘舞——猫般的敏捷动作,腿却略带一点儿跛……
    “你终于露面了,巴毕?”
    她语调舒缓,悠扬动听,“我还在纳闷,你怎么不再来电话了。”
    巴毕的手用力按住大腿,不让腿发抖,想再向艾溥露要杯酒,但他知道自己已经喝得很多了,而且,酒也帮不了多大忙。他“嚯”
    地从特伊的大扶手椅中站起身来,不很利索地走到艾溥露坐着的沙发另一头儿。艾溥露的眼睛跟随着巴毕的举动,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艾溥露,”巴毕嘶哑着声音说,“那天在挪贝山庄你告诉我说,你是女巫。”
    艾溥露随便地笑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那是因为你给我卖了太多的鸡尾酒。”
    巴毕握紧双拳,不让自己发颤。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再接着说下去可真困难。
    巴毕斜眼看着屋里豪华的摆设,一幅镶着像框的画像吸引住了他,那是一个虚弱、年迈但根刚毅的妇人,一定是艾溥露的母亲;那本该死的《财经论坛》,和那个纯金的雪茄烟盘,巴毕的嗓子真的要冒烟儿了。
    “我做了一个梦。”他的眼光重又回到艾溥露的身上;她默默含笑,不动声色,此情此景使巴毕想起第一个梦里的白色母狼。“我梦见自己是一只猛虎。”他好不容易才把这几个字说出口,说得很快,很粗鲁,“梦见你呢——嗯—是,跟我一起。我们在萨迪思山杀死了莱克斯?斯特。”
    艾溥露听了扬了下眉,她的眉毛描得黑黑的。
    “谁是莱克斯?斯特?”她眨着绿眼睛,一副无辜的样子,“噢,你告诉过我——他是你的朋友,那些从亚洲搬回神秘木箱的人。那个长得像好莱坞明星的家伙。”
    巴毕身体僵硬,对艾溥露的冷漠无情十分义愤。
    “我梦见我们把他杀了。”
    他几乎是在吼叫,“他真的死了。”
    “这真奇怪。”艾溥露轻快地点着头,“我记得我祖父死的那天夜里,我也梦见过他。”她的声音多少有点儿感情,丝般的柔滑,铃般的悦耳,可巴毕听上去,却觉得其中有种隐秘的嘲讽。他仔细观察着她的眼神,可是艾溥露的绿色大眼睛就像雪山上的湖泊一样,清澈无瑕。“修路工应该把萨迪思山的那个弯道修一修。”她漫不经心地随口说了句,打断了巴毕梦的话题。
      “服务员说你昨天给我打过电话。”说着,她懒懒地甩了一下头,把亮闪闪的红头发甩到身后,“抱歉,我还没起床。”
    巴毕艰难地吸了口气,他真想用手指使劲掐住艾搏露的肩膀,从她身体里摇出事实真相——要么,她的冷漠、轻松和嘲讽纯属他自己的主现臆想?他真有点儿害怕她,这使他周身发冷、发硬——要么,这恐惧是他自身潜藏的魔鬼做怪?他又“嚯”地站起身,尽量不让自己发抖。
    “艾溥露,我给你带来样东西。”艾溥露渴望地忽闪着眼睛,她好像没有注意到巴毕的手在发抖,那枚玉石胸针还在他的外衣口袋里,巴毕把冰凉的胸针握在手里,眼睛盯住艾溥露不放,然后把胸针慢慢放到艾溥露张开的手里。
    “喔,巴毕!”艾溥露看见胸针,眼里的疑惑立刻变成了无邪的喜悦,“我的宝贝胸针——阿佳莎姨妈送给我的传家宝,真高兴又找到了。”
    她在手掌中抚弄着奔跑的小狼,巴毕觉得小狼诡秘地向他眨着眼睛,像他臆想中艾溥露诡秘的眼神一样。艾溥嚣激动地直喘气。
    “你是在哪儿找到的?”
    “在你扔掉的手提包里。”巴毕抢白似的立即回道,“插进了小猫的心脏。”
    艾溥露打了个冷战,像是有意如此。
    “真令人害怕!”她的声音仍是那样低低的,极其悦耳,“巴毕,你今天怎么这样坏脾气。”她明亮的眼睛注视着巴毕,“真的,你看上去不太好,恐怕喝多了点儿吧,这可对身体没好处。”
    巴毕狠狠地点点头,如果艾溥露是在和他玩游戏的话,那么游戏至此,他是输家。他眼仍紧盯艾溥露不放,想从她貌似无辜的表情上,看出破绽,继续新一轮的攻势,“你的阿佳莎姨妈今天到哪儿去了?”
    “走了。”她耸了耸姣好的肩膀,不经意地说,“她说克拉伦登的冬天时她的关节不好,回加利福尼亚了,我昨晚送她上的飞机。”
    巴毕无奈地点了点头,仍未扭转局面——搞不清阿佳莎姨妈是否艾溥露杜撰出来的人物。巴毕站在那里,不住地打晃。艾溥露十分关切地跑上来,催促地问道,“真的,巴毕,你是不是该去看看医生?我认识格兰医生。他是个好医生,对付过量酒精——对酒喝多了的人,很有办法。““说下去。”巴毕愤愤然地说,“叫我酒鬼好了——我就是酒鬼。”他蹒跚着向门口走去,“你也许是对的。“他痛苦地点着头,“什么事都可以这么说,酒喝多了。也许我是应该去看格兰医生。”
       “先别走。”艾溥露冲到巴毕前面,如同一条蟒蛇般优雅地扭动着身体——巴毕又一次注意到,她走路时,腿有点儿跛。梦里她也是伤的那个脚踝骨。“希望你没有生我的气。”她的话很温柔,“不过是朋友的建议而已。”
    巴毕摇摇晃晃地站定,面对着艾溥露,闻到从她身上飘来的淡淡的香水味——沁香的清爽,像梦里那片松林的气味,猛虎巴毕残酷的力量变成燥热,传遍他的全身:昏暗的、毫无生气的真实世界,惹得他烦躁,而艾溥露这个谜又如此费解,即使是她表现关心,也像是伪装的嘲讽讥笑,他真想立即走掉。
    “到厨房来。”艾溥露催促着,“我来给你弄杯咖啡——再煎点儿蛋饼,如果你想吃点儿早餐的话,巴毕,真的,咖啡会对你有帮助。”
    巴毕果断地摇着头——如果暗地里的较量,是她赢了的话,隐藏起自己的罪恶行径,装着不知道白狼如何怂恿灰狼巴毕,攻击双目失明的罗雏娜?蒙瑞克,又合伙杀了莱斯特,他不想看着她现在捉弄自己,幸灾乐祸。
    “不。”他说,“我走了。”
    艾溥露一定看到了巴毕愤怒的眼睛。怒视《财经论坛》和烟盒,它们属于特伊。
    “不管怎么说,来根雪茄吧。”她央求似的说,“这是为朋友们准备的。”
    纯金的烟盒很重,可她拿起来却很顺手;与此同时,巴毕又一次注意到她的跛腿,毫不留情地脱口问道:“你是怎么伤的脚踝?”
    “送阿佳莎姨妈回来,在楼梯上扭了一下。”她轻松地耸了下儿肩,把雪茄递给巴毕,“没什么。”
    当然有什么。看着烟盒,巴毕的手开始抖个不停。艾溥露拿出支雪茄,卡在他的手指之间。他从喉咙眼儿里咕咕噜嗜地说了声谢谢,踉跄着向门口走去……
    巴毕虽然情绪很激动,但他仍然把纯金烟盒上的两个缩写字母“PT”看得一清二楚。还有里面的黑雪茄,粗大、头儿上涂着蜡芯。
    特伊办公室的特制雪茄烟盒里,也有同样的雪茄烟,是进口的,昨天他还送了巴毕一支。巴毕哆嗦着开门,努力克制住狂躁、激动的心情,不要自己在艾溥露面前太难堪。
    艾溥露大气不出,呆望着巴毕,眼睛里流露的也许是同情,不过巴毕觉得那是伪装的幸灾乐祸。她的长杉裂开了,露出雪白的脖颈。面对着可望而不可即的美丽,巴毕像刀子剜心一样痛苦难忍。艾薄露轻轻张开苍白的嘴唇,对巴毕微微一笑。
    “等一下,巴毕!请等一下——”
    巴毕没有等,他忍受不了艾溥露对他的怜悯,或是他自己想像的嘲讽。这个昏暗无情的世界,充满了猜疑、不信任,失败和痛苦,他实在受不了,真渴望再次拥有猛虎巴毕冷酷的力量。
    他“嘭”地用力关上了门,把雪茄狠狠甩在地上,再用脚后跟狠劲儿碾踏几下。痛苦,但要挺住,巴毕抖一抖精神,大踏步地向楼梯口走去。不要沮丧,他暗暗告诫自己。即使特伊的年龄足够做她的父亲,那又怎么样?两百万美元可以轻而易举地填平二十年的代沟;而且,不管怎么说,也是特伊先认识她的。
    巴毕满腹郁闷,慢慢走下楼梯,不在乎服务员足否看见他,摇晃着走出大厅。可能她是对的,他自言自语着,可能是该去看格兰医生。
    该怎样回到愉快又放任的猛虎巴牛梦境,日光会破坏自由思维网络,只有晚上才能逃脱这令他难于忍受的半生半死状态,如此难于忍受的恐惧、悲哀、和痛苦的折磨,精神恍惚,身体疲乏,狂躁的渴望,忐忑的煎熬,和钻心的苦楚。
    对,巴毕决定去看格兰医生。
    他不喜敢精神病院,但是,格兰哈文是全国一流的。阿舍?格兰医生,和他父亲一样,在心理疗法的新领域里享有盛誉。巴毕记得《时代》周刊用三个专栏的版幅,介绍他的研究成果,包括生理和心理失常之间的关系、以及相关领域的新探索。那时阿舍?格兰在海军服役,在理疗术方面,还提出使用综合性麻醉术,是很有创建性的。
    巴毕还知道,阿舍?格兰像他父亲一样,是个坚定的唯物论者。而老格兰曾是著名的魔术师霍迪尼的朋友,世人皆知老格兰的嗜好,他热衷于研究和揭露占星师、占卜师以及所有以神秘手段,预测未来、生死和来世的活动。而小格兰则子承父业,继续这旷日持久的对抗战;巴毕曾就这些进行过专访,在《星报》上刊登专题讲座,抨击建立于伪科学基础上的种种伪宗教假说。格兰的名言:思维是,完全是,也仅仅是,身体功能的一个组成部分。
      准可能是巴毕更好的同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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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5 20:40: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 地狱

    巴毕一口气走了九个街区,回到停车的地方。走走路,倒真有点儿用,昏沉沉的头感觉好了不少,翻腾的胃也缓解了许多。他又把车开上城北的沿河新路,过了鹿溪公路桥,昨天去格兰哈文的路上,他还差点儿在这儿撞了车呢。
    黄红相间的秋色里,灰色的格兰哈文精神病院像一座与世隔绝的城堡,巴毕望着它冷酷严峻的样子,又感到不寒而栗。要努力忘却这地狱般的感觉,他暗暗对自己说,这个灰蒙蒙的东西,无非是座理性的关卡,用以抵御未知的思维世界罢了。
他把车停到了楼背后碎石面的停车场,然后绕向楼前的大门。
    远处高高的灌木围起一片草坪,在随意的一瞥间,巴毕无意中看到一个病人。由两个身着白衣的护士搀扶着,在草坪上散步,他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那病人正是罗维娜?蒙瑞克。
    她全身黑色的服饰,抵御着秋日里的寒意,黑色的手套,黑色的围巾,黑色的外套;当她猛然转头的刹那,巴毕觉得她黑色的镜片刚好直直地对向自己,他似乎感到了她的惊愕和迟疑。
    罗维娜随即继续朝前走,直挺着身体,孤独而又孤傲,虽有两个护士在她的左右,但仍不免令人怜惜。巴毕认为有必要和她谈谈。她纷扰的记忆里可能仍有所有问题的答案,而这些答案也将有助于解决他自己脑子里的疑团。
    一阵心血来潮,他转身向罗维娜的方向走去,他好想帮助她,也是帮助自己。说不定,他俩是被同样的巧合、矛盾和似是而非的东西所困扰,而事实真相将使他们俩人都得以解脱。
    罗维娜和她的护士继续走着,他们沿着河边,向色彩亮丽的树林走去。巴毕穿过灌木丛,跨过浸透露珠的草地,朝他们的方向奔跑过去,激动情绪使他的心“咚咚”地跳个不停。
    “——我的狗?”他听到罗维娜尖利而急切的声音,“你们怎么就是不让我招呼町怜的特克呢?”
    高个子的护士握着她瘦骨嶙峋的胳膊,说:“蒙瑞克夫人,您如果想招呼,就招呼吧。”
    矮个子的护士耐心地对她说:“但是那没用,真的。我们己经告诉过您,狗死了。您最好还是忘了的好——”
    “我不相信!”她的声音变得尖利刺耳,“我不能相信,我需要特克在这儿。请给爱尔浮德小姐打电话,要她在所有的报纸上登广告,出高额奖赏。”
    “那也不管用。”矮个护士轻轻地说,“因为昨天早晨,有个渔夫在河里捞到了特克的尸体,在铁路桥的河下面。他把那些银脖套圈都交到了警察那里。我们昨晚就告诉您了,还记得吗?”
    “我记得。”罗维娜伤心地说,“刚才忘了——因为我非常需要特克——他们会在黑夜里来杀我。我需要特克给我发警报,需要它保护我。”
    “您不用担心,蒙瑞克夫人。”高个子护士愉快地保证说,“他们不会到这儿来的。”
    “但是他们会来的。”罗维娜大叫着,有些喘不过来气似的,“你不知道,他们来的时候,你根本看不见。我早就警告过我的丈夫,要他提防所有的危险。我都小能完全相信我所知道的——直到他们杀死了我的丈夫——但是现在我知道他们会来的。墙是挡不住他们的,没有什么挡得住,除了银器,而你们却没给我留下什么银制的东西。”
    “可您有那些串珠和手镯嘛。”矮个的护士安慰着她说,“再说,您在这儿是很安全的。”
    “他们已经企图害过我一次了。”罗维娜神情沮丧地喃喃说。
    “可怜的特克救了我,可现在它死了,而我又知道他们会再来。他们就是想制止我向山姆?奎恩发警告——可我一定要告诉山姆。”
    罗维娜说着戛然而止,紧紧抓住高个子护士的胳膊。跟在后面的巴毕随即停住脚步,他没打算偷听他们的谈话,可刚才偶尔听到的,不能不使他太吃一惊。罗维娜的狗一定是在他的第一个梦中死掉的。
    “求你了,护士。”罗维娜苦苦哀求道,“你给山姆?奎恩挂电话到基金会,不好吗?告诉他到我这儿来?”
    “我很抱歉,蒙瑞克夫人。”
    高个的护士轻轻地说。“您知道我们为什么不能帮您打电话。格兰医生说了,在您恢复之前,客人来访对您是没有好处的。如果您精神放松,和我们配合,早日恢复健康,您才能想见谁,就见谁——”
    “没时间了!”罗维娜不客气地打断护士的话,“恐怕今晚他们就会来杀我的,我一定要让山姆知道。”她说着又突然转向矮个的护士央告,“你不能送我去基金会吗?现在去?”
    “您知道这里的规定。”护士拒绝了地。
    “您知道我们不能——”
    “山姆会付钱给你们的!”罗维娜着急得有些喘不上气来,“而且,他会很乐意向医生解释清楚的——因为我的警告能够挽救他的生命,更多人的生命——”她尖利的声音哽咽住了,接着开始抽泣起来,“叫辆出租车——借一辆车——偷一辆!““我们很愿意帮助您,蒙瑞克夫人。”矮个护士有些迁就地说,“我们可以帮您给奎恩先生带口信。”
       “不!”罗维娜悄声说,“带口信不行。”
    巴毕喘了口气,接着朝前走,想上前搭话。两个护士背对着他,罗维娜却突然转过头来,面对着巴毕,巴毕清楚地看出她脸上的忧伤和焦虑。满腹的同情一下涌上心头,他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他真想帮一帮罗维娜。
    “为什么不行,蒙瑞克夫人?”高个子护士问道,“有什么能够伤害奎恩先生呢?”
    “一个他信任的人。”罗维娜哽咽着。
    巴毕倒吸一口凉气,停住了脚步,这话像潜伏在黑暗中的什么不祥之兆。忽而闪过,他说不出话来,嗓子里像是卡住了什么东西。
    他后退几步,呆站在湿漉漉的草地上。罗维娜和护士们的谈话,仍一个劲儿地往他耳朵里灌。
    “一个奎恩当成朋友的人。”
    罗维娜哀叹着。
    矮个子护士看了下手表,朝高个的点了点头。
    “蒙瑞克夫人,我们走得够远的了。”高个子护士用愉快的腔调说道,“该回去了。您累了,应该睡一会儿了。如果下午您还想找奎恩先生,我想,医生会允许您给他打电话的。”
    “不!”罗维娜轻声哭泣着说,“那不行。”
    “为什么呢?”护士不解地问,“他肯定有电话,是不是?”
    “我们的敌人也都有电话。”
    罗维娜声音嘶哑,“那些伪装成人类的恶魔!我说话的时候,他们偷听,我写信,他们中途截走,特克训练得能够嗅出他们,可现在它死了,我亲爱的马克也死了,除了奎恩没有谁能相信了。”
    “您可以相信我们。”高个子护士又愉快地说道。“不过,我们现在一定要回去了。”
    “好极了。”罗维娜冷静地应着,“我就回去——”
    说着,她似乎很顺从地转过身,当护士们正要松口气时,她却突然使劲推开他们,拼命挣脱跑开。
    “喂,蒙瑞克夫人,您不能这样!”
    护士们惊慌地跟在后面追赶,可罗维娜的动作异常敏捷,她居然跑出了一段距离,把护士们甩到了后头,巴毕想她也许能跑到河上游的树林,他几乎忘记罗维娜是盲人,看不见路。不幸的是,仅仅跑出十几米,罗维娜便被浇灌草坪的水管龙头绊倒了,狠狠地摔在地上。
    护士们小心地把她搀扶起来,轻轻地但很牢地挽住了她瘦弱的双臂,带她朝病房走去。巴毕真想冲上去,但无奈旁边的护士们。
    罗维娜貌似疯狂的行为恰与巴毕的梦境相吻合,而罗维娜疯狂背后所潜藏着的清醒,使巴毕大为震惊。
    “喂,先生。”高个子护士热情地招呼着,同时手仍牢牢地挽住罗维娜,”有什么事吗?”
    “我刚把车停在停车场。”
    巴毕说着,朝身后的方向指了指,“我找格兰医生。”
    “请从灌木丛那边绕回去,先生。”高个子护士的微笑里带着几分警惕,“病房那边有条路,是通前门的。负责接待的小姐会为您安排预诊。”
    巴毕几乎没听见护士说什么,他一直在看着罗维娜。罗维娜一听到巴毕的声音,立即僵住了,直愣愣地站在护士之间,像是吓呆了。
    墨镜没有了,大概是刚才摔倒时掉了,裸露着的眼眶,黑洞洞的,本来就惊恐的神情更加难以形容。
    “是威利?巴毕。“巴毕本不想再和罗维娜谈什么了。刚才听到的已经足够了,不管罗维娜再说什么,都只能使巴毕更深地坠落黑暗的魔网。他害怕罗维娜会说出什么——可是他又好像控制不了自己的意愿。
    “告诉我,罗维娜——你给山姆?奎恩什么警告?”
    罗维娜面对着巴毕,黑色的衣饰使她看上去更加清瘦憔悴,她颤抖着向后退,好像那满是疤痕的眼窝,看到了无法忍受的恐怖情景。
    她抖得几乎不能自持,护士们不得不架住她骨瘦如柴的胳膊。她毫无血色的嘴唇张了张,像要喊叫,可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尼日利亚的那个黑猎豹为什么要袭击你?”巴毕不知道怎么会冒出这么个问题,这不像他自己的声音,“那是只什么样的猎豹?”
    罗维娜苍白的嘴唇闭得紧紧的。
    “蒙瑞克教授到底要找什么——在尼日利亚,还有,在阿拉山?”巴毕知道罗维娜不会回答什么,可那一连串的问题却自动涌到嘴边,“他和山姆带回来的木箱里装的什么?是谁想谋害他们?”
    罗维娜仍然抖缩着后退,头摇得像拨浪鼓。
    “先生,别说了!”矮个子护士严厉地制止了他,“不要来打搅我们的夫人。如果您真的要找格兰医生,就到前门去。”
    罗维娜仍在战栗不止,护士们只得搀扶着她走了。
    “谁是暗藏着的敌人?”巴毕仍紧跟在后面,接连不断地提着问题,“谁是黑暗中的杀手?谁会伤害山姆?奎恩?”
    罗维娜用力想甩开护士们的搀扶。
    “你不知道吗,威利?巴毕?”罗维娜低沉而颤抖的声音像她伤痕累累的面孔一样,使巴毕胆战心惊,“你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吗?”
    巴毕惊骇得一下于哑口无言。
    “先生,您最好就此为止。”
    高个子护士警告说,“如果您真有事儿,请到前门,如果没事儿,请立即走开。”
    说着护士们半挽半拽地带着罗维娜走了。巴毕沮丧地回到灌木丛那边的空地,尽量不去琢磨罗维娜话中的含义,但愿格兰医生能够有所帮助。
    寂静肃穆的接待室里,古埃及公主般的黑肤色接待小姐优雅地抬起头来,停止手边的工作,向巴毕梦幻般地微笑着,欢迎他来到这所庄严宫殿。巴毕还在发抖;他忘不了罗维娜可怕的面容,也甩不掉长久困扰着他的恐惧,对精神病的恐惧,对精神病院的恐惧。
    “早晨好,巴毕先生。”埃及公主温文尔雅,“今天能为您做什么?”
    巴毕清清喉咙,可声音还是小得几乎听不见,他告诉接特小姐要见格兰医生,“他还在忙。”小姐的声音听上去很真诚,“如果您是为蒙瑞克夫人而来,我想她现在恢复得很好。不过,您恐怕不能见她。格兰医生还不允许任何人来探视,现在还不行,”
    “我刚才见到她了。”巴毕连忙解释,“我不知道她到底恢复得有多好,不过,我还是想见格兰医生。”巴毕用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是——为——我自己。”
    小姐的笑容可掬,像是朦胧中的抚慰。
    “巴赞医生可以吗?您知道,他是门诊医生。或者戴尔西医生?神经科专家。他俩都在,我肯定——”
    巴毕摇摇头。
    “告诉格兰医生我在这儿。”
    他很粗鲁地打断了接待小姐,“告诉他,我帮助一只小白母狼杀死了蒙瑞克夫人的狗。我想他有时间见我的。”
    接待小姐优雅地转过身,她长长的头颅总让人觉得有些奇特,她如象牙般细长白润的手指,庄电话交换盘上敏捷地敲动几下按钮,然后对着送话器小声嘟哝了一会儿。
    随即将乌黑清澈的大眼睛转向巴毕,平静地说,“巴毕先生,格兰医生在等您。”她的声音像流水一样的悦耳,“请您稍等片刻,格丽丝护士会带您去的。”
    格丽丝护士体格健壮,长着一张马脸,黄头发,戴着近视眼镜。
    她向巴毕点头的样子,就像是在向巴毕挑战,像是那种让人吃苦药,还要让人说喜欢的严厉的人。巴毕跟着她走过一条长长的安静的走廊,来到一间小诊室。
    格丽丝护士操着浓重的鼻音,亮着嗓门儿,问了巴毕一连串的问题,谁负责支付医疗费用,以前得过什么疾病,喝多少酒等等,又把巴毕的回答——写在一张空白表格里,然后要巴毕签名,巴毕看也不看,便照她说的做了。刚刚填好表格,身后的门开了,她站起身来,兴高采烈地对巴毕说,“格兰医生就来。”
    这位著名的心理医生是个高个子的英俊男子,大波浪的黑头发,安详的棕色眼睛。他伸出晒得黝黑而保养得很好的手,向巴毕亲热地微笑着。巴毕盯住他看着,心头有种奇怪的被遗忘掉的亲近感。他当然见过格兰医生,那是他为《星报》写医生的有关讲座的时候。他暗自想着,只有那一次;然而,他却不能排除掉某种很久以前就存在的亲近感。
       “早晨好,巴毕先生。”医生的声音中有那么一种少有深沉的宁静感,“请过来吧。”
    医生的诊室里很讲究,又很清爽,很是吸引人,没有什么东西分散注意力。两张皮质大沙发,一张捡查床,枕头上铺着洁白的枕巾,小桌子上放着钟、烟灰缸和插满鲜花的花瓶,高高的书架上堆放着大部头医学专著,和一期期的《心理分析周刊》,透过百叶窗,可以看到色彩绚丽的森林、静静流淌的小河,以及高速公路的弯道。
    巴毕没吱声,别别扭扭地坐进其中的一张沙发。
    格兰则很随意地坐到另一个沙发上,把一支香烟在拇指指甲上轻轻戳着,很有些资深老练医生的风范。让巴毕觉得纳闷的是,为那些讲座采访他时,怎么没有此时的这种亲近感,而现在这种亲近一下子竟发展到了实实在在的喜欢。
    “吸烟吗?”格兰问,“有什么不好吗?”
    医生的宁静神态在鼓励着巴毕,他脱口而出:“巫术!”
    格兰既不显得吃惊,也不感到意外,只是等巴毕继续说下去。
    “我不是中了邪,就是得了神经病。”巴毕绝望地说。
    格兰吐出一口淡淡的白色烟雾。
    “说详细点儿。”
    “一切都是从星期一晚上开始的,在机场。”巴毕断断续续地开始讲,逐渐地变成了自然的叙述,“这个红头发的姑娘向我走过来,我当时正在等蒙瑞克博士一行的班机——”
    他讲了蒙瑞克死亡的过程,小猫心脏上扎着的胸针,考古小组其余的人如何忧心忡忡,小心翼翼地看护着从亚洲带回的木箱,梦里自己如何变成狼,与艾溥露一道奔跑,特克的死——与此同时,他的眼睛始终在观察格兰黝黑光润的脸上的表情,可格兰却总是一副职业性的同情和平静的神态。
    “昨晚,医生,我又做了梦。”巴毕急于告诉格兰一切,“我觉得自己变成一只猛虎,长着锋利犬牙的猫虎——所有的情节都真切极了。又是这个姑娘和我在一起,她指挥着我。我们追赶莱克斯的车,一直跟到山路上,然后,我就在萨迪恩山杀了他。”
    讲述噩梦的过程和醒来后的情景,都没有当时感受的那么强烈,巴毕想,是格兰的宁静镇定的神志,使他平静下来的。讲完了,他沙哑的声音又开始发颤了。
    “莱克斯死了——正像我在梦里杀了他那样。”巴毕绝望地在格兰的脸上搜寻着答案,医生的脸仍然是那么和蔼英俊。“告诉我,医生,”巴毕哀求着,“梦怎么可能与现实如此地相似?你说,昨晚上我真的中了邪,杀了莱克斯,还是我真的精神不正常了?”
    阿舍?格兰把手指慢慢地交叉在一起。
    “巴毕先生,这需要一定的时间的。”他严肃地点着头,“是的,相当的时间。我看先安排你在格兰哈文住下,至少得几天。这样,我们才可能帮助你。”
    巴毕颤抖着从沙发里站起身。
    “可那是怎么回事?”他狂躁地大声喊着,“我真的干了梦里的那些事,还是我真疯了?”
    格兰仍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巴毕,他的眼神还是那样镇定安详,巴毕无力地瘫软到沙发上。
    “事实真相往往并不重要,只是我们的思维有意无意地赋予了它们过多的内容。”格兰的声调一板一眼,慢条斯理,“你所说的所有事件中,有一点是很有意义的,从蒙瑞克博士的致命哮喘发作,到莱克斯的车祸,甚至蒙瑞克夫人的狗的死,都具有一种很自然的解释,近乎完美无缺的解释。”
    “正是这让我发狂。”巴毕斜眼看着医生,想从他貌似冷漠的外表后,找到某种反响,“所有的都可能是巧合——不过,能是巧台吗?”巴毕的声音提得很高,”我怎么可能在没有任何消息来源之前,就知道莱克斯的死呢?”
    格兰松开自己交叉着的手指,重又拿起一根香烟,在拇指指甲上轻戳着。
    “巴毕先生,有些时候,我们的思维会欺骗我们,特别是当我们的潜意识处于思想压力之下时,我们很有可能把事情细节的时间顺序,或是因果关系搞颠倒,这样的思维错乱,不一定就是精神失常。弗洛伊德写过一本书,你知道,整整一本书,描述日常的精神病理学。”
    说完,他慢悠悠地拿起一只扁平的金质打火机,点着了香烟。
    “巴毕先生,让我们冷静地分析一下你的情况,无须做出任何草率的结论,依我看,你给自己施加了太多的压力,去调整不很适应你的工作。你承认饮酒过量,你一定也意识到了如此下去,总有一天人要垮掉,这样或是那样。”
    巴毕一动不动地坐着。
    “所以,你认为我是——神经失常?”
    格兰很谨慎地摇着头,他的发型很漂亮。
    “我没那么说——不过我的确认为,巴毕先生,你给自己施加了过分的精神负担。因为我们的大脑不是简单得像一台机器,我们的精神状态也不简单得白就是白,黑就是黑,某种程度上的精神失调恰好是完全正常的。实际上,如果不是这样,我们的生活将会十分乏味,十分无聊。”
    巴毕在沙发上不太愉快地扭动着,“所以,我们还是不要盲目定论,等我们做了生理和心理的全面检查以后再说吧。”格兰轻轻地摇了摇头,小心地捻灭了还没吸的香烟,“然而,我现在倒是可以这样说,贝尔小姐很显然扰乱了你的心绪——而弗洛伊德先生就把爱情称之为正常的精神失常。”
    巴毕斜眼看着他,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格兰再次把自己修剪得极好的手指交叉在起。
    “巴毕先生,我们所有的人都有这样或那样的隐藏着的,潜意识的胆怯和负罪感。”他以极随意的口气解释着,“这些潜意识从孩童时起就存在,并伴随我们终生。
    它们需要被解释,被演绎,其表现形式是我们往往意想不到的,即使是精神最健全、最彻底的正常人,也存在某些潜意识动机。
    “而就你的情况而言,由于极度疲劳、激烈的情感以及过量的饮酒,几者结合在一起,瓦解了你平日有意识的自我控制——而那些长久隐藏在你潜意识当中的记忆,便趁机找到了表现演绎的机会,并以梦境的形式,生动地展现出来,甚至在你醒着的时候,以幻觉形式演绎,你不认为有可能是这样吗?”
    巴毕摇着头,觉得很不是滋味,在沙发里辗转,望着河岸那边秋叶遍布的山坡。静静流淌小河的旁边,一片金黄的玉米地;风车上银色的风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对格兰医生冷漠圆滑的分析,巴毕忽然心生一股憎恶,他恨这间小诊室,恨格兰医生的思维理论,他绝不把自己的隐私和恐惧全盘托出。对梦里无穷的力量的渴望,对摆脱束缚的自由的渴望,一下变得十分强烈。
    格兰深沉的声音还在继续。
    “大概就蒙瑞克夫人目前的精神状况,你在某种程度上责备自己,当然是无意识的——”
    “我不这样认为!”他立即打断了医牛的话,“怎么可能呢?”
    “你如此激烈的反驳,刚好为我推测的增加了更多的证据。”
    格兰不慌不忙地微微一笑,“我刚才对你说过,这需要时间,我们需要时间去追溯你情感世界的主要情结,然而,大体的趋向是已经清楚了的。”
    “哦?”巴毕吃了一惊,“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没觉察到,你在大学里修过人类学,了解相当多的关于人类对魔法的原始信仰、巫术和变狼狂等方面的知识。这样的背景足以解释你怪异的潜意识表达趋向。”
    “可能吧。”巴毕嘟哝了一句,可并不服气,“可是,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因蒙瑞克夫人的病而责怪自己呢?”
    格兰和蔼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很锐利。
    “告诉我——你是否有过杀死蒙瑞克博士的念头?”
    “什么?”巴毕一下把腰板挺得直直的,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当然没有!”
    “仔细想想,有没有过?”
    格兰的语气坚决但很温和。
    “没有过!”巴毕生气地反驳道,“凭什么?”
    “他从没伤害过你吗?”
    巴毕在抄袭里不安地扭动着身体。
    “好多年以前,当我还在大学时——”他有些迟疑,眼睛向窗外艳丽的秋色望着,“我快毕业时,老蒙瑞克忽然对我改变了态度。”他只好实话实说,“组建基金会时,山姆?奎恩、尼克?斯宾维克和莱克斯?斯特都是基金会的成员,他就单单把我剔了出来,我一直不知道原因。为这个,我的确很久都不愉快。”
    格兰笑着点了点头,露出很满意的样子。
    “这就对了,你一定有过某种希望,希望蒙瑞克博士死掉——别忘了,那是一种潜意识的行为——以此平服你心头的不快。你渴望杀掉他,而他最终真的死了。
    所以,你就有一种负罪感,因为,潜意识的逻辑是没有时间概念的。”
    “我闹不明白。”巴毕身体僵直,小声嘟哝着,“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再说,这跟你说的,我因为蒙瑞克夫人的病而责备自己,也没有多少联系呀。”
    “潜意识的行为是没有时间概念的。”格兰耐心地解释着,“而且,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不是说你对蒙瑞克夫人的悲剧性的病态负有责任,我只是提出一种假设,你也许为她的状况而责怪自己,从你对我讲的这些具体情况来看,我的确得出了这样一种假设。”
    巴毕不服气地眨了下眼睛,问:“为什么?”
    格兰医生仍镇定地继续说:“她目前的精神垮了,很明显是由于丈夫不幸去世而引起的。如果你下意识地认为对博士的死负有责任,那么,很自然,你也一定为夫人自己的精神崩溃而感到愧疚。”
    “不!”巴毕站起身来,浑身都在发抖,“我不能接受——”
    格兰医生反倒愉快地点着头说:“的确。”他和蔼地对巴毕说,“在你意识清醒的时候,的确不能接受。所以罪恶盛的情结就打入了你的潜意识——在潜意识状态下,以博士亲门教授的人类学的记忆为温床,此种情结便恰如其分地得到了展现。”
    巴毕站着,默默不语。
    “忘却不是办法。”格兰医生温和的棕色眼睛好像深不可测,“思维对每一项我们没有履行的任务,都要做出惩戒,这是潜意识当中的一种自然正义机制——有时近乎是一种对正义的残酷的、拙劣的模仿——它是盲目的,不可避免的。”
    “什么正义?”巴毕气冲冲地说,“我不明白——”
    “这正是问题所在。”格兰非常友好地点着头,“你不明白,足因为你不能去面对它——但是这并不能制止你的潜意识去达到它的目的。显而易见,你因蒙瑞克夫人的精神崩溃而责怪自己,你潜藏的罪恶感要求对此项罪责给予惩戒。
    在我看来,你的潜意识安排了所有梦境和幻觉,以便对夫人的精神崩溃给予一个圆满的解说——然而,其代价是你自己健全的精神状态。”
    格兰笑眯眯地看着巴毕,显然对自己的这番分析很满意。
    “你没有看到其中盲目的正义所在吗?”
    “不,我看不出。”巴毕不安地摇着头,“即使我看出了其中的名堂,那也不能解释所有的问题。还有猛虎的梦,和莱克斯的死。我对蒙瑞克夫人的潜意识思维活动,不大有可能牵涉到莱克斯吧。而莱克斯可一直都是我的好朋友。”
    “但是,他也是你的敌人。”格兰极为耐心地说道,“他以及奎恩和斯宾维克都被吸收进了基金会,你告诉我的,而你却被置之事外。这是残酷的打击,别忘了,你肯定嫉妒过?”
    巴毕恼怒地吸了口气。
    “但不至于到要谋害人的地步吧!”
    “当然不会是有意识的。”
    格兰慢悠悠地说道,“但是,潜意识是没有道德准则可言的。它是彻头彻尾的自私自利,完完全全的盲目主义,时间对潜意识是没有意义的,矛盾也被全部忽略。你对朋友有不善的愿望,而他死了。所以,你必将承受由此而产生的负罪感。”
    “太有说服力了!”巴毕不耐烦地抢白道,“只不过你忘掉丁一个细节——我做梦在前,得知莱克斯死讯在后。”
    “我知道你会这么想。”格兰表示同意,“但思维在外界压力之下,是会把因果关系倒错的。也许,你是在得知他的死讯后,才杜撰出梦来的。只不过把结果和原因倒了个;或许,你希望他死掉。”
    “我怎么会希望他死呢?”
    “你知道他要开车过萨迪思山。”格兰说得很平静,“你知道他一定会很疲乏,而且很匆忙。”
    格兰眯起眼睛,继续说道,“告诉我,你知道刹车的事吗?”
    巴毕沉下了脸。
    “诺拉跟我说过,刹车需要调整。”
    “现在明白了吧?”格兰得胜似的点着头说,“下意识对每一个可能性都非常关注,你睡觉时,就已经知道莱克斯在萨迪思山上很有可能会出事。”
    “盖然性。”巴毕小声叨念着,浑身不停地打颤,“你可能是对的吧。”
    格兰医生温和的棕色眼睛盯着巴毕说,“我不相信宗教,巴毕先生——我反对任何超自然的理论。我明晰的哲学理论是以无可辩驳的科学为依据的,不过,我相信地狱是存在的。”
    格兰说完笑了。
    “每一个人都有想像出来的,或是真实存在的负罪感,为减轻负罪感对我们的压力,我们就要为自己制造出只属于自己的地狱,再把自己制造出的恶魔放入地狱,用以自我折磨,来减轻这种负罪感。我的职责就是探索那些自己制造出来的地狱,揭开那些恶魔的面纱。通常这些恶魔远远没有我们想像的那么可怕。
    你梦里的狼或是虎都是你制造出来的恶魔,巴毕先生。我希望现在它们不那么可怕了,”
    巴毕迟疑地摇着头。
    “我不知道——那些梦真切极了。”他有些刻薄地接着说,“医生,你很聪明,不过,目前的状况可不仅是什么幻觉。山姆?奎恩和尼克?斯宾维克还严密看守着那只木箱里的东西。他们仍在与什么进行着殊死的抗争,虽然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他们是我的朋友,医生。”他使劲咽了口唾沫,“我想帮助他们——而不想成为他们敌人的工具。”
      格兰似乎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的激烈的情感恰好更支持了我刚才说的——不过,我们现在仍处于初步的探索阶段。你不要过分依赖于我所说的。”他慢慢地挪动一下身体,抬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现在就这样吧,如果你愿意住下来,我们明天再见。我认为你最好休息一两天,然后我们再进行全面的检查。”
    格兰朝门口点了点头,可巴毕仍坐着不动。
    “我住下,医生。”他的声音抖得很厉害,“但是现在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他边说着,边察看着格兰的脸色,“艾溥露?贝尔对我说,她曾经向你咨询过。你认为她有——有特异功能吗?”
    格兰医生根严肃地站起身来。
    “职业道德不允许我谈论任何一个病人的情况。”他说,“如果可以给你一个笼统的回答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我曾同我的父亲一起,调查过数以万计的所谓心灵感应病历,可至今还在等待第一例可以推翻普通自然法则的病例。”
    说完,他果断地走去开门,可巴毕仍然坐着不动。
    “对超感和精神能量的惟一真正的科学性的研究是在杜克大学,”他接着说,“他们发表了有关超感觉力和思维操纵盖然性方面的实验结果,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不过,他们展示灵魂存在的实验。
    从实验手段到统计手段都是极其错误的。”
    他不无遗憾地摇着头,神情非常严肃。
    “我的宇宙观属严格的机械论哲学范畴,宇宙间的任何一种现象,都是由构成其现象的爆发性宇宙能量形成的,而这种爆发性宇宙能量又来源于最初的超原子,这是不容质疑的,无论我们是讲到星系的产生,还是谈到人类惯常生活在对神的恐惧和敬畏中的趋向,部是如此,有些著名的科学家试图论证人类自由思维具有操纵能力,或者超自然的神圣力量具有创造性的能量,但面对诸如海森伯的测不准原理这样的机械论观点,则都是漏洞百出,其令人悲叹的程度,真的不亚于巫师把水偷愉洒在地上,而谎称是祈求上天后降下的雨。巴毕先生,要知道,各种各样的所谓超自然能量,都是幻想,是由于情感的倒错,对客观事物观察的错误,以及无逻辑的思维造成的。”
      格兰微笑着,神色平静而充满着期望。
    “我这样说你感觉好点吗?”
    “是的,医生。”巴毕伸手握住格兰医生有力的大手,又一次感到一种疑惑的亲切感和认同感,好像他俩之间存在着某种被遗忘了的,但非常牢固的关系。巴毕想,格兰医生将会是自己的坚强同盟。
    “谢谢。”他小声但极其热烈地说,“这正是我想听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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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5 20:42: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 蟒蛇出击

格丽丝护士在格兰医生的外间办公室等候着巴毕,她要巴毕给老板特伊打电话,讲明事情原委,巴毕对格丽丝护士只能惟命是从,电话告诉特伊自己要在格兰哈文呆上几天,进行全面身体检查。
    “没问题,巴毕!特伊操着哇哇的大嗓门儿,听上去蛮有同情心,不要跟自己过不去——我知道斯特是你的朋友。葛莱德会负责《星报》的事儿。我相信阿舍格兰。如果医疗费用方面有什么问题,叫他直接打电话到我办公室好了。别担心你的工作。

巴毕结结巴巴地表示着感谢,喉咙一阵发紧。普斯敦特伊实际上还不坏,他琢磨着,也许自己在瓦尔文的竞选问题上太认真了点儿,而对在艾溥露公寓里的所见,妄下结论,也未免过于草率。
   
又是格丽丝护士的提议,巴毕决定没有必要回城里拿牙刷和睡衣,也不必去参加莱克斯斯特的葬礼了。他乖乖地跟在护士后头,出了门诊主楼,沿着小路,到了旁边的一座镶嵌着红色瓷砖的病房。
    护士领着他熟悉各种设施:图书馆、音乐厅、娱乐室,还有饭厅。她又很随意地向巴毕介绍了其他几个人——
这倒让巴毕搞不清楚谁是工作人员,谁是病人。巴毕一个劲儿地到处张望,希望看到蒙瑞克夫人,并迫不及待地打听她的情况。
    “她在重病区,护士轻声说,
就在绕过院子那边的楼里。
    我听说她今天的情况更糟糕了——
出去散步的时候,被什么惊扰了。
    现在不允许她的亲友探视,要等病情有了明显的好转以后才行。

   
最后格丽丝护士把巴毕带到他自己的病房,并指示他有事按铃,喊艾婷护士。这间病房在二楼,房间不大,但很舒适,还有一间小巧的卫生间,只是病人没有房间的钥匙。
    巴毕注意到玻璃窗户是钢窗框,外面设一道钢网加固,大概除了蛇那样细长的东西,什么都钻不进来。不过,他如果又做梦的话,这些防御措施是不大会奏效的——脑子里各种意念——闪过,他咧开嘴笑了——
因为他们没想到用银制的防护网。
   
这可真是疯了。
    巴毕在小巧的卫生间里洗了把脸,又洗了洗汗湿的手,他发现所有的设施都很谨慎小心——
没有一处有锐利的角,也没有地方可以挂挂钩。他疲惫地在床边坐下,松开了鞋带。
   
他认为自己没有任何精神失常的感觉,但是,哪个精神病患者会承认自己有精神病呢?他只是觉得有些困惑,长时间的不断自我压抑,以试图掌握主动,可实际上,情况太复杂了,他无能为力,他需要休息,好好地体息。
   
巴毕一直都在思索精神失常的事情,有时这样的思考使他陷入长久的痛苦,都是因为他的父亲,虽然他几乎不记得父亲的模样,只知道他死在州立精神病收容所,巴毕觉得精神病患者一定很奇怪,而且很吓人。有时会狂躁不安,有时又会肆意放纵,可能这样才能回避开那些无法解决,同时又无法正视的问题。
   
巴毕一定是想着想着睡着了,他隐约觉得有人叫他吃午饭,可他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不知是谁帮他脱了鞋,又帮他盖好被子。他觉得鼻子有点儿不通气,头也在隐隐作痛。
   
他想喝杯酒,后悔没有偷偷带进点儿来,即使是因为威士忌喝多了,才搞成现在这副模样,他还是想喝点儿。最后,他决定还是喊护士艾婷来,虽然希望不大,也得试试。他坐起身,按床头的按钮。
   
艾婷护士长得又瘦又高,皮肤晒成棕缸色,龅牙齿,一张漫画般喜剧性的脸,一头像老鼠皮颜色的头发,她一定得花费不少的时间去染发:走路拐一拐的样子,一看就知道她貌似健壮的双腿,其实是罗圈的。这使巴毕不禁想起曾采访过的美国西部牧场骑术竞技女王。可以的,艾婷护士说,他现在可以喝一杯,饭后还可以再喝两杯。她为巴毕拿来了一盎司半的调酒杯,里面装满了烈性威士忌,还有一大杯苏打水。
      “谢谢!没想到真能得到威士忌,可巴毕仍对格兰医生的宽容,和医护人员的高效率工作,不以为然,为蟒蛇干杯!

    他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威士忌,艾婷护士没有任何表示,拿着空杯子,拐着腿出去了。巴毕躺回床上,回忆着格兰医生都对他讲了些什么。也许,那个毫无同情心的唯物主义者是对的;也许,母狼和猛虎全都是幻觉——
但是,他不能忘记那些活灵活现的感觉,他如何在清爽的夜晚,踩踏着结了霜花的草地:猛虎巴毕在月光下,能把一切看得那么清清楚楚,他也忘不了艾溥露裸露着身体,骑在他背上那热呼呼的感觉,他自己充满野性的扑跳捕杀,还有莱克斯斯特喉咙涌出的热乎乎、甜丝丝的鲜血。格兰的那些论点,虽然听上去满有道理,却远不如巴毕回忆起梦里的情景更令人激动,也没有梦境那么能说服人,即使是他醒着,梦里的情景仍然十分真切。
      
威士忌使他的情绪有所放松,但是他仍觉得昏昏沉沉。恍恍忽忽的想像开始了,如果一条蟒蛇钻过玻璃和钢网的窗户,该是很容易的,等天色暗下来吧。
   
巴毕又睡了,这次要变成一条好的,大的蟒蛇,去找艾溥露。如果刚好碰上老板普斯敦特伊在她的床上。哼,三十英尺长的蟒蛇,一定会好好地关照这个矮胖子的。
   
巴毕坐在音乐厅,从收音机里收听到一桩车祸的报道,同在厅里的一个瘦弱、漂亮的姑娘听到新闻,立刻扔掉手中织着的一只小袜子,抽泣着跑了出去。巴毕接着和一个白胡须的红脸汉子下跳棋,那汉子每次输了棋,都会把棋子推到地板上,然后又不住嘴地道歉,怪自己手脚不利索。晚饭的时候,戴尔西医生和多尔医生边吃饭,边聊天。虽然很不投机,可双方都努力维持着不使谈话中断。
      
早秋的晚霞照进窗来,巴毕高兴极了,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按铃要护士送来属于他的那两杯威士忌,要两杯一起送来。
   
艾婷护士已经下班了,一个冒冒失失,尽力装得愉快的黑皮肤小个子护士佳德薇,给他送来两份威士忌,还有一本翻看得很破旧的历史小说,他根本没有要书看。她不厌其烦地把房间里的每一处都整理个遍,展开睡衣,摆好软底拖鞋,拿出一件红色的浴袍,拉平床单,尽量显出愉快的样子。直到她离开了房间,巴毕才算松了口气。
   
两杯酒下肚,巴毕有些昏昏欲唾,才刚刚八点,而且整个白天差不多都在唾。他还是开始换上睡衣。他忽然停住手,不安地倾听着。很远根远的地方,传来一阵隐约的、奇怪的野兽嗥叫声。
   
格兰哈文附近农场上的狗都开始狂叫起来,可巴毕知道,他听到的不是狗叫。他连忙跑到窗口再听,又是刚才的嗥叫声,颤巍巍的,是那只白母狼在叫。她已经在河岸边了,在那儿等着巴毕呢。
    巴毕再次检查钢网加固的玻璃窗,没有金属银——
格兰呀,这个教条的唯物主义家伙,他不承认思维能量可以控制盖然性。现在变成一条可怕的巨蟒,到河边见艾溥露,应该是很容易的事。巴毕又听到了她的嗥叫声。他急促地喘息着,要尽快到她那去。
    他转身走回医院的病床,这儿的床高高的,铺着雪白的床单——
冰冷痛苦的感觉使他欲睡又止。根据格兰医生的极富理性的科学逻辑,他一定存有对山姆奎恩和尼克斯宾维克的嫉妒。在他疯狂逻辑的梦境,艾溥露坚决要除掉他们,因为他们严密把守着木箱里的不知名武器。
   
想着蟒蛇将要干些什么,巴毕不觉周身打颤,心升一股厌恶。
    他故意磨磨蹭蹭,拖延睡觉时间,用一支新牙刷使劲地刷牙,直到把齿龈刷出了血。然后又故意长时间地淋浴,仔细地修锉每一个脚趾甲,再想不出什么可干的了,巴毕才慢吞吞穿上过于宽大的白色睡衣,罩上刺绣着格兰哈文字样的红色浴袍,坐在椅子上,迫使自己读护士佳德薇送来的书。一个小时过去了,书中的所有人物就像他在楼下遇到的人一样的平庸无趣——
母狼又在叫了。
     她是在叫他,可他真的害怕跟她走,巴毕想关上窗户,不再听她的狂野的呼唤,也不听狗愤怒的大叫。他气急败坏地向窗口走去,突然一阵微弱颤抖的声音使他停住脚步,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像是就在附近,哽咽着,单调而无力,听得出她有多么无助,多么绝望——
是罗维娜蒙瑞克的声音,巴毕很清楚。
   
他用力把窗户关上,拿着书躲到了床上,装着听不见重病区那边传过来的罗维娜的哭嚎,也尽量不听河边上母狼的嗥叫,眼睛盯住书,拼命忍住倦意,可书上的字,一个也看不清。他痛恨这个置人于死地的无情世界,盲寡妇深夜的哭嚎;渴望梦境中光明世界的解脱。
   
他屈服了,是在一瞬间发生的,屈服于这个新生的真实世界,他迫不及待地伸手关掉了床头灯。
    书从他手里滑了下去——
他只是没有手,从床上缓慢呼吸着的憔悴躯壳里溜出来,让长长的身体爬过地毯,然后,抬起扁平三角形的头,伸向窗口。
   
他的思维延伸出去,连接盖然性的同时,窗上的玻璃分解了,让震颤着的原子成为自己的一部分,钢网就更加容易穿透了,没有金属银,他无声地讥笑着格兰的机械主义哲学论,庞大的躯体全部到了窗外,落到地上,盘成老大的团,威风极了。他开始扭动着身体,向河边的树林悄然而去,白母狼迈着矫捷的步子,从河边柳树林里跑出来迎接他,她长长的绿眼睛里闪烁着饥渴的绿光。
      
巴毕伸出他又长又细的黑舌头,挨一挨母狼冰沁的嘴头,美丽粗壮的花斑身体随着这一吻的快感,而舒展开来。
    “原来是那天你喝了太多的代基里酒,才向我灌输了那么多的巫术,嗯?
他愤愤然地说。
   
她笑着,红红的舌头悬在外面。
    “不要再折磨我了。他在哀求了,你不知道你都快把我逼疯了吗?

   
她带有嘲讽的眼神,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充满了同情。
    “实在抱歉,巴毕。她用自己热乎平的舌头,亲昵地舔舐着巴毕扁平的嘴头,我猜你一定是被搞昏了头——最初的觉醒总是痛苦而迷茫的,直到你适应了它。

    “我们找个地方呆呆吧。

    他催促着,说着一股寒意传遍他盘曲的身体,罗维娜蒙瑞克在她的病房里一个劲儿地哭喊着,我实在受不了。我要躲开这儿,躲开所有的烦恼。我要忘掉——”

    “那不足今天晚上。母狼打断他的话,可能的话,我们会有好玩儿的,巴毕。可是,今天晚上我们还有活儿要干。我们的三个最大的敌人还活着——山姆奎恩和尼克斯宾维克,还有那个疯寡妇。我们让她呆在这儿,在这儿,她除了哭叫之外,干不了什么,但是,你的老朋友斯宾维克和奎恩还在工作,还在研究,他们很快就能使用木箱子里的武器了。

      
她的眼睛里闪动着复仇的火焰。
    “我们一定要阻止他们——就在今天晚上!

    巴毕极不情愿地摇动着他宽大的黑色蟒蛇头,一定要吗?杀掉他们?

    他无力地反抗着,求你为小帕蒂和可怜的诺拉想想——”

    “哦,是可怜的诺拉,哈?母狼用冷漠地腔调,毫不留情地嘲笑着他。她用锋利的犬牙,啃咬巴毕松软鳞甲的脖子,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为了挽救黑暗之子,你的老朋友必须死。

   
巴毕不再反抗了,从生活的长期噩梦觉醒之后,光辉的新生赋予他崭新的价值,他把自己强大的身体围着母狼缠绕了两圈,使劲拥紧她的身体,直到地被勒得喘不过气来。
    “别担心诺拉。他对她说,不过,如果有一只大恐龙,恰好在你的床上抓住了普斯敦特伊,那的确够槽糕的。

   
他说着放开了她,母狼一本正经地抖了抖雪白的皮毛。
    “别碰我,草棵子里的家伙。
可她的声调虽尖刻却很甜蜜。
    他又探过去挨她。那你告诉我,你和特伊是什么关系。

   
母狼灵巧地躲开了巴毕伸过来的长尾巴。
    “你想知道?她露出雪白的尖牙齿,笑着,快点儿,我们今晚还有正事儿呢。

   
巴毕强大的蟒蛇躯体,像巨大的波浪一涌一叠地,跟在母狼的旁边向前驱动,光滑的鳞甲与落叶在地面上摩擦,发出连续不断的沙沙声,他和奔跑的母狼保持着同样的速度,头和母狼抬得一样高。
   
现在的夜晚情景有所不同,他的嗅觉没有作灰狼时那么灵敏,视力也没有作猛虎时那么敏锐,可他能听到河流在细细流淌,田鼠在地里窣窣奔跑,各种小动物的鼾声,还有农场里人们的鼾声。他们越接近克拉伦登,克拉伦登城里就越显得嘈杂一片:马达、车轮、汽车喇叭、无线电、狗吠、人群统统混在了一起,真是不堪忍受。
   
他们在松树街交叉路口拐下高速公路,跑过基金会的草坪。夜色中的塔楼九窗户射出黄色的灯光,斯宾维克和奎恩在与黑暗之子进行着秘密的殊死战斗,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危险气味。
   
蟒蛇巴毕和母狼合力,把上了锁的前门分解出一条通道,进入了中央大厅,强烈的灯光让他们感到不舒服,这里毒气的味道要强烈得多,不过蟒蛇不应该像灰狼那样,对毒气太敏感,巴毕希望是这样。
    两个看上去都不像学生年龄的男子,坐在电梯边的问询台玩着纸牌游戏,目光显得很敏锐,但却很无聊的样子。悄然无声的母狼和大蟒蛇走近时,其中的一个扔掉折了角的纸牌,朝腰间摸着。对不起,鸠格,我分不清梅花和黑桃了。他的声音听上去沙哑而紧张,我告诉你吧,基金会的这份差事,让我神经质,开始看起来还不错,一天二十块钱,只需要看好门,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实验实,可是我不喜欢!

        另一个一边捡起纸牌,一边问:为什么,查理?

    “你听,鸠格!大个子的那个侧着头说,城里所有的狗,一下子都这么疯狂地大叫起来,真猜不透到底是怎么了。基金会的人也害怕什么东西,这不太可笑了吗?你想想,老蒙瑞克死了,莱克斯出了车祸,奎恩和斯宾维克的样子,就像他们是死亡名单上的下一个,不论他们的那个木箱里是什么,我绝不想看一眼,给我四千万美元也不看!

      
鸠格顺着走廊看过去,没看见匍匐着的母狼,也没看见爬行的蟒蛇,可他的手还是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左轮枪。
    “见鬼!查理,你想得太多了。执行这样的一种任务,你是不能多想。一切都是顺理成章,二十美元就是二十美元。他瞪着母狼和蟒蛇的方向,却什么也看不见,不过,我想知道。嘿,我不相信勘察小组在那些老坟堆里,挖出了什么该遭诅咒的——可是,他们的确挖出了点儿什么玩意儿,嗯?

    “我不知道。查理很顽固,我也不想知道。

    “也许,他们有点儿神经病吧。鸠格斜愣着眼,看了看紧闭着的电梯门,又看看楼梯,扬头听听只有蟒蛇才能听到的、九楼上的细小沉闷的声音,也许,他们是神经病,他们在那些该死的沙漠里呆得太久了,也许——喔,我想不会吧,

    查理不安地白了鸠格一眼:那你想是什么?

    “我想他们挖到了值得雇人专门看管的东西。鸠格抚摸着他的左轮枪把说,嘿,我想看看他们那个宝贝箱子里装着什么,没准儿真值四千万美元哩。

    他压低了声音,说不定它真值,值得干净利索地干掉斯宾维克和奎恩先生呐。

    “出牌,别再想那个箱子了。查理喃喃地说,这个基金会是个令人尊敬的科研部门,二十美元就是二十美元。

   
他看不见白母狼小跑着,从问询台前的走廊过去,也看不见灰黑花纹相间的大蟒蛇跟在母狼后面,嗖嗖地爬过。母狼停在通向楼梯那上锁的门前,门一下子就成了她和蟒蛇自由思维网络的通道。鸠格坐着向他们的方向张望着,不耐烦地哼哼着,埋怨查理出牌太慢。他好像也看不见门上分解开的通道。
   
蟒蛇跟在母狼后面,一直上了八楼,那股毒气味在楼梯口上更强烈了,一股有点儿奇怪的甜腻腻的味道。母狼退缩着躲避着,蟒蛇却一跃而上,另一道门在巴毕的控制下,分解开了,他甩动着扁平的头,示意瑟瑟发抖的母狼跟他走,到九楼上去。
   
他们看见九楼上的一间房,里,摆满了板凳、水槽和用来做化学分析的玻璃器皿。器皿里的试剂还在挥发着那种致命的毒气,气味是从器皿里过滤纸上的灰色粉末发出的,除了水龙头的滴水声外,房间里静悄悄的,蟒蛇和母狼急忙退了出来。
    “瞧,巴毕!母狼身体摇晃着,咧开嘴巴笑了笑说,你的老朋友正在分析这些古老的毒剂,然后,他们就可以把我们全都杀掉。

   
隔壁的房间是一间展室,连接好的骷髅,在钢架展台上龇着牙狞笑。巴毕用他大蟒蛇的眼睛,不安地瞥了骷髅一眼,认出了这些用钢丝连接准确的骷髅,是现代人和现代猿的骨骼结构,还有用白色塑料组建起来的类似猿的骷髅,是莫斯特、舍利和前舍利三个古石器时代的早期人类骨骼形状。他从这些骷髅边退开,不知为什么一阵寒颤传遍全身。
       “看哪!白母狼轻声说,他们在寻找准确的尺寸结构,找到我们的线索,那样他们就可以用那种毒药了。

    房间的另一头,黑洞洞的,异常寂静,各种地图挂满了墙壁,有现在的各个大陆的地图,也有过去的;还有冰川期的地图,看上去就像是作战地图一样。上了锁的玻璃文件柜里,装满了笔记本和科研日志,蒙瑞克博士总是喜欢这样保存——
巴毕从本子封皮上的大个红色字母,一眼就能认出,那是蒙瑞克的笔迹。
   
白母狼突然毛发倒立,显得异常愤怒。巴毕见她的绿眼睛正盯住一张有流苏的中世纪挂毯,挂毯镶在玻璃镜框里面,挂在临窗的写字台上方,好像是件特别的珍品。有些退色的图案,表现一只体态雄健的灰狼,正挣脱链着它的三条锁链,扑向一个独眼的白胡须老人。
   
母狼恼怒地低声嗥叫着,巴毕很是疑惑不解,他抬起扁平的头仔细察看古挂毯,那只雄健的灰狼是芬里尔,古斯堪的纳维亚神话中的恶魔。巴毕记得老蒙瑞克曾就北欧的神话进行过研讨会,把斯堪的纳维亚的魔鬼信仰与希腊的相比较。
   
巨狼芬里尔是魔鬼洛基和女巨人的后代,长大后,诸神都对它十分恐惧,于是用链子把它锁起来:芬里尔挣脱了两根锁链,但第三条是魔链,所以一直束缚着它,直到可怕的世界末日来临之时,它才最后挣脱了魔链,杀死了奥丁,奥丁是古斯堪的纳维亚神话中的主神,一只眼睛的长须老人。母狼咧开雪白的犬牙,一步步地从挂毯边退开。
    “怎么啦?巴毕小声问,有什么危险?

    “那儿!她沙哑着噪子低吼,就在那个挂毯的图案上,它所代表的那个时代——那个时代的战争神话,人与神,与冰雪巨人之间通婚的神话,一般人都把这些神话当作故事传说,可老蒙瑞克却知道得太多,而且,我们也让他活得太久了。

   
她停下,嗅闻着香甜但致命的气味。
    “我们必须出去——马上!

    她纤细的身体颤抖着,要赶在其他的傻瓜们发现蒙瑞克和他的老婆所知道的一切,不要让他们把这个地方变成另一个捕捉我们的陷阱。她竖起了丝绸般光滑的耳朵,细细谛听着动静,巴毕,过来。他们在大厅对面——你的那些亲爱的老朋友。

    他们跑过漆黑的大厅,这里仍没有金属银阻挡他们,蟒蛇巴毕在母狼的前面,穿过了大厅角落处的通道。他吃惊地停住,抬起黑色扁平的头——
山姆奎恩和尼克斯宾维克就在他的眼前。
    “干吗这么毛躁?母狼嘲笑巴毕如此地惊慌失措,她长长的眼睛冷酷而得意,满脸杀气腾腾,我看咱们来得正是时候。她声音很轻,这些傻瓜一定还猜不到黑暗之子的化身是谁,而且,你的黑寡妇朋友也还没来得及给他们警报——你瞧,他们没有设置银箔或银网来阻止我们。我认为我们现在就可以把这些该死的人类一举歼灭,挽救我们的黑暗之子!

     
巴毕并不觉得屋里的这两个人有多么该死,尼克斯宾维克用手疲倦地支着头。在写什么东西,他略微弯曲的胸膛平坦坦的,像是耗尽了生命。巴毕偷偷窥视的时候,他刚好抬了抬头,厚厚的镜片后头,两眼布满了血丝,深陷的眼窝显得紧张惊慌,疲惫而烦躁。多日没有刮脸。下巴上毛刺剌的黑胡子茬,灰黑消瘦的脸庞疑虑重重,若是斯宾维克妈妈此时见到他的这副模样,一定会心疼死的。
      
山姆躺在靠墙的沙发上睡了,连日的辛劳使他像变了个人似的,被阳光晒得黑红的脸颊,即使睡着了也显得那么固执。_一只有力的大手从毯子下面伸出,牢牢地抓着木箱上的皮拉手。
   
木箱锁着扣吊锁,巴毕利用思维力量,渗透到木箱里看是什么东西,但感到铁箱箍和木质的箱子外,仍有一层银质的里层障碍,使他浑身发凉,很不舒服,不得已只好蜷缩起身体,箱子里散发出的香甜气体报难受,白母狼缩在他的旁边,看上去既痛苦,又害怕。
    “盯住你的老朋友斯宾维克!母狼气喘吁吁地说,
他是我们今晚的目标!。
   
尼克斯宾维克忧心忡忡地坐在写字台前,眼睛红红的,直视着蟒蛇巴毕,但他好像看不见蟒蛇和母狼。不知是不是由于夜间的寒意,尼克轻轻抖缩着瘦弱的肩膀,接着,又埋头伏案,继续工作。
   
巴毕悄悄爬近尼克,抬起又长又扁的脑袋,探过尼克瘦弱的肩头。尼克用颤抖的手指,心不在焉地摆弄着一块因年久而变黄的骨头,骨头的形状很特别。然后,又从写字台上拿起另一样东西,蟒蛇巴毕顿时感到盘绕着的躯体麻木了。
   
那个东西是白石膏铸模,像盘子的形状,雕刻得很深,其中一部分已经磨平了,而且一定被打碎过,巴毕见铸模上有个缺口,那股香甜的气味与这个模型构成一道可恶的雾障,气味之强烈,巴毕不得不把头挺得直直的,尽量躲避开,白母狼心惊肉跳地瞟了眼铸模,几乎不能站稳。
    “岩石武器的铸模,一定是!她喉咙干渴,透不过气,岩石武器一定在木箱里,它就是灭绝了我们的类种的秘密,用这该死的气体作为保护屏障,今晚我们是不可能拿到岩石武器的。她长长的舌头神经质地舔了舔尖利的牙齿,但是我想,我们可以制止你的学究朋友们破译那上面的撰文。

   
蟒蛇巴毕挺起身体,像立在那里的一根雕花柱子。尼克斯宾维克已经把铸模上所有的撰文,抄写在一张黄色的软纸上,就要开始破译了,肯定。那些奇怪的字符密密麻麻,横成行,竖成栏,其中还夹杂着尼克的笔记注释、猜测判断和各类列表。
    “巴毕,你今晚很强壮哩。

    母狼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可以看到斯宾维克死亡的绝对盖然性——这个链结很近,你完全可以抓到。她邪恶地卷起了红舌头,杀了他!她催促着,趁链结存在。

   
尼克在写字台前伏案工作,蟒蛇巴毕向他的背影凑过去,但有些迟疑,又是一股该死的香甜气味,冲进蟒蛇巴毕的鼻孔,使他几乎难以站稳,他不甘示弱,将身体盘成一个结实的圆盘。沙发上,山姆奎恩翻了个身,蟒蛇巴毕的冰凉躯体内顿时生出一阵怜悯,他能够感觉得到这两个孤立无援的斗士的坚强信念,顽强地坚守着他们的特种堡垒,与黑暗之子进行着殊死的战斗,他担心诺拉奎恩和粉脸蛋儿的小帕蒂。
        “我不能伤害他们。他轻轻地说,绝不能动山姆一个指头。

    “这可是个好机会,清除山姆,圆你与诺拉的鸳鸯梦。

    白母狼讪笑着:但是,他离那箱子太近,今晚我找不到制他死地的链结。可斯宾维克却是首当其冲——你一定要阻止他,不能让他破译成功。

   
拖着僵硬的身体,忍受着痛苦,蟒蛇巴毕步步向写字台靠近,向悬浮着的致命香气靠近,向那个石膏铸模靠近,把自己披满鳞甲的身体重重地压向正在书写的瘦弱的尼克,因为他今晚是黑暗之子的敌人。
   
他能想像斯宾维克妈妈和爸爸,听到噩耗会有多么伤心;然而,矮个子胖裁缝和他肥胖的老婆,他们在弗莱特布什大道的裁缝店,都成了遥远的旧日梦,现在都不再重要了,像老本斯特和他的小报亭一样的不重要了。真正重要的,是他自己原始凶蛮的威力,对黑暗之子的期待,和对绿眼睛母狼的疯狂爱恋,尼克斯宾维克神情紧张地翻看着郡一叠黄色软纸文字资料,他不耐烦地放下资料,皱着眉头,用折叠式放大镜,仔细察看石膏铸模,好像是核实文字资料上的错误。然后,不耐烦地摇着头,点燃一支香烟,又把它捻灭,眉头紧锁,望着沙发上熟睡的山姆奎恩。
       “上帝,今晚我怎么啦!

    他小声叨咕着,推开铸模,苦着脸又去看文字资料。要能把这一个该死的字符弄清楚就好了。他咬着铅笔,苍白的额头皱成一团,做这些武器的人,曾打败了那些恶魔,再次发掘出他们的威力,就可以再次战胜恶魔!他坚定地挺起瘦弱的宿膀,哦,让我再看看——如果这个字符的意思真的是联合’——”

    他只有机会说这么多,因为蟒蛇巴毕已经把他扁平的脑袋,甩到瘦弱的尼克和写字台的中间,他长长的身体啪、啪、啪
围着尼克连续绕了三圈,跟着使出全身的气力,收紧缠绕着的身体,抓住瞬间的链结,充分展示他巨大无比的力量。
   
这突然的袭击使尼克斯宾维克惊呆了,他消瘦、深陷的脸庞没有一丝血色,厚厚镜片后面,充血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他想呼救,可蟒蛇巴毕上半截身体死命勒住了他的喉咙,他无力地喘息着,双手挣扎着,想站起身,蟒蛇缠绕得更紧了,尼克的胸部被勒变了形,他使出最后的力气,用痉挛的手指抓住石膏铸模,向蟒蛇巴毕的肋上掷过去。铸模击中了蟒蛇,铸模发出的可怕的香气,使蟒蛇巴毕踉跄不稳,哆哆嗦嗦,盘绕的身体松开了。这只是铸模,蟒蛇巴毕趴在地板上,暗暗叫苦,不知道真正的岩石武器该有多大的威力。
       “勒紧,巴毕!白母狼不停地催促着,抓住机会,干掉他。

   
然而,尼克斯宾维克已经停止呼吸了,掷出去的石膏铸模已经落到地板上,变成了一堆碎片和灰粉。蟒蛇巴毕迅速恢复过来,把盘绕着的身体绕得更紧。尼克的骨头断裂了,喷出的鲜血撒在黄色软纸的文字资料上,撒在写字台上。
    “快点儿!母狼提醒道,奎恩要醒了!

   
她疾步跑到窗前,蟒蛇巴毕探着长长的蛇身,帮她一起在玻璃、木板、灰浆和钢材之间抓住空隙,清出通道,母狼不住地摇晃着娇小的脑袋。
    “不是那样,我们得拉起窗户。她呼吸急促地解释说,这窗户没有纱窗,我知道你的老朋友斯宾维克有个习惯,过分疲乏就要梦游。今天晚上他很疲乏,就是这个链结助了我们一臂之力。

    有毒的香气熏得母狼四肢无力,不听使唤,怎么也打不开窗钩,蟒蛇巴毕艰难地爬回帮忙,松软的蛇盘压在尼克支离破碎的尸体上……母狼灵巧的前爪和突出的犬牙一起上,
地总算打开了窗户。山姆奎恩使劲地翻了个身,像是听见了声音。
    “尼克?他唾意惺松地说,见鬼,怎么啦?

    白母狼急匆匆地指挥道:他现在醒不了——不然,链结就断了。

   
清新、琼爽的空气从打开的窗户灌进来,冲淡了浓重的毒气。母狼大口呼吸着,抖擞着雪白的皮毛。巴毕也重振旗鼓,仍不太灵活地向前扭动,拖着体温尚存的尼克,朝窗户爬去,地板上留下了斑斑血迹。
    “把他扔出去!母狼急促地说,趁链结还在!

    即使尼克很轻,拖起也不容易,更不要说蟒蛇巴毕现在身体绕了三圈,再说,该死的岩石毒气就已经够呛了,好在空气还够清新凉爽,这为蟒蛇巴毕增添了活力,他把头探出窗外,尾巴钩住写字台,把尼克破碎的尸体投出窗外。快!艾溥露贝尔不停地催促,我们要在奎恩醒来之前,离开这儿——我还要写点儿东西哩。

   
她迅速跑着绕过翻倒的椅子,轻轻跳上写字台,用柔软的前爪捏着尼克的铅笔。巴毕问她要写些什么,沙发上,山姆又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蟒蛇巴毕不顾一切地最后一次盘紧身体,然后松开了尼克。
    他盘绕着的庞大躯体滑在斑斑血迹上,险些翻个滚儿。母狼看他无奈的窘样,连忙担心地安慰说,快离开,巴毕——奎恩要醒了!

   
巴毕展开长长的身体,趁黑口气冲下九搂,尼克无力蠕动的身体,似乎还在他的盘绕之中。他使劲挺了挺身体,恼怒地摸索着丢在格兰哈文精神病院的倒霉的躯壳,生怕这会儿山姆奎恩会醒来。
    巴毕仍然能听到尼克的身体摔在基金会楼外水泥路面上的声音,骨头粉碎的声音结束了所有的一切,他在血泊里看着生命最后震颤的完结,听着楼里鸠格和查理的对话:嘿,鸠格,你不应该想什么,我再告诉你一遍。蒙瑞克和斯特的死亡是验尸官的事儿,我才不想知道木箱里是什么哩。二十美元就是二十——”

    巴毕摔到了地上——只不过不是掉在水泥路面上,也不是摔在尼克斯宾维克的身边,他摔下来的时候,抓住了自己的身体,漂浮的变形过程已经容易多了,快得多了,也不再那么痛苦了。他摔在格兰哈文病房的床边,
地直挺挺地躺在地板上。
    他是最普通的长着两只脚的人,睡得迷迷糊糊,天昏地暗。由于感冒,头有些不舒服,在地板上摔了一下更疼了。他想喝点儿什么,胃里翻腾得难受,浑身疲乏不堪,他想,格兰医生一定会告诉他,这是梦:他靠在枕头上看书,睡熟后,从枕头上滑下来,引起如此这般的一场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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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5 20:46: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 人性的抗争

随着梦境中快感逐渐消退,巴毕越来越觉得心头隐隐作痛——他确信,尼克斯宾维克真的死了,躺在基金会楼前的人行道上。
   
他摇摇晃晃地站在床边,搓揉着太阳穴上的一块儿乌紫血痕,脖子上的抓伤,还像针扎似的疼,他记起白狼曾用犬牙啃了那一口。
   
他长久地屏住呼吸,使劲摇摇自己的身体,还是去不掉那股厌恶的感觉,尼克斯宾维克真的是在梦里死了。
    他迷迷糊糊地打开灯,看看表,两点十五分。伸手去抓放在椅子上的衣服,只找到了浴袍和软底拖鞋,一定是夜班护士把衣服拿走了。巴毕满身大汗,浑身哆嗦,笨手笨脚地穿上浴袍和拖鞋,按了下按铃,急不可耐地拖着脚向外走,迎候大厅里的夜班护士——海勒小姐一头浓密的、浅得几乎发白的头发,一副女拳击手的体态。

咦,巴毕先生!我以为你在睡觉——”
    “我要见格兰医生,他告诉她说,马上。

   
她宽阔、吃惊的大脸上,露出和蔼的微笑。
    “当然,巴毕先生,她尽可能地把自己男性化的嗓音放得温柔一些,你先回床上去,我们看——”

    “女士,巴毕恶狠狠地打断她说,收起你搪塞疯子的招数。我可能是疯了,也可能没疯——我就是我。不管疯不疯,反正我要跟格兰医生谈谈,他在哪儿?

   
海勒护士退后半步,像是摆开在拳击场上对峙架势。
    “别激动。巴毕规劝道,我猜你知道如何对付一般的疯子,可我的情况有点儿不同。海勒护士似乎赞同地点了点头。巴毕步步紧逼,我想,如果你看见我变成一只大黑老鼠,一定得吓跑。

   
海勒护士继续向后退,睑色开始变白。
    “我只需要和格兰医生谈五分钟——现在。他告诉护士说,如果他不乐意,账单上多写一笔就是了。

    “很有可能。海勒护士警告说。巴毕朝她咧嘴一笑,突然,四肢着地。我不想挡住你的路,海勒哆嗦着说,我带你到他房间。

    “很聪明!

    他站起身,海勒护士退后一步,让巴毕走在前头,顺着大厅朝楼梯口走——
巴毕心里好笑,海勒护士一定以为他真能变成老鼠哩。到了病房的后门,护士指给巴毕格兰医生的住所,住所的灯已经熄了。他走出病房,朝格兰医生的住所走去,心想,这下护士小姐可以松口气了。
    巴毕还没走到,格兰医生楼上的灯就
地亮了,一定是海勒护士打了电话。高大文雅的心理学家不等巴毕到,就已经在门口迎候了,他身穿一件很特别的晨衣,满面的睡意。
    “喂,巴毕先生?””又发生了,巴毕脱口而出,又做了一个梦——而且我知道,这不仅仅是个梦。这次,我是一条大蟒蛇。我——我杀了尼克斯宾维克。他停下来喘了口气,我要你给警察打电话。他们一定会发现尼克躺在人类研究基金会九楼窗外的地上,已经气绝身亡。凶手是我。

    巴毕抹去额头上的凉汗,瞟了一眼格兰医生,看他会作何反应。可是,这位心理学家眨了眨他倦意依旧的棕色眼睛,抖了下裹在精美晨衣里的肩膀,深表同情地微微笑,甩了下乱蓬蓬的鬈发——
医生的甩头动作,唤醒巴毕内心深处的什么东西,他有一种温暖的、解释不清的熟识亲切感。
    “打不打?巴毕紧逼着问,你给不给警察打电话?

    格兰医生很镇静地摇了摇头:不,我们不能那样做。

    “但是,尼克斯宾维克死了!巴毕颤抖着声音说,我的朋友——”

    “我们不能心急,巴毕先生。格兰懒洋洋地抬起肩膀,如果那儿没有尸首,我们就会让警察局的人白跑一趟。如果有,我们又难解释清楚,我们怎么会知道。他红棕色的脸膛上露出可爱的微笑,我是严谨的唯物主义者——那些警察可是残酷的唯物主义者。

    巴毕的牙齿咬得格格响:你认为我——我真的杀了他?

    “根本不。格兰安抚似地对他说,海勒护士肯定地对我说,你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直到几分钟前,都睡得很沉。然而,我的确意识到另一个可能性,很有趣,也许可以解释你的梦。

    “嗯?巴毕愣了一下,是什么?

   
格兰疲倦地眨了下眼。
    “你一直都在设法解开一个谜团,你的老朋友,奎恩和他的助手们为什么行动如此诡秘。格兰医生的男低音,显得很随意,很缓慢,你也清楚地意识到,你没能找到任何确切的答案。但是,潜意识,请记住,可比我们通常想像的要狡猾得多。

   
说着,他故意把自己晒成红棕色的手指交叉起来。
    “而潜意识当中,巴毕先生,他严肃地继续道,你有可能怀疑尼克斯宾维克会被从某个窗口甩出去。如果你的潜意识凑巧真与实际情况相吻合,警察就有可能在你所说的地方,找到尼克的尸体。

    “胡扯!巴毕一下子火冒三丈,只有山姆和他在一起——”

    “正是!格兰点点头,意思说,这正是我所暗示的,你主观意识当中,当然拒绝接受这个概念,即山姆奎恩可能是凶手——甚至你主观意识的拒绝。本身就很有意义,因为,在潜意识当中,你可能希望山姆奎恩是凶手,并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巴毕骨节突出,毛茸茸的手握成了拳头。
    “——我不可能那样想!他气急败坏,沙哑着嗓子说,——那纯粹是魔鬼的想法。他猛地向前抽出身了,不知该说什么好,这纯粹是荒唐透顶。我告诉你,医生,山姆奎恩和诺拉奎恩两人是我最好的朋友。

    格兰轻轻地、试探性地问:他们俩都是?

   
巴毕的拳头握出了汗。
    “闭嘴!他的声音嘶哑着,——你不能对我这样说!

   
格兰连忙退到亮着灯的门廊,举起双手。
    “仅仅是个推测,巴毕先生。他轻轻点着头,微笑着表示让步。你如此强烈的反应向我表明,这是一个敏感点,不过,我看现在没有必要就此进行深入的探讨。今晚就让我们忘掉所有的问题,回去睡觉,你看怎么样?

   
巴毕艰难地舒了口气,把手插进浴袍空荡荡的大口袋里。
    “好吧,医生。他附和着说,很抱歉打搅你了。他正准备离开,却突然转过身,用低沉发抖的声音,狠狠地说:但是你错了,格兰医生,我爱的女人是艾溥露贝尔。

   
格兰医生略带讥讽地笑笑,随手关上了门。
   
巴毕踏着月光,在结下霜花的小路上,慢慢地往回走,整栋病房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窗口透出惨淡的灯光。他突然觉得用两条腿走路有点别扭,用人的两只眼睛观看夜晚,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听不到梦里听见的声音,闻不到梦里闻到的气味。
   
他发现周围的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狂吠,静静听一下罗维娜蒙瑞克的尖叫,隐约还在什么地方向重病区传过去。又有几个窗口亮起了灯光,不知病房里是否有什么紧急情况。罗维娜充满绝望和恐惧的呼喊声,已经听不见了。
    巴毕回到病房,心里很是不舒畅,格兰是个傻瓜——
或许更糟。没有哪个正直的心理学家会如此信口开河。不错,他曾经爱过诺拉,那是在她和山姆结婚以前了。
    山姆出去考察挖掘的这段时间,他击看望诺拉的次数可能多了点儿——
但是,格兰让人作呕的结论,实在是无稽之谈。他与诺拉之间,没有什么隐瞒着山姆的事情,也没有任何正当的原因,他会希望山姆遭殃。
   
关于叫警察的事儿,巴毕认为,格兰倒是对的。这样的电话,无疑会使自己陷于尴尬的境地,人家自然会认为自己要么是疯子,要么是谋杀犯。然而,他无论如何还是认为,尼克斯宾维克死了,躺在楼下的人行道上。他握紧僵硬的拳头,深深地吸了几口夜晚的凉爽空气,格兰残酷的推断让他惶惶不安,山姆可能会被误认为谋杀犯。
   
巴毕觉得应该做点儿什么。
   
他赶紧回到病房二楼,他可以使用办公室的电话,海勒护士答应得很爽快。于是他打电话给诺拉。诺拉马上就接丁电话,好像她一直等在电话机旁似的,而且她的声音,像是吓得变了声。
    “威利——现在有什么事儿?

    “山姆从基金会打电话没有?他自己急促的声音也相当反常,请你现在给他打个电话,把他叫醒。要他——要他找找尼克斯宾维克。

    “为什么,威利?
诺拉气喘吁吁地问。
    “我知道尼克发生了不幸。他说,山姆因此而处在极大的危险之中。

   
诺拉很久没有答话。巴毕听得见她焦虑的呼吸,也听得见书房写字台上闹钟的嘀答声,巴毕知道电话就在写字台上,此时的嘀答声,显得异常的均匀,异常的缓慢。她终于又说话了,语调紧张而哽咽。
    “你是怎么知道的,威利?

   
闹钟毫不留情地继续嘀答着,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常规而已,诺拉。巴毕不自然地支吾着,消息来源保密——这是我的事儿,你是知道的。他顿了一下,这么说,你已经知道了?““山姆刚刚告诉我的。她的声音轻极了,他像疯了似的,好像要失去控制了似的。

    “尼克——”巴毕说不出话,他使劲儿张了张嘴,尼克怎么样?

    “他从窗户掉了出去。突如其来的震惊使诺拉的声音变了调儿,是他们基金会顶楼,特殊实验室的窗户。山姆说他死了。

   
闹钟嘀答着,巴毕能听见诺拉大声的喘息。
    “我的消息来源也是这样。巴毕嘶哑着声音支吾着,我要你提醒山姆,诺拉,我认为他现在处境很危险。

    “怎么会?诺拉虽然尽量控制着自己,但仍听得出她有些歇斯底里了,山姆推测他是睡着了,梦游走出窗外的——他时常梦游,你也知道。可是,山姆是不会的。

   
诺拉颤抖的声音显得她有些生气了。
    “威利——你觉得——山姆会有什么危险?

   
闹钟继续嘀答着,巴毕喉咙干得要冒烟了。
    “只有山姆和尼克两人在楼上。巴毕声音含糊,说话速度很快,他们守护的似乎是很有价值的东西,那个从戈壁带回来的木箱里的东西。知道内幕的人中,已经有两人死了,况且,蒙瑞克博士和莱克斯斯特的死都很蹊跷,现在,又加上了尼克。

    “不!诺拉声音很低,但她是在低声喊叫,不,威利——别!

    “看上去是选样。巴毕对诺拉说,我知道那些警察。他们会认为山姆为了木箱里东西的利益,而杀死尼克,至少在他们知道木箱里到底是什么之前会这么认为——而我觉得山姆不会告诉他们木箱里到底是什么的。

    “可是山姆没有杀人!诺拉小声愤怒地说,山姆没有——”

    她的声音戛然止住了。闹钟嘀嘀答答的声波,在死一般寂静的沉默中慢慢延伸扩展着。巴毕终于又听到了诺拉的呼吸,她长长地重重地出了口粗气,谢谢你,威利。听到诺拉万般惆怅有气无力地声音,巴毕喉咙热辣辣的。我就给山姆打电话。她说,我提醒他。她突然颤抖着声音申辩说,可是他并没有干什么!

    巴毕使劲甩掉浴袍和拖鞋,一头倒在床上。他想睡一会儿,可心里乱糟糟的。一会儿盯着玻璃窗上蟒蛇通过时,分解掉的钢网,一会儿又回想起蟒蛇收紧身体时,尼克骨头发出的清脆骨折声。巴毕按铃喊护士海勒,要地送些安眠药来,可他还是睡不着,白母狼又在叫了:威利巴毕!她的声音很远,显得很焦急,能听见我吗,巴毕?

      “听得见,艾溥露。他含糊地带着睡意,晚安,亲爱的。

    “不,巴毕。巴毕仿佛听见她竭力抗议,你必须再变一次,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今天晚上算了!巴毕恼怒地完垒醒了,今晚我们已经杀害了尼克——山姆就要被指控谋杀了。今晚的罪孽还不够吗?

   
艾溥露的声音变弱了,似乎巴毕野性的觉醒,在他俩之间建立了某种微妙的关系。
    “干得是很漂亮。母狼温情脉脉地说,可是还不够——”

    “我够了。巴毕根不客气,我不想再做梦了,我知道,我没有听见你,这是真的。

    “但是你听见了。她的声音继续纠缠,别跟自己过不去,巴毕——这不是梦。我知道,睡觉时变形比较容易,那是因为,人的部分仍然统辖着你的主观意识。现在放松,听我说。

    巴毕在床上不住地翻身,迷迷糊糊地嘟囔着:我不听,我就不做梦——”

    “根本没有什么梦。母狼轻声说道,杜克大学超感官知觉的研究者们找到了足够的证据,证明超感知觉的存在——如果他们知道如何挑选实验对象,找像我们这样的,他们的结果会更理想。我知道你能听见,别跟我要脾气!

   
巴毕把脑袋使劲地在枕头上来回摇。
    “听得见也不听——”

    “巴毕!母狼的声音突然变成了命令,你必须听着——然后变形到我这儿来。现在!挑你所知道的最恐怖的变形——因为我们要对付的敌人,比小小的尼克强大得多。

    “嗯?巴毕大声嘟哝着,什么敌人?

    “你的瞎寡妇朋友!母狼喘着气说,那个叫蒙瑞克的女人——呆在格兰那个可笑的科研医院里,实在不错,没人理会她语无伦次的疯话。可是,巴毕,她出来了——她想去山姆奎恩那儿!

   
巴毕的脊背一下凉到底。像他作灰狼巴毕时,鬃毛倒立起的感觉样。但是,现在他是人,巴毕不安地告诫着自己。他能够感到凉爽平滑的床单,自己光滑的人的皮肤,他迟钝的人的听觉所能接收到的医院里各种声音:其他病人在他们自己房间里的呼吸声,远处海勒护士匆匆的脚步声,不断的电话铃声。巴毕完完全全的是人,而且,几乎是完全醒着的人。
       “去山姆那儿?他大声重复着,她知道什么?

    “她知道黑暗之子的名字!

   
母狼鬼魂般的悄悄低语可怕极了。
   
巴毕震撼了,浑身颤抖得不能自持,抬头看看漆黑的房间,窗户映出一块长方形的亮光,门缝透进狭窄的一小条昏黄的灯光,他仍然是完全的人,他不断地对自己重复着,并且很清醒,可面对如此清醒的魔幻,巴毕透不过气来,喉咙发干。
    “他们害怕的那个人?巴毕说,阴谋家——谋杀着——秘密特使——不管怎么称呼他——就是老蒙瑞克临死前说过的那个家伙?

    “我们所期待的救世主。

   
母狼的低语。
   
巴毕僵在床上,身体抖个不停。
    “他是谁?他历声问道,叫什么名字?

    “真的,巴毕!声音根轻很远,他听到艾薄露贝尔媚声媚气的笑,你不知道?

    巴毕不耐烦了,顿了一下,说 我想我可以猜到。他冷不丁地说,我想一定是你的朋友普斯敦特伊先生!

    他等着她的回答,可却没有,他自己在漆黑的房间里,没有了睡意,也没有变形。他听得见自己手表嘀答的响声,看得清表盘上的夜光指针:四点四十分了,离天亮还有两个小时,他决定,太阳出来前坚决不睡了,不敢睡——“不,巴毕。悄悄的呼唤吓得巴毕几乎魂不附体,黑暗之子不是特伊先生,但是,你一定要用行动去证实,你配得上知道他的名字,今晚就可以——杀掉罗维娜蒙瑞克!

      
他愣在床上,气愤地把被单蹬到一边。
    “你休想让我去伤害她。

    他顽抗着,不管是做梦,还是醒着!再说,她根本就没出去,傍晚我还听到过她在病房里喊叫,她在重病区,门是锁着的,有护士值班,她不可能出得去。

    “可她的确出来了。悄悄的低语声变成了更细小的一线思维,而且正往山姆那儿去呐。

    “她不可能找到山姆。他轻蔑地说,又老又瞎,精神失常——”

    “可是,她精神并小失常!远处的小声音又来了,和其他很多人一样。因为她知道得太多,才让她瞎了。精神病院是个好去处,巴毕,就是要把这样的敌手关在那儿。可惜你的小黑寡妇朋友本事不小,比我想的要大得多——因为她和我们的血缘很近,比一般的人类能力大得多。

    “她老了!他气吁吁地说,她看不见。

    “我知道她的眼睛是看不见。白母狼撒娇地说,是我们把她的眼睛挖掉了!可她有其它的办法,感觉敏锐极了,足以发现黑暗之子。地和老蒙瑞克一起工作多年,知道得太多了。

    “——”巴毕嘶哑着声音说不出话来,我不——”

   
他坐在床边,颤抖着,淌着冷汗,拼命地摇着头。
    “得了,巴毕!巴毕无法逃脱那股细小思维的干扰——或者说,这就是精神病发作?做最可怕的变形。母狼催促着,要用利爪把她抓倒,利齿撕碎她的喉咙,我们一定要杀死她——”

    “我就不!他声嘶力竭地喊着,一下又放低了嗓门儿,不然海勒护士会听见的,我洗手不干了,艾溥露贝尔小姐!他也用同样悄悄的声音答着,不再做你阴谋计划的工具,杀害我自己的朋友——不再跟你干了!

    “可你,巴——”

    巴毕地跳下床,纠缠不休的小声音没有了,愤怒和震惊截断了可怕的幻觉——
他当然没有任何杀害罗维娜的企图,不论是在梦里,还是醒着,他都坚决不会。
   
他喘着粗气,大汗淋漓,不停地来回踱着步了。
    鬼魂股的小声音果然完全停止了——
他停住脚,站在门口仔细听着,走廊对门的家伙拉开节奏,鼾声雷动,是那个输了棋就推棋盘的家伙,楼下的另一个家伙大声怪叫着什么。
    巴毕打开门再听。其它的病房也有男人大叫,女人高声啼哭,走廊里咚咚的脚步声,汽车门地关上,嗡嗡
的发动机,刺耳的刹车声,是车拐上高速公路的速度太快了。
    罗维娜蒙瑞克真的跑出来了——面对这样的事实,巴毕呆了,麻木了。他知道她跑掉了——怎么知道的,他不很肯定。也许——和蔼可亲的格兰医生一定会这样解释——
他自己出了点儿毛病的潜意识,把杂乱惊慌的搜索声音,统统编织成母狼在自己耳边的悄悄话语声。
    他轻轻地披上浴袍,穿上拖鞋,把他的支票夹和车钥匙塞进浴袍宽大的衣袋。虽然分不清什么是事实,什么是幻觉,也不能坐视罗维娜目前的危险境地——
他不敢相信母狼的话,这次不论发生什么。
    他都不能等闲视之——
但绝不作黑暗之子的帮凶。
   
到门口他突然停住了,不安地回头向床上张望,床空荡荡的,没有留下人类的空瘪躯壳,他放心了,轻轻地走到走廊上。走廊静悄悄的,他撒腿向楼梯口跑击,却听到巴赞医生的声音,很富磁性的由于气愤而拖长了声调。
    “嗯,护士?

    “是,医生。
一个惊慌失措的护士胆怯地答应。
    “你有什么理由吗?

    “没有,先生。

    “那个病人怎么就能跑掉呢?

    “我不知道,先生。

    “最好查明原因。巴赞医生很不耐烦地说,专门跟你交代过,特别护理她,病房门是锁着的。你早就知道她总是想跑掉。

    医生稍微缓和了一下口气,难道她从墙缝里消失了不成?

    “我想是的,先生。

   
巴赞医生顿时大发雷霆。
    “我的意思是,先生——”

    护士结结巴巴地说不清楚,我不知道她怎么会跑出去。

    “那你又知道她些什么呢?

    “司怜的蒙瑞克夫人——”

    护士好像边说,边控制着自己不要哭出来。她伤感极了,您知道的——从昨天早晨散步以后。整夜没有睡觉,求我放她去找奎恩先生。

    “后来呢?

    “后来好多狗都一下大叫起来——是快到半夜的时候——可怜的蒙瑞克夫人也尖叫起来,而且不停地叫。格兰医生吩咐过,如果必要,就给地打镇静剂,我觉得她需要打一针,于是,我就去准备,等我准备好回来,其实只有一小会儿的时间,她就不见了。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儿报告?

    “我找遍了走郾,先生——可是没有。

    “再找。巴赞打断护士的话,我去组织系统搜寻。她实际上是受了惊扰——我担心她会发生不测。

    “知道了,先生。护士抽泣着,她受的惊扰可实在不小。

    “小心不要再惊扰了其他的病人。巴赞医生继续吩咐着,不要走漏风声,不然会招致新闻曝光。我请多尔医生去警察局报案,一定要找回病人。

   
巴毕不停脚地朝前走,没听见护士是怎么回答的,他悄悄地溜下楼梯,走廊里亮着灯,但是静悄悄的,吓坏的护士跟在咋咋唬唬的小个子巴赞医生后面进了办公室,巴毕这才连忙溜出了后门。
    成功了,巴毕心花怒放,得意洋洋,心中的主意己定,脚步也随之加快,罗维娜蒙瑞克真的逃走了,像母狼悄悄告诉他的一样——但是,这次他绝不跟他们一伙儿,伤害双目失明的老夫人,他胜利地抵御了母狼邪恶的呼唤——或者,那只是自己病态的潜意识?他完完全全地醒着,而且是人的样子。他知道罗维娜的危险——危险来源于同一个狡猾杀手,用小黑猫的毛系害了她的丈夫;萨迪思山上的车祸,害了莱克斯斯特;基金会顶楼的坠楼意外,夺去了尼克斯宾维克的生命。但是,这次他不再是艾溥露的,或者说不再是她的巫术——或是犯罪——
的驯服工具了。
     巴毕仍然不知道游戏的全部规则,不知道游戏的赌注,也不知道其他的玩家。但是他是个叛逆了的玩家,现在他要坚持到底,为了他自己,为了整个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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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5 20:53: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 危险的变形

巴毕穿着单薄的红色浴袍,冒着冷飕飕的夜风,一口气跑到主楼后面的停车场,找到了自己那辆破旧的汽车,从浴袍的大衣袋里摸出钥匙,小心翼翼地开始发动冰冷的引擎。他正要把车倒出停车位时,探照灯突然扫了过来,一个身穿皱巴巴白色制服的大个子冲出主楼,大喊着向他跑来。

巴毕没有理会,只顾往前猛冲,停车场的值班员打着手势,招呼他停车,却险些被他撞倒,他的车像脱缰的野马,在车道上颠簸,直冲向漆黑的高速公路。巴毕慌慌张张地瞥了一眼后视镜,没有车追赶,他这才稍敢放慢了些速度,沿新河路向克拉伦登方向飞速奔驰,眼睛却仍不停地向路边搜索着蒙瑞克夫人的身影。

车速不能过慢,最重要的是尽快找到夫人,要赶在医院的人前面,不能让他们把她拉回格兰哈文,关在重病区病房里哭天喊地,而没人理睬。也不能落入恶魔的毒爪,像害死她的丈夫那样,把她残害。
   
他把车速保持在四十英里,竭尽全力向漆黑的路边搜索着,公路西面远处有车灯隐约出现,但新河路一带却没有任何车辆。偶尔路边有野兽的眼睛在黑暗中闪动,随着它们转身逃走,他们眼睛的亮光也跟着消失了。什么都没有,已经到鹿溪桥了,找到夫人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了。
   
第一次去格兰哈文探听罗维娜消息,就是在这儿,差点儿和一辆对面开来的卡车相撞送命,鹿溪桥距格兰哈文足足有两英里的路程,罗维娜双目失明,孤身一人,不可能走这么远,她不会像白母狼说的那么强大吧。

看见她了,在鹿溪桥附近。消瘦、孤独的身影,急匆匆地向前赶路,她身穿的黑色衣服,在夜幕中很难分辨——
巴毕猛地刹住了车,幸好没有撞到她,没有。
   
她很安全,巴毕松了口气,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危险虽仍步步向她逼近,他还有时间帮她,帮她挫败隐藏的黑暗之子的阴谋。离罗维娜还有十几码,巴毕猛地刹住车,刚巧,后视镜里反射出远处车辆前年灯的亮光。
   
是从格兰哈文停车场开来的车,但是巴毕仍有时间。他盘算着,把罗维娜接到车上,直接开到山姆奎恩的基金会。绝妙的计划,巴毕心里有了底,手牢牢地握住方向盘,重新生起的希望使他忘掉了隐藏的危险。

这样的举动足够消除罗维娜对自己的误解,也能消除山姆毫无根据的怀疑,兴许还不止这些。罗维娜曾和蒙瑞克博士一起工作,她可能真的有什么要告诉山姆奎恩,也计还会为巴毕指点迷津——
真的指明黑色之子姓甚名谁。

可怜的罗维娜一定听到了刺耳的刹车声,巴毕见她慌忙躲向路边,却被镶路石绊倒,狠狠地摔在水泥路面上,又不顾一切地挣扎着站起身。巴毕打开车门,探出身子招呼,罗维娜!等等——我来帮你。罗维娜似乎吓了一跳,身体缩成一团,转过身来倾听。让我来帮你上车吧,巴毕大声喊着,我带你去山姆奎恩那儿。

   
罗维娜朝巴毕走过来,仍然迟疑着。
    “谢谢你,先生。她的声音嘶哑,有些喘不上气,不过——你是谁呀?

    “我愿意尽量帮你,罗维娜。巴毕轻言细语地对她说,我是威利巴毕——”

   
罗维娜早就听出了巴毕的声音,她不等巴毕说完,就开始大声哭叫起来,嘴巴大张着,黑洞洞的,与真正的精神失常人没有两样。她边哭喊着,边跌跌撞撞地反转身跑,一下子撞在桥的水泥护栏上,她顺势抓住护栏,以免再次摔倒,然后疯狂地朝桥的另一头跑去。
   
巴毕呆愣着不知所措,从后视镜里可以看到的灯光越来越亮了,追赶来的车越来越近了,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没有他的帮助,罗维娜是不可能走到山姆奎恩那儿的。

巴毕让车速保持低档,脚放在加速器上——
他紧张极了。
   
白母狼出现了。
   
巴毕知道母狼不可能在这里,现存绝对没有梦境,他完完全全是清醒着的,放在方向盘上的手的确是自己的手,人的手掌。但是皮毛闪亮的白母狼,也那么活灵活现,甚至比正在奔跑的罗维娜还要真实。
   
母狼跨着优雅的步伐,跃出黑暗,跑到引桥前面,后腿支撑,端坐在路中间。
   
巴毕的车灯光柱照在她雪白的皮毛上,反射着她眼睛里的闪闪绿光。
   
强光一定使她很痛苦,可她仍然朝巴毕笑着,垂着长长的舌头。
   
巴毕猛地踏死刹车踏板,车还是没能及时停住。他甚至没有时间思索母狼到底足否确实存在,还是荒唐的幻影,距离太近了,他所能做的都是本能的反应。
   
汽车的左边挡泥板撞在桥的护栏上,方向盘反弹回来,打在巴毕的胸上,头碰到挡风玻璃,车胎的急促摩擦声、金属的强烈撞击声和玻璃的粉碎声打破了寂静的黑夜。
   
当头撞在挡风玻璃上的一刹那,巴毕两眼直冒金星,等他重新坐定喘过气来,胸部疼痛难忍,头也阵阵作痛,幸好没有出血。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夜晚的寒气使他瑟瑟颤抖,他使劲地裹紧单薄的浴袍。汽车横搁在桥中间,马达熄火了,右车灯依然亮着,汽油味夹杂着橡胶烧化了的焦糊味,肯定再没有母狼的幻觉了,可巴毕仍禁不住向前张望。
    “干得好,巴毕!白母狼献媚似的轻声称赞,我真没想到这是你最可怕的变形哩!


这时巴毕看到了,母狼斜眼瞥着身旁一堆黑糊糊、毫无声气的东西,那堆东西刚好在车灯光柱以外,巴毕看不清到底是什么——
然而,再往前看,桥的那边不再有罗维娜的身影晃动,也听不见她急匆匆的脚步声,痛苦使巴毕几乎昏厥过去。
    “什么?他吓得说不出话,是谁?——”

   
母狼灵巧轻快地跳过那堆黑糊糊的东西,跑到汽车旁边,眼睛里闪动着得意的荧光。她朝巴毕龇牙笑着,舌头不停地舔舐嘴头和犬牙上的暗红污迹。
    “干得真够利索,巴毕!她欢快地喃喃着,刚才呼唤你的时候,我感觉出了特殊的链结——瞎着眼睛的女人在高速公路上,穿的是黑色衣服,由于过分的紧张而听不到汽车的声音,这本身就包含着极大的死亡机率。我们非常娴熟地抓住其可能的链结,对她来说,你的变形是虽恰如其分的。你把她弄倒时,她的项链断了,银珠也就散落了——我看她再也不能告诉山姆奎恩黑暗之子到底是谁了。

     
白母狼扭过头,竖起耳朵听着。
    “他们来了,巴毕——格兰哈文的那些傻瓜们。远处车灯的亮光照在母狼的身上,她连忙跳到路边的阴影里,我们最好马上走。她催促着。继续开车,就让这个断了气女人躺在这儿吧。

    “断了气?巴毕重复着,声音嘶哑。——你叫我干了什么呀?

    “仅仅是你的应尽职责呀,


她抚慰地说,在我们与人类抵抗中的应尽职责——
像那个寡妇那种可恶的混血杂种,利用我们血缘的强大威力,反过来跟我们对着干!

巴毕,你用实际行动证实了自己——现在你完全站到了我们一边。她的绿眼睛向格兰哈文的方向望着,继续开车!她大声叫苦,赶在他们之前!

   
母狼一闪,悄然消失在夜幕当中。
   
巴毕麻木地坐着不动,直到反光镜投射出渐渐逼近的车灯,才从这突如其来的灾难中突然惊醒,他挣扎着爬出汽车,茫然地向平瘫在路上的尸体慢慢靠近,母狼留下的得意之作。
   
巴毕扶起罗维娜蜷缩在一起的松软身体,已经感觉不到她的脉搏,听不到她的呼吸了,仍带体温的鲜血,浸湿了他的双手,扯得粉碎的黑色衣衫无言地告示巴毕,母狼锋利的犬牙是何等的无情。惊愕和惋惜使巴毕难以自持,臂弯里的罗维娜似乎重如千斤,他小心翼翼地把她重新放回地上。再没有什么可做的了。
   
巴毕慢慢移动开自已照在罗维娜身上长长的身影,呆呆地转过身,看着驶近的车灯已越过了最后一道山粱,就要到鹿溪桥了。寒风吹在他的手上,鲜血渐渐变得冰凉凝固了,他久久地站在罗维娜身旁,等待着,什么都不愿想。
    “快开车走,巴毕!厉声的警告吓了巴毕一跳,声音是从黑暗中传来的,格兰哈文的那些傻瓜,不懂思维力量操纵盖然性,你不应该让他们见到你在尸体旁边。白母狼的悄悄而温和地催促,到我的特洛伊勇士花园——让我们为黑暗之子干一杯!

   
这可能只是紧张的自言自语,自己潜意识中掩盖着的强烈愿望,也许更糟。他没有时间考虑这样的思维谜团,后面的车灯已经把他的周围照亮了。
   
罗维娜蒙瑞克早已停止了呼吸,横躺在他的车前,她的鲜血浸满了巴毕的双手,格兰哈文的护士可以在法庭上证明,罗维娜早就对他恐惧万分,而他却不可能对陪审团说,罗维娜是被一只白色的母狼咬死的。
   
越来越亮的灯光照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他慌手慌脚地钻进汽车,猛踏发动机,马达怒吼了,他试着把车倒出桥的护栏,可方向盘却怎么也转不动。他不得不又跳出汽车,借着身后雪亮的车灯一看,原来左边的挡泥板种车轮绞在了一起。

恐惧和紧张使巴毕不住地发抖,大口喘着气,他站到撞弯了的保险杠上,用两只手用力扳直绞进车轮里的挡泥板。手指湿漉漉的抓不稳,他便随手在冰凉的车身钢板上揩揩再扳,随着他
地用力一扳,变形的挡泥板复位了。
   
另一辆汽车随即在他旁边停了下来。
    “喂,巴毕先生!雪亮的车灯后面,传来巴赞医生恼怒的声音,像是出了麻烦吧。

   
巴毕把手伸到挡泥板后面摸了摸,车轮和挡泥板已经离开足够的距离了。他用手挡住强烈的灯光,跑回横在路上的车旁,满腹的惋惜和恐慌仍使他不住地颤抖。
    “巴毕先生,等一等!他听到了人行道上杂乱的脚步声,只要你还是格兰哈文的病人,就有资格享受所有的礼遇,但是你应该知道,你是不应该这样出院的,不经格兰医生同意,我们恐怕要——”


一股不可言状的畏惧感驱使着巴毕不等他说完,便一下钻进车里,然后倒车,加大油门,两辆车的保险杠喀嚓
一声相互重重地顶撞,玻璃晔啦啦碎了一地,巴赞医生的车灯熄灭了。刚才还算好言相劝的巴赞,顿时怒气满腔。
    “巴毕——停车!

   
巴毕没有停车,他驾车慢慢绕过白母狼抛下的受害者,车轮在滑溜溜的东西上打了下滑,弯曲的挡泥板划过桥护栏,巴毕及时控制住了方向盘,车怒吼着冲过了鹿溪桥。
   
被撞坏的车灯再也不亮了,巴赞医生得用半个小时的时间,走回格兰哈文打电话。黎明时,警察才有可能出动,搜寻一个开车撞了人后跑掉的疯子,他穿着医院的红浴袍,开的车上沾满了血迹。
   
巴毕凭借着剩下的一个车灯,绕开路边的障碍,白母狼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巴毕加快了车速,可车身却向左边打转,一定是刚才和巴赞的车相撞时,把什么搞烂了。他握紧方向盘,制止车身左偏,车子怪叫着,超过了四十英里的速度。
   
巴毕被深深的懊悔和无尽的孤独包围着,他虽抛下惨死的罗维娜蒙瑞克,可却忘不掉心头无限的追思。上大学时,他和山姆奎恩借住在罗维娜的家里,她为他们在钢琴上演奏各种他们所喜欢的乐曲,要爱尔浮德小姐为他们拿来各式点心和牛奶,耐心倾听他们各种琐碎的小麻烦,在他痛苦的记忆里,那段时光是他一生最幸福的,她的确是一个真正的高尚朋友,可是现在,她再也不能给他安慰和幸福了。
     
在他记忆的一个阴暗角落里,艾溥露在黑暗中微笑,莹绿色的眼睛充满了诱惑。巴毕记得白母狼曾要他去特洛伊勇士花园,为黑暗之子干杯。惊恐无助中突然的冲动,驱使他作出决定,去找艾溥露贝尔。她曾表示要为他熬咖啡的,也许,她能够帮忙。巴毕放慢车速,留意寻找她的住址,眼前浮现的高个子红发女郎的特别微笑,一下变成了嘴头挂着血迹的白母狼的狞笑。巴毕吓得抖成一团,驾着车一个劲儿地向前开。
   
没有什么地方可去,脑子也不听使唤,巴毕开车拐下沿河的公路,来到一条僻静的岔路尽头,把车停在茂密的树丛中,直到黎明的寒冷侵透他身穿的浴袍,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

巴毕从昏昏沉沉的麻木中猛然惊醒,情不自禁地连忙躲避透进车内的亮光,记得白母狼曾提醒过日光的危险,灰狼巴毕也曾领略过日光的威力。现在,日光却不会伤害他,不过,大天白日下,弯曲的挡泥板却是掩盖不住的——
警察可能正在搜寻在鹿溪桥护栏上撞弯左边挡泥板的旧轿车。
   
清晨很冷,巴毕不住地打颤,他重又发动汽车,返回沿河的公路,专找最僻静的线路,朝大学校园开去。后面有车的时候,他便一直向前开,不敢加速,也不敢拐弯,只有当尾随的车辆停车或拐弯后,才谢天谢地似的松口气。
   
离校园还有半英里时,巴毕把车停在了一个小胡同里的一家木材加工厂背后,借着黎明的光亮,从座位下面摸出一把老虎钳,打开水箱盖,倒出混杂着防冻剂的热水,洗去已经凝固在手上的血迹,穿过渐渐苏醒的街道,一瘸一拐地向山姆奎恩的小平房走去。
   
一个男孩儿骑着自行车,迎面向巴毕过来,把叠好的报纸投到每户人家的门前。巴毕真想拐向另一条街道,避开男孩儿,可他还是忍住没动,尽量保持镇静,站在路边,装得睡意惺忪的模样,从衣袋里摸出一个十分的硬币。
    “《星报》,先生?


巴毕随便点了点头:不用找钱了。

   
男孩子把一份报纸递到他的手里,又拿出另一份投到下一户门前,然后蹬着自行车接着向前走。
   
巴毕看见他不住回头,奇怪地望着他的医院红色浴袍,和灰色法兰绒软底拖鞋。男孩得知警察在搜捕肇事逃犯时,会想起巴毕的。

巴毕留心不让男孩儿看到绣在浴袍上格兰哈文
那几个要命的字眼儿,即使是他回头张望,也不太要紧。然后慢慢打开报纸,当飘散着油墨味的大号黑体标题映入眼帘时,巴毕真像当头挨了一闷棍。

史前的诅咒”——或是杀人狂——
掀起第三次血案尼克斯宾维克,31,科研基金会考古学家,今晨死亡,特别警卫人员于人类基金会科研大楼九楼窗外发现其尸体。特别警卫人员受雇于基金会,是继本周另两位科学家相继死亡后专门安置的。
   
史前的诅咒真的一路跟踪基金会的考古勘察小组,从亚洲挖开的墓穴追到克拉伦登吗?这个私人考古小组的幸存者,否认任何关于勘察小组发掘结果的流言,否认在现为阿拉山荒漠地区的人类发样地有激动人心的发现,然而,斯宾维克的死亡已使死亡人数增至三人。
   
马克蒙瑞克博士,该基金会的创建者和领导者,于本周星期一晚上在市政机场究然死亡,死亡发生之时正值包括博士本人在内的小组全体成员所乘坐的飞机飞抵本市不久。莱克斯斯特,小组较年轻的研究人员,死于星期四清晨,在驱车离开本市以西四十英里处的萨迪思山。
   
据警方负责人奥思卡单和TE派克称,山姆奎思,该基金会的另一名成员,正在被寻访与斯宾维克之死有关的问题。单和派克暗示,山姆奎恩的证词将有助于揭开前几起离奇的死亡之谜。

单和派克对史前诅咒
一说不屑一顾,他们认为考古人员次亚洲带回来的绿色木箱更可能对三起死亡事件提供惊人的解释。
   
据悉,奎恩是惟一与斯宾维克一起呆在大楼实验室的,单和派克称,斯宾维克正是从实验室的窗户掉出窗外,或是被抛出窗外,坠楼身亡的。

报纸从巴毕冰凉的手中滑到了地上。也许,谋杀真的已经发生了——回忆格兰医生的无情结论,让巴毕十分不安,他拼命摇晃着脑袋,山姆奎恩不可能是凶手——
那是不可想像的。

然而凶杀是一定有的。罗维娜蒙瑞克是第四个蒙难者——仅仅解释为巧合是不可能的。在光怪陆离和不可思议的怪圈之外,巴毕觉得他能够看清一个狡猾残忍的思维力量,操纵着貌似偶然事件的发生。黑暗之子
,如果这个名词有任何含义的话,那它就是答案。

但谁是黑暗之子——
巴毕无可奈何地回避着这个问题,虽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可他仍忍不住轻轻颤抖;他沿着宁静的街道急匆匆地向山姆家走,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似乎披着红色浴袍在清晨散步是件根平常的事。

此时秋高气爽,这个世界是如此的正常真实。送牛奶的卡车在他前面穿过街道;一个穿着鲜黄色晨衣的主妇开门捡起门廊上的报纸;穿黑色工作服的
个男子,提着午饭盒子,大概是个建筑工人,在街角等候公共汽车。他见巴毕走来,便友好地咧嘴笑笑。
   
巴毕故作轻松,也向那工人点点头,又继续快步向前走。身上只穿着单薄的浴袍,他冻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不住地颤抖。在巴毕看来,宁静的城市不过是蒙上面纱的幻影,祥和的气氛掩盖着暗藏的杀机,对头脑清醒的人来说,生活在这样的世界真可谓危机四伏。即使那个满脸笑容的建筑工人,也许正是万恶的黑暗之子。仅仅是也许。
   
突然警笛长鸣,撕破清晨的宁静,巴毕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街道弯处突然闪出一辆警车,呼啸着向他迎面而来。他出不了气,膝关节发软,皮笑肉不笑地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走,等待着警官冷冰冰的声音,喝令他站住。可是,警车没有停下。
   
他埋头继续赶路,薄鞋底的拖鞋把脚冻得发僵,磨得发疼。
   
警方的无线电系统一定早已发出了逮捕他的命令,他丢弃的汽车可能已经有人发现并报了案,刚才拉着长笛,呼啸而过的警车,说不定正在调查情况,缉拿行动大概很快就会全面铺开,从找到汽车的地点开始,会很快的,他又走了两个街区,警车仍没返回来。他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勉强挣扎着转过最后一个街角,到了松树街,山姆家的小白平房前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巴毕不觉暗暗叫苦,难道警察已经在这儿等他了吗?镇定了片刻,他才看清车门上的字样,是基金会的车。他差点儿忘了,山姆的处境不比他好,他也几乎是被怀疑对象,他一定会回家来,同家人一起等待结果。

巴毕这才出了口气,心里燃起一丝希望,他加快脚步,跨上门廊。此时,两人都身陷困境,山姆一定会和他好好谈谈的,同心协力,或许能打破制约着他俩的恶魔网结。巴毕上前咣咣
敲门。
   
诺拉闻声立即把门打开了,她脸色苍白,满是泪痕,眼睛由于睡眠不足而变得浮肿。巴毕连忙进屋,不能坐等鸣笛呼啸的警车前来缉拿,然而又不能显露惊慌。他兴冲冲地搜寻着整洁、小巧的客厅,却没有看到山姆的影子。
    “怎么啦,威利!诺拉现着黑眼圈疲倦的眼睛一亮,你来了,我真高兴——这晚上太难熬了!她望着巴毕的窘困相,不觉同情地淡淡一笑,你看上去也很糟,威利。快到厨房来,我给你倒杯热咖啡。

    “谢谢,诺拉。巴毕感激地点着头,知道自己已经冻得上牙打下牙了,太需要一杯热咖啡了,山姆在吗?他连忙问,我有话跟他说。

   
诺拉浮肿的眼睛转向了一边。
    “山姆不在。

    “我看见那辆基金会的车在外头。巴毕说,满以为山姆会在的。

   
诺拉使劲咬住嘴唇。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打听。巴毕摊开仍在颤抖的手,表示歉意,我只是希望他在这儿——因为我也有麻烦,我认为我们可以互相帮助。谢谢,我可以喝咖啡吗?

   
诺拉默默地点了下头,巴毕跟在她身后,回到客厅。百叶窗已经打开了,屋子里的灯还亮着。他仍在发抖,不只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他看着山姆的书房门,便又想起那里放着的绿木箱差点儿要了他的命。

好在人的鼻子闻不倒那股致命的香气。他知道水箱已经搬走了,诺拉不再对他有什么怀疑。当他们悄悄走过孩子的房间时,诺拉用手捂住颤抖的嘴唇——
她好像在无声地抽泣。
    “小帕蒂还在睡。她俏声说,刚才警察来时,我还以为她会醒呐——他们在这儿呆了一个多小时,要我说出山姆在哪儿。诺拉一定看到了巴毕吃惊的表情,说,别担心,我没告诉他们你打电话要我提醒山姆的事儿。

    “谢谢,诺拉。他耸了下肩,其实我倒不觉得那有什么关系——警察在缉拿我,有比那严重得多的情况。

   
诺拉没有再问什么,她朝巴毕点点头,示意他到尉房的白色珐琅桌面的餐桌前坐下,她从火上拿下咖啡壶,为他倒满浓浓的热咖啡,又把奶油和糖递给他。
    “谢谢,诺拉。
巴毕沙哑地低声说,大口大口地喝着香浓滚烫的咖啡,百感变集,止不住的泪水模糊了眼睛。现在不是孤独无助,他一时的冲动,说出了本不打算说的话。
    “罗维娜蒙瑞克死了!

   
诺拉吃惊地盯着巴毕许久。
    “她从格兰哈文精神病院逃出来了。巴毕的声音低沉,死在了鹿溪桥上。警察认为是我开车撞的,可是我没有。他颤抖的声调显然太高了,我知道我没有!

   
诺拉默默地在餐桌对面坐下,焦虑的目光久久盯着巴毕神情异常的样子,最后含着泪,轻轻点了点头。
    “跟山姆一样。她小声地喃喃着,他害怕极了,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她又用询问的目光扫视着巴毕,威利,我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你是无辜的受害者,山姆也是。你说——你说你真的能帮助他?

    “我觉得我们能互相帮助,诺拉。

   
巴毕搅动着咖啡,又不得不放下调羹,因为外面突然响起的警笛,吓得他双手抖作一团。诺拉皱起了眉头,趴在帕蒂房间的门上,听听孩子的动静,然后又回到桌旁,一声不吭地为巴毕加上咖啡。
   
尖利的警笛声终于远去了,巴毕重新拿起调羹。
    “我现在给你讲讲山姆吧。


诺拉叹了口气,有些哽咽地说不下去,因为他确实很需要帮助——非常需要!

    “我一定尽力而为。巴毕轻声问道,他在哪儿?

    “我不知道——真的。诺拉摇着头,金黄色的头发乱蓬蓬的,布满血丝的蓝眼睛里露出无望的困惑,他不告诉我——这真让我揪心。她说着又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地接着说,我真担心再也见不到他了。

    “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诺拉圆润的肩膀抖动着,过了一会儿,她挺起了胸,控制住抽泣。
    “挂了你的电话之后,我马上给山姆打电话。她说,告诉他你说警察会找他,询问尼克的死亡原因。她疑惑地看着巴毕,威利,我告诉他后,他便追问你是怎么知道的,而且说话的腔调怪极了。诺拉紧张地问巴毕道,威利,你是怎么知道呢?

   
巴毕不能正视诺拉询问的目光。
    “就是我报界的关系。他不安地扭动着,重复着并不高明的谎言,我得保护新闻来源。他举起咖啡杯,浓浓的咖啡洒满了托盘。他烦躁地小声嘟嚷着问,山姆还说什么了?

   
诺拉撩起白色的围裙,抹去眼里的泪水。
    “他说他得走——但不能告诉我去哪儿。我求他回家来,可他说没时间了。我问他为什么不能向警察解释清楚,他说警察不会相信他。他说他的敌人布下的这个圈套,实在是太狡诈了。疑惑和恐惧己使诺拉泣不成声,威利,谁是山姆的敌人呀?

   
巴毕茫然若失地摇着头。
    “这是可怕的计谋,威利!


无法捕捉的恐怖把诺拉弄得不知所措了。警察给我看了他们找到的一些证据——想迫使我开口,还告诉我他们的推测。我——我根本不能相信他们的话!


巴毕嘶哑着声问:什么证据?

    “一张便条。诺拉低声说,是用黄色的软便笺纸写的,尼克的笔迹——或者说很像是他的笔迹。便条上写着他们从亚洲回来的路上曾发生过争吵,是为了他们带回来的绿木箱里的珍宝。山姆想独吞,要尼克帮他达到目的——那张便条上就是这么写的,威利。

   
诺拉固执地摇着头。
    “便条上还说,山姆给蒙瑞克博士服用了过量的治疗心脏病的药,结果博士在机场死亡——目的是为了阻止他把珍宝放到基金会的博物馆。还说,山姆故意把我们车上的刹车和调速器弄坏,造成莱克斯斯特在萨迪思山车毁人亡——看起来是有点儿难自圆其说,基金会有好车,而他却让莱克斯用我们的车。诺拉声音沉重,神情惊慌,便条最后说,尼克早就担心山姆会向他下毒手,杀人灭口,自己独吞所有的珍宝。

   
她顿了顿,提高了声调。
    “警察认为山姆的确这么干了。他们相信那个便条是尼克写的。他们说房间里只有山姆和尼克两人。他们找到了摔碎的椅子,还有一条血迹,直通到窗口。他们认为山姆杀了尼克,然后把他从窗户扔山去——可你知道,尼克本来就有梦游的毛病。虽然害怕,但诺拉显然疑虑重重,你肯定还记得,对不?

   
巴毕点着头,诺拉希望他说记得。
    “我记得。他沙哑着声音说,而且。我不相信尼克斯宾维克会写那样的便条。

   
是狡猾的白母狼写的,他暗自揣度,当她跳到尼克的写字台上,用她的前爪拿过尼克手里的铅笔。与此同时,那条全身鳞甲的大蟒蛇把尼克的尸体拽到了窗户边。

可那是疯话——
他不敢那样说。
    “山姆压根儿没回来?
他无力地问。
   
诺拉用力摇摇头,巴毕朝停在门口的大轿子车瞥了一下,她似乎理解了。
    “——那辆车!她吸了口气,说,昨天山姆让基金会的人把它开来的,说是给我用,因为我们的车不在了——就是莱克斯用过的那辆。她眼睛一直看着巴毕的脸,山姆说,敌人不可能知道我们的车有毛病,可是看来他们知道。

   
巴毕低下眼睛,搅动着自己的咖啡。
    “你知道山姆采取了什么措施吗?

    “只知道他走了,她说着,又狠狠地抹了一把泪,
我不知道他上哪儿。他说什么蒙瑞克博士、莱克斯和尼克都死了,把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留给了他一个人。

他不说是什么样的任务,我告诉他把这辆车拿去用,可他说没时间回来,他说他可以用基金会的客货两用车。他就是不肯告诉我去哪儿。

   
诺拉拿起纸巾,使劲擤鼻涕。
    “威利,她声音低沉而沙哑,我们怎么才能帮助他呢?

    “我们得先找到他,巴毕手指哆嗦着拿起咖啡杯,沉思片刻,但是——我想我能找到他。他慢慢地悄声说,我想我能找到他——因为他猜得到,到中午时,临近四个州的警察都会全力搜寻那个客货两用车的,我知道山姆会去什么地方。

   
诺拉隔着小餐桌急切地探起身子。
    “哪儿,威利?她声音嘶哑地抽泣着,他在哪儿?

    “只是一种感觉。医院的红浴袍穿在身上,巴毕很是不舒服,他耸了耸肩,可能我猜得不对——我看不会。如果我是对的,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我猜警察很快会再来——找山姆,也找我。

   
诺拉用苍白的手捂着喉咙。
    “警察!她气喘吁吁地说,你不会——领他们来吧?

    “当然不会,诺拉。他强装出笑容,我会防备着的——我面临的危险和山姆的一样严重。现在,你收拾些他用的东西。衣服、靴子、睡袋、火柴,平底锅、吃的,还有来复枪——他勘察用的装备,你可能还保存着吧?

   
她点着头,急着起身去拿。
    “我还需要那辆车。巴毕又说,去他那儿。

    “开走吧。她说,需要什么就拿什么——等我给山姆写个条子。

    “好的——不过要快。他对诺拉说,警察也在追我,别忘了。他站起身,严肃地面对诺拉,事情的背后到底是什么,我仅有一个最模糊的感觉,不过我觉得它比看上去更糟——而且极端丑恶。我们一定要帮助山姆,不仅仅是为了他本人。他是最后的希望,与人们从未如此畏惧过的邪恶力量去抗衡,他是最后的希望。

   
诺拉慢慢地点着头,手使劲地抓住小餐桌的桌角。
    “我懂,威利。诺拉带黑眼圈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身子颤抖着,山姆不会告诉我——即使是木箱还在家的那天晚上,就是帕蒂的小狗被弄死的那个晚上,他也没说什么。我看得出来,那事闹得他很不安,我觉得自打他们的飞机落地,就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她把声音放低些又说,有什么东西藏在不为我们所知的地方,它是悄然无声的,狰狞恐怖极了的东西,我们甚至无法用什么名字称呼它。


可它是有名字的,巴毕暗自思量,它的名字就是黑暗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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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5 20:56: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 人类大混血

巴毕一边侧耳提防着警笛声,一边走进卫生间,换掉医院的拖鞋和浴袍,穿上山姆的咔叽布衣裤,他的蹬山鞋太大了,巴毕要套两层厚棉袜才合脚。诺拉收拾好毯子、衣物,食品和必要的装备,巴毕把所有的东西打成大捆,只要能带走的都带上。诺拉连忙抓紧时间,给山姆写了封短信。
    “别对警察说你见过我。巴毕提醒诺拉说,别对他们讲任何事——所有我们知道的,警察也有可能和山姆的敌人串通一气,谁知道呢。
我不会的。诺拉叹着气答道,帮帮他,威利!
   
街道上静悄悄的,巴毕向前后两边望了一阵,把捆好的行装拖出来,装上基金会的黑色轿子车。车子发动了,诺拉脸色苍白,站在门廊道别,巴毕向她挥挥手,无奈地咧嘴笑笑,慢慢地开出了松树街,车速每小时十八英里,他不敢开快。
   
身后不知什么地方响起一阵警笛,巴毕不敢回头看,一古脑儿地向前开,直等周围再次安静下来之后,才松口气。他在第一个路口向南,穿过中央大街,再向西,上州级高速公路,行车速度一直保持在允许的范围,也没再听到警笛的呜叫,他向西走了一段,又向北折,开上条颠簸不平,通向山岭的土路。
   
巴毕边开着车边琢磨,在哪儿能找到山姆奎恩。奎恩是个硬汉子,能吃苦,足迹遍及天涯海角,现在为了避开警察的搜寻,他会远离公路的。他爷爷在这儿的山岭地带有过一个牧场,他的童年大部分时间是在那儿度过的,凭直觉应该先到那儿去看看。
    从亚洲带回来的那个大绿木箱,他是肯定不会丢掉的,所以他一定是负重而行。箱子一定很重——
无论里面是否有银箔镶嵌的里层。巴毕记得,在机场上,莱克斯斯特和尼克斯宾维克俩人弓着背,吃力地抬着箱子走下飞机的情景,而现在山姆一个人带着箱子,是不可能走得太远的,他需要寻找一处既通车又隐蔽的地方。
   
巴毕知道这样的地方!
   
他的分析有可能出错,那没关系。直觉本身就是突发的肯定性的预见。那么如果直觉的确是这样的话,理性的分析就会排除根多潜意识的推理。反正他知道山姆会到什么地方去。
   
他还在诺拉的厨房时,脑子里就已经出现了一幅精确的地理位置图,一个温和的圣诞节假期,雪没有像往年那么大,他,山姆和莱克斯一起骑马沿一条蜿蜒小路,上山到了一处废弃的木材场,劳雷尔峡谷上面有许多裸露的红色铁矿石山峰,从山峰丛中有潺潺小溪流淌,山姆拉住马缰,指着那里,告拆他们说,小溪深处有一个印地安人的山洞。
     
巴毕猜山姆一定在那儿,那儿虽然离公路很远,却难不倒像山姆这样的驾车高手。那儿有茂密的林木作掩护,藏住他的客货两用车,即使在空中搜寻也难发现。树林里有木柴,劳雷尔峡谷有泉水,印地安人的山涧可避风避雨,他一定会把那个宝贝木箱藏进山洞,像千百年前一样,现在那里仍然是天然的防御工事。巴毕如此这般的一阵推理,其实直觉早就给了他结论,山姆一定在那儿。
      
巴毕两次在崎岖的山路上停下来,先把黑轿车隐藏好,再爬到高处观望是否有车尾随。没有任何尾随的迹象,而泥巴路面的新鲜车辙却准确无误地告诉他,山姆奎恩就在前面。
   
他到达黑熊峡谷时已过中午时分,上午虽然天气晴朗,可这会儿却是阴云密布,南风越刮越大,一场暴雨就要来临。巴毕加快速度,担心大雨会冲掉山姆不经意留下的痕迹。
   
劳雷尔峡谷上面一块巨大的红色铁矿石山峰下,路的弯处一块花岗石和上面垂下来的一棵大树交叉,山路不得不在这儿转弯改道,周围杂草丛生,山姆的客货两用车安然地藏在杂草丛中,几乎逃过了巴毕的眼睛。他把黑轿车也停在旁边,拖着行装开始爬山。
   
顺着劳雷尔峡谷向上攀爬,没有任何掩护,他了解山姆,如果现在想致山姆于死地的话,就等于自取灭亡。巴毕迟钝的人的感官如果不能给他什么灵感,可灰狼巴毕的直觉却是很准确的,自己的性命现在是捏在山姆手心儿的。
    “山姆!他大声喊着,恐惧使他的声音发抖,我是巴毕,来给你送东西了。

    听到动静,巴毕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可马上就放心了,山姆从一棵红叶大橡树后面闪了出来——
没想到彼此距离这么近。奎恩紫铜的脸瞠憔悴不堪,头发蓬松没带帽子,衬衣槛褛,泥迹斑斑。连日的劳顿使他魁梧的身躯微微弯曲,可两只大手握着的来复枪,却像他的声音一样,令人不寒而栗。
    “巴毕——见鬼,你来干什么?

    “我带来些你需要的东西。

    巴毕赶忙侧过身,让山姆看他身后拖着的大捆行装,然后把手举起来说,你用不着担心——我把车藏好了,我的行踪跟你的一样隐蔽,另外,这是诺拉的条子。

   
奎恩紫铜色的面孔没有一点儿通融。
    “我该杀了你,巴毕。他的声音低沉、凶狠、还有些奇怪,我早就该杀死你,或者,蒙瑞克博士该杀死你。不过,你好像还没坏透,昨晚上你给诺拉的电话,帮我躲开了警察,而且,我的确需耍这些东西。

   
巴毕举着手继续向前走,直到山姆用枪指点着让他停下。
    “山姆——你现在能相信我了吗?巴毕哀求的声音是颤抖的,我想助你一臂之力,只要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天我去了格兰哈文精神病院。我想我是不是精神失常了。也许是的,可我总觉得还有别的什么。

   
奎恩小心地眯起发红的眼睛。
    “是有别的什么。他声音硬邦邦的,很干脆,很多。

   
阴云压在山崖顶上,猛烈的南风卷着湿冷的空气,顷刻之间雷声大作,大滴的雨点抽打在红色的橡树叶上,抽打在他们的脸上,冷极了。
    “给你这些东西。巴毕催促着,看看诺拉的条子——让我做点儿什么吧。

    山姆奎恩终于很不情愿地用枪一挥,说:躲躲雨吧,我不清楚你到底参与了多少该死的黑勾当——有意的或是无意的。我不清楚能信任你到什么程度。不过,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也不会有多大妨害。

   
从山下是看不到山洞的,虽然有印地安人的篝火熏黑的岩石,山洞的位置还是很安全的。山姆奎恩用枪筒指着路,巴毕拖着行装走在前面。他们顺着岩缝间洪水冲开的一线小道向上登攀,来到一块狭窄的平台。这里真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好地方。
   
平台横向原有一条裂缝,天长日久两大块砂岩间就形成了现在的山洞,岩壁上依稀可见古老的炊烟痕迹。最里面的角落里,紧靠着岩壁,放着那只从亚洲带回来的木箱。巴毕把行装放到地上,眼巴巴地望着木箱,希望能看出点儿名堂。
    “先别动。奎恩严厉地喝道,我要先吃点儿东西。

   
巴毕歇了口气,便动手打开包裹。用气化炉熬好咖啡,煎了火腿肉,又打开黄豆罐头,用一块平平的石头当餐桌,山姆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坐在巴毕和木箱之间,来复枪不离手边,细眯着充血的眼睛,不停地在巴毕和劳雷尔峡谷的小道间扫视,一直看到劳雷尔峡谷的转弯处。
   
暴风雨越来越大,巴毕焦急不安地等待着山姆快些吃完。黑黑的乌云,厚厚地压在山顶上,天空中电闪雷鸣,峡谷里回应着滚滚的雷声,狂风把冰冷的雨水卷进山洞。
    巴毕担心这么大的雨会淹没峡谷的小路,把他们困在洞里。山姆总算开始收拾餐盘了,于是巴毕马上着急地说,好了,山姆——快告诉我吧。

    “你真的想知道?山姆奎恩火辣辣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巴毕问,知道了会吓死你。整个世界都会大变样,如果你真的像装得那么清白无辜的话,你的每一个朋友都有可能成为敌人。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我要知道。
巴毕说。
    “那就是你的宋日。奎恩摸摸来复枪的扳机,记得博士星期一晚上被谋杀时,在机场上说的话吧?

    “这么说,蒙瑞克是被谋杀的?巴毕小声叨咕着,是一只小黑猫——是掐死的?

    奎恩脸色铁青,大张着嘴,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赫然盯住巴毕,来复枪在他手中不住地抖动,他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见那只猫了。巴毕说,还发生了好几件丑恶的事情,我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所以才以为自己精神失常了。他说着,朝山拇身后的木箱望了一眼,锁扣吊亮闪闪的,真的像是镀银的,我记得蒙瑞克最后说的话:千百万年前——”

   
蓝色闪电当空划过,暴风雨越来越猛,雨水顺着狭长的小道急急下泻,狂风卷着雾蒙蒙的寒气涌进山洞。巴毕穿着诺拉给他的山姆的旧毛线衣,仍然冷得耸着背缩成一团。雷声轰鸣,在山谷中回响着,然后渐渐散去,山姆拖着疲惫的声音继续讲下去。
    “那个时期,人类就在像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他朝炊烟熏黑的岩缝点点头,那个时期,人类是居住在噩梦般的恐惧当中,那种恐惧在各处的迷信和神话传说中,在我们每个人的离奇梦境当中都有体现。因为那时的人类时常遭到另一个更古老的,人科灵长目动物的侵扰和袭击,蒙瑞克博士称这一人科动物为兽形魔幻变异人

    巴毕大吃一惊,小声嘟哝着:狼人?

    “狼人。山姆奎恩说,蒙瑞克博士这样称呼这类物种,是基于对骨骼、颅骨和牙齿等多项显著特征的分析,而这些特征可以在日常的人群中见到。

   
巴毕想着大蟒蛇和母狼在基金会楼上那间奇怪的房间里看到过的长颅骨,怪牙齿,瘦长骨骼的骷髅,浑身不停地发抖,他不敢对山姆讲实情,担心山姆会立即把他干掉。
    “现在人们常说成巫士,魔幻术师,这要好听得多。
山姆奎恩又说。
   
巴毕觉得背部凉飕飕的,一直凉到脊粱骨底,就像灰狼竖起鬃毛的感觉。他忍止不住地颤抖,幸好又湿又冷的狂风可以当个借口。雨水泛起黄色的泡沫,不停地冲泻下来,岩顶已经滴水了,山姆把木箱拖到干燥点儿的地方。
    “那种魔幻变异人并不像猿。他仍滔滔不绝地讲着,声音像远处接连不断的闷雷一般,进化的模式不总是一直向上的,你知道——克罗马农人种现象现在就不多见了——而那些掌握巫术魔幻的家伙,与我们有着最奇特的血缘关系。

   
巴毕对山姆所讲述的兴趣极高,但他故意看着洞外的瓢泼大雨,不动声色。
    “其种族悲剧的起源还要追溯到更久远的时期,奎恩低沉的声音继续着,五十万年前或更早的时候——到两次主要冰川期中的第一季更新世时期。这一时期连同它的严寒间歇期一起共有十万年左右,具有魔幻本领的这种变异人就是在这一时期形成的。

    “你们发现了有关证据,巴毕很不情愿地小声说,在阿拉山?

    “部分证据。山姆奎恩点头应着,戈壁高原没有受到冰川作用——那里的沙漠在冰河期变得湿润肥沃,那一时期的旧石器时代的古人类祖先在富饶的环境里得到大幅度的进化,而那些具有魔幻本领的变异人则是由哺乳动物灵长目的另一人科逐渐进化而来,他们大都分布在冰川围困的高原西南部,靠近西藏的地区。

    蒙瑞克博士战前曾在一个山洞里挖出过他们的残骸,山洞位于南山山脉的地区。我们这次在沙漠地区墓地的发现,恰好串联起了以往的各次发现——构成震撼人类发展史上的惊人一章。

   
巴毕仍然望着灰蒙蒙的雨帘。
    “以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的观点,这是一个绝好的挑战与应战的范例,奎恩越说越深奥,
那些被围困的物种面临着冰川的挑战。
    一个世纪一个世纪地过去,冰川逐渐上升,可猎取的食物越来越少,冬天也越来越冷,他们要么必须学会适应,要么只有死亡。他们做出了应战反响,在数万年漫长的岁月里,逐渐演变,使思维具有了新的能量。

    “啊?巴毕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可是他不能说出任何关于自由思维网络,或者海森伯的测不准原理,通过操纵盖然性而达到思维链结的成功。他不想让山姆顺手开枪,结果自己的性命,真的吗?他很勉强地嘟囔了一句,什么样的能量?

    “很难描述清楚。奎恩皱着眉头,你知道,死亡了的思维不离开埋在地下的化石,然而蒙瑞克博士认为它是会离开的。每种语言文化、每种神话传说,每种迷信活动也都这么认为。博士对各个种族流传下来的史料做过大量的研究,通过灵学方面的实验,他已经得到了更多的证据,而与此同时,杜克大学的科学家的研究才刚刚开始。

   
巴毕情不自禁地张大了嘴巴,眼珠盯着山姆一动不动。
    “那些被冰川围困的部族存活了下来,奎恩继续说着,是通过演变,发达了他们的生存本领,以捕捉分布在戈壁比他们幸运的同类为食。心灵感应,传心术、超常视力、预感——肯定就是这些。蒙瑞克博士肯定地认为他们具有更加险恶的特异功能。

   
巴毕有些透不过气了。
    “所有的证据几乎都具有普遍意义。奎恩还在滔滔不绝,差不多现存的每一个原始民族都还对狼人,或冠以其他名称的狼人,怀有恐惧心理。他们是类似人的东西,能够变成当地最可怕的野兽,捕捉杀戳人类。蒙瑞克博士认为,那些魔幻变异人在演变的过程中,逐渐可以跨越冰封的原野——像狼、熊或虎那样——捕杀人类,而把身体留在山洞内休眠。

     
巴毕再也忍不住全身的颤抖,同时庆幸没有告诉山姆他的那些梦境。
    “所以,那些被围困的哺乳动物灵长目的人科动物,遭到生存的挑战,而又以他们特定的方式,征服了冰川。奎恩仍不停地说着,大概在更新世的第二个冰川期,根据事实记录差不多四十万年前,它们几乎征服了这个地球。仅在几千年间,它们凶残的力量战胜了所有的人科基因物种的动物,

   
巴毕回忆着基金会实验室墙上挂着的那些不复存在的大陆板块地图,可他并不敢贸然发问。
    “所幸的是魔幻变异人并没有灭绝被它征服了的物种——美洲除外,他们一直没能到达美洲。通常他们要让被征服了的物种生存,以作为他们的奴隶和食物。他们逐渐习惯并喜欢了人血的味道,人成了他们生存的食物来源。

   
巴毕坐在岩石上抖个不停,他记得莱克斯斯特鲜血的甜美味道,在猛虎巴毕的利齿犬牙下泉涌般喷射出来,他一个劲儿地甩着头,努力去忘掉它,希望山姆没有看透他的心思。
    “在整个间冰期的数十万年里,那些魔幻变异人是猎杀人类的猎手,人类的敌人,也是人类的无情主人,他们是狡诈的术士,是邪恶的神灵,是万恶之源,各个种族有关吃人妖、地狱魔鬼、吃人龙等等民间传说,都来源于他们变幻莫测的魔幻术,足一种难以置信的,进化中的倒退,嗜人血肉的倒逆行径。让我们设想一下,任何一种人类文明为什么需要那么长的时间完成。以上的这些就是答案,可怕的答案。

    “他们的凶残势力一直持续到第二冰川时期,地球再次变冷的里斯冰期和武木冰期,他们的数量从未繁衍很多,和所有的食肉类动物一样,他们不可能像赖以生存的被捕猎动物那样大量繁衍,另外,时间也逐渐削弱了他们种族的锐利活力。

    “庆幸的是古人类开始反抗了,那差不多是在十万年以前。狗被驯化——有可能是被最顽强的古人类部族驯化的,古人类们紧随消退的冰川,逃脱魔幻变异人的魔爪,狗是他们忠实的同盟。

   
巴毕想起罗维娜蒙瑞克的特克,被他和白母狼引诱到铁路桥上害死,他怎么也止不住强烈的战栗,山姆奎恩火辣辣的愤怒的眼腈更让他六神无主,他挪了挪坐在屁股下的石头,离山姆远点儿。
    “我们在阿拉山墓地发现了古人类和变异人之间奇特战争的实物证据。奎恩继续说,真正的人类似乎运渐学会随身带着冲积矿形成的金属银,作为咒或是符,抵御魔幻变异人的进攻,后来学会了佩戴银制的首饰。蒙瑞克认为,相信只有银可以抵御魔幻变异人的信仰一定有什么科学的基础,可他却从来建立这样的理论。

   
巴毕回忆着,银原子没有自由思维能源结赖以抓住盖然性的链结点,可是他不能提起这些,也尽量不去想罗维娜蒙瑞克的古怪老式银镯银链,它们没有保住她的生命。
    “我们翻阅了那场反抗战争的历史,井带回了大量的实证。奎恩朝他身后的木箱点了点头,银链珠,银匕首,还有银箭头。但是,仅靠银还不够——那些魔幻鬼家伙们既狡猾又强大。阿拉山的人发明了另外的,更有效的武器,是我们在阿拉山的墓穴里发现的,和那些被杀死的魔幻变异人残骸埋在一起——难怪那些魔幻害人精被牢牢地镇在那里。

     巴毕早就在思索,如果自由思维网络能够与尸体分离,夜间出没游逛,以食活人延续生存,它无疑就是很多对化石恐惧迷信仪式活动和信仰的米源。巴毕纳闷杀死魔幻变异人,并把他们永远镇住在墓穴的武器到底是什么。山姆奎恩书房里那种差点儿杀死他和白母狼的香味剂,让他至今心有余悸,大蟒蛇攻击时,尼克斯宾维克正在破译文字的石膏铸模,也有同样的致命香味。那个盘形铸模的原件会不会就是武器呢?人类胜利了。奎恩疲惫困顿,但仍不停地讲述着,胜利来之不易,兽形魔幻变异人很狡诈,不肯轻易放弃他们的霸权地位,从旧石器早期的阿舍利文化时期,直到旧石器中期的莫斯特文化时期,古人类与魔幻变异人之间的战争是旷日持久的,旧石器中期的尼安德特人,和克罗马农人等种族因此灭绝了,蒙瑞克博士认为他们是战争的受难者。但是,现代人的祖先前赴后继,继续战斗。以狗为忠实的同盟,加上对银和另外那种武器的掌握,古人类的战术技巧迅速扩展,到有文字记录的历史即将到来的时期,兽形魔幻变异人几乎被彻底消灭了。

     巴毕移动了一下,小声说:几乎?

    “他们很不容易彻底消灭。奎恩说,他们最后的部族之一肯定就是古埃及的术士和统治者——
从埃及人所敬畏的半人半兽的诸神,所惧怕的恶魔鬼怪来判断,这种理论是成立的,我在埃及的墓穴中见过长颅骨魔幻变异人的精致墓穴画。即使是这样的部族最后也被战胜了,或是被同化了,那是到了埃及第三王朝的伊姆霍特普时代,公元前,十七世纪的事了。
     你可能还记得,伊姆霍特普是埃及第三王朝第二代法老约塞尔的宰相,是个了不起的圣贤,后来被尊为医神。

    闪电照射着奎恩憔悴严峻的面容,曾一度征服了地球的变异人的血缘再不那么纯净了。奎恩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巴毕,这是蒙瑞克博士的惊人发现。

    “我们是混血人种。

   
巴毕一声不吭,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样的残酷事实是很难接受,很难理解的。奎恩紧锁双眉,不住地摇头,人与变异人是不共戴天的敌人,然而,他们之间却也有混血的现象发生。蒙瑞克博士认为,安魂弥撒,那种崇拜魔鬼撒旦,教士穿着黑衣的黑弥撒,和传说的每年一度的妖魔鬼怪的午夜聚会,就是从有人类女子被迫参加的兽性仪式演变延续下来的。还有在另外的部族关于梦魔的迷信和神话的传说中,有诸神和人类女子结合的故事——那些魔幻变异人种族一定是极易受情欲支配的怪诞种族!无论如何,混血的现象的确是发生了的。

     
奎恩疲惫嘶哑的声音,在隆隆雷声的伴随下,犹如舒缓沉重的宗教赞美诗。
    “从黑暗的旧石器时期开始,魔鬼般黑色的魔幻血缘一直流淌到现代人的血管里,我们不是纯净血缘意义上的人——
由于血缘的这种混杂,我们的潜意识当中才时时会爆发恶念,或出现难以克制的冲动,也就是弗洛伊德发现并试图解释的那些潜意识活动。而现存,那种罪恶的种族基因企图卷土重来。
    蒙瑞克博士警告说,在与人类持续至今的古老而骇人听闻的残酷战争中,兽形魔幻变异人就要最终赢得胜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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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5 21:01: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章 魔幻变异人再生

巴毕呆呆地坐在潮湿的石板上,想了很多很多——艾溥露贝尔、黑暗之子、狞笑的母狼舔舐着沾在嘴头上暗红色的血迹,是罗维娜蒙瑞克的血。他颤抖着,张了张嘴巴,又闭住了。洞外雷声滚滚,震耳欲聋,闪电一次次划开雾蒙蒙的雨帘,我知道这的确令人难以置信。山姆奎恩紧咬着牙关,但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却在我们的周围处处可见——甚至在《圣经》里,也有关于摧毁巫师、巫术的教义。
巴毕回忆着艾溥露贝尔直言自己童年时期和母亲一起,反抗严厉的父亲,但又不能让山姆奎恩知道这些详情。
    “
实际上,《圣经》里关于伊甸园的故事,可能就是人类历史上那场悲剧性战争的一个象征性的浓缩,显然伊甸园里的那条蟒蛇,就是魔幻变异人,他的诅咒使人类的女性夏娃,和她的子孙后代都无一例外地承袭了兽形魔幻的遗传特征。现在的蟒、蛇一类的爬虫已厌倦了终日爬行在泥土里,它们要重新站起来!
    “魔幻变异人种族在各个时期都留下了自己的痕迹,法国南部的岩洞里有一幅旧石器时代的岩画,时间可以追溯到变异人称霸地球的那个时期,岩画表现的是一个变异人正在变成一头带角的牡赤鹿——
这样的变形可以迷惑虔诚的人类祟拜者,而不至于使他们产生过多的恐惧感。
    “
在埃及国王拉美西斯三世在位期间,那些变异人也企图在那里恢复他们失去的统治。根据残存下来的史料记载,当时有人做了蜡人法老,企图用巫术作法谋害法老,为找到作法的罪魁。一些朝政官员和后宫里的女人们都曾受到严刑拷问。那时魔幻变异基因一定散布得很广了,但他们的古老法术大都失传了,积蓄破坏性能量所用的法术工具也非常幼稚。
    “蒙瑞克
博士发现,希腊神话实质上是兽形魔幻变异人的另一部族在民间的传说。主神宙斯挟从民女,让她们做了诸神和神话中英雄们的母亲,那些神和英雄们的威力显然没有宙斯强大。无论是宙斯的魔幻法力,还是他的旺盛情欲,都清楚地说明他是个典型的魔幻变异人。而怪异的海神普洛透斯。随意变幻自己的形象,也是一个法力高深的魔幻变异人。
      “同样可怕的历史在斯堪的纳维亚地区重复——
和其它的民间传说和史料记载一样,庞大的灰狼芬里尔的生命也是一个不同寻常的非自然结合,而它本身则成了北欧人心目中的恶魔。
    西歌芒迪是另一个混血的变异人,他需要披上一张狼皮,借助这样的魔力来变成狼。

   
巴毕不禁又是一阵惊慌,有关艾溥露贝尔的皮毛大衣,当然一点儿都不能说。
    “中世纪时期,由十二个女巫和一个魔王组成的女巫团,用巫术作法,蛊惑人心,最终在天主教审判异端的宗教法庭重压之下,被迫转入地下,也是残留下来的混血变异人部族,他们之所以如此兴风作浪,无非是企图保持古老的异端种族,和他们的巫术及仪式活动。他们所代表的崇拜偶像是动物形象——是他们自己的变形。十五世纪臭名昭著的吉尔德赖斯因为异端邪说而遭到审判,他充其量只有四分之一的魔幻变异基因——太微弱、太无能,他掀起的轩然大波反倒把自己送上了断头台。同一世纪的圣女贞德,被控实施巫术而遭焚烧,她肯定也属混血的魔幻变异种族,不过,她的人性部分最终占据了主导。

     
巴毕想着罗维娜蒙瑞克,在石扳上如坐针毡。
    “近些世纪以来,山姆奎恩说,捕杀巫士的祖鲁人仍然采用中世纪宗教法庭的一些做法。即使在欧洲,魔幻异端部族也从未根除——意大利的农民至今仍有实施魔法的秘密组织。

   
山姆奎恩使劲儿地摆了一下头。
    “不,巴毕,证据确凿,蒙瑞克博士的发现涉及到各个顿域。所有在监狱或避难所里人都是那黑喑的遗传基因牺牲品,他们之所以犯罪,都是因为自身变异基因之间,或者说人、兽之间,本能冲突的罪恶驱使——
正是这种冲突扭曲了我们的人格品性。
    “通过血缘测定和头项指数测定,我们得到更充分的证据——
几乎每一个被测试的人都表现出一定的兽形魔幻变异基因的体形特征。
   
弗洛伊德对潜意识的探索揭示了另一方面的事实,遗憾的是他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另外,现在很多大学都在搞灵学实验——
但大多数的研究刚刚开始,研究人员还没有意识到他们将会发现的可怕事实,而巫师邪术又都竭力淡化已经得到的实验结果。
    “每个地区,每个时代都有层出不穷的例证,蒙瑞克博士曾经在他的写字台上专门设有特殊备忘录——
罗马灯盏,它表现一只母狼在哺育洛摩罗斯和瑞摩斯,博士称那个灯盏是魔幻变异人聪明的宣传品。
    “我们的发现很多——多极了,山姆奎恩转身,朝那个木箱用力地点头,更不用说这个极有说服力的展品了。

   
巴毕越听越觉得惶惶不安。
    “我不太明白,他喃喃地说,如果兽形变异人真的灭绝——”

    “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在蒙瑞克博士指导下,学过有关遗传方面的孟德尔律吧。奎恩一直拉长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而巴毕更是无比留恋那些天真无邪,愉快的学生时代。他疑惑地摇了摇头,山姆奎恩解释道:控制遗传的生殖细胞单位,你记得吧,称为基因,在人体内高达几千个,每一个都会导致个体人的某种特征,或者有助于此种特征的形成;比如说,一个显性基因作用是产生黑眼睛。每一个生命个体都从父母体获取配对的基因——性活动的确是基因重组调配的必要方式,而盖然性则确保每一个人都是独特的个体。

       “盖然性——”巴毕情不自禁地一遍遍重复着,暗自琢磨着思维控制盖然性的实质会是什么,基因可以分显性和隐性,你还记得吧。奎恩继续道,我们的基因是成对获取的,从父母双方各取一个,显性基因会掩盖住对应的隐性基因特性——表现黑眼睛的显性基因掩盖住表现蓝眼睛的隐性基因,无论是黑眼睛还是蓝眼睛都没有什么害处,但是有些隐性的基因却是灾难性的。

      
巴毕舔舔干裂的嘴唇,一动不动地坐着。
    “聋哑隐性基因就是一例。

    奎恩说,正常聋哑基因配子——也就是说,那些聋哑基因配子表现为隐性,而正常听力基园配子表现为显性的人——通过一般的检测,查不出与正常人有任何区别,但是他们是聋哑基因携带者,假如两个这样的携带者碰巧结婚,他们的基因重组调配机会将使四个孩子中的一个完全正常——从父母双方各取一个健康基因。一般来讲,四个中的另外两个孩子表面也是正常的,即正常的聋哑基因配子,也就是聋哑基因携带者,第四个孩子是最不幸的,先天就是聋哑,命中注定从生到死一直生活在无声的世界,因为两个聋哑隐性基因携带者结合其遗传机率就是这样。

       巴毕不安地挪动一下身子,小声地说:跟魔幻变异人有什么关系呢?

    “有关系,很大。山姆奎恩说,人类的血液——或者准确地说,胚原基原生质——仍然带着魔幻变异基因的污点。变异人部族并没有真正死掉,因为他们的基因还存在,由人类遗传下来。

   
巴毕尴尬地点着头。
    “魔幻变异基因的情况比聋哑基因的情况要复杂——而且更具有灾难性,根据蒙瑞克博士的研究结果显示,其隐性基因有几百个,而不仅有一个。他发现产生一个具有绝对超感知觉的配子,需要有几对魔幻基因的配合——而这些基因大都是隐性的,

    巴毕使劲地摇着头,突然又直直地坐定——
担心自己无声的抵制会暴露真相。
    “返祖现象是有的,奎恩接着说,但是不多——只要遵循自然规律,它就只是个概率问题,偶然性是有的。每一个活着的人都是携带者,大多数的返祖现象只是部分表现。理论上说,纯的人和纯的魔幻变异人的存在形式可达上百万。

    “啊?巴毕吃了一惊,怎么会?

    “基因配合只提供产生一个先天特异的机率,而不可能再产生同样的另一个。奎恩告诉巴毕说,部分返祖,也就是那些遗传了十六分之一魔幻基因的人,可能具有超感知觉,他们对非自然力或影响很敏感,通常很情绪化、精神紧张、忧郁寡欢——这是由于他们在潜意识当中,抵抗遗传的魔幻基因的作用。他们会是宗教的狂热者,精神唯灵论的传播媒介,具有分裂的人格特征,也有可能成为病理性罪犯,幸运的例外可能会成为天才——你知道混血儿精力总是异常旺盛。

     
巴毕在又湿又冷的风中颤抖着,茫然若有所失。
    “那些生来具有较强遗传特征的人,能够更好地了解自己不寻常之处,也能够更好地控制它。在中世纪的时候,宗教法庭打击巫师巫术活动,这样的人只要抓住就被烧死。现在可大不一样了,他们充分表现自己的特异之处,组织起来,并且还要重新夺回失去的霸权地位,他们一定花费了大量的时间,酝酿和制造各种各样的现代科学怀疑论——尽管那只是宣传性的字眼儿。蒙瑞克博士曾经说,怀疑论的真实含义是肯定有超越人类的生物存在。巴毕呆呆地听着,想着艾溥露贝尔怪异的表白。她一定是一个具有返祖现象的人,一个女巫——
而他自己则处于她的魔幻巫术控制之下。
      “每一代人中,最突出的个体大概会遗传四分之一的魔幻基因,奎恩还在不停地讲着,他们虽然是四分之一的巫师巫士,但并不很清楚自己的异常现象。他们有着加强了的认知感觉,下意识地、有时是拙劣地、使用遗传到的祖先的奇异功能,表现出一些混血儿超乎寻常的能力。他们的生命是两个类种的冲突产物,邪恶与善良相混合,对抗和压抑善良——他们扭曲了的人生往往会误入歧途。

      
巴毕渐渐地明白了,感到好像有比雷电交加的狂风暴雨更刺骨的寒冷。
    “蒙瑞克博士花费了许多时间,对魔幻基因进行确定性实验,但不够理想。奎恩继续着,找到体征特性比较容易,例如颅骨形状或是血型鉴定,不幸的是这些体征并不一定和危险性更大的思维特征有很多联系。有些实验有一定的指示性,但没有一例具有确定性。

    巴毕长长地出了口气,那是——”
他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再也说不下去了。
   
奎恩阴沉着脸点点头,他严肃的表情带着同情。
    “威利,别过分焦虑。他轻声说,实验的确显示你有很明显的魔幻基因特征,所以蒙瑞克博士让你离开了他的小组——他不能冒险。但是,实验结果并不是确定性的。即使是的话,许多具有那种基因的人仍然是很好的对社会有益的公民。蒙瑞克有一次告诉我说,实验显示他自己的妻子也有相当明显的魔幻基因。

    “罗维娜?

   
巴毕轻轻说山这几个字,又慢慢地点着头。一定是她的血缘遗传,她的特异功能,使得她对其他的有特异功能的人,也可以说是有巫术的人,形成威胁。那种可怕的基因遗传,一定是它,把罗维娜送进了格兰哈文精神病院,把她送进了坟墓,但是巴毕不想讨论罗维娜蒙瑞克。
    “纯血的呢?巴毕说得很艰难,谁是纯血的呢?

    “谁都不应该是。山姆奎恩说道,你可以看出那样的偶然性是不可能的,几百对隐性基因完全配对,表现在一个个体身上。即使是四分之三的纯种遗传,在一代人的群体中都不应该出现一个以上的个体,他们是不会让自己受到过多的怀疑的——特别是在像美国这样的国家,大众是名义上的统治者,而真正的权力工具是报纸传媒、银行、股份公司和立法机构。

      
闪电又一次映出奎恩的轮廓,黑森森的岩洞衬托着他冷峻严厉的脸膛。
    “现在不应该有活着的纯血巫士——但我认为有一个。山姆充血的眼睛紧紧地盯住巴毕,蒙瑞克博士发现了一些证据,证明这个特异群体有一个秘密的领袖,先天遗传了大量的邪恶基因。是一个蒙着面纱的撒旦,游逛在人类的群体当中而没受到怀疑,伺机恢复他邪恶种族死亡了的君主地位,

   
巴毕在奎恩愤怒的目光逼视下,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黑暗之子?他心神不安地喃喃道,我记得蒙瑞克说过。

    他咽了下唾沫,但是,他们怎么能恢复权位呢?他不赞同但又无力反驳,返粗现象只是碰机会的事儿,对吧?

    “他们不是碰机会。山姆奎恩严肃地告诉巴毕,那是蒙瑞克博士最后一项,也是最惊人的发现——就是他想说而没来得及说出的。那些返祖的群体秘密结成部族,近血缘交配,破坏了本来的随意偶然性,大大提高了返租的概率。

    巴毕慢慢地点着头,他逐渐意识到,操纵基因的配子重新组合,以致达到纯血魔幻巫士的再生,思维对盖然性的控制有可能在其中起到了更恶劣的作用——
可是他不敢说出这些。
    “他们的阴谋一定在几代前就开始了,山姆奎恩继续说道,
少数秘密部族的魔幻巫士们一直没有忘记他们失去的霸权,并把夺回霸权地位的决心代代相传,蒙瑞克博士这样认为:他们的活动是在地下进行的,是诡秘的,也是丧心病狂的。
    掌握了黑色权力,他们就容易做到蒙瑞克博士在实验室不能做到的事情——在人群当中鉴别那些还不知道自己具有潜在的特异能力的人们。他们利用现代科学选择繁殖,寻找基因携带者——加之他们的改进手段——在现代人中筛选培育出显性基因,然后产生出他们等待已久的领导者——罪恶的救世主,他们所称的黑暗乏子。

    黑暗之子——这一乖僻的字眼儿在巴毕麻木的脑海里回响着。山姆奎恩火辣辣的眼种又在紧紧地盯住巴毕,巴毕蹲坐在冰凉石板上忐忑辗转,惊慌失措的眼神看着山姆身后锁得牢牢的大木箱。他稳住神低声随:我可以看看——看看里头是什么吗?

   
山姆的有力的大手举起了来复枪。
    “不行,巴毕。山姆眼睛里发出凛冽的寒光,声音异常严厉,也许你是无辜的,可我现在信不过你——蒙瑞克博士看到实验结果后就不能再信任你了,我也是。我所告诉你的都不会对我们造成危害——我一直十分小心,不泄露那些秘密部族首领们还不知道的内容,你,不能看那只箱子。

   
山姆似乎看出巴毕的盛情受到了伤害。
    “我很抱歉,威利。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和蔼了,我可以告诉你一点儿。那里边装的是银制武器,是人类在那场持久的战争中用来抵抗魔幻部族的。还有熏黑的,断裂了的骨头,那些在战斗中失去生命的人们的遗骨。还有从墓穴中,挖出的一具完整的魔幻变异人的骷髅——和把他镇在坟墓里的武器。

   
他的声音又变得像刚才那样冷酷无情了。
    “那种武器曾打败了魔幻变异人。山姆不动声色地说,它将再次打败他们——当现代人掌握了使用方法的时候。我所能告诉你的只能是这些,巴毕,

    “——”巴毕颤抖着,牙齿抖得格格响,谁是那个黑暗之子?

    “他可能是你,山姆奎恩说道,我的意思是,他可能是任何一个人。我们虽然知道魔幻变异人的体态特征——纤细的骨骼,耳朵呈尖形,颅骨长而圆滑,毛发短平,牙齿也是尖形而且很特别。但是,根据蒙瑞克博士的发现,在遗传的过程中,他们的体志特征和思维特征的联系并不见得很紧密——即使是黑暗之子也不一定是绝对纯种。

   

    奎恩憔悴的脸上担忧和恐惧显而易见。
    “所以我到这儿来,巴毕,而不去法庭。我不能相信任何人,我不能忍受——人。大多数人是人类,但是我没有绝对把握能从人群中辨别出恶魔,我一直不能完全肯定莱克斯或尼克是不是魔幻巫士们的内线。这听起来太骇人听闻了,我也一直怀疑诺拉——”

   
山姆奎恩说不下去了。
    巴毕蜷缩着身体,在又湿又冷的风里抖个不停。他想问,一个红头发的女巫怎么能够施法,迷惑正常的男人;他怎么才能摆脱她的魔咒。银器是否能救他:狗能行吗?木箱里的那个武器行不行呢?他舔着干裂的嘴唇,无助地摇着头——
如果他问这些问题的话,山姆奎恩肯定会杀死他。
    “你让我来帮你吧,山姆?

    巴毕唐突地说道,
我想这样做。
    我需要——需要挽救我自己的正常精神状态——既然你已经告诉了我这些。巴毕固执地望着山姆棱角分明的脸庞,不论用什么方法,我们能不能辨别出黑暗之子,从而揭露那伙魔幻巫士们呢?

    “蒙瑞克博士就是这样打算的。山姆摇着头,它也许会奏效——四百年前。在这些部族把他们的敌人在宗教法庭搞臭之前。而现在呢,活动在大学实验室里的魔幻巫士们会千方百计证明,根本没有巫士的存在;报纸媒介的呢,就会制造舆论,愚弄那些说有巫士存在的人;而政府部门的巫士们,则会把那些巫士存在论者清洗掉。

    巴毕又是一阵颤抖,眼睛不时地瞟着洞外。日光的破坏力很快就要消失了,思维网络便可以自由活动了。他知道艾搏露贝尔会呼唤他的,而他呢,会再变形的——
山姆奎恩将是下一个杀戮对象。
    “山姆!他颤抖的声音催促着,我们怎么办?

    山姆奎恩下意识地举起了枪,憔悴而严峻的神情若有所思,深陷的眼睛打量着巴毕,最后他轻轻地点着头说:我忘不了那个实验。他的声音沉闷,我不喜欢你的样子,巴毕——
也不喜欢你跑到这里来。
    抱歉,如果我说的听起来不近人意的话,但是我必须保护自己。我的确需要帮助,你看得出来。他把眼光投向身后的木箱,我给你次机会。

    “谢谢你,山姆!巴毕长吁一声,告诉我干什么。

    “首先,山姆说,有一个前提你必须明白。巴毕看着他手里的枪,默默地等待着,一旦你有背叛行为,我就马上打死你。

    “——我懂。巴毕点着头,种经质地吸了口气,但是你不相信我可能是个——混血?

   
山姆点了点头,巴毕几乎停止了呼吸。
    “巴毕,你可能是。当我们体内的人类基因以一千比一占主导时,都可能造成正常人类与那个异端基因之间在潜意识中的冲突,而几乎每一个人都携带一小点儿魔幻基因的。遗憾的是,精神病学专家们在他们的精神病理学理论中往往忽略了这一点。

   
巴毕深深地喘着气,想让自己放松一些。
    “蒙瑞克的实验显示,你携带的魔幻基因比常人多。
奎恩说。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诸多的冲突——但是我不相信你的人性部分已经屈服了。

    “谢谢,山姆!巴毕嗓子一阵发热。我一定尽力。

    山姆奎恩紧缩眉头。雷雨平息了,洞内雨水的滴答声显得格外响。巴毕等待着,大气都不敢出,世界的茫然被无情地点拨开了,梦境的惶恐被解释清了,他明白了自己的强烈情感冲突,是人类与恶魔间的战争,人类的部分一定要取胜!他握紧拳头,屏住呼吸,细心听着,蒙瑞克博士有过一个计划。山姆奎恩缓慢地说,他想给魔幻部族以突然袭击,把他的重大发现公布于众,使人们团结在他的周围。他希望唤醒公众,唤醒他们的政府,建立起与宗教法庭功能类似的科学队伍,遏制黑暗之子。不幸的是,巫士们谋害了他,尼克和莱克斯——现在我想我们必须实行另外一套计划。

     
他揉搓着下巴,眼睛又转向巴毕。
    “公开的不行,现在我们必须采取隐蔽的形式,组织起一个小规模,秘密组织——每次发展一个人,这样我不需要鉴别出混血群体,而任何得知我们情况的魔幻巫士都必须坚决消灭,决不手软。

   
巴毕闭住嘴,默默地点着头。
    “现在我要你回到克拉伦登,山姆奎恩说,联系和发展我们秘密蛆织的第一个人——我必须留在这里。

    他说着,看了一眼那只珍贵的木箱。巴毕小声地问:谁呢?

    “我们必须像黑暗之子选择他的同伙一样地仔细挑选。我们的发展对象一定要有经济或政治实力,或科技专长,他们必须顽强坚毅——这项工作异常艰苦,他炯炯有神的眼睛迅速瞟过巴毕,而且——他们最好不要是巫士!

   
巴毕紧张地听着。
    “你脑子里——有什么人吗?他思索着,阿舍格兰医生怎么样?他是个科学家,十足的机械唯物论者,有名有利。

   
山姆奎恩固执地摇了摇头。
    “恰巧正是我们不能相信的那类,那种嘲笑巫士的学究——
可能因为他自己就是魔幻巫士之一。
    不,格兰只会把我们关进他的重病区,和可怜的蒙瑞克夫人关在一起。

   
巴毕神情紧张,幸好奎恩还没听到她的死讯。
    “我们必须选择另外的类型。奎恩继续说着,我想到的第一个人是你的老板。

    “普斯敦特伊?巴毕吃惊地眨着眼睛,庆幸山姆不再提罗维娜了,特伊的确有钱,他赞成地说,还有很多政治方面的关系,但他可不是个圣人,他是市政圈了里的头儿,瓦尔文干的所有勾当,都是他策划的,并从中捞了不少的油水。他老婆有十年不让他进她的卧室了,他恐怕养着克拉伦登一半儿的漂亮女人。

    “知道具体的人吗?奎恩脸上扫过
缕嘲讽的笑意。
    “那倒没什么关系。他继续严肃地说,蒙瑞克博士曾说过,大多数的圣人有八分之一的魔幻基因——他们的美德恰好是对邪恶遗传的矫枉过正。你今晚去普斯敦特伊那儿试试,怎么样?

    巴毕摇着头。他刚逃过的警察搜捕网,现在一定更扩大,更严密了。普斯敦特伊本人也一定很想扣住他——
给《星报》一个独家新闻报道权。他能够想像出大号字码的新闻标题:《星报》捉住开车撞人肇事者。
    “有什么不妥吗?
奎恩问道。
    “没事儿!巴毕猛然站了起来。现在再来坦白,说自己并不想撞死蒙瑞克博士的妻子,显然已经太晚了,必须回克拉伦登,希望诺拉不会告诉警察有关基金会的汽车的事儿。他有可能找到普斯敦特伊,甚至有可能——仅仅是有可能——
为山姆的事业赢得那位极端实用的产业巨头。他微笑着,以掩盖住内心的恐慌,挪动着被冷风吹得僵硬了的身体,弯着头抵着岩顶站着,伸手去握山姆的手。
       “我们两人,他小声地说,与黑暗之子战斗到底!

    “我们会找到其他人的——我们必须。奎恩挺直了疲倦身躯,因为每种人类文化都记载着人们被地狱魔王屈辱和折磨的历史,而地狱也仅仅是人类对魔幻变异人种族的记忆之一。奎恩见巴毕伸过来的手,用冷冰冰的枪口抵着他放下手,抱歉,巴毕,你得先做给我看,最好现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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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5 21:07: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 萨迪思山上

巴毕拖着冻得麻木的身体,硬着头皮走向被河水吞没的小路,去面对满心孤疑的普斯敦特伊和黄昏后的悄悄低语,留下山姆奎恩,这个疲惫而孤独的人类斗士,持枪站在从亚洲带回来的木箱旁!
    暴雨已经变成了结冰的薄雾,山峰上倾泻而下的黄泥浆水,顺着通向山洞的狭窄岩缝湍流不止。巴毕艰难地跋涉在泥水中,又湿又冷;不过躲开山姆奎恩咄咄逼人的目光,和那个倒霉的木箱,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当他回到停放基金会的黑轿车的地方,天色已近傍晚了。车很容易就发动了,路况也比他想像的要好得多,大块的砾石被河水冲卷翻滚着,熊溪河漂着混黄的水沫,打着大旋涡,所幸的是他的车好歹闯过来了。
   
上高速公路之前巴毕就打开了车灯,黑暗中没有什么悄悄低语,路旁也没有纤细灵巧的母狼,没有警察的警笛在身后鸣叫。八点钟的时候,他已经把车停在了特洛伊山庄普斯敦特伊的豪华住宅前。
   
巴毕很熟悉房间的结构,因为他为政界的报道曾来这儿采访过。他从旁门进屋,看着饭厅的灯熄了。便松了口气。悄悄跨上二楼的楼梯,用力敲打着书斋的门,特伊瓮声瓮气地问是哪个该死的在敲门。
    “头儿,是我,巴毕。他怯生生地答道,我现在要见你——因为不是我撞的蒙瑞克夫人。

    “哦,不是你?特伊的声音从门缝传出来,显然他不相信。过了一会儿,他又说:进来吧。

   
书斋很大,红铜镶边的酒吧角在书斋的一头儿,装饰着狩猎的战利品和纤细肢体的裸体油画,室内的空气弥漫着淡淡的雪茄烟草香味,高大的皮质扶手沙发,气派豪华,特伊也曾砍嘘,在这里创造的历史远比在政府官邸多得多。
   
第一件映入巴毕眼睛的东西,就是沙发上的白色皮毛大在,莹莹的亮光在他眼前一扫,哦,皮毛大衣上别着的胸针,那只玉石小狼诡秘的蓝眼睛,衣服是艾溥露贝尔的,巴毕的拳头握得紧紧的,半晌换不过气来。
    “喂,巴毕?特伊只穿着衬衣,嘴里叼着刚点燃的雪茄,站在红木写字台边,写字台上堆满了纸张、烟灰缸和空酒杯。他粉红多肉下巴的大脸上现出一种期待,样子有些古怪,这么说,你的车没有撞上蒙瑞克夫人?

    “没有,头儿。巴毕强迫自己的眼睛离开艾溥露贝尔的大衣,并尽量把说话的声音调理自然,他们想给我裁赃——就像他们给山姆奎恩栽赃一样!

    “他们?
特伊惊奇地抬起有粉红绒毛的额头。
    “那是一个可怕的、不得了的事情,头儿——如果你能耐心听的话。

   
特伊的眼神淡漠,毫无表情。
    “派克警官和市警察局可能会感兴趣,他说,还有格兰哈文的医生们。

    “我可没——没疯。巴毕要哭出来了,求你了,老板——先听我说嘛!

    “好吧。特伊点着头,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等一等。他夸张地跨着大步,转过酒吧角,倒了两杯威士忌,加了些苏打水,端回写字台边,喝吧。

    “和山姆奎恩谈话之前,我的确觉得自己精神失常了。巴毕老老实实地说,可现在我知道,自己是中了魔法了——”

   
他见特伊的阔嘴大脸没有一点儿变化,便努力放慢自己紧张的声调,尽量把山姆奎恩告诉他的一切复述得具有说服力,兽形魔幻变异人的渊源、灭亡、基因工程使魔幻种族再生等等。
    他仔细观察着特伊的反应,可是却一点儿也拿不准。特伊吸完了一根雪茄,没有动放在桌上的酒杯,桌面上留下了一个圆圆的湿痕,可是从他细眯着的狡猾眼睛里,什么都看不出来。巴牛停住换了口气,又用干渴,紧张的声音补充着:相信我,头儿——你一定要相信我!

    “这么说,蒙瑞克博士和基金会的其他人都是被这些巫士们杀死的喽?特伊把他肥嘟嘟的手指交叉在挺起的大肚皮前,吧嗒着已经熄灭了的雪茄,而你现在要我来帮你,和那个黑暗之子打仗?

   
巴毕吞下一口唾沫,使劲点了点头。
   
特伊的蓝眼睛瞟了一下巴毕。
    “也许你没疯!特伊毫无表情的面孔,慢慢地变得激动起来——而巴毕开始为看到了一线希望而兴奋得透不过气,也许这些巫士们是在把你和奎恩置于死地——因为蒙瑞克的理论解释了很多东西。为什么某些人你刚见到就会喜欢,而另一些人你却不会相信,这是因为你感到了他们的罪恶血缘!

    “你相信我?巴毕充满着渴望,你会帮助——”

   
特伊把秃亮、硕大的头果断地点了点。
    “我会好好查一查的。他说,今晚我和你一起去那个山洞,听奎恩再讲讲,或许看看那个神秘术箱里的东西。如果奎恩说的也像你说的一样令人信服,我会站在你的一边,巴毕——直到花完我的最后一分钱,干到最后一口气。

    “谢谢,老板!巴毕激动无比,有你的帮助,我们也许还有机会。

    “我们要灭了他们!特伊斩钉截铁地大声宣布,你算是找对了人,巴毕——我从未被任何人打败过。给我半小时时间做准备,我要告诉罗德娜,说我要去修补政治篱笆墙;她呢,可以自己去瓦尔文的晚会。卫生间在那儿,你想洗冼的话,用就是了。

    巴毕看着卫生间镜子里自己的模样,吓了一跳。他看上去和山姆奎恩一样的憔悴,一样的疲惫,胡须满脸,衣服又脏又烂。还有别的让他吃惊的,自已镜子里的模样,使他联想起大蟒蛇看见的那些龇牙咧嘴的魔幻骷髅架,是不是镜子出了毛病——
他肯定自己压根儿没长得像这副模样过。
   
突然,一种直觉打断了巴毕在镜子前的迷撼。他快步回到书斋,小心地拿起大写字台上的电话,刚好听见特伊在说什么。
    “
派克吗?我给你找到个人。
   
那个巴毕,那个跑出格兰哈文的家伙,撞倒一个叫蒙瑞克的女人的。
    他曾在我这儿干过,你知道的,现在他跑到我特洛伊山庄的家里来了。毫无疑问,这家伙应该去州精神病收容所——他刚才一直对我大讲特讲比天方夜谭还天方夜谭的疯话,你能不能马上来抓他走?

    “没问题,特伊先生。警官说,二十分钟之内。

    “留神点儿。特伊说,我觉得他可能很危险,我想法让他呆在二楼书斋里。

    “好的,特伊先生。

    “还有一件事儿,派克。巴毕说他见过山姆奎恩——你们正在缉拿的基金会杀人犯。他说山姆奎恩藏在劳雷尔峡谷的一个山洞里,在黑熊峡谷上面。这条小道消息可能不错——巴毕和山姆奎恩是老朋友,他们可能协同作案。稍微规劝一下,说不定巴毕会领着你们去山洞呢。

    “谢谢,特伊先生!””没什么,派克。你知道《星报》意味着法律和秩序。我所希望的只是最先目睹绿色木箱里的东西。不过你快点儿,好吧?我可不走喜欢巴毕的那副样子,

    “好的,特伊先生——”

    巴毕轻轻放回听筒。墙上油画中的裸体摆动着歇斯底里的舞姿,室内一层灰蒙蒙越来越浓的迷雾,他感到麻木,有些站立不稳。他背叛了山姆奎恩——
可能也背叛了黑暗之子。
    这可怕的失误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当然是山姆奎恩要他来的——
可是他没敢告诉奎恩,艾溥露贝尔是魔幻女巫,和普斯敦是密友,他害怕告诉山姆奎恩的事情太多了,而现在一切都太晚了。
   
晚了吗?
   
一个果敢的新方案在巴毕心中产生了。他侧耳听了一阵,脱下鞋轻轻走出书斋。特伊卧室的房门半开着,他瞧见矮胖敦实的特伊正从柜子抽屉里拿出一把自动手枪,抓在短粗的手里,转过身来。
    柜子上方挂着一幅红头发女郎的画像,是艾溥露贝尔,巴毕顿时一阵狂怒,希望自己再变成那只大蟒蛇。但是,不——
他努力驱走变形的欲望,他再不想变了。
   
巴毕悄然无声地跑下楼梯,从旁门溜出楼房。基金会的黑色轿车车身溅满泥泞,仍停在路边,他飞快地发动引擎,把车开上高速公路,才打开车灯,他紧张极了,浑身不住地颤抖。
    巴毕踏下加速器,一路向西驶去。也许他还能挽回所犯下的愚蠢错误,如果他能够赶在警官派克和他的人马前回山洞,山姆奎恩还可能相信他,他们也许能把珍贵的木箱搬回车上,一块儿逃跑。现在特伊已经知道了奎恩的计划,他们必须远离克拉伦登——
因为普斯敦特伊很像就是黑暗之子。
   
随着夜幕的降临,雷鸣闪电平息了,可寒冷的南风夹杂着毛毛细雨仍在继续,巴毕加大油门,雨刮来不及刮清湿漉漉的挡风玻璃,泥泞的道路一片模糊不清,局促惊恐的感觉向他阵阵袭来,万一不小心撞到路边的镶路石上,山姆奎恩的计划就全完了。
   
开上劳雷尔峡谷的岔路后,巴毕放慢了车速,觉得有什么在一路跟踪着。从雨水模糊的后视镜看不到有车灯尾随,但是敏感的直觉告诉他不能停车,也不要转弯,只能向前,快点儿。
    巴毕当然知道是什么在车后——
好像他已经看到了绿莹莹发光的眼睛,在身后一闪一闪似的,艾溥露贝尔在后面,可能又变成了白狼的横样,在普斯敦特伊那儿时,她没有露面,那是因为特伊是部族的首领。而现在她要和巴毕一道回去,弄死山姆奎恩。
   
黑暗之子胜利了。
    多么凄凉无助,巴毕手握着方向盘,身体却不停地战栗,精神恍忽地漂浮游荡着,思维抓不住也跟不上他们黑暗计谋的细节,但是他知道,再生的魔幻部族是无法战胜的。他不能再回山姆奎恩那儿,给艾溥露贝尔可乘之机;也不能再回克拉伦登——
那意味着在州立精神病收容所那些墙上镶着衬垫的重病房间里惨度余生;巴毕的车子毫无目的地向前飞跑着。
      他驱车向西上了山坡,因为他不能回去,车灯在雨里照出一道模糊的光柱,光柱里并色人物列队行进——蒙瑞克双目失明的妻子,瘦高的个子,面目恐惧,牵着她的大黄狗,手持银制匕首;老爷了本斯特,骨节扭曲的大手颤抖得无法点燃烟斗,忽然在光柱里消失;胖胖的斯宾维克妈妈,趴在矮胖的斯宾维克爸爸肩头恸哭不止;诺拉奎恩,金黄色的头发乱莲蓬的,圆圆的脸上泪水横流,手里牵着小帕蒂,孩子固执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速度计指针指到了七十英里,车开上第一座山头时,真空驱动雨刷一下子不动了,雨水哗哗
地顺着挡风玻璃向下流,怒吼着的汽车颠跳起来,在泥泞的路上打了个旋,挡泥板掠起一道白色的水墙。一辆没开车灯的农用卡车突然钻出水雾,巴毕猛打方向盘,车子勉强擦着卡车车身而过。
      
指针指到了八十英里。
    但是狡猾的白母狼,巴毕知道,就在身后——
自由思维网络,驾风驱云,想要多快就有多快。他朝后视镜张望着,一直按住加速器。巴毕用眼睛看不到什么,可他的思维感觉得到,险恶的绿眼睛不断地向他暗送秋波。
   
山越来越高,路越来越陡,巴毕却仍小减车速,威力无比的猛虎巴毕就是这样追逐莱克斯斯特的,他回想着在猛虎巴毕的眼睛里,即使是夜幕笼罩的山峰仍然显得一清二楚;噩梦徐徐出现了。
   
他再次成为毛耸耸的灰狼,咬碎了帕蒂奎恩的小狗的骨头;他是大蟒蛇,窜上基金会的大楼,夺去了尼克斯宾维克年轻的生命;他是猛虎,驮着裸露着身体的女巫,狂舞在这条路上,抓住莱克斯斯特,撕开了他的喉咙。
    巴毕按住加速器不放,任凭车子发出刺耳的尖叫,在蜿蜒起伏的山路上舞驰,好像这样才可以逃脱邪恶梦境的追逐。他不让自己去想像山姆奎恩正等在漏雨的山洞里——
直等到警官派克的人去抓他,只顾拼命地奔逃。
    因为有一股琢磨不定的病态渴望在悄然侵入,这种渴望比能感觉到跟随在身后的母狼更让他惶惶不安。后视镜的镜角处贴着一个小小的不干胶翼龙贴画——
已灭绝的带翅膀的大个儿爬行动物是一个石油公司的标志;贴画上标示着上次检修时的行车里程数,那个会飞的大蜥蜴类怪物在巴毕眼前慢慢变得活灵活现。
    他想着这么庞大的、长着翅膀的大恐龙一定会是很得意的变形,他可以用锋利的牙齿和大爪子毁掉所有的敌人,然后展开双翅,和艾溥露一起远走高飞,离开这些不堪忍受的混乱和麻烦。停住车——
可那是病态的疯狂欲望,巴毕竭力抵御着它的诱惑。
    车继续在山路上飞也似的奔逃,逃开内心的恐惧,可车灯光柱照射出的雨帘如同一道屏障。禁锢住巴毕,他追逐着自己丢失的健全神志——找到实实在在的真实,让他的思维得以有个着落——
然而,脱缰般狂躁的思想像被关进车笼里的古代囚犯,毫无边际地,漫无目的地拼命踏着踏板,却不可能到达任何地方。
    艾溥露贝尔真的用黑色咒法迷惑了他吗——或仅仅是正常的女人诱惑?眼前所有亡命逃离的恐惧来自阿拉山的那个木箱——还是敏特酒吧的酒瓶子?他是偏执狂还是凶手——
或什么都不是?山姆奎恩真的是凶手,犯罪动机起源于那只箱子里的珍宝,从考古专家变成了杀人罪犯,编造了所有故事妄图狡辩?普斯敦特伊真的是黑暗之子吗?蒙瑞克的瞎眼妻子真的疯了吗?她要跟山姆奎恩说什么?巴毕不让自己胡思乱想,使劲儿踩住油门不放。
      
他疲倦地回忆着,山姆奎恩曾警告过他,魔幻变异就是恐怖和疯狂,他现在再也无法得到安宁了,再也找不到天堂,哪里都没有。秘密杀手将一直跟踪他,因为他知道了他们的秘密。
   
汽车冲上了最后一道山梁,继续向前沿山路俯冲而下,车灯照亮了前面闪烁的黄色信号灯,巴毕知道萨迪思山到了,他脑子里浮现出前面路上的U字形弯道,猛虎巴毕就是在那儿抓住了盖然性的链结,撕开了莱克斯新特喉咙。他感到了满是泥泞的车轮,已经在危硷的路谢上开始颠簸打滑;他不需要特别的感知,便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死亡,但他还是没有放慢车速。
      “见你的鬼!他嘟囔着,知道母狼在不远出尾随着,就不让你追上我!

   
巴毕得意地干笑几声,笑母狼猩红嘴唇的媚态;笑警官派克和他的人马;笑州立精神病收容所里那些墙上镶着衬垫的重病房间。他向雨水模糊的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寻衅似的向黑暗之子微微一笑,秘密的杀手们再也别想抓住他!巴毕把脚踏在油门上,一直踩到底,U字形弯道在雨中依稀可见。
    “见你的鬼,艾溥露!
车轮打滑得厉害,可巴毕却不去管它。
    “你休想再让我变。

    车子打着滑冲到路边,一下子甩出车道。方向盘在巴毕手中打着旋,他干脆松开了手,车身撞上一大块砾石,从路面上弹起,旋转着栽下黑糊糊的山涧。巴毕愉快地放松了,等待着最后的喀嚓
断裂声。
    “再见喽。他低声向白母狼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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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5 21:10: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章 黑暗之子

疼痛没有巴毕想像的那么厉害,汽车旋转着裁下山涧的时间似乎经历了很久,才最终与一块花岗岩石相撞,遭到重创的金属发出惨烈的怪叫,好像在藐视人类所遭受的一切苦难。巴毕的身体被车身卡住,撕扯,拉碎,在很短的一段时间,痛苦几乎是惟一的感觉,但他却几乎感觉不到死亡的来临。
    昏厥只是瞬间的,巴毕很快又恢复了知觉。一个前轮仍在他眼前打着旋,他听得见轴承的搅动声渐渐平静下来,油和水溅落在附近,汽油的味道很强烈,他真有点儿担心起火,慢慢从车身残骸的重压下抽出身来。

没有严重的骨折,他顿时感到轻松了许多,奇怪的是青肿疼痛的身体,竟然没有一处出血。一阵冷风吹来,巴毕打了个寒战,踉跄着向公路上走去,突然白母狼的嗥叫从头顶上空传来。
   
巴毕拼命想挣脱母狼鬼魅般得胜的嚎啕,可却没有力气迈动脚步,无奈地瘫软在湿辘漉的乱石堆里,再也站不起身。他仰面朝天靠着滴水的砾石,抬头望着皮毛溜滑的母狼。
    “喂,巴毕!母狼停在汽车刚才掉下山涧的弯处,用讥讽的目光看着巴毕。声音是艾溥露的,听上去很欢快,有点儿幸灾乐祸,哦,你想跑掉?

   
巴毕抓起一把碎石子,无力地向她抛去。
    “去你的该死的!他呜咽着,死你都不让吗?

   
母狼没有理会他的恼怒,也不在意他投过来的几颗碎石子,迈着轻盈优雅的步子跳下石壁。巴毕想自己站起来,可又没有一点儿力气,他听见母狼脚掌轻轻踏地的声响,闻见了她潮湿皮毛的沁人香味,感觉到了她温暖的舌头在舔舐着他的脸。
    “滚开!他忍着痒坐起身,无力地推开母狼,你究竟想怎么着?

    “只不过是当你需要时帮助你,巴毕。她用两条后腿蹲坐在巴毕面前,露着雪白的犬牙微笑着,我跟你到这儿,抓住盖然性的链结,好能帮助你呀,我知道这个过程是痛苦的,还会迷茫,不过你很快就会好的。

    “嗬!巴毕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说的?

   
他靠在岩石上,眼睛盯着母狼。母狼抬起一只前爪,绿眼睛里闪烁着亲昵的目光。即使是只狼,她仍是那么美丽,像红发女郎一样的苗条优雅,洁净的皮毛像雪一样白,可巴毕还是畏惧地向后退缩着。
    “滚一边去!他嘶哑着声音叫着,你能不能让我去死?

    “不,巴毕。母狼摇动着她纤细的脑袋,
现在,你永远也不会死了。
    “啊?他哆嗦着,为什么?

    “因为,巴毕——”她突然支棱起尖尖的耳朵,机警地侧身细听着,以后有时间再说。她迅速地小声说道,现在我感觉到了另一个链结正在形成,我们必须准备好——它涉及到你的好朋友山姆奎恩。他不能伤害你,我会回来的。

    巴毕没有预料到她竟然给了他凉幽幽的一吻,然后敏捷地跑上公路。她讥讽的眼神很让巴毕别扭,没头没脑的活让他糊里糊涂,这样的闷葫芦可真难受,死都死不成,他简直不明白——
希望艾溥露多给他讲点儿自由思维网络,物质和思维的链结以控制盖然性。或许她调整了盖然性才挽救了自己的性命,就像她和猛虎巴毕一起,向另一个方向调整了盖然性,而造成莱克斯的死亡。他只清楚一点,他没能结束掉自己的生命。
      
巴毕在山洞里躺了很久,绵绵细雨冻得他发抖,悲哀无助。他几乎是无望地等待,等待母狼回来,可是她没有来。突然,他来了力气,远处传来汽车爬上山路的轰隆声,这下至少可以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了。
   
他跌跌撞撞地冲上公路,迎着刺眼的灯光,用力挥动手臂:司机面容严峻,恶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巴毕狠命挥拳跺脚,大声咆哮,司机把车身猛地一转,好像要从巴毕身上压过去,然后开车扬长而去。
   
车轮贴着巴毕开过,到了前面弯道才慢了下来。空车厢黑乎乎的,像张开的大嘴,巴毕灵机一动,跟在卡车后面跑起来,等司机换档减速之际,一把抓住车帮,窜上卡车。
   
车厢里空空的,只有一堆霉味的军用毯子,一定是用来包裹家具用的。巴毕把自己包在发霉的毯子里,蜷缩在硬邦邦的车厢板上,木呆呆地看着留在车后漆黑的山路。
   
夜色下的山路已走到了尽头,路边出现了零零星星的农舍和牧场,路口加油站的信号灯,在夜幕中孤零零地闪动着微弱的亮光,克拉伦登就在前面。巴毕知道警察正在搜捕他。特伊描述给他们罪犯的穿着打扮会很帮忙的:可是他实在厌倦了,懒得去想下一步的打算。
   
他彻底完蛋了,无处栖身,死亡也关闭了大门,只还有一股动物的本能,残留在他被冷雨冻僵了的躯体,默默地等待白母狼归来。
   
没有绿眼睛跟着他,冻僵了的思维突然升起另一线希望。卡车司机在大学校园拐弯的十字路口开得很慢,然后左拐开上沿河的高速公路,他看出卡车会经过格兰哈文,便一下子有了主意。
   
他回格兰医生那儿去。
   
他不是真的想回去,他不愿意以精神失常为借口逃开现实,也不愿意到州立精神病收容所苟且偷生。可是白母狼一会儿会再赶来,他需要格兰医生的怀疑主义唯物论当作护身符。等卡车在格兰哈文附近的弯道再次减速时,巴毕趁机跳下了车。
    他被冻得太僵硬了,脸着地爬在泥水里半晌动弹不得,好一阵才挣扎着起来,跟前直冒金星,一点儿都感觉不到冷了。他太累了,需要一个干燥的地方睡上一觉,别的什么都不想。公路附近农舍里的狗突然汪汪
大叫起来,巴毕一阵惊厥,一定是白母狼来了。
   
他望着医院前门的方石柱,踉跄着走过去,周围的狗都跟着大叫起来。格兰医生住所的灯还亮着,他摇晃着上了台阶,谨慎地四处张望着,还是没有绿眼睛。巴毕依在门框上,按响了门铃,高个子的心理学专家格兰医生为他开了门,太阳晒得黝黑的脸膛上几乎没有惊奇的表现。
    “嗨,巴毕。我猜你就得回来。

   
巴毕站在门前,不住地打晃,舔着麻木干裂的嘴唇。
    “警察?他焦急地低声问道,他们在这儿吗?

   
格兰笑睬眯地,以职业性的同情,望着巴毕的一副狼狈相。
    “现在我们不用去担心警察。他安抚地说,你的样子看上去太槽了,巴毕。干吗不先放松一下,让我们的工作人员帮你解决问题呢?我们给派克警官他们打个电话,告诉他们你在这儿很安全,法律方面的事儿,明天再说,好吗?

    “好的。巴毕显得犹豫不决,只是——有一件事你一定得知道。他迫不及待地说,我没有撞上蒙瑞克夫人!

   
格兰含笑眨了眨眼睛。
    “我知道我车前面的保险杠上有她的血迹,巴毕大喊着,可是,那是一只白母狼干的——我看见母狼嘴头上沾满了血迹!

   
格兰点着头。
    “我们可以早晨再详细地谈,巴毕先生。不论发生了什么,无论是真实的,还是你自己脑子是的——我肯定地告诉你,我对你的情况非常关注,你看起来的确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不过我会尽力,采取各种可能的心理疗法帮助你。

    “谢谢。巴毕嘟哝着,可你还是认为是我撞死她的。

    “所有的证据都很有说服力。格兰仍然笑容可掬,小心地向后退了半步,你一定不要再试图跑掉了,早晨要换到另一个病区去。

    “重病区,巴毕挖苦似地说,我打赌你还没闹清蒙瑞克是怎么进出去的!

   
格兰漫不经心地耸了下肩。
    “巴赞医生还为这事儿生气呢。他不掩盖,但说得很小心,我们今晚不用去担心其它的事情。看样子,你很不舒服。为什么不回你的房间,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睡觉?巴毕沙哑着声音重复着,医生,我害怕睡觉——因为我知道那个白母狼还会来的。她会把我变成另外什么模样,跟她去杀死山姆奎恩,你看不见她——我现在也看不见她——可是,墙是挡不住她的。

    格兰又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地点着头,她来了!巴毕提高嗓门儿叫道,听那些狗!

   
农场上受了惊吓的狗都大声狂吠起来,风把它们的声音传得很远。巴毕朝声音的方向挥着手,紧张和恐惧使他抖作一团。格兰静静地等在门廊,黝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个白母狼就是艾溥露贝尔。巴毕沙哑着声音小声说,她害死了蒙瑞克博士,又让我帮她杀害了莱克斯斯特和尼克斯宾维克。我还看见她站在蒙瑞克夫人尸体的旁边,不停地舔着她沾满鲜血的牙齿。他边说牙齿边不住地打颤,我睡着她就会来的,把我变形,跟她一块儿去杀山姆奎恩。

    格兰又耸了耸肩,保持着职业性的平静,你累了,他说,情绪亢进,我来给你开点儿药,帮助睡眠——”

    “我什么药都不吃。巴毕尽量忍着不要大叫,这是比精神失常更严重的事情——我要让你知道!你听听今晚山姆奎恩是怎么跟我说的——”

    “好了,巴毕先生,格兰平静地规劝着,镇静些——”

    “镇静?巴毕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听听这个!巴毕使劲抓住面对着他的那扇门,撑住自己,身上的泥水淌了满地,狠不得一口气讲完他所有知道的事情:我们周围有魔幻巫士,医生——蒙瑞克博士称为兽形魔幻变异人。他们是从第一纪冰川时期开始演变的,他们猎杀人类,我们每一个民族的神话和传说,都是关于狼人、吸血鬼和邪恶幽灵操纵自由思维网络,捕杀人类的记录。

       “还有吗?

   
格兰同情似的点着头,却一点儿也不惊讶。
    “蒙瑞克博士发现,现代的人类其实是混血的——”

   
巴毕情绪高昂地讲着,甚至想起了山姆奎恩对格兰本人的怀疑,可他马上打消了怀疑的念头。
   
那种奇怪的亲近认知感,使巴毕不能不喜欢格兰。他很高兴看到格兰严肃认真、聚精会神的表情,他希望格兰给他支持,需要他的怀疑主义唯物论的思维方式。
    “现在,医生!巴毕一副挑战的腔调,压着声音问道,你怎么看?

   
格兰以惯用的手势,把手指交叉在一起。
    “你病了,巴毕先生,他的声音深沉,极富有理性,记住这点。你病得很重,你所看到的现实是在你个人恐惧反衬下,扭曲了的现实。你讲的兽形魔幻变异人,在我看来,是与真理背道而驰的乖戾的歇斯底里。

    巴毕想听格兰继续讲下去——
可听到的是门外不远处狗不停的狂吠声,他忍不住地打了个冷战。
    “不错,有些研究灵学的毛头儿小伙子们,把他们的发现称之为科学依据,说什么离开肉体的灵魂是存在的,甚至在肉体消失后,仍然存在,它可以对现实世界的物质盖然性施加影响。

   
格兰边说着边点头,似乎对自己的陈述很满意。
    “人从野生动物演变而来的说法也对。我们都有现代文明社会不再需要的遗传缺陷。潜意识有时是有些类似恐怖的黑洞,令人不愉快的事实,也常常以象征性的手法,出现在传说和神话故事里;有趣的返祖现象的确是会出现的,这也不假。

   
巴毕无奈地一个劲儿摇头。
    “但是你解释不了那些巫士。他低声说,也无法解释他们现在寻找盖然性的可乘链结,去杀害山姆奎恩!他不安地朝后看了一眼,狗叫的声音吓得他一个劲儿地向退却,想想可怜的诺拉,他的声音很微弱,还有可爱的小帕蒂!我不能害山姆——就是因为这,我才不敢睡觉!

    “巴毕先生,格兰的声音和蔼而允满同情,你能不能试着理解一下?你害怕睡觉,和你害怕梦里自由发挥的潜意识是一样的,你梦里的巫士只不过是你对诺拉爱恋的罪恶感,在潜意识中的自然反映;而谋杀也不过是对她丈夫的嫉妒,在潜意识中的另一个自然反映而己。

   
巴毕紧紧攥着拳头,气得浑身发抖。
    “你现在采取否认态度,格兰平静地说,你应该逐渐学着接受,面对事实,丢掉幻觉,那是我们心理疗法的最终目的。这些恐惧感没有什么特别的,所有的人都——”

    “所有的人,巴毕打断他的话说,都有魔幻的血缘。

    格兰慢慢地点着头,你的臆想表达了一个基本真理,所有的人都经历内心的冲突——”

   
巴毕听到身后脚步声,立即屏住呼吸,担心地回头张望。不是白母狼。而是马睑的格丽丝护士和肌肉发达的海勒护士。他转过头埋怨地看着格兰医生。
    “最好跟她们走,巴毕先生,格兰医生和蔼地说,她们会帮你做好睡前的准备,帮你入睡——”

    “我害怕睡觉,巴毕呜咽着,我不——”

   
他停止了抽泣,想抽空儿逃掉,两个像希腊神话中的亚马孙族女战士一样健壮的护士抓住了他的胳膊,他只得认输。她们把巴毕带回了病房,洗了热水澡,牙齿不再冷得打战了,干净的床舒服极了。
    “我要守着大厅,海勒护士说,如果你不马上睡的话,我就给你打针。

   
他可不需要打针,睡意悄悄袭来,像游丝将他缠绕,像不断的诱惑,无情的压迫,强烈的狂风,安眠曲,最终变成了迫切的需要。
    然而,他找到了——
他无意识地朝紧关着的门看了一眼。最下面的门板悄悄地分解了,白母狼迅速穿过开口处,后腿支挣着在病房的中间蹲坐下来,用愉快、期待的目光看着巴毕,舌头掉在寒光闪闪的犬牙旁边。
    “你可以一直等到天亮,

    他疲倦地告诉母狼,但是你不能再让我变——我不睡觉。

   
她绿莹莹的眼睛安详地微笑着。
    “你不需要睡觉。她的声音是艾溥露贝尔那样天鹅绒般的温柔声音,我刚刚给你的同父异母兄弟讲了今晚在萨迪思山发生的一切——他很高兴。他说你一定很棒,因为护士竟没有觉察出来。他说你现在想变就变,用不着睡觉——因为,你瞧,你已经不再有人类需要放松才能变形的那种内在抵抗了。

    “你说的是什么呀?巴毕一下子在床边坐起,不解地皱着用,护士们没有觉察出什么?

   
白母狼龇着牙笑嘻嘻地。
    “你不知道吗,巴毕?

    “知道什么?他着急地说,露出不愉快的样于,谁是我的同父异母兄弟?

    “阿舍没告诉你什么吗?母狼摇晃着她细长的脑袋说,不,他不会的。他大概计划花上一整年的时间,来唤醒你先祖遗传的力量,像他唤醒我那样——
四十美元一小时。但是,整个部族不能等。
    今晚我帮你挣脱了束缚,因为我们要做些跟山姆奎恩有关的事情,而残留在你体内的人类遗传使得你很不情愿。

   
巴毕被说得越来越糊涂了。
    “我一点儿都听不明白,他喃喃着,我甚至不相信我有同父异母兄弟。当然,我压根儿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亲。母亲在我出生时就死了,而父亲呢,后来被关进了州立精神病收容所。我在孤儿院一直长到上大学,后来就到了蒙瑞克夫人家寄宿了。

    “那是杜撰的故事。母狼轻轻地笑着说,当然,的确有一个鲁德巴毕——可是他和他的妻子是收了钱才抚养你的。他们碰巧知道了你是怎样的一个小魔鬼,所以,那女的被打死,男的送走了——没等他们有机会讲出太多。

   
巴毕不肯相信,使劲地摇着头。
    “那,我——”他不情愿地小声说,我是什么?

    “你和我都是特殊类种,巴毕。母狼羞答答地笑着说,我们是从人类基因培植出来的,通过特殊的方法,为了特殊的目的——我们俩与人类大大的不同。

   
巴毕无奈地点着头。
    “山姆对我讲过兽形魔幻变异人的事,他漠然地嘟哝着,说从人类的血缘里提取出特异基因,通过基因工程使魔幻巫士种族再生。

    “奎恩知道得太多了。白母狼说,格兰哈文有最完备的技术,通过思维控制盖然性搜集基因,她接着说,你著名的父亲三十年前就完成了这项工作。

   
巴毕抓住床边的铁栏,想忍住颤抖。
    “谁是我的父亲?

    “老格兰医生。母狼说,所以阿舍格兰医生是你的同父异母兄弟,他比你大几岁,基因的实验在他身上也不够成功。

    “我的母亲?

    “你认识她。白母狼忍俊望着巴毕目瞪口呆的样子,你的父亲选择了她,是因为她基因的特异性——他把你母亲作为护士聘用到格兰哈文,她的基因里有着大量的先祖遗传现象,但不幸的是,她一直未能克服掉自身人性中的特征,愚蠢地认为你的父亲爱她,当得知真相后,一直不能原谅你的父亲,跑到了我们的敌人一边——那时你已经出生了。

   
巴毕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不是——”他费劲儿地说,罗维娜蒙瑞克吧?

    “当时是罗维娜斯达尔卡普小姐。自狼娇媚地说,她不知道自己的遗传特异,是你父亲启发出来的。我猜是非常小心谨慎的——通过联姻生下了你这样的孩子,即使是想到你可能仍然是人的样子,还是把她吓坏。

   
白母狼说完,偷偷一阵窃关,巴毕却惊愕得透不过气。
    “而我杀了她!他几乎说不出声,我自己的母亲!

    “胡说,巴毕!母狼卷起她血红的舌头,仍未停止窃笑,
你用不着对除掉一个杂种女叛逆这么内疚不已。再说,是我杀死她的。
    你的车在桥上只是完成了盖然性的链结,所以我才可能咬断她的喉咙。

   
她狡黠地点着头,得意地舔着冷酷的白牙齿。
    “但是——”巴毕结结巴巴地小声说,如果她真的是我的母亲——”

    “她是我们的敌人。白母狼凶狠地叫道,她假惺惺地加入你父亲的阵营,又带着她学到的本事偷偷跑掉,把我们的秘密告诉了老蒙瑞克——为此,我们要先拿蒙瑞克开刀。罗维娜跟他一起干,我们才在尼日利亚把她的眼睛弄瞎,她几乎发现了那些石头——那些盘子形状,比金属银更致命的武器远古时期的敌人,那些人类,就是用那些东西杀害了我们的祖先,用那些东西把祖先的尸骨永远地镇在坟墓里。

    巴毕点着头,想起山姆奎恩书房里的那股要命的怪味道,和大蟒蛇杀死尼克斯宾维克死之前,他正研究的那个圆盘铸模。他两手紧抓着床边,直抓得骨节嘎嘎

   
作响,仍然止不住瑟瑟发抖的身体。
    “那对她应该是个教训。
白母狼悄悄地对巴毕说。可她照样跟着蒙瑞克干,而且近乎肆无忌惮。
    蒙瑞克要吸收你加入基金会时,是她提醒蒙瑞克检验你的基因。

    “是她干的?巴毕在床上挪动了一下,不相信地问,可她一直对我很好,即使是在那以后。

    他不很服气,我以为她喜欢我——”

    “她爱你,我相信。母狼说,总而言之,你的确是有很强的人的遗传基因——所以我们才要帮你挣脱那些束缚。也许她希望在时机成熟时,你能起来反抗,就像她那样,她不知道你的基因遗传有多么显著。

   
巴毕良久盯住母狼猩红的狞笑。
    “希望——”他声音嘶哑,真希望我知道。

    “别自寻烦恼。她劝解说,那女人死了,你要知道,因为她要向山姆奎恩告密。

   
巴毕疑惑地看着白母狼。
    “她想告诉山姆什么呢?

    “黑暗之子的名字。母狼斜眼看着巴毕,我们制止了她——而你呢,也表现得很好,巴毕,很聪明,假装是他的朋友,求得一次机会帮助他,还去安慰他的妻子。

    “啊?巴毕一下子从床上坐起,从骨缝向外冒凉气,昏昏沉沉地不住摇晃,你不能——”他呼吸急促,你的意思是我——”

    “是这个意思,巴毕!母狼耸起尖尖的耳朵,绿眼睛洋洋得意地闪动着,看着巴毕一脸的委屈,你是我们中的一员——我们培育出的领导者,最伟大的一个。你就是我们的黑暗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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